《钢铁黎明》 第1章 星辰之下 铁色岩壁外徘徊着疲惫的灯光。 重载列车碾过铁路桥,震起的煤灰跌入了半空。 这粒煤灰自顾自地飘荡着,穹顶排风扇卷起的旋风在呼唤着它、撕扯着它,但是这粒煤灰却只希冀落到喑哑的光明中去。 于是它坠落着、坠落着,自洞窟里延伸出的高架桥梁如蜘蛛吐网般错综黏结起了另一头,在越过网眼的刹那,灼灼向上的炽热温度瞬间将它燃做了一颗火星。 它曳着焰火,逝过那些像是笼罩在霜雾里的幢幢楼厦工厂,和那些忙碌在巢穴边的工蚁,将工蚁身上的尘埃照得纤毫毕现。 它在燃烧,燃烧尽了一切质量。 这粒煤灰,很自然地化作了一缕青烟,消散进了那些仍在悸动的上升气流里。 “咻!!!” 哨声厉响,倏忽间穿透了冰冷空气,穿透了环山公路上排成长列的人群。 三声哨响,人群前方的喊声此起彼伏地传递到队尾。 “交通管制!原地休息!” 公路靠山一侧的车队依然隆隆前进,劣质的燃料致使柴油机喷出浓黑焦臭的尾气,像是一缕缕墨色磷火般漂浮过人群中那一张张或稚气清丽,或年青衰老,或疤瘤虬结的脸庞。 他们盘腿坐下却胸膛挺直,目不转睛地盯着前一个战友的军帽后檐,至多是木讷地动了动鼻孔。 磷火衔结,就成了龙。 “咳咳~”沈如松捂拳咳嗽了几声,略略消去些喉咙里烦闷黏稠感。 他解下腰边的水壶,拧开灌了口水润润嗓子,摸出裤袋里挤得皱巴巴的半包白鸟牌香烟,敲敲前边战友后背,递给了他一根,再启开打火机,两支烟凑着一簇火苗点燃。 烟头泛起了鲜明亮色,他的脸庞因为长期缺乏日照而看起来很苍白,被雪白烟气这么一熏,显得更是沉郁。 沈如松两指夹着烧得异常红亮的烟头,低头间,一根碎发顺着还有稀疏黄褐斑的鼻梁滑到了刚从胸袋掏出的小笔记本上。 沈如松指甲顶开水笔帽盖,“簌簌”地翻过几十页,笔尖本是触到了纸,已写了个数字“2”,但笔又忽地停住,他翻过余了大半面的这页,也没有在反面下笔,而是另起新页,慎重地写下一行字—— “复兴纪103年,2月22日,周一。” 由远及近的喇叭声不断于山谷间回旋,公路拐角前驶来新的车队,尚未化尽的冻土泥垢昭示着这是一支下行车队,准备踏进地表的人群齐齐侧头,默然注视着卡车后厢里挤着的土黄色制服人员,卡车落满了内侧山壁阴影,他们眼睛也都沉郁在钢盔之下。 上行与下行的人们擦肩而过,不曾有一次致意。 沈如松咬着笔,倾过身问道:“这是到了轮换期的基建兵么?” 不待前头战友说话,隔着一米宽的步行道外,有个胡子杂有几撮银丝的老兵先瓮声瓮气回道:“这些人啊,是得了辐射病的基建兵。” 老兵转过头来看着面带犹疑的沈如松,沟壑如山,目光浑浊,老兵说道:“地表基地治不好他们的病了,得下来治病。” “诶,孩子。”老兵接着说道,他一双吊角眼森冷地审视着沈如松。 “你几岁?去哪里服役啊?” 沈如松下意识扫了眼衣领里的识别牌,在复兴军齿轮盾穗徽下,便镌刻着这么三行字:“沈如松;工106684398A;”。 见到沈如松如此动作,老兵只是缓缓哼笑着,他瞄了眼背枪走过的宪兵,嘴巴开阖间牙缝参差, “啊,工兵,工兵好啊。” 宪兵的皮靴跟踩地时的“啪嗒”声有节律地短促响起短促落下,窸窸窣窣的言语声混着悠远传来的机轮隆隆声,沉淀在这方窄窄的世界里,沈如松身上罩衣的变色绿与一米之遥外的土黄色却是泾渭分明。 沈如松续上了根烟,没再说话,笔在纸上绕了几个无意义的圈,最终写到:“今天是个大日子,出地表……。” 笔头点在纸上良久,笔油晕染。 【服役。】 【昨天离开地下城士官学院时,我原以为最多只花一个下午就能走到入口升降梯,毕竟长安区地下城距离地表直线距离只有1600米,最近的直通公路大概是11公里长。】 【走到会宁区时,一起的轮换兵没停下,继续走了,而我们这些士官生则到仓库额外领了不少防化装备,有带复合铅衬的罩衣、手套、马甲、马靴,和应该是最近列装的30型防毒面具,几件叫不上型号的维生套件,以及一块功能腕表。】 【我不知道这是对士官生的爱护还是什么,听教官与仓库主官聊天,如果是天海军大的毕业生,装备要再上几个档次,我倒是觉得不眼红,我宁愿装备少些,光是领来的装备就有十多公斤重,加上原本的一堆东西,真的有够拉胳膊。】 【昨天熄灯后高克明这大头问我,地表辐射值到底有多高,我说‘你问这个没意义,你该问‘辐射水平’和‘季度吸收辐射’是多少,然后他真就这么问,我给逗笑了,肯定比辐射防护规定的1500毫西弗会少一点。】 【但是吧,在最后一天又谈这种丧气的东西真的不吉利,于是大头就聊那帮女同学分哪里去了,我知道他想说什么,无非是舍不得他的心上人。】 【即便分到同一个军区,同一个部队,我们是战斗兵,她们是医护兵,先不提见面次数吧,也得轮得着他啊。】 【所以我就劝他别想女人赶紧睡觉,说到底,就算成了,那也得25岁才允许结婚啊。】 沈如松掸了掸烟灰,却是发觉过了这么久队伍依旧没动。 他侧头往公路栏杆外瞥了眼,漆黑,什么也没有。 稍稍探出头,几步之遥,即是悬崖,凛然百米下,他望见了锦屏区星罗棋布的黯淡灯点,宛如刚才那个老兵脸上的老人斑。 沈如松忽然想到了星空,这儿就像是倒置过来的星空,星辰在下,天幕在上。 【早上离开会宁区的时,界碑是地下650米,走了有快两个小时,差不多十公里路了,我照样看不到顶,上边不是隧道桥就是轨道桥,我很奇怪路到底是怎么修的,能绕成这样。】 【可能这么修有助于空气流通?】 【大概是,这里的空气确实比长安区干净蛮多的,排风系统在附近的缘故?】 【想到过不了多久就要闻到地表空气,吹到自然风,叫人真好奇那是个什么图景。】 松散的烟灰簌簌掉进日记本装订线中,沈如松索性停住笔,轻拂纸面,稍缓因速写而酸痛的手腕,而本子上的字迹潦草得只有他自己明白究竟写了什么鬼画符。 【但,我最想知道,地上,剩下什么?】 有两支烟功夫了,沈如松远远望见最前边的人群似乎挪动了起来,但公路嵌在山里,地下的山里,虽然沈如松能越过薄雾望见路,但到他这里,可能就过去了两刻钟。 沈如松摘下唇边的烟蒂,摁灭在地上,然后放进一个空烟盒里,都说地下城人看到栏杆就忍不住想冲着外边撒泡尿或者丢个垃圾之类的,去欣赏那永无止尽的坠落弧线。 但沈如松可没那神气。 无他,宪兵专揍这种不识趣搞破坏的虫豸,一个烟头落进升降井里,点着了机油,想烧掉几个街区啊? 对啊,一阵轻风,火星就能传遍地下城,落到人们头上。在这座挖空成白地的山里,无数公民的小家,构成了大“龙山”的七个地下城区,构成了联盟的光辉首都。 【黑土、废墟、白雪、野兽、畸形种……我训练了三年,训练我如何在荒蛮又残酷的地表活下去,再重建她。】 【从课本到海报、广播,所有人都说地表曾繁盛永春,那儿是我们昔年的家吗?】 【算起来,应是我的曾爷爷的家吧。】 【是啊,这片土地,总有一代代父辈、吾辈进入,辛劳建设回战前的美丽世界,而那一天,我们的子孙,就不必生于黑暗,会生于光明!生而,沐浴阳光!】 路灯昏暗,这个青年抬起头来,侧仰着,抿着单薄的唇,目光坚定,哪怕他身周,尽是掉漆的标语、不再鲜艳的壁绘,和小车站里不加铺饰的水泥坐凳。 一队队的青年,接续起长龙,迈过沈如松此时要走过的路。 他甚至没有眨眼。 【我已享受了二十年权利,现在轮到我履行义务了,地上的世界固然破败,危险重重,但那儿,始终是我们的土地,是祖辈拼命传给我们的土地,我们还要留给下一代,下下代,直到永远。】 哨声终于响起,依然尖利且嘹亮。 “起立!”队列外的军官们大吼着,而人群如涨潮的海,齐齐站起,目光不移。 哨声响过了第二下,沈如松捧着笔记本低头奋笔疾书。 哨声响完了三下,山谷间喊声重重回荡,人群如波浪般起伏迭起,沈如松运笔用力一钩。 【愿朝日初升之时,以我辈一腔热血,滚烫祖国冰冷大地。】 …… “管制结束,重新前进!” 喊声升到最高,沈如松把日记本塞回了胸袋,双脚并拢,站齐。 抬头间,他那双淡棕色的杏仁眼里泛过的神光与迎面打来的刺目光柱融在一起,淹没掉了他的脸庞廓影,然后一道掠过了他身后千万个同样行进在蜿蜒公路,一路向前的人们。 “我们的家在阳光大地上 那里啊,地广天长 水草丰茂 还有那无穷无尽的 文明宝藏 我们的家在阳光大地上 那里有我的祖先同胞 还有那奔腾的大江” 低声哼唱着熟稔的旧歌调子,沈如松随着沉默的队伍迈着齐整步伐,继续前进。 上行的隧道倾斜而且渐渐陡峭,当队伍顺着最后一道被煤灰污脏的铁路桥行到底,一切便豁然开朗。 九根环形主支撑柱下即是辽阔的调度场,任何人仰视支撑柱时,无一不震撼想到何谓“擎天玉柱”,而庞大稠密的铁路网围绕着每一根支撑柱展开,构成了辽阔的首都交通调度中心。 而数十上百列火车喷出的蒸汽与淤积着的湿气一道高高升起,化作水滴,润湿了人们的脸颊,穹顶倾泻直下的人造光将雨幕辉映地璀璨靓丽,不似人间。 无数士兵、工人、文员在沿着既定路程走到最后的升降平台。 不过沈如松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忍不住惊叹地东张西望,他的目光甚至没跟着铿锵迈过的机甲空降兵,也没停留在硕大无朋的工程绞机上。 戴上头盔,他仰着头,灯光逝去,那些缓缓升起又落下,带走地下带来地表的升降台占据了沈如松全部视野。 那是通向地表的唯一路径。 冰凉雨水划过沈如松的盔檐,队伍旁一辆辆平板拖车的前灯刺破了淅沥雨幕,照地所有人脸庞雪亮。 环形支撑柱间的伟人雕像们目光深邃,似在俯视,穹顶水汽在与石刻标语外的指引红光混合着。 于是,就有了彩虹。 挂在天上的地下彩虹。 带队教官大步迈到队伍最前,军帽外的皮革帽檐冷光涌动,集合哨锐利,吼道: “全体都有!” “立正!” 脚跟并拢,皮靴“啪”地撞在一起,雨水将士官生们的变色迷彩服染做墨绿,沈如松的目光越过了队列,一直到穹顶最高处,那条横贯过视野的恢弘石刻字,他在心里默默念道。 坚持战斗,加强生产,团结一致,复兴祖国。 “向右看~齐!” 队伍齐刷刷转头,头颅甩动间,水珠顺着胡须猛然甩飞,“倏”地一声,他的眼睛隐于墨色下,唯余神光。 他身旁的轮胎与履带铿然驶过,而他,依然昂着头,目光落处,那座展开臂膊的巨像已屹立了不知多少岁月。 “向前看!” 水流没过长筒靴的靴面,水珠如注,不曾断绝。 单手握着枪带,其后则是腰后的工兵锹,教官扫视过台下这批出自复兴军工程兵第一士官学院的五百个毕业生,这是复兴军的新血液,是复兴军未来的中坚力量。 他们润滑着复兴军这架巨大、精密、繁复的战争机器,他们就是钉子、螺丝、子弹、步枪、坦克、战机的操纵者,乃至于一部分。 他们很多人会牺牲在地表,葬于黑土,生而无光,死却有光。 月是故乡明,这何尝不是一种莫大的宿命和幸运。 “稍息,报数!” 待报数声传过队伍最后,位列第一的士官生向前大跨步道:“报告教官,应到五百人,实到五百人,请指示!” 雨水砸得教官的钢盔叮当作响,在他背后,一座两千吨级的升降台破开水幕撞出,但相比于货运大平台,渺小地不值一提,于是总有人声称在龙山最深的隐秘中,宏伟的机械与聚变反应堆就如神话般的苍龙,仍未苏醒,仍未得人所见。 就像是比起昆仑,龙山也不值一提。 但别去关心苍穹之上,去将靴底,沾满泥土! 蒙蒙水雾,教官的喊声叠出了颤音,落到人耳朵里,不减分毫。 “全体都有,防化~着装!” 背包砸在靴边,沈如松解开包裹着维生组件的罩衣,把都带有抗辐功效的马甲、手套、护裆、靴套穿好,掏出随身药盒,吞下一片碘化钾,将罩衣披上,没有弹匣的步枪藏在肋间。 他系住绳领,最后给本就沉重的钢盔并联上防毒面具,隔着视镜格栅,世界愈发灰暗,自己心跳声清晰可听。 水光,飞溅过黑色罩衣。 他的对讲机里,传来教官遥远的声音: “同志们!从现在起,我不再称呼你们为同学,当你们升上天门,踏入地表的第一刻起,你们就都是战士!志同道合、并肩战斗、并肩建设的复兴军战士!” 一面面齿轮麦穗旗于豪雨中招展,不减一分紫色。 “你们中的许多人未来终将魂归彼方,但,骄傲地记住!祖国复兴的事业,有你们的功绩,你们的名字,会有人记得,会刻进石碑里,永世传颂!” “坚毅!” “战斗!” “无畏!” “复兴!” 升降台降下,下一组履带式全地形车驶入,满载着重机枪、迫击炮、地雷、高爆炸药,披着雪白斗篷的年轻步兵们守护在车轮边,拇指紧扣扳机。 不再年轻的教官紧握着标识牌,举起,正面的齿轮盾剑徽与反面的个人编号来回交替,那一行格言同样铭刻于上,环绕中心。 “坚持战斗,复兴祖国!”起先是一个人喊,一个心跳后,便是万千人在喊。 升降台的绿灯轰然高亮,示意人员登载。 “全体都有,齐步~走!” 薄薄一层水在流向水槽前便被一双双军靴踩过,齐步而响的隆隆声,早已响彻这座百年地下城的每个角落。 忠诚,唯有忠诚。 当栅门落下,站在升降台上的沈如松与先前仰头才望得到的石刻字齐平,他看到匠工在雕刻新的名字,从未有这么一刻,地表、光线、白雪和阵亡者的英灵,如此接近于他。 他望着天际,唯有黑色的滂沱雨幕,不曾放晴。 第2章 轨道交通 承载着上百车辆与数百人员的027升降台正沿着螺旋轨道向上攀升,待穿过穹顶、也就是中枢闸口时,雨幕骤然止住,本就极宽大的竖井隧道变得愈发广阔,约有数十座不同规格的升降台在围绕着绰号“玻璃球”的平台调度站行动。 悬于竖井的调度站确如玻璃球中的小工艺品,它依靠着两条勾连竖井的链条上下滑动,那白灰色的链条在幽暗基色的空旷中很是亮眼。 听说这两条格外轻薄的链条来自于旧时代的太空电梯工程,是超纳米技术的遗泽之一,也难怪从未出过事故。 本是静止的链条忽然间滚动起来,几乎是瞬间,调度站就降到了沈如松头顶,不待他仰首看个仔细,027升降台却是猛地一抖,差点叫他打了个踉跄,密集的卡榫锁闭声与扭矩启动声轰轰回响,刺耳地令人牙关发酸。 “怎么回事?”人们纳闷道。 发生了什么倒也无须广播通报,仅凭肉眼,人们便直白地看到在螺旋轨道的交汇点,一座体型要比027号升降台大上起码三四倍的升降台不受控制地歪斜出去,在人们的惊呼声中,一连撕扯崩断了几十根保护索,好歹在倾覆的危险角度前戛然止住,叫人气噎在胸口里不敢出也不敢进。 这口气很快呼了出来。 轨道安全机制瞬间生效,先是应急卡榫抗住了这座重逾万吨的原料平台,然后交汇点轨道整个地缓缓旋转起来,带动着平台临时翻正,冗余保险机制伴弹出新的保护索牢牢拴住了平台。 调度广播当即高鸣起来:“注意,注意,甲叁区域所有具备2级或以上焊工资质的维护工,请立刻前往九号原料平台报到,重复一遍……” 很快,大量身着橘红色维护工制服,背负电焊气瓶的轨道工人们纷纷涌出密布于轨道两侧的维修快速通道。 单侧轨道便有双车道一样的宽度,穿上特制磁力滑行鞋,工人们的前进速度极快。 他们先是爬上027升降台,取出升降台边缘工具箱中的滑索轮,扣住并行于电力管线的钢缆,越过因一段轨道翻转脱离而形成的隔断处,迅速赶到了九号原料平台上。 一待落下,工人们立时散开分成小组,重点检查表层电机和离心滚轮,以及专供原料平台通行的重型轨道并线装置。很快,致使平台无法转向的问题找到了。 超载,被超载压爆的承重轮。 这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地下城的能源短缺早已是公开的秘密,每个原料平台若是不多超载40%~70%,地下城的次要电厂将难以获取充足的煤炭,而仅靠龙安水电站发电,也就堪堪应付织女、观日两区的基本工业生产,而其他城区将会失去生活用电,但即便冒着不出事则已一出事便是大事的风险去超载,电力缺口依然在持续扩大…… 当然,就算不超载,地下城的轨道交通系统也满负荷使用了近三十年,而它的寿命和地下城一样悠长,大大小小的毛病永远存在,不过勤加修理冗余保险机制,压坏几截轨道震爆几个并线轴和承重轮倒也着实算不得“事故”。 第二批维修工吊运了过去,这全是配备了工程外骨骼的基地工兵。 他们破拆开了被压垮的并线轴所卡死的平台负重轮,钻到轨道下安放好千斤顶,与另一组负责高空作业的工兵合力将重逾万吨的平台扶正至安全角度,架轨机把全新的钢轨运来,等候良久的焊工开始作业,一时间,这个轨道节点火花飞溅,熔金销铁。 交通故障对于地下城居民来说司空见惯,出趟门总要打好提前量,碰上这种事,无线电里自然又是通知原地休息。 沈如松盘腿坐下,防毒面具刚戴上便摘下了来,他正要继续翻开日记本补些沿途见闻,却是有人拍了他一记,闷声喊道: “嘿,松子,别写了,聊会儿。” 一个脸圆得能赶上烙饼那么大,手揪起防毒面具罩住了天灵盖,露出双同样圆滚滚的大眼睛。一个高鼻子与脸颊第都是干燥到皲裂起皱,所幸有搽着层“鸡蛋清”也就是防辐霜,才看起来面有光泽的家伙在喊着沈如松。 但沈如松头都不想抬,猜都不用猜高克明会找他干什么,果然,一开口就差不了。 “哎,松子,回个声嘛,你写信给你妹了不?” 一只爪子搁在了日记本上,高克明说话间,大眼睛冒着的神光,就叫沈如松感觉衣服都被他扒了个透,得亏和这家伙自小认识,才不担心这孙子会半夜摸上他的床。 “没。”沈如松干脆利落回答道,然后把高克明那大到得用加一码防毒面具的大脑壳给扳正,温声道:“别妨碍我写东西。” 高克明讨好地敬上支烟,看沈如松没拿,就自顾自点上,吐了个烟圈说道: “别啊,替哥们的幸福着想嘛,这事对你和你妹也没坏处啊。” 沈如松瞥了眼旁边打手势矜持地说悄悄话的女士官生们,心说高大头,你的幸福和我有半张配给票的关系。 他面无表情道:“高大头,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追人家张海月?她哪个基地,咱们分哪个基地?一个青霓,一个延齐,还正好东西对半分,寄封信都跨了两军区了,你搁这儿扯哪门子淡呢?” 高克明闻言脸色顿时黯淡下去,手肘架着膝头,烟是抽的飞快,说道:“你是知道我的……本来海月就不多搭理我,等到隔得远了,就更没话说了,我是想,要是请你妹小眉帮着她弟补习功课,多少还能凑合一点……草,我这人,算是没救了。” 高克明说到沮丧处,却是扇起自己耳光来,骂道:“叫你不死心,叫你不死心……” 沈如松见发小这副颓靡样子,心中戚戚,换谁乍看心爱姑娘终将远去,都免不得做一番垂死挣扎,不然怎么会乱打主意。 沈如松收起日记本,伸手轻拍着高克明肩头,说道:“明年统一考试,小眉要考龙山大学医学部,元旦我回家带她去旱冰场她都不去,她的性子你不清楚?认准了九节火车都拉不回,我这个当哥的都劝不了了,哎,我倒是想起来……” “你姐不是去那个……那个辐射疾病研究中心了吗?她总得带学生吧,随便使唤个人教个毛孩子或者干脆秀给张海月看,那不更顶用?”沈如松转了转眼珠,出主意道。 高克明听了更是唉声叹气,指了指自己的脑壳,翻了个白眼道:“研究所管的严还经常出差,她在哪儿我都不晓得,就算在所里,也忙着写她的论文,天天忙死了,哪有空管我这点屁事。” “我这点事麻烦我姐实在怪不好意思的,本来我姐就觉得我蠢,再这么弄,我估计我在我姐眼里就彻底成弱智了。” “那你他妈的有脸来麻烦我亲妹子?” “嗨,起码你妹又不把她高大哥当蠢蛋看。” “但你是知道我把你当弱智看的。” “……” 高克明挖了挖鼻孔,擤着鼻涕,见沈如松警惕模样,只好讪讪地把一手清水鼻涕抹地上,说道:“忒不给爷面子了,我去找老三说到说到,说不定他家有个聪明妹子愿意替大哥排忧解难。” 沈如松当即嘲讽道:“去啊,你倒是去啊,看老三不先把你锤死了给他那个没出世的妹子铺路。” “靠,真不给活路了。”高克明哭天抢地道。 “滚。”沈如松不耐烦地踹了他一脚,手拍膝盖跳了起来,舒展下筋骨,认真道: “去,把老三找来,聊点正事。” 提到正事,高克明不由得收起嬉笑,无奈“嗯”了声起身便走。 沈如松看着工业大灯把高克明走远的身影愈拉愈长,那些暂且堆放于027号升降台的钢轨被切割成零件,顺着钢缆飞过高克明的头顶。 沈如松挥手驱散了烟味,发呆片刻,自衣服内兜里摸出张裹在塑料套的照片,略有苍白的脸庞上浮起红意,他微扬着嘴角,抚平开塑料套的褶皱,注视着这张全家福。 全家福里居中坐着的妇人自然是沈如松的母亲,孙采兰,她右手边则是才到沈如松肩头高的沈眉虎,扎着马尾辫、脸蛋圆嘟嘟的校服少女,仔细看去,她鼻梁到鹳骨间布着很是喜庆的雀斑,而那双杏眼,和左手边一身军装的沈如松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非要说差异,那必然是少女的眼里,满是灵气。 沈如松咬着嘴唇,仰起头,盯着漆黑里透出几丝光亮的穹顶,他缓缓收好了全家福,努力不去想,全家福上缺掉的父亲。 他把手伸进风衣,摸着藏在内衣兜里的一块老式机械表,这是父亲留给他的几件遗物里,他唯一舍得带出地表的那件。 沈如松低头,看着自己胸口,轻轻说道:“爸,儿子今天上地表了,不会给您老丢脸的。” 高音喇叭炸出好一阵电流声,才把沈如松唤回了魂儿。伴着喇叭,一队胸前腰间挂满了扳手、钻头、焊条的焊工们挤进士官生群里,叫着新兵崽子们赶紧让个路,好让他们早点找到藏有零配件的暗仓。 见焊工气势汹汹地冲他这儿跑来,沈如松下意识地就要起身挪个地,不料先有人掰过他肩头,拽着他的背包往后使劲拖了好几步,下一秒,某个筋肉发达的焊工掀起了道满是金属屑的狂风,“啊哈”了声,握住沈如松刚才盘坐地方旁的平台暗格,奋力启开,拢住嘴大吼一声,工人们得了信,一窝蜂拥来,拉起输送带,抱着零件箱便跳了上去。 “妈的,会不会看人啊!”额头拧成深刻的十字纹,老三邵钢还一手抓着沈如松的背包带,朝上了滑索的工人们怒骂道。 “狗崽子,你再说一遍!”焊工哪有不暴脾气的,当即回骂道。 “老子说,滚你妈的去修轨道!” “兔崽子再说一遍!” “去你妈的!” 沈如松唯恐邵钢骂的得劲真跳上去干一架,赶紧与高克明搂着他坐下,劝道:“不值当不值当,和修轨道的争啥争,把教官招来那何必呢,淡定淡定。” “上个地表碰个堵路,真是不吉利,草他的……”邵钢仍是气没消,接过沈如松递来的水果糖,大嚼两口咽下去才算罢休。 沈如松也剥开颗糖放嘴里抿着,廉价的甜味在口腔弥漫着,指头搓着掌心,浅浅地深呼吸一口,说道: “话都带过去了?东边基地的同学都通知到了?他们怎么回的?” 除了基建兵这样穿军装的工人外,不论是义务兵还是士官生、军校生,只要不是直接分去一线野战军,大多都是分到配属于各个地表基地的二线、三线部队,这些部队都或多或少带有建设性质,驻守在地表基地,久而久之,一说哪个基地,就知道有哪些部队。 三人蹲着一块抽烟吃糖,邵钢素来烟抽地又急又快,呛了嗓子,嘶声道:“咳咳……说……咳……都带到话了。” 第3章 冷酷意气 焊枪切割钢材时炸起的大团火星越过轨道飞流直下,悬于交通索忙碌穿梭的工人们甫一落地,焊接面具上便是有火花敲打溅落,炫目地难以直视,不管人们无论多么小心,也要总是沐浴于火瀑下。 这些刺痛不了人的事物无限地消逝于望不到底的升降井里、叫人感叹绚丽无常。 有时,小火车司机们会探出头叫喊着铁道工人别挡矿车的路,火瀑下的工人一挥扳手,便打出一边铁花,确实像极了旧时代人们的某种传统艺术——“打铁花”。 沈如松搔了搔头发,顿觉头皮有些发痒,拨弄着烟盒,拔了支烟出来却又不大想抽,在掌心卷着,说道: “慢点慢点,还有人跟你抢不成?我都不知道你抽个烟急什么。” 邵钢咳了半晌,不停吐着唾沫,刚缓过劲又点起烟,“嗤”地一口闷得烟头发亮,一气吸了小半根,呼出团白雾,捋直了舌头说道: “跟咱们同一年出来的,分在东部军区基地里的,我都挨个打了招呼。” 邵钢“嘎嘣嘎嘣”咬着糖,忿忿道:“松子,有时候我是真的搞不懂你,明明在毕业典礼、毕业大聚餐、小聚餐上说了这么多遍要互相照顾互相抱团的话,大家也都晓得你意思,没谁不答应,你现在又让我去额外带个同样的话,再告个别,怎么,怕他们健忘啊?!” 听邵钢这副抱怨劲,沈如松扶额道: “我的哥呦,你到现在还不明白我的意思?” “你这三年打过这么多架,干系弄的多僵?在大伟锅巴肉最后吃顿饭,你又差点和人动手,能进士官学院会有不记事的?我叫你去说声一路平安,卡这时间点上,出地表了,你这话带到了,很多事过去就过去了。” “那叫大头带话嘛,你又不是不晓得老子和小锅贴那孙子不对付,我看那臭脸我就想抽他。”邵钢梗着脖子叫道。 沈如松耷拉着眼皮回道:“是哦,大头虽然因为追姑娘搞得名声很糗,但不会见谁都抽两下,对吧。” 高克明毫无脸皮地幸灾乐祸道:“老三这吊样去跑东跑西,知道的是联络兄弟们感情,不知道的是以为是去约架。” 沈如松腾手出来扇了高克明后脑勺一下,骂道:“你以为我搁这儿夸你呢?” 高克明捂着脑袋,嗷嗷叫道:“草!我看一眼就少一眼了,我忍不住啊!他妈的过几个月写封信都寄那么多久,我再不看没机会了,再说……” “行了行了,憋说了。”沈如松才懒得听,正色道: “你去的时候,没谁和你横挑鼻子竖挑眼吧?” 邵钢鼻孔喷出白烟,咧嘴便是熏地半黄不白的板牙,闷道:“对!都点头都叫好,就锅贴那鳖孙不吭声。” 沈如松听得皱眉,劈手夺下邵钢又要续上的烟,沉声道:“好好说话呢!人家叫郭勇不叫锅贴,别整天到晚要抽人揍丫的,刚才教官怎么说的?出了天门,咱们不单是同学还是战友,交后背,过命!郭勇还是和咱们一个兵种的,这三年,后十年,年年冬天联合演习,你要和郭勇干十三年架?下次你打架先问我比划比划!妈的,说这么久,直的铁轨都能说弯了,你个……” “得得得!”高克明两手一边按住一个,打圆场道:“老三的臭脾气是该改了,老大你话也别带刺,自家兄弟自家兄弟。” 沈如松拍开高克明的手,看着一脸悻悻的邵钢,硬声道:“周垦龙那几个酱缸怎么回你的。” 邵钢歪头抓了抓额发,停了半晌才回道:“哦,当然是没鸟我,我带话去了,不过人家将种子弟,就算分去东边那旮旯,也有的照顾,回我也是‘嗯嗯’两声没了。” “随便他们了,意思归意思,他不在乎这点人情,我在乎。”沈如松不大在意,盯着邵钢道:“别招惹他们,不管这群人是捞资历还是什么的,都有他们自个儿的手段,说不定都能和天大帮扯上关系,咱们干咱们的。” 邵钢听罢便摸了摸自个儿胸口别着的工兵章,麦穗底、齿轮扳手。 他咂巴嘴说道:“诶,要是咱们这章也是莲花章就好了,直接坐统帅部的火箭去机动旅做排长,爽啊。” 沈如松当即寻思这小子白日做梦功夫又变强了,“莲花章”?那可是天海军事大学的骄子专门戴的,表面镀金的!正儿八经的“莲花金章”!和他们这群“麦穗章”能有屁的关系,这群神仙可是活到年纪就是铁板钉钉的将军,不是圈里的,普通军事院校都不带正眼看的,能看得上他们这群士官学院出来的渣渣? 沈如松不欲再听邵钢放屁,岔开题,说道:“以后立功了再上培养班,洗白了咱这层士官身份,你再考虑换个章带吧!” “反正啊,老三!你这臭脾气一定要改了!没两天下连队了,咱们都是带兵的班长,不比大头是干汽修的,不能再随便置气!” 他们三个到底是士官学校里出来的,部队培养出来就是从班长做起,不光战斗技能、专业技能要强。进阶维修、绘测地形、军械整备这样的工兵本职得精,更得得人得心,不然闹得班里十个人对着干,到时候不仅丢自己的脸被撸去做士兵,整个同届战友都抬不起头来! 邵钢一听班长就抠鼻头,烦道:“我会和一群十七岁的兔崽子置气?搞笑,松子你真是比我爹管的还宽。” “松子要是你爹,非超生一个来照顾你个打光棍的。”高克明调笑道。 “我要是叫你声爹,你能给老子找个媳妇吗?” “你叫了我自然给你找。” “……” 沈如松听这两人拌嘴,听得是无奈撇嘴,他环顾着周遭摘了头盔也分不清谁是谁的士官生们,男寸头女齐耳发,都一身黑风衣,叹了口气,忽的猛地环住了二人脖子,低声道: “听着!咱们是一条街长大的,上去了万事不易,别的我不说,只要咱哥仨互相扶持,坎儿没有过不去的,有的没的咱不搞,肩膀不是扛金星的命。只要每次回去硬件软件都在就好,咱们是家里唯一的男丁,想着爹妈姐妹,悠着来。” “有事一起扛。” 三人脑袋撞着脑袋,没再多说。 “听松子的。”邵钢闷声道,大手狠狠拍着。 “是,听松子的,早生我两月多吃两月饭就有脑子,啊这……” 高克明话说一半,反应过来邵钢拍他做甚,他抹下衣服背后的黢黑污垢,愤怒道: “我曹尼 玛的姓邵的,鼻屎抹我衣服,我今儿跟你拼了。” 邵钢贱笑着闪身跑路,高克明呐喊着跟上去,弄得沈如松直低喊“别被教官看见了”,但两人一下子便没了影,空留下沈如松一人在原地。 沈如松笑着摇摇头,然而手中的烟想递上嘴唇,谁料攥在掌心的烟,早就捏得不成样子。 他瞅着来往忙碌工人,心中正如晃荡着的钢索般晃悠。 一截钢材不知为何挣脱了缆索,在半空晃荡着,险些砸中了平台上的卡车,惊起附近人群纷纷闪身躲藏,可能就是几个心跳的时间,立时有班长组长样的人发一声喊,人们不再躲避,反而是聚成团,齐心协力扒住了可能有十数吨重,只消轻轻撞上就要胸裂骨折的钢材。 有人奋不顾身拎起索头,跳上钢梁把它固定住,越来越多的人,包括附近的士官生们,也加入了拉稳钢材的队伍,抓着前面的背带、衣袖乃至头发。 等到主管赶来时,钢材已是固定住了,主管擦掉额头冷汗,开始指挥起人们尽量把钢材挪到预定位置,好让吊机作业,徒手就徒手吧,手掌扒住毛糙的钢材面,看着一根根螺丝钉嵌入正确位置,再吊运走。 人们随即恢复了刚才的模样,并不觉得有任何大不了的。 因为原料平台故障而阻滞的升降平台越来越多,没办法,它偏偏卡在了上行轨道的交叉口,沈如松扫了眼腕表,心说停下时间都快与前进时间相同了。 士官生们十个里有八个都脱了防毒面具,掏出补给品开吃,相比于教官的巴掌,憋闷呼吸显然更难受, 吃着吃着,发梢忽然被风卷起,当他们意识到时,一座磁悬浮垂直升降台已远远停在了他们头顶。 “好家伙,磁悬浮平台。”众人哗然。 人们仰头望去,那座磁悬浮平台 完全不与升降井有任何接触,底部的复兴军齿轮盾穗徽章熠熠生辉。 “草,磁悬浮平台这么费电的玩意不早明令禁止了吗?”被反打回来的高克明挠头道。 沈如松摸出暗袋里的小单筒望远镜,望见磁悬浮平台平移到升降井出口,调大倍率,约有数十名披着奇怪的透明伪装衣的军人在快速通过。 “给我看看。”沈如松把望远镜递给跃跃欲试的高克明,后者瞅了会儿,说道: “伤兵紧急下送都没见用磁悬浮,乖乖,这群人来头大啊,哪个部队的这么牛叉。” 邵钢嗤声道:“这能让你知道究竟?有多少个作战营都是机密。” 吃了亏的高克明没接话头,把望远镜还给沈如松,说道: “我猜是小白龙特种部队吧,还是统帅部宪兵特勤队的?” 复兴军明面上的特种部队属这两支部队最富盛名,要么是特战学院出来的,要么服役三年以上的战斗兵才有资格报名参选,所以沈如松不是很关心,而且人可以偷懒,但话不可以乱讲乱听,于是沈如松随便“嗯”了声,说道:“你管是谁,站好站好,前边亮信号灯了,要走了。” 的确,原料平台修复后,维护工极快扫清了倾倒在轨道上的煤炭,以供后续平台经过,这座庞然大物要依靠自身动力还是有些不切实际,沈如松猜多半要补一座专门的拖运机来牵引走,但这事就和他没关系了。 升降台终于再度前进,在堵了两个多小时后好不容易对接了对应出口。 跨过廊桥时,沈如松朝下瞄了眼,在他这个位置看最下方的调度枢纽,比他站在士官学院六层楼高的教学楼天台上看一楼的窨井盖还夸张,就一点遥远的辉光。 更轻吨位的纯人员输送平台还要行驶一段距离到高点出口,无数个茫茫然的巨口吞进吐出大小各异的升降台,叫人不禁想到,难道我们真把龙山掏空啦? 升降台转到对接闸口,面前的关卡可不是地下城区域连接处那里的高速路小岗亭,而是坦克战位、小型火炮、战时交通壕一应俱全的永备碉堡,站岗哨兵握着的可是满弹的枪。 “名字、证件号和保障号。”闸口军官翻看着沈如松的证件,抬头仔细打量着沈如松,比对着证件照与人是否一致。 沈如松如实报出,不光是他们这批初升地表的雏儿会被仔细检查,只要没特别通行证的,跨过了红线,就得排队挨检。 “珞狮区快拆迁了吧?”军官翻看着证件问道。 “十年前就说要拆了。”沈如松答道。“但中心区都扩到六环了,不可能再拆了吧,去年我家附近还修了旱冰场。” 军官盯着沈如松的脸,哼道:“我家那块怎么没修?走吧!” “咚”一下,军官给沈如松的证件照上戳了个钢印,放行他出关卡。 沈如松小跑跟住队伍,又是漫长隧道,但已是平路。 应急灯红芒跳过士兵们的盔檐,钢枪撞击着橡胶雨衣,军靴咔哒,沈如松奔跑着,消失于隧道彼方的微光中。 起初,他觉得是齐步奔行的战士在轻轻撼动着隧道壁,他探出手,抚过冰凉而光滑的墙壁,那股深沉的悸动前所未有地近,叫他的心脏伴着微光亮盛而踊跃。 于是当他走出时,赫然拔高的穹顶铺陈开的光辉差点令他无法睁眼,他扶住栏杆,而颤动的,是所有人。 他看见了河,一条银色的大河。 防毒面具的视镜蒙上水雾,怎么擦也无法看清,他嗅到了一种发自骨髓里的凝练气味,他顷刻间想到,这是尘土的气息! 忽然间,年轻的士官生们忽然忘了继续前进,他们脚步停在了下一个铁梯前,有人摘下了面具,却立刻痛苦地咳嗽起来。 只是一眼,他就知道,那条宽逾千米的江河里不是水,但它同样是维系地下城人生命的另一种血液。 煤。 望不到边际的黑色湍流是在泛着银色光点,那是煤炭被水枪喷湿的表面。在银色光点逝去后,才能看到更为庞大的地表采雪链构成了湍流的底色,为这座总人口一千四百万以上的超大地下城补充水、氧气、二氧化碳。 远方的重载列车永不停歇地驶入,十数条铁路凌空架设于阶梯传输机上,同时有十数个载满了矿石的车厢被翻车机抓住,向传输机倾倒下原料,汇聚成了那黑色的江河。 他明白了是什么在震颤着自己的灵魂,是那浪冲崖底的暴烈声,原煤是黑色的,燃烧,则火红。于是,就有了瀑布,悬于地下的黑色瀑布。 沈如松头颅微抬,冷酷的风吹散了尘世间的气息,猩红与土黄并存的尘屑黏附到他的面具前。 他看见那些深渊般的传输机,那些重载列车和蓄积着暴雨的极高穹顶下的铁色栈道。 人潮汹涌,火流如海,和目力尽头浑然融于山体内的地下城正门。 那道被人们说过喊过无数次的口号依然镌刻于门上,你望着它,它也望着你,等待着你,期待着你。 门微微开启着,透出一线的光芒早不是曙光,是正午高阳时的炽烈白光,召唤着人们,走出地下,走上黑土! 第4章 白山前的春 铁色云层的天幕上徘徊着疲惫的阳光,海兰江腾起的水汽被从龙山外奔腾来的寒潮裹挟着一卷,便成了凛冽的刀锋,刈过万里黑土,掠过莽莽荒原,追进了山陵丘坳里,将那些早已皲裂不堪的土石削成齑粉,咆哮着在一丛丛齿缘草旁打着旋。 轰然驶过的越野车把被风吹弯了腰的草茎碾进土里,而霜雾渐次淹没淡淡延伸开的车辙印与一旁凝着露水的铁轨。 在艰难又缓慢直起来的草茎身后,已有远方锤鼓般昂起的汽笛声先行而至,再是橘黄光束铺陈飞来。 内燃机车横推着冷霾,如利剑划开藏青的幕布,一列列交肩疾驰掠过的机车,震开霜雾,片刻间追上了蹦跳着的越野车,倏忽甩下它与其上挥手致意的巡逻兵。 它们朝向着龙山行去,那些升上空中的蒸汽柔展成白练,悬垂着,飘散着,拔升着,飞进龙山之上的冻云。 山麓间,硕大无朋的采雪机在绞吸今晨的积雪。基建兵们身披外骨骼顺着盘山公路攀上山巅,在没过膝盖的泥潭中,望到从山腹跑道起飞的邮政机无视了紊流,闯进天幕当中。 机翼刜过云层,大胆的飞行员仰起机头,竟是高姿俯冲而下,直到最后一刻才紧贴着地面拉高,螺旋桨引起的气流扯得机车前悬着的齿轮麦穗旗骤然倒卷,但这也无妨,火车驶入龙山,就意味着,终点已至。 红绿灯上的电铃激烈打响,道岔挪动,这列火车裹着的寒气甫一跨过白雪与黑炭的分界线——龙山之门,即立时被鼎沸人声和飞溅火花驱离,直轻飘飘地与水雾融成一体。 沿线的喷水枪淋湿了煤炭,枕木下渗出的涓涓细流自是漆黑无比。工人们的长靴践踏过黑水,他们佩戴着正压呼吸器,在火车通过翻车机卸载原料时快速检修,有人在呼唤着吊机以解脱带走存有隐患的车厢。 以火车复位剧震为信号,下一批工人继续清理阶梯传输机沟槽,他们操纵着特种叉车疏松着传送带,护卫着品质参差不一的原煤抵达末端导向口,他们必须既快且稳,来回在新旧传送带间奔波,等到这趟火车空载回程,工人们才得以退回到通勤月台稍作休息,毫不在乎那些登车驶往部署基地的士官生们。 沈如松扫了扫座位上的土屑坐下,透过遍是黑渍的车窗向外看着缓缓远离的月台,他心中忽然有了些怅然感觉,大概是想到此后要常常离家吧。 屁股下的皮革垫不那么凉了,伴着无处不在的钢轴“叮当”“轰隆”声,列车提速,冲进了门外的霜白里。 阳光恣意,沈如松情不自禁地眯起眼,待他反应过来,他下意识地抬头,首次,他看到天花板的灯灭了,他突然觉得嗅到了一种类似茉莉花的香味,是自然光的气味? 他瞬间否定了这个荒唐想法。 铁轨外缠着铁丝网的围墙飞逝着根本没有边际的苍莽雪原,亮得惊人,他找寻着太阳的方位,却望到了巍峨龙山的一鳞半爪,有时与货运列车交错,卷开了雾气,更看清了一些,不过他不知道用什么更好的形容词去理解,甚至谈不上心情有更多变化,极远灰白色后的淡白色,像是地下城里极远黑灰色后的红黑色,一种镜像翻转? 额发微微拂起又落下,沈如松抬眼稍看头顶,送气槽外挂着个淡绿香包,大概这就是茉莉香味的源头,把外头充满辐射尘埃的空气过滤净化掉,兜兜转转吹送到了他面前? 沈如松默默注视着车窗外的世界,他看了许久,最终也只有纯色。 “哐当哐当~”列车飞驰,沈如松没兴趣再寻找地表上的异色,他垂下头,几乎是瞬间,困意浓烈地融也融不去。 杂乱焦躁的梦境把沈如松抓了进去,脖颈间有股热气压抑不住要喷薄出来,半梦半醒间,沈如松揪着衣领,呼吸粗重到眉毛挤做一团。 待他猝然惊醒时,额头都涔出了热汗。 “干嘛?”沈如松不耐烦地扭头,看着拍醒他的高克明,一下子睡意尽去,梦的什么是忘得干干净净。 “你喝水不?” “不喝。”沈如松侧了侧身,提起盖在身上的风衣。 “我水满的。”沈如松说道,他眼珠子扫了扫车厢,列车乘务员推着满是热水瓶的推车,正逐一问人添水,不多时就停到了他旁边。 “这是要做什么?” “小同志,第一次出地表吧。”乘务员从推车抽屉端了个贴有骷髅头标志的铁盒子,捻了几撮粉末撒进热水瓶中,说道:“来,喝点黑土茶,保佑你们这辈子就受这点辐射。” 乘务员戴着呼吸面罩,让她的脸庞有股幽灵蓝。沈如松的后排听到她这么说,当即呛声反驳道: “这是封建迷信!哪有把辐射土吃进肚里的道理!” 有人应声赞同,众人打记事起,学的教的即是靠双手创造一切幸福,也有人想起父辈出地表时就有这样的传统,劝不服气的人说无非讨个吉利,反正是净化了好多次的黑土,权当喝个热水,非触个据说非常灵验的霉头做什么? 沈如松将信将疑地用水壶盖子接了点所谓的黑土茶,闻了闻,没味,试着舔了舔,几乎可以忽略的土腥味,就在他犹豫的这会儿,高克明都咕噜噜地饮了小半水壶,把满嘴葱油饼干冲下了肚,沈如松瞄到他胸前挂着的佛像,想到带在身上、老妈给绣的平安符。于是摇了摇头,抿着抿着喝了一水壶盖,而那个乘务员也不强迫人喝,带着十几个暖水瓶晃晃悠悠地消失在了下一个车厢。 “憨货~”沈如松失笑摇头道。 高克明咂巴咂巴嘴,打了个嗝,说道:“喝起来我倒觉得挺像砖茶的,诶,老三你咋不喝呢。” 邵钢只鼻头“哼”了声,他刚才甚至都不屑睁眼看乘务员一下,更别说喝了。 懒懒道:“叫你吃土也这么快活,这是忠诚测试知不知道?转头给你报上去,高克明这个饭桶喜欢吃,调去守泔水桶喂猪……” 沈如松不轻不重地踢了邵钢一脚,说道:“行了行了,少说几句,待会儿到部署基地吵起来就睡不着了。” “睡啥?咱们起码四天三夜,后边兵站多的很。” “那你别妨碍别人睡。” “好好好。” 热水容易使人犯困,不消几分钟,车厢便渐有鼾声,但沈如松惊醒后是一点倦意都升不起了,眼睛闭上,眼珠子都往上支棱,过了会儿仍是没压下去,烦得沈如松索性拿出笔记本,不如写点东西。 沈如松咬了下笔头,窗外两辆巡逻车碾着铁路路基驰过,他认得是铁路兵在巡逻,于是低头写道: 【出龙山时候,密密麻麻几十条轨道,我们往比较小的102部署基地转车,一路上还是有六七条道。路上载货的少,客运的多,是啊,新一年服役期,到年龄的青年都上来了。短短二三十年,咱们从零,修了几千公里铁路,修到陵海修到玉门,重建了许多,可能到我复员的时候,就真能住地上了,辐射也应该消没了。】 土腥味回泛了,沈如松喝着自己水壶里的砖茶,说是茶,其实是地下城的垂直农场里各种砖块蘑菇中的绿菇,炮制烘干了做成茶条,泡水喝了相当于吃维生素片,而且喝着也有点货真价实的清涩味。 沈如松继续写着,丝毫不在意阳光渐次亮得刺眼,他开始思考,一百零三年前的人究竟为了什么名堂,要把地表弄成这副鬼模样?管他联盟帝国邦联,有一个是一个都晒烦太阳了? 【登车时是在龙山总站,那里被脏弹轰得最多,不戴面具呼吸几分钟就受不了。】 【听说那时候人都牛叉到登火星了,那也没守好自己家一亩三分地啊,前辈做的孽,叫我们这些后辈还?】 【妈的,要拉多少个车皮才清的完废墟啊?】 【活到二十了,今天才看见太阳什么样,我操。】 窗外的白色荒原与漆黑列车交叠飞过,沈如松心下惆怅,他随手翻着日记本,看到从前记下的一首诗,一首老歌更恰当些吧。 笔迹潦草,四下寂静,心中默然回响起那忧愁的旋律,他轻声念着也像是唱着: “草原啊草原,辽阔的草原 去吧,去向草原,英雄们 过去的英雄们。 风将吹散,绿色草原上, 他们豪放的歌声 过去的歌声。 而留给他们的,仅是战斗的荣誉 和尘土飞扬的归途 以及通往远方的归路。 草原啊草原,辽阔的草原 去吧,去向草原,英雄们 过去的英雄们。 草原啊草原,见过了无数悲伤 被鲜血浸透,过去的鲜血。” 沈如松就这么看着窗外的白色荒原,许久许久,除了往复的巡逻车与天上冻云,路基旁浅浅的齿缘草外,他再没看到其他迹象,他忧伤地望着荒原,曾几何时,这里也是青草如锦,蝶舞莺飞,骑兵们挥着马鞭飞过草原,靴子沾满祖国芬芳的土地,驰骋、飙飞…… 他们不必日夜带着防毒面具,一场骤雨浇下,只当痛快洗澡,而不是致人死地的辐射酸雨。 他们的时代更好? 我们的时代更糟?那确实更糟…… 带着一种得不到解释的困惑,车速降低了,窗外的荒原慢慢地变得热闹了。 透过这层结实的钢化玻璃,基建兵的黄马甲与战斗兵的雪地服反复着,他们围绕着铸路机,一边挖开砸开冻如铁石的地面,一边铺上沥青埋下线缆。 车铃响了,基地的宽阔月台人流涌动,隔开一个站台,另一拨士官生下车整队。 错开与他对望的某双陌生眼睛,沈如松望见了积着雪的塔台,似乎有一架大型喷气运输机在拔地而起,震得人耳膜发痛。 沈如松随着人流离开车厢,在寒意攫住他前,他回过头,天空仍是雾气沉沉,他却分明望见了龙山,那座直通云霄的山脉,它矗立于地平线的彼方,历历在目。 第5章 部署基地 “现在播送一条紧急通知,因前方交通故障,开往奉阳方向的乙3099号、丁3021号、开往延齐方向的丁4022号列车延迟发车,请登记人员耐心等候通知,重复……” 高音喇叭震得沈如松耳朵嗡嗡响,他手搭凉棚望着月台尽头,分叉成数条的宽轨轨道延伸开来,有段时间没有被火车大灯驱散的雾气仿佛浓郁地可以手揪一团,叫人想起上一批汽笛声都是好几刻钟前了。 高克明抱着胳膊倚在柱子旁,叼着不知从哪儿拔下来的草根,左顾右盼道:“诶,去奉阳的车好像也耽误了,海月应该还在,我去瞅眼。” “哎,给我看着包!” “抓紧吧你!”沈如松回道。 站台上挤满了候车的士官生们,行李箱包堆得让人没落脚地方,各处汇集来的上千人就这么坐在上边闷声聊天,无所事事地等待着列车。 防毒面具实在憋得慌,沈如松试探着摘下面具嗅了嗅,下意识地觉得有种细腻尘埃,把鼻头弄地痒痒,他当即打了个喷嚏,看了眼腕表,显示此时的辐射安全指数处在可接受水平,于是他索性与周围人一样,把面具绑带绞着缠到上臂,反正教官不在,怎么舒服怎么来呗。 从邵钢那儿借来火,白鸟烟格外辛辣,沈如松多少是个烟枪,但也不敢真吞进肚里,他单手夹着烟,展开地图一角,沉思道: “延齐基地下辖哨站蛮多是贴着海兰图朵江的,我想咱们搞不好分到江边哦。” 邵钢懒得多看,说道:“那总比蹲林子里强。” 沈如松一听便乐了,说道:“你前两天不还夸口说保管在冬季比武大展神威?说搞二十个盔鼠窝就批三等功,你怎么说的,啊,必拿。” 邵钢抠了抠牙尖,吐的唾沫都成丝了,无奈道:“干,我又没说我不参加,蹲林子里三个多月到打霜,那谁顶的住啊。” “营地总有姑娘的,现在眼热这事的女兵多了去了,你还记得孙梦阳不?别看人家个子小,但人是真的干练,一个人顶三个人,枪法准,作业快,你给人家干点粗活,追踪定点什么的,那不好得很?” 邵钢眼睛顿时眯成缝,这小子一高兴就这样。 “有道理,哎,孙梦阳没分延齐吧?” “你脑袋也不比大头小啊,分配名单贴公告墙你就不能多看几眼?人分去北琴了,离延齐……嗯,百多公里吧,夏季俩基地都搞对抗玩儿。” “噢噢噢……” 两人说着说着便都觉得有点饿,虽说出发时每个人除了枪支弹药外都按照行军标准配装了,带了三天份的野战口粮,但口粮毕竟拆开了不吃完又不好,月台挤得要命,掌心炉都嫌施展不开。 “这车没个把小时是来不了了,去基地食堂吃个饭喽?”邵钢提议道。 沈如松站起来找着高克明,自然是找不到,不过他现在都没回来也说明这小子估计聊上了,去做那个电灯泡太惹人厌了。 沈如松犹豫道:“转悠下是没问题……怕就怕……” 邵钢直接把包叠起来,叫旁边相熟的人盯着会儿,不屑道:“你怕个球,我倒希望大头别回来去他妈的干一炮最好。” 沈如松无语一笑,踮脚尖蹦着跳到出站隧道,回道:“他要有这个本事,能至于嚷嚷那么久吗我靠……” 二人并肩进到出站隧道里,每隔几米,便有避险点,存放着滤毒罐与临时氧气呼吸线。安全门的油漆都掉光了,不过比起破损到露出了钢筋的墙体而言又算不错。 日光灯很是明亮,不然墙面海报真是白贴了。 比起地下城随处可见的避险告示与生产标语,这儿隧道中大多是警示标语,诸如“防毒面具就是第二生命”、“提高警惕、复兴祖国”、“握紧钢枪,守好地方”等。 但“禁止随地大小便”嘛…… 隧道能不能别七转八绕的,防范敌人?要是敌人打到这里来,我们早完球了喽。沈如松如是想到。 时常有披挂严实的巡逻兵穿行,辨识基建兵与战斗兵最简单的途径就是看谁不戴呼吸器,毕竟肩扛手提的累活总得把气喘足才行了。 空气中的消毒水味非常浓烈,直到出口才随自然光强起来而减弱。 沈如松鼻头痒的厉害,猛地打了个重重喷嚏,却是眼睛一热,身子一凉,骤然反应过来,他已经进到102部署基地了。 风雪疏离,将沈如松刚阴干的面具又染上水珠。 载着矿石的重卡碾过湿哒哒的碎石路,扬起的褐灰随着霜尘一道黏连在了淹没在初春阴郁里的低矮厂房营舍。 远方的机场塔台指示灯光芒穿透过蔼蔼雾霾,让人抬头间,感到终有某种亮色笼罩天灵盖之上。 卡车低吼着驶过,泥浆溅落到沈如松的靴面上,几名背负着氧气瓶的外骨骼步兵“吱呀吱呀”地大步迈过,他们的面庞完全掩盖在了盔甲下,只有一双同是黑色的眼睛,在注视着这个人流中僵住不动的小家伙。 “咋了你,丢魂啦?” 邵钢双手抓住沈如松肩膀摇晃着。 他身前不过三五米,一辆标号749、炮塔转后的69甲式“东北虎”坦克隆隆开过,基建兵们扛着救援木,跟着坦克,一起进了机车整修厂。 邵钢箍住沈如松,整个人都压在了沈如松背后,叫道:“走哦走哦,饿死了。” 沈如松才不惯着这厮,当即给抖了下来,一记低踢,砍了他腿弯一脚,说道:“滚,自己走。” “你刚才想啥呢?老出神了。” “想过下吃什么!” 基地食堂很好找,因为102部署基地作为最早建立的地表基地之一,其历史在沈如松还上小学时就耳熟能详了,成士官生后,绘图课作业的模板答案即是101、102基地的早期平面图。 所以沈如松看了会儿路牌,弄清楚自己离作为圆心的碉堡遗迹有多远,顺着大路拐了两岔口,在千篇一律的六层复兴楼中精准地找到了烟冒最大的那栋建筑。 地表基地实行三班倒,人歇机器不歇,他们俩到时没赶上轮班的点,只得央求打饭师傅热热饭菜。 吃甚么倒不是什么特别的难题,说到底就几样,根本没得挑。 白菜蘑菇两大勺,今天挨到吃土豆泥,粗米饭莫得,再加碗漂了两颗油星的番茄汤。 就这儿还去了沈如松一张饭票。 沈如松抱着种新鲜感尝了口土豆泥,叹口气,使唤邵钢道: “剪张肉票,搞份酱肉咱们分着吃,这玩意淡得我怀疑没放油。” 联盟每个地下城都有农场区,但龙山地下城略有不同。七座相邻的地下城中,第七城“捺钵”处在白龙暗河下游,水资源丰富,而且在当年修建的时候,将剩下的建筑用氢弹全用在上了,面积也最大最广,所以建有最多的垂直水培农场以及核电站,是其他六城主要的食水供给源。 虽说龙山这边一千多万人吃米吃菜从来不愁,但吃肉可就惨了,连山外二省那边的折柳、玉门地下城的一半都赶不上,毕竟那边风化是很严重,但地广人稀啊,辐射是真低,放牛放羊快乐得很。 龙山这块产粮是足,可地方是真不够大,大家在住宽敞点还是多吃点肉这两个问题上,普遍选了前者,如果有的选的话。 而在地表上建牲畜养殖场不知试了多少次,地下城运力比住所更紧张,在弹药补给与运猪饲料这两个问题上,没人会选后者。 不单要运粮,地表一年里六个月都冷地出奇,攒点电力给猪开暖气?基建兵知道了不得抄家伙住猪圈里去? 搞来搞去才有了冬季大练兵,趁着变异兽、畸形种冬眠了赶紧猎杀起来,不过捕来一头三百多公斤重的鬣猪先处理掉辐射量过高的器官,再刨掉实在骚臭得没法吃的地方,才剩不到三成肉能吃,就这都算出肉率高的了。 酱肉里八块肉,沈如松嘬着牙,给把妹去的高克明留了两块,汤汁浇土豆泥上,总算是吃的嘴里有味儿了。 难吃归难吃,浪费是万万不行的。 沈如松正舔着餐盘,顺便瞥着刚才他打饭的档口,那边停了两个穿制式军大衣的人,沈如松眼尖,瞥见了这两人用的是普通饭票,餐盘里装的却是白灿灿的精米饭和土豆焖肉,连白菜都淋了辣子,全是菜叶。 “草,这两人阔啊,这一顿,少说是咱们全天的饭票。”邵钢说话间都直勾勾地盯着那剩下的两块酱肉。 “一边去,这是大头的肉票,长点良心。”沈如松捂住饭盒,说道。 邵钢自然而然地注意到另一边,红油油的焖肉任谁都馋,他咂巴着嘴,舌头扫着牙缝,冷冷道:“我说怎么吃的好,是军院出来的,草。” “人是军校生,不比咱士官生,嫉妒也没用,吃干净走了。”沈如松不想抱怨,他揪着邵钢胳膊起来,一直给揪出门外他才松手。 “你怕我上去掀他们盘子?”地表灰雪凝不成块,稀碎地在肩膀上浅浅铺了些,邵钢说道。 沈如松没看邵钢,避开了他目光,手插兜里,咬着唇,缓缓吐气,说道:“你懂我意思的。” 邵钢摇了摇头,没点烟,靴子慢悠悠地踩着覆了薄薄一层雪的石子路,伸手去抓呼出的气,说道:“是啊,那些个破事我记得清楚地很,我就是看不惯这副做派!娘的,我就恨吃肉吃素这个事,关禁闭我都忍了,牌子都写着……” 沈如松捣了他一拳,抿着唇,说道:“两块肉的事至于吗?你跟我发脾气?什么烂事说多少遍了,草,回车站了。” 饭盒在沈如松手里荡来荡去,偌大的102部署基地在张灯结彩,到处悬起“奠基四十周年庆”的红横幅,他们在路口等着坦克一辆辆通过,戴着软帽的装甲兵不低头哪看得见人,油门一踩,尾气轰轰然地开走。 第6章 火车的窗 盒交给了邵钢拎着,自个儿手揣袖子里暖和,但邵钢这混小子更绝,携行具都脱车站了,又是个烟不离嘴的德性。 那饭盒夹在咯吱窝里,每随手肘摆动一下就往下赖一点,搞得沈如松直翻白眼,宁愿把自个儿袖扣解松点灌冷风进来,也要把饭盒塞袖里去。 光有烟也禁不住邵钢的嘴巴,来了兴致四处点评起过路的女兵,沈如松肯定没这精神和他扯这个淡,心说隔着黄头盔黄马甲呼吸面具能看出朵花来? 但邵钢偏偏还真就每回都指对了,沈如松多瞄个两眼就能发现确实长的标致,不禁腹诽这小子什么时候练出的火眼金睛。 二人吊儿郎当东盼盼西瞅瞅的报应倒也来的快,不留神晃过了几个街道口,等到沈如松反应过来,自己就莫名其妙被人群裹挟着停在了铁轨前。 想想就知道来时可没有穿过这地方,那完了,迷路了。 沈如松恨不得现在就照胸给邵钢来个窝心脚,他听得铁轨口警铃大作,分明是火车要进站,那鬼知道会不会错过了自家的班次。 所幸找旁人问了路,晓得他们俩绕是绕远了点,不过顺着这条铁轨走到头,也就回到了始发站,这才让邵钢免了那一脚。 邵钢脖子探探,感觉列车还远着,六根宽轨也就九米多宽,眨眼就穿过去了,省的平白多磨几分钟。于是就拽着沈如松悄悄地往道卡那儿窜着。 哪知守卡卫兵早关照着有异动的,直接钢枪横起,军礼一敬,证件要起。 两人自是乖乖地双手奉上士官生证。 “呦,今儿下部队啊?”哨兵比对过照片和真人,见钢印很是鲜红,好奇问道。 沈如松接回证件,塞贴身内兜里,眼睛余光带着逐渐驶近的火车,说道:“对对对,肚子饿找食堂吃了个饭,走错了路怕晚点,这才想……” 卫兵顺手弄掉了围肩上积着的薄雪,说道:“不担心,我接岗到现在这才第一列,误不了你的事。” 沈如松心下大定,摸着暗袋拿出包平时带身上但轻易不抽的牡丹烟来,卫兵拿过一支搁耳朵上,但看散到烟的同伴满不在乎地点上了,也干脆抽掉算了,他还稀罕有破坏分子闯过天罗地网到这里来送功劳嘞。 火柴转一圈,好烟下肚,卫兵指着火车道:“喏!都是大家伙!送基地来做个按摩,挂装完了马上送前线,赶上那阵子,后边的也得像你们这样,蹲车站蹲几个钟头!” 沈如松手撑着挡杆倾身看去,驶过的是军备列车,拉的全是坦克!他简单数了数,差不多五十辆。 不过盖着苫布,他也辨不清,犹豫着说:“这拉的是66式还是69甲呐?” “66。”卫兵不假思索道。 “69甲哪里舍得扔去西边的干都尔打巷战?哪有东北虎去沙漠抓蜥蜴的道理?你再看炮管粗细,69甲是125炮,比105炮稍微短粗一点,而且诱导轮那里有变形装置,66可没本事履带自适应哦。” “老哥明白人啊。”沈如松赞道,再递上根烟,疑惑道: “去年,11月吧,士官学院开全体大会,讲到干都尔前线打了胜仗,灭了笈多崽子三万多,战线推到紫海了,说冬天结束,笈多人就铁定缩着尾巴回老家,这下……哇塞,这是什么炮?” 沈如松话说一半就被后边列车给震住了,无他,上面载的尽是口径大得能让人钻进去的自行火炮,盲猜起码有240毫米口径。 刚才69甲的炮管和这个比起来,纯粹是胳膊与大腿的区别。 连配套的底盘一起,加起来算是五个炮组,伺候这样的重炮,没一个排能行吗? “自走迫击炮吧?我从前也没见过。”卫兵答道,然而沈如松只忙着看平时只闻不见的重装备,自然是没顾及到这个鬓间白发参半的老兵复杂眼神。 军备列车有出有进,不过看了会儿沈如松就没太多新鲜感了,他瞥了眼混人堆里继续看热闹的邵钢,乐得这小子不来烦他,于是接上刚才的话题,说道: “那个,这装备,搞演习还是干啥?笈多人要不到那么大阵仗吧,清理变异兽还是打畸形种那?犯不着把山给轰了吧。” “总有手榴弹炸不开的碉堡。”卫兵只含糊了这么一句,反问道:“诶,你分在哪个部队?” “紫旗步兵第99团。”沈如松说话间油然而生一股傲气。 “呦,延齐团,模范部队啊,这部队可是老牌劲旅了。”卫兵当即一副啧啧称奇的表情。“看样子,你在士官学校,成绩不赖啊。” 沈如松笑笑,“排名还行,前十吧。” 卫兵重新上下打量过沈如松,从自个儿烟盒掏出支烟敬了回去,说道:“听说延齐团去年一场血战,特批的四营编制打空了两个,哎,七八百大小姑娘小伙子落废墟里了,你小子……可活着啊。” “打仗嘛,总要有人牺牲的。”沈如松知道延齐团去年的夏季战役,异常惨烈,老兵十不存一,急需新血补充。 卫兵低头狠抽一口,抬头间换了副生死看淡的表情,说道:“延齐基地可是个大基地,夜市生活不比102差,不过小心点那边的辅助兵,个个牛逼上天了。” “好嘞。” 沈如松与卫兵攀谈了有一阵子,等到所有的军备列车都走完了,这道卡才放人,卫兵告诉他最好是跑着去,不然过不了五分钟,新的客运列车就进站了。 二人几乎是被汽笛声给撵着进站的,他们在工人维修通道狂奔不已,等火车刹住,人也快岔了气,不然大家伙宁愿跑五公里也不想冲八百米呢? 沈如松一边扶着腰,一边踮脚尖望着这列火车下来的接兵官,车站喇叭响了,但他一听,哭笑不得。 丫的,这个车是往西边奉阳基地去的,根本没他们的事。 光奉阳大基地就辖了四个二级基地,二级基地还有更小的三级基地和大小兵站,这每年的补充员额,伤残、复员军人加起来足有上万。 所以仅是分配至奉阳方向的各兵种士官生们便直接坐满了一列火车。而向东方向的延齐基地便是一个二级基地,辖有花湖、北琴、庆远、望奎等三级基地。 沈如松有听到风声说复兴军决心清理黑暗种盘踞的凤林废墟,凤林战前是联盟东北部的合惠省省会,人口过千万,战略价值与意义不言自明。一旦真的修建为凤林大基地,算是能解决掉延齐这个二级基地夹在奉阳、龙山、昌都三座大基地间的尴尬问题。 沈如松回到自个儿背包那地方,左看右看没瞧见高克明,心下便知这小老弟兴许是真的动了感情,不然不至于两个多钟头了,还巴巴地留那儿。 沈如松盘腿坐地上抽了根烟,冻得他屁股疼,他拍拍灰站起来,嘱咐邵钢道:“你看这儿,我去瞅瞅大头,怕不是躲哪里发呆。” “行。” 沈如松转悠了几个站台,果真是在西向列车那儿寻到了高克明。 不过后者倒不是在发呆,反而是和他心仪了三年的姑娘搂在一块儿,人家脑袋都靠肩上去了。 沈如松失笑片刻,手插裤兜,车站已是十去九空了,他坐长椅盯着散了雾气、蓝的发白的天空发愣,呼了口气,擦了擦眼角,摸出自家的全家福照片,捏在手里。 说长也长,说慢也慢,新的火车再度进站。 沈如松望着高克明送姑娘上了车,隔了好久发车了竟是都没下来,最后是从小车窗翻了出来,结实摔了个马趴。 像是没摔狠,这小子瞬间起身,追着列车,拢手喊道:“到了给我写信啊,写信!” 直到列车彻底出了站,都没影了,沈如松见高克明跟丢了魂似地杵着不动,想了想,过去到他身侧,也不说话,把藏袖里仍温热的饭盒递给他。 高克明低头打开饭盒那刹那,沈如松就转身抖索烟盒去了。这一转身,发现这个车站只剩下稀稀落落几人了。这一下子,分到西向的士官生同学们便走了一多半。 “不用我妹做家教了吧。” “成没成?” “你小子说句话喽,魂该回来了吧。” 饭盒吃地精光,高克明半晌没说话,走回到东向站台。 角落里挨着坐的男女不少,确实,平时在军校管的严,临走了,这会儿何必狠心去抓? 厕所里洗了把脸,停在背风口,高克明摸半天才意识到烟丢了,只得问沈如松讨了支烟,吧嗒吧嗒抽着,涩声道:“娘的,凭什么非要今天才答应,过去那么多机会……凭什么啊。” “我等了三年,哪次放假我没苦心竭力追她,她一宿舍都明白了我意思了,她非得今天才应吗?写封信到西边,再回来,多久啊?一年能见几次?非要这个时候,人走了,才应我?凭什么啊……” 沈如松靠着墙,听高克明絮絮叨叨了很久,他每次想张嘴,就被高克明打断。 “那看来道理你是知道的,你自己把握。”沈如松说道,汽笛声响了,周围人都惊动起来,张望着,看得出很多人希冀这不是那趟要带走自己的火车。 沈如松犹豫了下,说道:“我的傻兄弟,到了地方可不要再犯痴了。” 高克明“嗯”了声,叫人看不出究竟听没听进去。 等的再久,那趟火车终归是要来的,接兵官下来,高音喇叭吼起:“延齐的丁4022号列车到站了!” 人们排成长队,将自己的背包箱囊放进行李车厢中去,列车员觉得这样实在太慢,恐要误了点,便举着喇叭让还挤在后头的人把箱包给递过来,于是后头的很快上了车,而早前排着的,则在继续接龙举重。 沈如松跳过列车与站台间的缝隙,闷罐车涌来的热气令一股白雾升腾于防毒面具镜面上,又旋即隐去。 列车往后倒了一点,旋即隆隆地往前开动,寒风吹得蒸汽后卷。 铁窗外很快浮现出无垠雪原与莽莽苍苍的龙山。 而那一根一根定在冻土中的电线杆,在太阳微有落幕时便提前消失,文明变成了淡色,只有奔驰于铁轨上的、烧着煤的列车,在提醒车内的人们,他们脚底仍有文明的长度,寒气透到人紧拉衣领时,也意味着,那个光辉的,却没有太阳的世界,真的在逐渐远离他们。 天穹旷远,而那些繁星,远隔千万里,雾气在窗栏上凝成了水珠又化作了冰棱,闪耀过星辰彩色,落进眼里,于是沈如松才知道,这世上,果真是有事物,是从不需要人去创造和赋予的。 第7章 通往彼方的铁路 白鸟烟有个特点,刚吸进嘴里觉得辛辣无比,要是那时候咳嗽了,立刻杀进喉咙里,若是进了肺可就完了,非得呛得把心肝都吐出来不可。 但要是细细地忍住那股说辣确实辣,说糙确实糙的劲,烟气缓缓地转个几圈,从鼻头喷出来,不难尝到深埋着的甘甜味,虽然淡地出奇,却终究是尝得到。 火车“哐当哐当”开着,刚出102基地时,这趟丁4022号列车还有时速80多公里,过了个兵站,加挂上好几节闷罐车厢,再加上风雪天气、限速省油等因素,速度一路跌破60公里,照这个架势,到延齐非得要一天一夜不可。 所幸车厢里顶灯安地牢,起码灯光不会跟着晃,叫沈如松不用把头埋进字里行间,他吸了口烟,浑白气雾拂过卤门,抽掉这最后一口,回甘也去了,舒展了会儿脖子,爬上卧铺和衣躺下,把这本封面纯白、才巴掌大小的诗集收进暗袋里。 看久了书弄得人眼睛发直,眼角使力、发了会儿呆,才把斗鸡眼给扭过来。 卧铺里垫着厚绒絮,坐着躺着都舒坦,哥俩间头顶头睡觉的不在少数,凑一块吆五喝六的不消说,肯定是在打牌吹牛喽。 沈如松人缘素来不错,他称不上很会来事,但大家都愿意招呼沈如松。一会儿功夫就有好几人叫沈如松下去打牌下棋丢骰子。 不过沈如松都笑着婉拒了,相比于这些,他更想自己独处会儿,在闹哄哄的车厢里,看会儿窗外的风景,是啊,出了102基地,到这里,终于有点变化了。 沈如松侧着头,扒开一丝窗缝。 火车行驶在高耸的冻土路基上,原野依旧无垠,但长满了一人高的荒草,莽莽然铺展到视野尽头。草尖顶破了雪,于是有些融水荧荧,映照着满天星辉。几缕凛风刮到沈如松脸庞上,是啊,明月于眼前,明月或可求了。 寒季会过去的,暖季,迟早都会来的。 不知何时起,嘈杂声渐息,夜深,鼾声就起来了。沈如松裹着军大衣,内衬的厚重皮料锁住了体温,后脑勺不经意间顶到了床栏杆,叫他困意模糊间又清醒丝毫。 人将睡未睡间总是会在脑海中浮现起景象,如果刻意去想,就不难知道要睡着的一种征兆,这种倦意会消磨掉那些不坚定的意志。 沈如松睁开眼,又顷刻间阖上,他想起了方才浮现的景象,尽管浅梦深梦中的人都不会有脸庞,但终归是知道,那些人是谁。 汽笛鸣响,把沈如松从梦里拽了出来,他深呼吸一口气,脑袋昏痛略去,车门骤然从外部拉开,清晨冷气与喇叭声一齐涌进。 “花湖基地站,到了!” 车厢门猛地往两边滑开,闯进来的寒气瞬间冻醒了沈如松,几束手电筒光打进来,一队士兵边走边用撬棍敲着车厢壁,叫道:“花湖的,下来报到!” 后头跟着的狼狗戴着口笼,兴奋地摇头晃脑,不住地低低“嗷呜”着。 沈如松扫了眼睡正香的高克明,还是没叫醒他,自个儿一骨碌爬起身,搓了搓手,心说真得去把背包里的皮手套拿回来,他跳下车,眯着眼,而远处瞭望塔探照灯射出的光束直贯黑黢黢的夜空。 雪没过了靴跟,抬脚甚至有点费力。沈如松和分在花湖基地的同学到了行李车厢,这半人高的行军背包里装了士官生的全套家伙什,大到轻型三防衣、战备工具箱、被子,小到药瓶、指南针,再加携行具挂着的零碎,四十多斤压着在雪地里走,换谁都轻松不了。 不少送行的人钻进行李车厢帮忙找着包,要走的人就扎个弓步,“嘿咻”一声背上。 使坏的就趁同伴背上包的那刹那用力一扯,看着仰面跌倒的囧态哈哈大笑,吃亏的反手便抓起团雪糊过去,骂骂咧咧地说下连队了还来这茬小孩子才做的屁事。 沈如松看那伙打闹的人都给看笑了,乍闻地一股酒香,小酒壶便砸了砸他肩膀。 “喝一口?” 说话的人叫吴族勇,围巾遮得只露出了双浓黑地仿佛画上去的粗眉毛。 沈如松接过酒壶,“滋溜~”酒下了肚,鼻头当即就不凉飕飕了,呼出口长气,尽数冻成了冰雾,他把酒壶传过去,说道:“唔~不是苞谷酒的味啊,喝着纯,好!” 酒壶绕了圈回到吴族勇手里,这哥们扒了围巾,猛灌了一大口,黑脸顿时红了,燥热地挥起拳来,说道:“这个点喝苞谷酒太丢份了,现在玉米都改种地表了,以后天天配给都他妈喝这个,我这是我老爹弄的龙安春,不是今天我都舍不得。” 沈如松咂摸着味道,确实,口感柔和,顺畅甘甜不上头。 龙安春采的是地下城母亲河白龙暗河的上游岩缝水,纯粮酒,一年控制着不许酿多,这好酒,沈如松还真没喝过几次。 人喊狗嘶的,接兵的军官们其实到场了,只是在等着人们叙完最后的话。 沈如松咳了一嗓子,说道:“好酒攒着,咱们明年放假了回龙山喝顿大的,再庆祝庆祝。” 吴族勇捅了他一肘子,斜眼道:“立功了喝啊!第一年拿个一等功!你说喝不喝!” 沈如松搂住他脖子,说道:“要是第二年拿个二等功呢?” “那他妈更得喝啊!” 众人轰然大笑,有人跳着箍住沈如松胳膊,喊道:“快揍快揍,这小子上车以后就没机会了,每次这小子上台受表扬我就想揍他,快快快。” 大家立时围过来,象征性攮了几拳,又把给连连讨饶的沈如松给提溜起来,吴族勇给他拍着雪,感叹道: “松哥啊,我们这堆人里,数你脑子转的最快,你当年那分数来做士官生真是屈才啦,你小子以后肯定牛叉坏了,天大说不定都能考进去,发达了记得把哥几个也带带。” 沈如松知道吴族勇说的是他在学院时,军事课文化课都几乎满分,所以格外得教官青眼,他“嗨”了声,不置可否道:“这个谁说的清楚,十年后只要活着,士官长军士长总是有的吧。” “是哦,慢慢来吧。” “不说了,长官到了,保重,好好的。” 吴族勇比了个“六”的手势 军官们终于挎着手枪来了,大喊着:“列队!”。到站的士官生们匆忙整队。而送行的人默默在旁目视着他们渐渐走远,消失于车站后。 天早已全亮了,沈如松手插着兜,靴尖踢着雪一步一挪,他面罩围巾都没戴,甚至抓起面粉般的雪往手里团团再贴脸上冻一冻,这么做当然有辐射伤害,但无伤大雅,离废墟城市越远的地方辐射越低,而且沈如松这代人已相当耐受辐射了。况且跟这个比起来,他更觉得这会儿躁动的心更抑制不住。 地下城说是很大,但也很小,从沈如松家在的第四城“锦屏”,坐轻轨三个半小时就到了头。 每逢休息,大家骑着自行车四处逛公园,铁车轮“咔啷咔啷”地把看报大爷们吵地头疼。去集体劳动的时候,班里就偷摸溜去水果园摘东西吃,大家轮着放哨,有什么吃什么,吃完了擦擦嘴再偷些回去,土法酿酒喝。 几十个大男孩凑起来,总不可能无聊的。 火车仍然停着,工人们正在给火车加煤,现在的火车都是油煤混烧,燃油实在太金贵了 工人们从露天煤堆中一铁锨一铁锨挖来煤,再给水箱加水,采雪得来的辐射雪平时也只能用于生产用水,包括河水,辐射沉淀都过高,人喝的净水大多来自深井,很多日子需要定量。 花湖基地不大,建在丘陵上,沈如松在车站里就能一眼望遍小山坡下边的基地全景。 与102部署基地如出一辙的灰褐色营房与十几栋六层高的“复兴”楼,铁丝网也一样架了两道,但并非像102基地一样,围住了整个基地,而是只围住了一侧,因为基地外就是堆积成山的木材。 花湖在战前就是个林业城镇,战后由于林木疯长,掩盖了城市废墟,而新建的花湖基地作为首都龙山周围最近的几个资源型基地,担负着供应优质原木的任务,每季度都会产出数以百万方的木材,松木、桦木、椴木、楸木等,变成首都居民的桌椅板凳,步枪的枪托和飞机的机翼。 沈如松将下巴抬得高高的,凝神望着远处封冻严实的花河,宽阔的冰河向着山壑中延伸去,莽莽群山,郁郁荒林。 汽笛再次鸣响,但并非是丁4022启程,而是铁道牵引车拖出了一辆旧机车头,足有两个排的猎兽步兵聚集在车库前。 借着探照灯闪回光束,沈如松第一次近距离看到这些“荒野猎兵”。猎兵们清一色雪地伪装服,背着专用的大口径猎兽步枪。他们不穿外骨骼,因为电池支撑不了猎兵动辄十几天的长途跋涉,他们中有人朝着沈如松吹了声口哨,而沈如松向着这些年长的老兵们挥手致意。 沈如松看着猎兵们神态从容地登上西向的铁道装甲车,他不知道他们是去巡逻,还是执行危险的冬季任务,但雪幕很快掩去了一切踪迹,将独自一人的沈如松的肩上,铺满霜雪。 列车东去,分道扬镳。 第8章 海兰图朵江 过了花湖站,丁4022号列车“哐当哐当”地行驶到次日傍晚。在一整个白天,接近八百公里的路途中,除了经过兵站,放下休探亲假结束的人员,便再没歇过。 夜幕落下时,列车正好赶到了望奎基地,也就意味着列车越过了联盟境内最辽阔的原始森林。以望奎基地为界,从这儿起便归于东部军区管辖。若是放在战前的地理划分中,穿望奎市而过、将其一分为二的海兰江则天然是合惠省与陵海省的分界线。 联盟的前身乃是天海帝国,从旗帜上就能读出现代联盟的对于帝国的认知。 联盟的紫旗由金线进行三等分,而四颗紫星分布于东南西北拱卫着正中央的两颗白星。紫旗意味着联盟的法理传承延续了以紫色为象征的天海帝国,三等分则标志联盟是天海帝国三千年伟业的继承者而非外国所认为的颠覆者。东南西北的四颗紫星分别代表着四个加盟共和国。由于战前联盟首都设于南方,旗帜中央只有一颗白星,在复兴历第67年,即正式宣布开始地表重建那天起,旗帜中央便成了两颗白星。象征着神圣的龙山与光辉的首都。 在天海第一、第二帝国时代,东北部的凌海王国将海兰江中游咽喉的望奎府视为兵家必争之地,因此纳入掌控之中断续长达千年之久。但在天海第二帝国末期,凌海王国被帝国彻底打垮,“凌海”被宁皇帝改为“陵海”,而望奎也割出新设的陵海道,置入合惠东道,从而限制了彪悍的陵海人哪天又想着造反。 但谁知沧海桑田,千百年恍然而逝,在战后重设军区制时,失去了地区意义的望奎基地,于是就非常爽快地被联盟最高统帅部交给了东部军区,这不算拉拢,反而被后者当做了鸡肋。 闲聊扯淡中拽起历史,这就让人很是无语。听到最后,只有沈如松还算有兴致,听完了眼前这哥们的逼叨。 “看你很有兴趣嘛,咱们再聊聊呗。”见沈如松仿佛若有所思的这样子,这哥们瞬间兴奋了。 “别别别。”沈如松连忙挡住了这哥们掏酒壶倒酒的举动,他可不是没事喝大酒的人,再说了,花生米都没一颗,干喝也太顶了吧。 这哥们颇为失望地收回酒壶,收拾掉床铺凌乱散着的几本线装书。自言自语道:“这年头愿意读书的人越来越少喽。” 沈如松耸耸肩,没去再搭理他。 车厢里乱哄哄的,过道铺满了小板凳,也是不得不惊叹这群人能在这么窄的地方,聚这么多人来打牌下棋。 沈如松走过这节归步兵士官生的车厢,回到自个铺上,他趴着望向静止的窗外,蓝澄澄的海兰图朵江近在咫尺。 这条江河从千山山脉奔腾而出,到望奎基地时已不复上游的湍急,在这儿转了个弯,变宽变缓,是优良的内河航道,汛期足以通行千吨船舶。同样的,周围尽是河口平原,是极其肥沃的良田。今日的望奎基地便是标准的资源基地,驻扎于此的282、283基建兵团建立了许多座面积动辄上万公顷的农场,以及更多的国营农场。 所以嘛,生活在地表,是比在地下城吃的好很多,起码肉是天天有,但吃的是养殖猪,还是吃打死的变异兽,那就是另一个话题了。 又要送走一批同学,在车站,有个叫麦秋的女士官生半开玩笑半认真地提议沈如松吹首曲子送送她。 这有什么?沈如松自然应了麦秋,买这支花了他三个月军校津贴的天鹅牌口琴不就娱己娱人么? 沈如松想了想,抬眼间,不正是快要到化冻期的海兰图朵江么? 简洁明快的旋律升起,在列车蒸腾的白雾和人们吐出又凝结的白汽间起舞。 麦秋仰起头,嗓音清亮,她和着弦悠悠唱到: “在我的故乡深长袤远群山中 有两条美丽的清泉奔流长 一条温和,一条清凉,汇成河 海兰图朵江浪花四溅哗哗响 映照着蓝天白云红霞闪光芒 月影下水仙女迎涟漪嬉游欢畅 河水穿过森林 它飞泻落万丈 飞泻落万丈……” 一曲终了,掌声雷动。 沈如松与同学们挨个握手拥抱,轮到麦秋时,甫一对上她噙着泪光的眼睛,沈如松心头微动,错身拥抱。 “务必保重。” “嗯,你一路平安。” 就在沈如松替麦秋拎起沉重的行李时,麦秋却轻轻拨开了他的臂膊,四目交汇的刹那,她别过头,像是抿着笑意,她眨着眼,睫毛微动,说道:“下次去小卖部,买一份李子干就好啦。” 夕阳如血,绯红而渐逝的云霞下,沈如松目送着同学们拾级而下,走进车站的阴影里,在时而闪亮时而昏暗的路灯之间,沈如松看着身穿棕褐色军大衣的麦秋慢慢走远,在军校的夏天里,她恣意飞扬的齐耳短发于此时的冰冷温度中,却一齐拢在厚重的护耳帽里,她的身影,最终融进了队列之中。 在军营响彻云霄的哨子声里,有些回忆如流淌的温水珠一般,滑过脸颊,顺着下巴落到靴尖上。 把手放进衣兜里,攥着那支口琴,沈如松忽然间再也不想吹它了。 列车在望奎基地停了两个小时,等待优先度更高的军备列车通过才继续出发。而下一站,就是延齐基地了。 行程过了一半时,就会感到旅途马上要抵达终点了,但有百半九十的古话,因而这最后一夜,沈如松反而觉得分外漫长。 列车外早已不是森林,而是寥远无疆的大平原。还未到三月,田地仍是赤裸的。偶然间几个草垛一闪而过,碾子和生锈的收割机轱辘堆在水沟边,天才蒙蒙亮时已有农业工人提着风灯巡视过田埂,面容稚嫩的少年指着东向的列车,似乎在问父亲,这趟绿漆火车里有多少来自首都的青年。他们来到这儿,是为了广播里的备战,还是为了备荒。是啊,三月将至,快要播下第一茬春小麦了。 车窗倒影里的人们同样飞逝而过,远去的龙山仍然历历在目,沈如松翻开日记本,在扉页上用黑水笔写下一行字。 【我来到这里,重建祖国!】 慢速列车三天两夜,距离最后到站越来越近,打牌的搓麻将的心有灵犀地收敛起来了。最后一站反而是人最多的,从延齐基地起,许多支线复线兵站不再通行列车,必须以汽车或步行抵达。 “呜!!!”越过最后一座铁路桥,汽笛拉响,于是,延齐基地到了。 车站人头攒动,各连队的军士们领回了下连队的士官生们。 在大厅里,沈如松、高克明、邵钢这对铁三角互相歪头说了声“拜拜”,他们仨都分在一个基地而且是一个师里,但说低头不见抬头见倒不至于,毕竟这是一个师。 紫旗步兵第28师,它是少数带有“紫旗”前缀还部署于国土内陆的部队。 这个历史悠久的步兵师延续了战前国防军的光荣军事传统,在2043年联盟重建开始、复兴军大扩军时由营恢复为了师,打满了黑暗种战争与畸形种战争。麾下四个团,更有一个团荣获紫旗勋章,这就是沈如松所在的紫旗步兵第99团,大名鼎鼎的“延齐模范团”。 第99团是第一个冲入战前延齐市区废墟的部队,在第一次延齐战役里独力重创了盘踞于此的黑暗种兽潮,因而授予紫旗勋章与荣誉称号,之后常驻于延齐,负责该地基地建设以及伺机彻底收复延齐废墟。 因其战功与使命,复兴军最高统帅部特批该团辖有四个营和额外的战术支援部队,以清剿兽潮为战力构建,强化了巷战能力,因而足足有六个战斗工兵连! 沈如松与邵钢正是战斗工兵,强调巷战攻坚,重装水冷护甲配突击霰弹枪,一线对敌。同时具有平常的工程维护技能。他们俩一个在2营一个在4营,都是班长,不过营区相隔有点远,没法常见。 高克明则是传统工兵,在团属的舟桥队里,正儿八经的架桥铺路,逢山开山、遇水断水。是技术士官了,要比沈、邵这样的管理士官安逸些。 毕竟初来乍到,听人说再多也比不过自己下连队,但能在这么一支蜚声全军的部队服役,沈如松三人都与有荣焉。 进到基地里,下雪缘故,沈如松一路上看的不真切,只感觉延齐基地好像没比102部署基地格外区别到了哪儿,主要是海兰图朵江在侧,更湿冷了一点。 到了连队,营房还空荡荡的,新兵过两天才到,放了行李铺好床,休息会儿也赶上开火吃饭时间了,为了照顾新来的士官生,按老规矩,吃光头面~ 地处联盟东北,吃的是油浸浸的焖面,部队里可不兴切小块肉片子,都是指头大小起步的肉块,撒大把葱花,能捞多少吃多少,一海碗面然后管一勺蒜蓉,够胆的再去浇辣椒油。外头是阴恻恻冷透骨的雪地,里头是红彤彤的大铁锅面条,这一顿饭吃的是沈如松肚皮撑破红光满面。 等大家吃舒坦了,撑地挪不了窝了,副连长和几个老军士才出来说话。 副连长姓刘,他来是例行吱声,说完了例行鼓掌,真的与沈如松这些下士能谈拢到一块、工作战斗直接交集还得是连队里的老军士们。 交叉的金色齿轮麦穗下四条粗杠,领章代表着发言的这位是一位四级军士长,至少服役十一年才资格选拔晋升到四级军士长。对于这群初出茅庐的士官生来说,眼前这位就是放个屁都得仔细揣摩下的老前辈。 第9章 基建兵与老兵 见军士长要发话了,沈如松瞬间正襟危坐,双手严肃地平搁在膝盖上,他身边的士官生皆是如此。三年军校生涯,把他们从本就集体意识很足的联盟公民训练成令行禁止、服从长官的军人。 军士长喊了好几声“大家随意些”,士官生们转了转眼珠,姿态放松了些,但还是那副绷着的样子。 “我说……”军士长随便扒了个条凳大马金刀地坐下,半开玩笑道:“现在士官学校管得够严呐,平时没少叫首长吧,是吧你小子?” 哪知有个憨小子真就脱口而出:“报告首长!是!” 众人愣了会儿,一个个面色精彩起来,军士长忍俊不禁道:“得了得了,我许国峰就一老把式,叫我‘军士长’或者‘老许’也成,今后五六年都是一个部队的兄弟,都熟络起来,工作熟悉了越早越好。” 正巧赶上晚训结束,饭堂里陆续进来了其他班排的人,索性当着众人面,士官生们自我介绍了遍。 沈如松是2营1连的1排2班长,他自然格外注意了本排的1班长与3班长。1班长比他高一些,叫做赵海强,皮肤黝黑双眼有神。3班长则是个姑娘,辛婕,浑身上下一股干练气质。 沈如松自我介绍完,坐下去便向他们两位握手致意,毕竟一个排里,之后很多事情都绕不开。 饭堂里来了不少人,士官生们逐个介绍过去,竟是有十来个之多。 本来一个连哪里要的了这么多定向士官生?往年正常递补两三个就差不多了,但今年是特例,延齐团在去年夏秋季连续出动,打了多场硬仗、攻坚战,战果丰硕。但冬季撤回清点时,全团损失近四分之一,全是两年服役期以上的老兵。 据说写战报的时候师长都快精神分裂了,一边是军区嘉奖令,一边是叠成山的阵亡记录。司令部一会儿开骂一会儿夸奖,整得参谋们都不知道是唱白唱黑。 但不管怎么说,现在的延齐团亟需新血,要不是师里其他三个团眼疾手快护住了盘子,分进来的优秀士官生能被团里薅没喽。 讲清楚情况,许国峰军士长站起身,刀砍斧削般的沟壑脸庞令人油然联想到霜雪林子里的老松树皮,他背着手,看着这群脸蛋青稚,胡茬没两撮的后生,说道:” “团里老人不少没熬过年关,转业的复员的,还有更多的埋在军人公墓里了,团里现在一半人是补充兵,要磨合,要训练,但战斗力绝不能低下去!这不单砸不砸咱们团招牌的事,这是丢你们自己的脸,丢你们自己命的事!” “你们都是班长吧?没有分去做战士的吧?”许国峰环视了一圈还没授军衔章的士官生,他们得过两天下士官任职命令后才授衔,从“士官生”变成“士官”。 只有寥寥几人没举手,但不代表这几人差,因为他们是技术士官,班长不班长并不重要。而包括沈如松在内,其余人都即将是班长、下士衔,新兵一来,就是十二个兵的头。 许国峰点点头,扶着武装带继续说道: “我知道诸位都是龙山出来的人才,心气高,这是好事!有提干的想法!不用藏着掖着,咱老许也想当将军呢!” 众人应和着哄笑一番。士官生哪有不想提干的,立功了提干,不然功劳苦劳再大也做不到军官,而熬资历到军士长动辄十年十五年起步,同一届的哥们三十多是校官了,嘿,你三十多还是个上士! 不说别的,少校复员转业给副科正科,能混一个龙山七城里的分区维护局副局长,上士转业,那就是科员了。 嘴上不说,谁心里没憋着这个劲? 许国峰“啪”地一下拳头砸巴掌,收敛起神色,严肃道:“在部队里说敞亮话,服从上官命令,做好自己本职。未来一段时间营里主要工作就是训练!训练!训练!特别是2连、3连补充兵最多,七月份夏季战役展开,四个月时间里必须磨合好!听明白没有!” “明白!” 说得差不多了,军士长瞟了几眼门口道,抱着胳膊道:“最后,别嫌啰嗦,警告你们一句!不许溜达去基建兵驻地!” “更不许偷摸去找女基建兵做相好!不管是被老子发现了还是被其他长官发现了,一律扒军装滚去做基建兵!” 听到这里,大家就会心会意地轰然大笑了,一股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味道弥漫着,胆大地直接开始挤眉弄眼。 “老子丑话放这里了!谁没本事丢了这个脸,不要求到我和连长跟前去!已经没脸可以丢了!” 众人笑的差点把饭堂顶盖掀开了。 散了会,沈如松把围巾戴上,笑着婉拒了新结识的同僚们的“耍耍”提议。 回到营房时,他站在小土坡上就能望到基地另一侧的基建兵驻地。他默默捻着自己空空如也的肩章,仰头间,繁星璀璨。 第二天任职命令就下来了,在礼堂里连长夏小源花了几分钟给士官生授上衔,混了个面熟后匆匆离去。 离新兵下连队尚有两天,这两天时间新士官们便先自个儿转悠转悠,熟悉基地熟悉工作。 延齐基地颇有规模,它是一座综合基地,直接建立在延齐废墟的远郊区,战前这里就是联盟东北部的重要铁路枢纽,三条铁路于此交汇,是去往陵海省的首要路径。基地旁即是海兰图朵江下游,农场、原林、矿山、油田应有尽有,价值之大无需多言。 基地驻扎了紫旗步兵第28师,辖有四个团,由于损失尚未补上,额定员额1.1万人此时只达到了60%。补充完毕再加上归于基地司令部指挥的其他单位,诸如教导连、猎兵部队等。 同时基地内跟随部署了基建兵第74师,这支预备役师承担了步兵28师部分后勤,当战役发起时,能投入到一线作战的总人数能达到1万人以上,而且可以随时从基建兵师中抽取兵员补充。 两个师又数个营,以及不在复兴军编制内的辅助兵,延齐基地高峰时驻有2~3万人,规模之大,可想而知。 三月一号清晨,新兵火车来了一列又一列,卸下了上千名刚在101、102部署基地完成两个月加强训练的新兵蛋 子。没错,这时节可不管什么节日不节日,战情有需要,征召令来了在家里吃了年饭,第二天就老实去报到。 吃过一样的铁锅焖面,一样的点名报到。沈如松对完名单才晓得,这可真是补充兵了! 他就一空架子班组! 老兵只有两人,两个告假了窝在营房里不肯动弹,沈如松没空搭理,但算上他,嗬,新兵有11个! 真是一张白纸重新画了! 10个新兵,7男3女,高矮胖瘦皆有,性情经历一概不知,即便是沈如松授衔成了下士,但看着这几个肩章空空的寸头短发男女,也有种不知从何开始的感觉。 这都是要四个月后并肩作战的弟弟妹妹,沈如松初次当班长,也没有摆谱的道理,直接在饭堂寻了个地方,大伙围成圈,先熟悉了再说。 龙山七城的、龙山外围防护工程的、地表堡垒村的、基地军属的……10个人别说,来源挺复杂的,有志愿兵也有义务兵。 军队里规则条令一大堆,沈如松不愿一开始就直接照搬上来,新兵连已经教会了他们规矩,现在他要做的是充分挖掘潜力,彻底打磨成一颗颗合格的螺丝钉,匹配进复兴军这台精密的战争机器里。 现在分配战斗小组为时尚早,十三人的班组,会分成4+4+4三个组。而且这个班是战斗工兵班,编组情况又有不同,班副、重装突击手、机枪手都要求更高。 班副?沈如松心里冷笑一声,他知道班副是谁,也是个下士!按照惯例,服役两年、打过恶战的兵都有资格从兵晋到士,但班长只有一个,这也是为什么今天那两个老兵没来的缘故。 这就给下马威? 接了又能如何?指望连里撤了他这个新任班长,滚去做马夫? 沈如松这两天没找那两个老兵就等着他们来这么一出,打算观察观察,果然是要弄点惊喜。 明天早六点训练开始,还能不出现?沈如松有的是法子整治老油子,说起来,他还更大一岁!17岁服役了两年到现在还是19,他军龄是为零,可士官学校那三年系统学来的本领,正要在这片热土上发挥! 熟悉过班组新兵,沈如松便带回他们到营房。一栋三楼高、厚墙小窗的兵营,正好一层一个连。一个班一个房间,铁丝床上下铺。 服役男女平等,房间也自然不分特定男间女间,条令规章严格,战斗兵纪律森严,性别观念等同于摈除在外,都是“人”。但真要是谁敢违纪,这可不是扒了军装去基建兵部队那么简单的事,直接军法论处扔进惩戒营。 新兵们互相熟络过便结伴去打水洗漱,而沈如松倒是不着急,他坐在椅子上看着那两位翘着腿拿女兵开黄腔的老兵。 估计是感受到班长的杀意,这两个老兵到底也没太过分,吹口哨也仅是吹口哨,熄灯号响了后老老实实地睡下。 次日一早,众人还在酣睡间,沈如松便醒来,悄无声息穿戴好,海兰江上的金阳斜过窗子照来,操场上最早一批开练的班已经有了动静。 沈如松闭眼假寐着,一待起床号吹响,他立刻睁开眼睛,站直喊道:“所有人!起床!” “两分钟内整理完毕!” 整栋楼顷刻间沸腾起来,士兵们全副武装起来,腰间挂着防毒面具跑步到操场集结。 早春时节,六点出头天依然蒙蒙亮,寒气侵染过加绒的军服,沈如松脸庞围着面巾,只露出一双眼睛,而士兵们也皆是如此。 “防化着装!” “所有人,五公里越野跑! 第10章 训练 延齐基地早已净化地很彻底,辐射水平降到了相当安全的水准,这可是换土重挖的概念,就算是无防护外出也没关系。 但沈如松偏要所有人全套防化着装,戴上全罩式防毒面具、外套铅衬马甲,服下碘化钾含片,浑身包裹严实进行越野跑。 新兵们自然迅速着装,带着空弹匣的步枪肃立原地,而那两个老兵多少磨磨唧唧才戴上防毒面具,沈如松眼角余光就看着他们俩,上前直接给了一脚,骂道: “你们两个怎么戴的?带子不扎紧?毒气进来了怎么办?” 说罢,沈如松抱着头盔反身说道:“废墟上没有平路,甚至没有好空气给你们吸!防毒面具就是你们的第二生命!不系紧,不扎牢,破了坏了,瞬时辐射算轻了,还能坚持活上百十来天,沾上毒液,染上废墟脂束,明天太阳都看不到!” “新兵连教官没说吗!” 沈如松对着他的班副,老兵邓丰的防毒面具视窗打了一拳,有铁丝网格加强的视窗自是无损,但后边的人便不太自然了。 “所有人!跑!” 一声令下,整个连队越过兵营,沿着基地外围一段特地留下的环形泥路进行越野跑。这条路刚好通向辅助兵营地,解冻后又被定期运输补给的大车压烂,特别是到了解冻期,泥泞不堪,踏进去再拔出脚相当吃力,尤其类似野外恶劣的道路环境。 沈如松押在班组最后,催促着新兵们保持队形速度,观察着这批人的反应和体能表现。 新兵里五个志愿兵素质较好,领先跑在前头,而另外五个义务兵是征召服役,落在后头, 复兴军体分为战斗兵和基建兵。在战斗兵里又有志愿兵和义务兵的细分。前者会在12岁时通过少年战斗兵遴选,从小加强军训,同时有额外粮食补助。17岁时入伍,享受高出义务兵一半的津贴福利等等,但服役年限会更长一年。 而义务兵则是正常完成十二年国民教育,在成年时应召服役,除去月度军训外只有六个月新兵连训练,在体能、军事技能乃至纪律性上都比志愿兵逊色一筹。 戴着防毒面具跑步,还是高强度的越野跑,这尤其难受,稀少的进气量叫人呼吸不畅,头罩在一个橡胶塑料铁皮盒里,换谁都觉得耳鸣回响。 沈如松早习惯了防化着装,开玩笑,他三年军校训练里,隔一天一次防化跑步,头一年只休法定假日,周六日都没有!之后各种演习军情、火场抢险,他的那只旧防毒面具都盘成包浆了,他脸上就有道淡淡的勒痕,耳根那里凹下去一条,全是待久了留下的痕迹。 沈如松加速跑到队伍最前,举起手喊道:“注意!提速了!” 说罢,他甩开双腿,马靴踏进泥泞中又飞快拔出,带着全班直接撵到了前头1班后边,搞得1班长赵海强骂了声也开始提速。 冲了有五百米,沈如松这才慢慢匀速跑,他回头看着依旧紧跟着的志愿兵,退到了与他最近的那个新兵身边,拍肩膀说道: “李皓,你领头。” 这个高个子新兵大声回道:“是!班长!”随后跑的愈发快,像是较劲一般,与后边的义务兵拉出更大距离。 沈如松没有挫他们的锐气,自己回到跑的气喘吁吁、盔斜枪歪的义务兵旁,鼓劲道:“坚持完这公里就脱面具!” 武装越野时背包里还塞了四块砖头,一支80式无壳弹步枪,背着挂着,跑越久只能越沉。沈如松没有降低他们负重,喊话道:“要不要丢砖头!” 几个人面面相觑,到底没谁先开这个丢人的口。 “要不要?” “不说话我就当保持原状了!” 钉了钢掌的马靴踩进泥潭里,沈如松半截小腿都陷进去,但并不多么影响他的行动,他平衡着身躯,换着重心行进,一手持枪,一手换下滤毒罐。 正当沈如松要叫声好时,落在队伍后头的两个老兵当即倒空了背包里砖头,扒下防毒面具,露出双大黄牙笑起来。 有人带头了,已经跑得快要不行的那个举手报告道:“班……班长!我要!” 沈如松黑着脸给他卸了两块砖头,然后抓着他的枪带,说道:“杨旗!枪给我!” “啊……不……不用了班长。” “你不是累吗?我替你拿!” 这个叫做杨旗的臭小子到底没敢松手,丢枪如丢命,任何时候枪都要端在自己手上。 跑的急了,杨旗一下打了个踉跄,迎面扑倒进泥潭里,旁边的刘有德、刘有成兄弟给他搀了起来,三个人彼此扶着,深一脚浅一脚地继续前进。 沈如松依旧没有搭理明摆着要挑战班长权威的两个刺头,仅是冷冷地扫了眼便扔下他俩,直到跑完全程,回到基地也没有额外多说两句。 结束晨训,继续早操。 延齐团是特化巷战清剿的步兵团,除去1营是机步营,其他三个营的2连、3连皆是战斗工兵连,因而操典也与常规步兵有所不同,在注重体能锻炼、战术纪律、射击打靶外,还必须掌握特殊的工兵装备。 “这是重型水冷护甲,防弹防爆,穿上去以后,力气够大,不用枪也能挑死一匹人皮狼。”军械库外,沈如松拆分了一套了纯黑色水冷护甲,开始讲解部位零配件和注意事项。 “这是液冷管线,连接至夹层流体,通过泵机输送到全身各部位。” “这是防弹甲片,不过我们一般不用这个,这个高密度填充垫能有效防止啃咬爪击。” “在披挂前,要预先套上绒面内衣,以及填充护垫,注意理顺!半途我可不准谁要抠这儿那儿的啊。” 众人低低哄笑了阵,在军械官监督下,一人领了一套水冷护甲,开始拆分组装。这倒不是说战斗中人人都会披挂,而是战斗工兵的战术很大程度基于重武装化的突击工兵。 在巷战环境里,一个标准的战斗工兵小组,由配护甲的重装突击兵、持班用机枪的重射手,协助机枪手的步枪兵,带枪榴弹的步枪兵组成。 突击兵披挂重甲,手持盾牌和霰弹枪开路推进,避免与一般带有剧毒、高辐射的变异兽直接格斗,后方三人投掷出调制信息素弹遮蔽气味,并以持续火力伴随突入。 “比起防毒面具,戴这种电焊盔更不舒服,知道我在军校里,有人犯错是什么下场吗?”沈如松抱起硕大的三级冲锋头盔,沉重地能赶上两顶钢盔。 “那就是戴着这玩意,跑十公里!” 上午熟悉军械,午饭吃过麦饭炖肉,下午进行体能锻炼,端枪挂砖,传统艺能。 回了营房,沈如松始终不与两个老兵说一句话,哪怕邓丰是班副也不管用,其他新兵又不是傻子,察觉到班长与班副间好像有什么问题,反正累了一天谁也没劲多放个屁,早早睡下,竟是没一个人搭理他们。 如此日子过了三天,沈如松看这两个货快要忍不住了,况且他也不想在自己班里弄出一种人人自危的气氛。 说到底,这是他的班,他马上要交托性命的班,有什么格外置气的? 到了周五,模拟巷战训练里,沈如松要求邓丰带一组,他带一组打对抗,结果自然不消说,他带的防御方直接瓦解了红方攻势,而且一枪托砸得邓丰脑门子嗡嗡的。 邓丰也不是个冲动的主儿,但这是个下颚在战斗中被变异兽咬去半截,后来手术用人造骨补上的一米八壮汉,他爬起来“呸”了口,长吸了口气,身上各关节噼里啪啦乱响,指节你捏得犹如放鞭炮般清脆。 “老子知道你几斤几两,空降来的玩意做我班长?” “我班长战死在延齐的时候,你他妈在哪里吃奶呢!” 邓丰拍着自己的臂章,眼睛涨红了简直是要出血,咆哮道:“老子话挑明了,不服你个小白脸操蛋妈了逼的!” 他转身扫过愣住的众人,指着沈如松叫道:“就他!就他带咱们上战场!一个都活不了!” “那你能带着谁活下来?”沈如松喝道,跨步站在邓丰面前,两人身高仿佛,不分高下。 “一、我是上级认可、任命,公示过的,你有意见,向王排长打报告,一级一级到连长,上级觉得我不行,撤了换人!” 沈如松盯着邓丰眼睛,一字一顿道:“我了解你是什么人。” “刺头、闹事、不服从管束,你想关禁闭!” “你以为你是谁!” 沈如松吼道,近到唾沫星子溅到对面脸上。 “砰!”邓丰头一仰,额头一撞,顶开了沈如松两步,上前要揪住沈如松衣领,但被他反制住手腕。 沈如松任凭邓丰抽回手,仍是盯着他眼睛道:“老子懒得和你废话,有本事,揍翻了老子,我立马滚蛋!” “但谁要是输了,关禁闭还是躺到医院里,都别他妈放半句屁话!” 邓丰当即应道:“行啊。” “老子杀过的变异兽比你见过的活人还多,他妈的就是匪军老子也捅死过好几个,你见过血么小子?” 另外个老兵,邱铁军喝骂着众人站好,围成圈挡住其他班的视线,就在这个巷战演练场里。 沈如松活动了下脖子,脱掉露指手套,鄙夷道:“杀匪军也叫战绩?你吊上沾的什么血你自己清楚。” 邓丰猛然抬头,眼里炸出分明的杀意血腥味道,厚底军靴往地面狠然一跺,地表一阵颤动,闪出一缕青光,瞬息间拉近距离,霎时一拳击出! 第11章 骨气 邓丰这一拳打得毫无预兆,挟破风之势径直向沈如松咽喉击来,这是不动手罢了,一动就是擒拿术里最凶狠的一招,锁喉! 拳风霎时荡开沈如松鬓发,间不容发之际,沈如松脚步一拧,同样一掌推出,化掉邓丰这锁喉一拳。 但邓丰到底是历战老兵,裹足全力的一击若是如此虎头蛇尾未免坠了战斗兵名头,借着反推力道,邓丰竟是借势化拳为刀,泥鳅般滑溜地向下斜去,跟步贴近,整个人重心一压,吐气开声! 沈如松自然不是易手,军校搏击赛哪次不是鼻青脸肿才能下台?做沙包和打沙包间练出了他极快反应速度。沈如松肩膀一翻,铁肩猛砸,左手反钳住对方手腕,蛇形刁手般要往对方腋窝打去,打实了,能一下叫他半边膀子酸麻,废了战力! 但沈如松料错的是,他左手才扣住邓丰手腕,但五指抓住的军服下简直是一块铁板,握持不住下,邓丰手肘一震,肌群猛然一跳,好比炸药连环引爆般,让沈如松鹰爪般勾起的指头无处楔入,而沈如松那一记铁山靠,撞到邓丰浑身紧实无比的肌肉上,简直是小山磕到了巨峰。不仅没能令邓丰后退一步,剧震之下反而叫沈如松吃痛嘶声! 就这么一撞,邓丰抓住沈如松肋部空门洞开之机,向下滑去的手刀当即攥拳直击,爆肝! 硬生生吃了一记爆肝,沈如松脸色刷地涨红,但他展手箍住邓丰脖子,不给拉开距离再行蓄力,直接环臂绞缠住,把战斗拉进贴身格斗里。 这才一来一往,搏斗便白热化! 不待邓丰再握拳猛击,沈如松腰身麻花般地一扭,化掉下一记重拳,两人面对面抵着额头,彼此喷出的气息溅到脸上,喉咙里绞出来的低吼声真真切切是野兽般。 “噗!噗!噗!”数声闷响,邓丰眼睛直叫喷出火来,纵是被绞缠住,也是接连摆拳爆肝爆肾,沈如松只得挨个吃下,场外人只看到砂锅大的拳头揍得沈如松毫无招架之功。 “铿!”沈如松岂是白挨打的?他额头一撞还以颜色,势大力沉的额撞叫二人鼻梁磕歪,两股鲜血飚飞,沈如松手臂发力奋然一推,脚底一跺,膝盖提起,两发膝撞! 力量全数爆发下,膝盖骨顶到肚腹,每击中一下,邓丰腰板就跟虾米似的弓起,沈如松转守为攻,在绞缠状态,连续膝撞打到人最柔软最无防护的肚腹,继而向上一挑,往横膈那一提一磕,马上叫邓丰岔了气。 沈如松乘胜追击,手腕再度发力,不顾腰肋边连续爆肝的痛苦,腰带肩,半身一拧,挤出了片刻空间,趁邓丰岔气时,就是反手曲肘击向他脸颊! 九十度旋转挟了极强威势,曲肘便是一记重摆,打得邓丰五官扭曲一团,然而沈如松这一动,又是破了防开了空门! 邓丰硬抗了肘击,退地远比沈如松预料要少,欺身而进,撩着沈如松臂膊向上,反格在他腋下,两手抄起一手捏拳砸下,赫然是要错他关节! 这简直是复刻了沈如松的刁手! 沈如松当机立断,不欲再纠缠,提脚蹬去,但终究晚了一步,拳尖刺到沈如松手窝,在酥麻之际,沈如松回手一掌“啪”地抽过邓丰右脸。 两人错身分开,皆是狼狈不堪,“蹬蹬蹬”连闪五六步,拉到正常格斗距离。 沈如松蕴了蕴嘴,吐出口粉色唾沫,嘴里一股子腥辣味,而邓丰也好不到哪里去,半边脸高高肿起,而连续数次沉甸膝撞,叫他血气翻涌压不下来。 班里一个女兵嗅到了火星子,看班长和班副打成这副样子,上前要劝架,结果被另外个老兵邱铁军拦下,一双隼目盯得这个叫做徐胜男的女志愿兵顿住。 邱铁军低沉道:“都看好了!搏击示范!想打擂的,先过我这关!” 这句话下去,还真有两个男战斗兵站出来,表示要和前辈操练操练。这一幕沈如松看在眼里,喝道:“没你们的份!站好!” 沈如松回头盯着邓丰,架着格斗式说道:“怎么样,继续?” “继续。”邓丰上下轻跃着,仿佛刚才的重击都是虚的。 “活动开筋骨而已,来!” 一声断喝,邓丰又是抢攻,平平无奇左手直拳打来,取得就是速度!但沈如松轻易侧头避过,藏着的后手拳也撞到沈如松格挡上无功无返。 两人开始不住挪移,不时轻探一拳想虚晃一招,试图找到对方空隙,但两人一个是历战老兵,尸堆里出来的滚刀肉,一个是军校精英士官生,两人对上算是恰逢敌手,不遑多让。 沈如松始终保持着防御姿态,任邓丰反复轻拳试探而无动于衷,他抱着挑起邓丰火气的心思,然而对方早脱离了热血新兵范畴,也跟着沉得住气。 局面僵持之下,眼见班里众人愈发骚动,训练场外也随时可能进来其他班的人,沈如松却是心下不耐,他还真不信了,以他军校里搏击几近求败的水准,对上个两年期战斗兵,又不是“小白龙”那样的精锐王牌,这还能打输了不成? 沈如松开始出拳试探,以为是佯攻?但电光火石间,拳未收住,沈如松抬身就是一记高鞭!直取邓丰侧脸! 这霹雳炸响一般的鞭腿即便挡住,那力道也是透进去,刺得那叫个生疼,邓丰虎目里闪过丝暴虐,掏手对着沈如松大腿根部击去! 这阴险毒辣的一招藏在腿风里,沈如松猝不及防时竟是真挨住了,虽不至于打中要害处,但叫他下盘晃了刹那,他极快定住,低身上勾,对上邓丰将起未起的一脚,拍下,借势退后一步。 沈如松嘴角掀了掀,他眉毛竖起,脸色极其难看,便是直接猛扑过去! 这次两人又是绞缠在一起,斗技变成了角力,像是都感到对方是硬手一时半会不好取胜,两人直接头对头,犄角对犄角,彼此重拳相交,闷声打在腰肋,一拳一拳不断。 啪啪啪啪一连十数声闷响,这两人每遭对方一拳就是浑身一震一僵,然后下一拳打地更狠,那破风声掀得让众人都感到面皮生疼,一拳拳打得众人眼皮狂跳。 终于,一记爆肝叫沈如松禁不住咳了口血,几乎是同时,邓丰喉头一甜按不下,涌了两口血吐出。 见再打真要出大事了,打出脾破裂可就真完了,邱铁军大喊一声:“丰哥!”上前要拽开。 旁人见状也赶紧七手八脚架起两人分开,安抚住,把头盔垫屁股下,赶紧喝口水缓缓。 这下就现出谁跟着谁了,只有邱铁军站在邓丰,其他人无不下意识与他俩划开界,毕竟他们新兵初来乍到,不认班长还认谁?刚来第一天点到,这么重要的事这两人不来?大家会是傻的? 沈如松一口气干了半水壶水,呼出肚里浊气,捂拳咳嗽了两声烟嗓,沙哑道:“服不服?” 邓丰双手搁在膝头,“呼哧呼哧”喘着气,不吭声。 “不服就穿护具再打!我没那么多时间奉陪!不服就今天分出个高下,不过瘾就自己打报告滚,老子不稀罕你!” 邓丰看向邱铁军,见对方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他也知道事做的过了,下班长面子也下了,架也狠狠打了,再要生事,沈如松还会再奉陪? 做梦! 这是哪里?街上?混混斗殴? 邓丰仰头长长出气,拳头砸着胸脯,眼眶竟是溢满了泪水,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他却是眼际滑落了串泪水珠子,又给瞬间抹去,复又低头看着沈如松,说道: “妈的,你以为老子稀罕当班长?老子看到你就想到老班长,豪哥牺牲在延齐,尸骨都没抢回来,豪哥在,哪里轮到你来做我班长?” 邱铁军搂着邓丰肩膀,劝道:“你气也撒了,陪你闹也闹了,今年不管怎么说都是要去的,打下北岸,当给豪哥浇坟。” 见邓丰捂脸沉在膝盖弯里,邱铁军无奈道:“班长啊,从前2班就剩下我和邓丰,他重情分,看到你,和新来的大家伙,就没法不想牺牲了的弟兄姐妹们,唉,我是嘴笨的,要罚要处……事是我和他一起闹得,调走还是禁闭,都认了,没话说。” 沈如松刹那间确实生了调走这两个刺茬子的念头,他几乎要顺着说“你们两个调走”这一句,但话才到脑子,又融掉。 他一拍膝头起身,走到邓丰身边,伸手道:“我父亲不到四十就牺牲在千山里了,你的心情,我从十多岁起,痛到现在。” “但咱们,是军人,在复兴军,在这个班里,我们是你们俩兄弟姐妹。切磋一场算什么大事,我只说你确实有一手,没坠了2班名头。” 沈如松抖抖眉毛,手掌丝毫不抖,看着还捂着脸的邓丰,跟着叹了口气,然后声音略沉:“来!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不在乎你在乎?!” 对上邓丰目光,一双钢铁般的手拍到一起握住,沈如松手腕发力,把邓丰拉起,嘶声道:“别说,给我打到点子上了。” 都已这样,邓丰还能如何?不识抬举的兵早在第一年就被班长揍到怀疑人生了,邓丰紧抿着嘴,靴面被邱铁军踩了数下,才蹦出话道:“班长,我错了,以后听你指挥。” 第12章 外骨骼 经这么一场大架,沈如松与邓丰打了个平手,知道了事由,众人面前彼此给了台阶,这事就算揭过去了,毕竟睡同一个营房的,仇没有过夜的,不然谁睡得安稳?至于邓丰到底心里服还是不服,沈如松心里却不清楚,道理他懂,他是后来的,再亲再亲,也比不过原先2班牺牲了的周豪班长。 夜色如水,沈如松手枕在脑后,他床位正对着小窗,清疏月光洒在脸上,白天那一通狠打,至今依然碰了就疼,起了淤青擦了药膏也要一阵子才能消下去。 沈如松自然是不在乎这点小伤,他心里在想,什么样的仗,能叫13个人的班组,打到只剩邓丰、邱铁军两个人? 他辗转反侧着,听着战友们此起彼伏的呼噜声,其中呼噜最响不是最五大三粗的战斗兵俞有安,而是蛮小小个的女兵刘薇薇。 沈如松瞧了瞧嘴张大着的刘薇薇,那声音是“呼啦呼啦”地响。沈如松不觉得恼,他只是觉得,战斗残酷起来,戴着防毒面具和钢盔,往倒塌废墟里冲,和那些个变异兽、畸形种对冲,要多大力量才能赢? 打4.7毫米无壳弹的80式步枪?沈如松又不是不知道这枪威力偏小,打在皮糙肉厚的变异兽身上只能穿出血窟窿,打人倒是一绝。 上世纪服役至今的75式步枪?7.62毫米钢芯弹,专杀变异兽的猎兵部队用的这枪。还有挂了23毫米枪榴弹的75改,用12.7毫米的大口径猎兽步枪,一枪擦中照样血肉横飞。 以及清剿作战常用常新的武备,霰弹枪、迫击炮、战术无人机、战斗犬。单兵系统还有外骨骼,把士兵全副武装到牙齿的外骨骼。大到猛士兵车、步战车、轻型坦克。复兴军的军械库怎么也挖掘不完。 上到战天斗地的主战机甲,下到高精度狙击弹,这是一支员额百万的威武之师,钢铁洪流前无人敢撄其锋,但就是这样战功煊赫的军队,花了近半个世纪,仍然剿除不尽国土上的变异兽巢穴、黑暗种盘踞的城市废墟。 沈如松想到青霓市,在地图标记上,叫做青霓废墟,那里是联盟东北的南部出海口,他的老家,沈家迁入龙山地下城前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如今是一片泽国,一雄一雌两头空腔龙霸占了青霓。就像紫旗步兵第28师驻扎延齐废墟外,费大力气要清剿,复兴军好几个海军步兵旅和舰艇也在监视青霓废墟。 但都没拿下,很多年了,没拿下。 沈如松又翻了个身,惊地睡他下铺的杨旗“咂巴咂巴”了几下。他没什么睡意,继续想着废墟和战斗,称号“魇魔”占据的延齐废墟,黑暗种林立的凤林大废墟。千千万英勇牺牲的复兴军战士…… 那个素未谋面,数月前埋骨他乡的周豪班长…… 还有沈如松那英年早逝的父亲…… 沈如松摸出压在枕头下的表,轻轻摩挲着冰凉而光滑的表壳,时针秒针在慢慢转动,“嘀嗒嘀嗒”响。指头一弹掀开黄铜表壳,他看着破裂如蛛网的表面,哪怕是大白天在阳光底下,他也看不清究竟是什么时间。 但他不在乎。 就像他永远都不可能把父亲牺牲的时间精确到每一分每一秒,他也不在乎或者说是不打算去想,自己何时变成烈士名录中的一员。 生于联盟,生于属于重建的世纪,靴子下泥土和鲜血沾得越多,他的后辈,有一天就不用这么辛苦了,如同他的祖祖辈辈留下来的遗产一样。 躺在床上,沈如松攥着笔,趴着在日记本上的今天,补了三个字。 【忠且诚。】 翌日天明,例行的五公里越野跑。这次邓丰和邱铁军再没跟从前几天那样吊儿郎当了,邓丰担起班副应有的责任,带着五个义务兵跑,教他们该怎样扎绑腿;如何更好地扎牢防毒面具,能吸进更多气时又不至于吸收到辐射。 沈如松巡视跑过一圈,押到队伍最后,他对着一旁的邱铁军问道:“军哥啊,我倒是有个问题。” “班长啥事?” “邓丰脾气也不坏,如果不是非要置气,表现蛮好的,怎么连里没顺其自然让邓丰担任班长?” 按惯例,班组损失了班长班副,就会自动递补,战后报备即可。邓丰又是战斗兵,军功、资历都符合,而且比义务兵的邱铁军更有资格,没升做班长确实有点奇怪。 邱铁军瞅来瞅去,一双尖眼本是隼目,弄得跟母鸡东摇西摆似的,半天也没憋出来几个字。 “不方便说也没事。”沈如松心里下半句是“哪我还能让出去吗?” 邱铁军最终只憋出来个:“和排长有关系。” 排长?王贵水排长?沈如松不是很理解,哪次机会合适再问问排长好了。反正木已成舟,没什么格外好问的。 上午技能,下午体能,晚上有时加练。好几次半夜紧急集合哨,突击训练这帮新兵蛋 子和新班长,连续搞了三周,到月底20号了,许国峰军士长才郑重其事地宣布,你们这群兔崽子有资格去碰外骨骼了! 一听说能装备外骨骼了,2班那叫个兴奋,就是需要在人前严肃些的沈如松也面带笑意,而跟杨旗那样性格跳一些的,笑地那是没耳朵拦着,嘴巴都能扬到天上去了。 领进装甲整备厂里,包括沈如松在内都是一副崇拜眼神看着那些穿有81式“凤凰”外骨骼的装甲步兵,等这队人马出了厂,不少人都不舍得把头扭回来。 军士长叫队伍停住,自个儿攀上一架叉车,在飞溅火星子前立住,一手支着膝盖头,大马金刀地对立有一具外骨骼的基座叫道:“见着了吧?” “那心飘凉了吧?舒服了吧?” 大家皆是“嘿嘿嘿”笑起来。 “呐,咱不吊胃口了。”军士长又跳下叉车,走到基座,抚过外骨骼胸甲上漆着的紫星,说道:“咱们是战斗工兵!有资格配单兵外骨骼,也能跟三十多米高的主战机甲一样玩玩合金剑,斩杀人狼,砍头尸鬼。” “但是啊!”没待军士长说,就有个胆大先替着说了“但是啊” 军士长笑骂了句“好小子学我说话!”,随后展开讲解道: “但是啊,别跟念书和新兵训练时候那样,以为穿了外骨骼就牛逼轰轰,上天入地无敌手了,记住!重弹一样能打穿胸甲,一发炮弹,砰!你小命没啦,畸形种来一头,咔吧,没应对啊,你小命,也没啦!” “想玩儿,就好好学!现在燃油金贵你们知道,聚能电池更金贵!所以珍惜好这次机会,也算奖励你们这阵子表现好!” 沈如松点头暗爽时,忽然感觉军士长有意无意瞟了他一眼,当时凉气顺着尾椎骨就起来了。 幸好军士长没有说“某些人”,而是继续说着外骨骼,沈如松才消了口气。 里里外外解说了两刻钟,见众人眼馋地哈喇子要流一地了,军士长才挥挥手让各班组按顺序去体验体验。 沈如松招呼着2班赶紧上,不然3班这群饿狼要冲锋了。他奔到一台“凤凰”外骨骼前,看着这具处于展开状态、犹如神话里圣使振翅的兵器。 外骨骼之强无须赘言,相当于把使用者增幅成六边形战士,打枪后坐力无视,一般打击不疼了,便是一钢拳打出,也是裂石开山,倒拔垂杨柳那纯粹是最基本的小意思,一个装甲步兵,能轻松搏杀那些最强的变异兽,诸如有拟声、喷幻雾的千喉兽、敏捷快攻的人狼,咬合力极强的尸鬼,都敌不过一轮霰弹枪爆射。而更胜一筹的装甲猎兵,一个配合默契的班就能围杀一头水火不侵的畸形种。 试问谁家小孩没畅想过披甲执锐,千军辟易? 吾乃常山赵子龙?配上龙甲,我便是赵子龙! 沈如松在军校里也学过如何开外骨骼,所以他先教过其他新兵,最后自己上。他是很清楚外骨骼的由来历史,心里头那股躁动劲也勉强按捺地住。 外骨骼究其根本,还是一副按照人体骨架设立出的“铁架子”。设计初衷之一是改良军队机械化水平,毕竟一辆步战车多贵?而且并不好进入狭窄地形,给普通步兵配备能伴随装甲部队突袭的快速装备,一直是奉行进攻理念的军方高层的夙愿。 另一个初衷嘛,非常简单,方便步兵搬炮弹。一发155毫米炮弹是有大力士能搬起,但搬一个基数,400发炮弹,再行也累垮了。 故而结合这两点,外骨骼的最大特点就是机动!出力!换言之,速度!力量! 沈如松从后进入了外骨骼,随后解除了外骨骼的刚性约束,将它松弛开。紧绷的各部件自然落下。 再打开支撑护箍,在手脚、胸腹处共有九个绑缚带。外骨骼除了后心处是整体锻造的核心动力包,其余都是类似载具悬挂系统的液压杆。在这样的裸配装状态下,看起来就是人的身体各处有链条捆住,然后背了个铁质行军包。 动力包启动,沈如松原地踏步活动了下这具外骨骼,完成系统自检,确认运转良好、出力正常。再开始下一步,从“裸配装”到“轻着装”。 沈如松戴上战术手套,把钢拳护条嵌到外骨骼手腕处,这样,他就又戴了一双镂空的钢手套,但这双“钢手套”的每个指套里都是精巧的传动装置,绑缚钢条内也是如此,天知道在这么窄的空间里,工程师如何设计出这样简洁高效、而且谈不上很复杂的装置。 81式“凤凰”式外骨骼设计于1981年,是联盟第一代外骨骼,尽管其电气化水平不高,但胜在造价相对低廉、坚固耐用,对于现在冶金工业发展进入瓶颈期、军民资源紧张的联盟来说,没有比“凤凰”更适合大规模列装的外骨骼版本,至于第二代“虎蛟、”第三代“穷奇”等信息化集成外骨骼,需要大量消耗铬、钼、钛、金等贵金属,只能在诸如“小白龙”、“甲子”这样的军区特战部队中普及。 所以“凤凰”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将继续服役于复兴军。它采用“戊-703/150”式微型涡轮机。其满负荷运行时可达到2200瓦,不对等换算为2hp的单位功率,虽然比起专业工程兵的“夔牛”的标准出力低了六七倍,但“凤凰”具有爆发出力,即过载状态下,出力翻倍,能与变异兽中力量最强的伟鬣熊较力,并丝毫不落下风。 所以“凤凰”承受得起较高程度的重武装,也自然是需要重甲化的战斗工兵之首选。 外骨骼的绑缚钢条联结后,就形成了自然的插槽,在要害处安装防爆板。沈如松没有选择进一步加挂甲片,因为在实际作战中,他作为班长,肩负指挥责任,不像重装突击手那样武装到严丝合缝。他要在不影响行动的前提下,适当披挂,并携带更多的通讯设备、夜战装备、多功能工具包等。 第13章 骑兵啊骑兵 “凤凰”外骨骼的使用门槛非常低,是个健壮的成年人都可以轻松驾驶。左臂手腕处设有面板,直接以不同色的上下按钮来调节“韧度”、“分离”、“能耗”、“机动”四项数据。 以“韧度”为例,每调一次,便增强外骨骼的刚性约束,相当于软甲忽然绷直成了硬甲,多应用于搬运、负载情况。背负一根圆木时,刚性约束加强,力量就更多转移至外骨骼而非人身上。 至于“分离”则是逐个解脱外骨骼的挂载部位,直到剩下动力包与基础框架为止。经常需要长途追踪变异兽的猎兵就会把外骨骼自重降到最低,大约9公斤左右。以此额外换取更多的补给品你。 “能耗”顾名思义,“机动”则意味着士兵的不同行军姿态,走路、短跑、奔袭。外骨骼系统需要根据场景适应不同的轴距和陀螺平衡。 外骨骼右手食指至拇指的虎口,有一个异常显眼的鲜红按钮。它是外骨骼装备最著名的“过载”启动钮。 “凤凰”材质为钢铁,绝非成本高昂的钛合金,故而总体偏重。同是也异常耐用,能够承受非常频繁而短促的过载震动。所以老兵们只会在重要时刻,取5到10秒的短过载。以节省总长不过180秒的过载。 过载能整体增幅20%的功率输出,在突袭中尤为有效。“凤凰”的最大用户群体是猎兵,这群狂人不太爱用轻武器,喜欢以冷兵器闯入巢穴大开杀戒,习惯了以寡敌多,追求以过载状态下一剑毙命。 没错,猎兵的武备清单里有合金大剑,就是主战机甲的宽刃巨剑的缩小版。就像每一个联盟男儿都想成为猎兵,每一个猎兵也幻想成为机甲铁驭。 但这些对于沈如松这些个战斗工兵来说还是太早了。凤凰价格便宜也是相对的,武装一名装甲步兵能训练出两名在大部分场景里作战效能接近的战斗工兵。 所以……只有熟悉熟悉的份儿,一个月才一次外骨骼训练机会。 微型涡轮悦耳的转动声渐渐消失,在运行了一小时后,许国峰军士长叫停了训练,亲自监督着这群恋恋不舍的兔崽子们挂回外骨骼。 这可是聚能电池啊!使用寿命和坦克的摩托小时一样金贵呐! 沈如松带回班组去吃饭,去食堂路上,大伙都是一副怅然若失的没玩够模样,个个不时回头瞅着装甲整备厂,门口那两个站岗的装甲步兵真是趾高气扬,压根不带正眼看人的。 “班长,咱就是说,啊,想问下……”杨旗硬是插到队列首位,跟在沈如松后头说道: “咱能什么时候能把这些牛逼 玩意抱回家啊?” 沈如松斜了杨旗一眼,反手就是一个爆栗,骂道:“抱回家?你抱媳妇回家呐?就你这副五公里越野跑都挂及格线的玩意?” “练出身腱子肉再说!” 莫名挨了骂,杨旗正嘀咕着,结果后头又传来个嬉笑声: “练出来就肾虚喽!” 杨旗霍然回头,分明是个女声,他略过背后的徐胜男,人是战斗兵,根本打不过,于是他就梗起脖子冲着性子最静的罗虹叫道:“说啥呢你!” “又不是我说的!” “说我肾虚的?祝你绝 经!” 众人轰然大笑起来,杨旗正得意间,屁股忽然挨了一脚,邓丰走过来就是狠踢两下,骂道:“臭小子!五人成列!路走不好还贫嘴!” 这下连沈如松也咧开嘴笑起来。 他回头拍拍郁闷至极的杨旗肩膀,安慰道:“哎,先定个小目标,八块腹肌嘛!” 又被班长涮了一道,杨旗悲愤大喊道:“欺负我年龄小是吧!” 话没说完,后脑勺吃了一巴掌,徐胜男鄙夷道:“我66年的!别搁这儿说大家欺负你!” 2066年生,相当于徐胜男才刚过17没多久,听到这个众人皆是微微惊讶,没想到这位一米六八、身材偏瘦,却能对抗住围攻的姑娘才刚过17?甚至可能没过17? “我三月生的。”徐胜男平静道。 下连队的那天,人家才成年。 沈如松比了个拇指,赞道:“男女各撑半边天,胜男我是知道的。” “朝人家学学!别整天到晚就晓得吃!下次再因为你和1班对抗打输了,我要给你开小灶了啊!”沈如松瞪了眼杨旗,这个全班体能最拉胯还话贼多的玩意。 杨旗一脸便秘地绕回到队伍最末。 沈如松见状摇摇头,这小子啊,到时候安排战斗小组,体格吧,不够壮,做不了突击手。胆子也不大,每天搁哪儿有色心没色胆,扛机枪估计跟不上突击节奏。做辅助机枪手的一号步枪手吧,关系和大家处地又不大行。二号步枪手?算了,多背点弹药得了。 带回去吃完晚饭。因为刚下连队缘故,纪律抓得不晓得多严,基地夜市是想也别想,心思活络的也只能对着窗户外红了半边天的景发愣,然后在夜间谁被加练的“嘿哈”声里沉沉睡去。 次日展开对抗赛,沈如松不幸一语成谶。杨旗这个混小子,扔训练弹时居然特么扔错了方向。前一秒沈如松还想说这个手雷扔地很有劲,在壕沟里投了能有快50米,结果? 结果扔到自家战位里去了! 手雷发烟就算爆炸,一下子报销了马上要侧袭得手的邱铁军几人。旁边监督的军士长直接笑出了声,鬼知道是怒极反笑还是怎么的。 总之又输给一班了。 “承让啊沈班长。”1班长赵海强过来握手的时候,那叫一个黄鼠狼拜年,给沈如松腻歪地啊。 还没等沈如松过去找杨旗麻烦,军士长就过来找他的麻烦了。 “你怎么回事?没教好怎么的?”许国峰本来脸就黑,叉腰质问间叫沈如松更是抬不起头。 “有掉队的,到今天丢大人了才发现?我不罚他!我罚你!整天嘻嘻哈哈不正经。” “写检查!三千字以上!明天全排前念!” 傻眼的沈如松连揍人的力气都没喽。 晚上营房里,除了邓丰、邱铁军这两根油条,众人大气都不带出的,生怕惹毛了正在奋笔疾书的班长。这时候千万不要有一丝丝撩拨的想法,上一个让班长这么难堪的屑人,雨夜50圈才跑了一半。 月底召开全连大会,刚在全排面前做完检查的沈如松逐渐忐忑,他可不想变成连长嘴里的“某些人”,好在连长似乎没兴趣多提训练的事情,想想也理解,夏连长平时都在团部,是团长跟前的红人,连里的事主要是连副和军士长操持。怎么会格外看不顺眼和某个新服役的班长? “局势稳中向好,我们使命肩抗,要做联盟的钢铁长城,人民的坚强 卫士……” 上级发言,就是再无聊也得坐直了,起码装作认真的样子听完。台上连长说了一通,倒也不算很多,然后切入正题。 “距离夏季战役发起时间只剩三个多月,为贯彻军区83年第14项文件精神,全连必须要加快训练进度,尽早磨合完毕,看到训练成果……” 讲重点啊。沈如松心说道,做前排他腰挺得笔直,快半小时了,正题前再铺垫一轮是吧。 终于,连长顿了顿,喝了口水,这是说重点的征兆了! “接到上级命令,从下月一号起起,开始强化训练,除一营外,二、三、四营进行野外编组,一个骑兵排混两个工兵排。” 这样子的混成虽说有些奇怪,但清剿作战并非是野战军的集团推进、密切结合,尤其是战斗工兵要在大小不一的废墟以及特定建筑内作业,大股部队反而施展不开。 不比野战军最低要一个营才能发挥战役作用,内陆的守备军更崇尚班排战斗,作为灵活的小战斗群,毕竟巷战、近距离战非常复杂,单位被打散,乃至于部队混编、丧失通讯的情况屡见不鲜,因此更要提高班长、排长的能动性,和不同兵种、不同番号队伍的配合,以适应异常残酷的废墟血战。 投影仪亮起,礼堂幕布现出一副大地图,是联盟的东北地图,疆域近200万平方公里,包含了战前合惠省、居龙省大部以及陵海省。但如今没有省份概念,只有军区概念,曾经如恒河之沙般的城市变成了一个个黑字加粗的基地,一眼看得清楚。 幕布变换,换到下一帧,地图出现红圈,赫然囊括了位于延齐基地东南方向的千山山脉。 “训练主要内容是检查维护千山内的通讯基站、废弃村庄、安全废墟,清除滋生出来的变异兽及其巢穴。各营已分配好进入方向,三营从北自南,四营从西向东,我二营,自东向西。” 再换一帧,具体到千山山脉地图,军用地图精度极高,测绘了所有等高线和复杂地形。 测绘在如今可是非常吃香的专业,联盟大量培养遥感、地质、测绘、建筑等专业的大学生,踏遍祖国千山万水,标定矿产划定农场。 人们曾穴居地下六十余年,核冬天后地貌变迁尤为剧烈,不绘制出完善地图简直寸步难行。 地图发到每一个班排长手里,沈如松收好,听着连长继续讲述: “我营基本路线为,以新源二区国营农场为起点,向千山山脉主峰老铁山进发,检查地图上标记的所有设施。越过主峰,经硫磺泉储备点,最后抵达甘井子兵站。全程二百公里,预计时长十六到二十天。” 沈如松眯起眼看着投影出来的地图,差不多走了个弧形,但一半是山路,带着辎重一天能走十公里挺不容易的。 数万平方公里范围内,设施何其之多?全营三个连,一个骑兵连两个工兵连,一起二十七个班,一个骑兵班带两个工兵班,分成九支,散开来各自执行任务,那速度就快多了,在千山这块已经早就清理过的地区内,安全无虞。 “现在开始具体对接!”连长宣布道。 沈如松坐在过道,正好能看到左手边的骑兵们,他们的臂章是,黑色背景里一个U形,下带红色波纹。U型代表骑兵的马蹄铁,红波纹意味齿缘草,而为什么是红色的? 马踏敌尸,故而蹄下鲜红! “一连一排一班,对二连一排一班二班!” 沈如松和赵海强起身,看向接下来二十多天里随行的骑兵班长。 对面那位班长,是个姑娘。 这是个高挑的姑娘,漂亮的瓜子脸上一双冷意十足的丹凤眼,头发向两边梳开,,她手插在裤袋里,对着几步之遥的沈如松微微点了点头。 “陈潇湘。”她说道。 相比于她那挺拔白杨般的身姿,沈如松更在意她的本领,一连一排一班!毫无疑问的全连尖刀班!她的军衔章能看出来她也才刚服役,而她身后,一半的老兵! 沈如松班里才邓丰、邱铁军两个老兵,闹事起来是结结实实狠打了一顿才压服了,这位陈班长是多大能耐空降到尖刀班? 她该不会是当届第一吧? 第14章 骏马 如果是士官学校的毕业生前三名,才有资格遴选去直属于统帅部的机动旅做士官。沈如松在工兵第二士官学校的五百名毕业生里排位第七,可谓非常优秀,所以他来了荣获过紫旗勋章两次的第28步兵师下辖的延齐模范团。 而机动旅?全称是诸兵种合成旅,全军共20个。完全对标战前师改旅的纯机甲化部队。就拿紫旗第28步兵师来说,它不单没有机械化,连摩步化程度都只有一半,全师1.1万人,加上四百多辆挎斗摩托车在内,才九百多辆机动载具。主要运力基本靠不烧油只吃草的四千多匹骡马。 就这还是精锐师呢!如果是不带“紫旗”前缀的普通步兵师,一个师合计四百来辆车,一百出头的卡车全部用以维持后勤运转,步兵想坐车?做梦! 而机动旅,一个旅仅仅六千人,三个团,却拥有重装甲部队、陆行机甲、陆航、自走炮兵等尖端武备,一个合成营掌握的火力密度能敌过一个普通步兵旅。这群大爷出门可从不走路,统统坐步战车或者用外骨骼! 沈如松算好的了,战斗工兵的价值远远高过会拿枪会走队列就差不多行的轻步兵,但就这样,他一个月也才摸一次外骨骼,军士长盯着就怕这帮兔崽子乱玩玩坏了,而机动旅?随便用,坏了就补,优先度最高。 去机动旅做士官是每一个士官生的梦想,各大地下城带陆、海、空字样的大学实在太难考了,就拿陆军步兵指挥学院来说,无论是龙山或是昌都、折柳,哪里的录取比例都是真真的千里挑一。 于是沈如松这才好奇这位陈潇湘。一个刚服役的下士,在半是老兵、其他皆是战斗兵的尖刀班做班长,叫人佩服。 抛开这些杂七杂八念头。隔着过道,沈如松侧过半边身子,伸出手去,不管怎么说,关系先打好呗。 陈潇湘打量了他两眼,似有似无地哼了声,蜻蜓点水般与沈如松握了握手,回身坐下,抱着胳膊,目不斜视。 考虑本班在最近对抗赛里连战连输,可能自己的屑名头已经传了出去。沈如松尴尬地摸了摸鼻头坐下,决心要继续狠狠操练杨旗这个丢了他人的玩意儿。 “阿嚏!”礼堂后边,杨旗猛打了喷嚏,后坐力之强叫他差点后脑勺顶到墙壁。 “你小子没事吧?”旁边戴了顶软质军帽的刘子旭低声问道,这两哥们同属班组垫底,每日受三个女兵冷嘲热讽,同病相怜下倒是成了好友。 杨旗耷拉着眼睛看着班长坐的方向,抠鼻孔挖出坨黑黢黢的鼻屎弹飞,烦躁道:“能有什么事,就是火大!” “谁不这样。”刘子旭手指凭空画了个圈,说道:“每天看着这么多白花花的腿儿,徐妹是真的腿长胸大,馋啊!” 杨旗睁大眼睛,确定隔了好几人的徐胜男没动静,然后压抑声音道:“你疯啦?嚼这个舌根听到了,挨顿揍都轻的了。” 确实,人力紧缺,没办法才规定男女都必须服役,一群十七八九岁的年轻人没点想法那是纯粹扯淡,但军队纪律是铁打的,集体生活是几乎没有私人空间的,谁敢逾越雷池或是表现出想逾越的想法,是班长的鞭腿还是小黑屋关禁闭?不好意思,没有二选一,是一起来。 刘子旭翻了个白眼,无所谓道:“你怕什么?基建兵里找个相好不是简单的?” “那也得四年兵往后啊,没二十五想个锤子的复员。” “你他妈傻啊,天天跑烂泥路都没看到前天排长从辅助兵营地回来?辅助兵干什么勾当的?咱们不清楚?”刘子旭鄙夷地上下打量了番愣头青模样的杨旗。心说你也是个舍得花兜里票子的主儿,平时吹牛高中如何如何,到了地表还不是照样一问三不知,银样镴枪头一个。 “那都是地表聚落人,非公民,征召兵!” “征召兵!”刘子旭强调道。 刘子旭手搭着大腿,盯着看斜对面坐着的某个女兵的白皙脖颈,反正他坐最后一排不担心被人发现,干脆拉过杨旗脑袋,附耳道:“呆瓜,我跟你说,为什么军士长只说了基建兵不说辅助兵?嘿,基地里几万头光看肉没法吃的狼,上面不怕憋出病成了狗啊。” “辅助兵啊,就是干这个的,我听3班的那个……对,黑子说过,他二表哥是三年兵,在辅助兵那儿爽飞啦,两个肉罐头就成,翻倍全套。” “草,不至于吧。”杨旗犹疑道。老实说,他龙山本城人,服役前都没听说过辅助兵的存在,到了基地才知道,哦,还有大几千号住基地边缘区的三等人。 如果说战斗兵是一等人,有额外津贴福利,那基建兵就是二等人,卖力就行不上战场,而辅助兵就是三等人喽,填埋核废料这事就他们干的。 “所以你叫呆瓜!”刘子旭恨铁不成钢道。 “辅助兵是清剿匪军后留下来的聚落,一群吃里扒外的东西,你没看到枪都不肯发的吗?你不会以为那个营地是什么蚂蚁巢穴吧?” “我真以为是白蚁窝……”杨旗磨了磨牙道。 “那你是真的二百五。”刘子旭骂道。 这两个家伙嘀嘀咕咕地惹得另外一个战斗兵谢国荣疑惑道:“喂,你们俩搞毛啊,小声点!” “知道知道。”刘子旭敷衍过去,然后一拳轻砸在杨旗膝盖上,说道:“没两天出动了,前一天肯定例行休息,给放风烤烧烤,夜市也放开去了……” “怎么样,和我去辅助兵营地那里泄泄火?” “啊这。”杨旗眼珠子飞转,恰逢散会全体起立,对上了走过来的班长眼睛,顿时以为他过来揍自己了,但沈如松又不是个炮仗,哪里会当着全营人面揍他,当然是招呼了声就出去了。 “不太好吧。”杨旗咂巴道,人们鱼贯而出,看着那些迷彩绿军装也难掩秀丽的女兵,说话未免有点涩。 “怕什么,你看班长提过不许碰辅助兵吗?他照样是个男人,也许过两天还碰见他了。” “草啊……” “那就是去喽?” “我得想想。” 刘子旭骂了声“废物”,挤在徐胜男后头出了礼堂。 …… 刘子旭料得不错,临近月底了,连续高强度训练一个月,就是生产队的驴也得解开眼罩放出去透透风,人更是如此。况且就算人顶得住,陪着接连跑了五天的马匹也该牵回去喂喂精饲料了。 于是在开拔前两天,营里终于是开了口子,允许新兵们晚上在基地自由活动。 沈如松自无不可,由得班里的人欢呼雀跃。男兵们食指们沾了口水,有发油的抹上发油梳起头发,一个月里,寸头长了点,都看起来精神干练。 而三个女兵们?对着齐耳短发讨论开了到底是要梳开了还是跟着流行款式半遮住耳朵。男兵们是不乐意再穿高腰长靴受累了,个个穿皮鞋舒服,但女兵们人人都有一双高跟鞋和短靴,于是出营房时,个个有意无意地挽起裤腿,一改往日生人勿近模样,嬉闹追打着跑向夜市。 沈如松却是没一起去,他平时闲下来就不爱去钻人群热闹,宁愿自个找个僻静地方,比如江边吹个口琴、看会儿书、念念诗集什么的。 特别是几个女兵当众邀请他去喝瓶啤酒,答应了多少影响不好。于是沈如松还得板着脸拒绝了,待人走光了,他写掉了今天日记,不成调子地吹了下曲子,这才想起手套落马鞍包里了。 每个营都有自己的马厩和相应的整备设施。地下城空间规划精打细算是必须的,但地表自然是广阔天地大有作为,基地边墙圈地非常多,一个营平均下来随随便便上万平米。 军马畜牧是当今复兴军头等大事。基建兵74师里就有数个军马连,负责照料基地里一共五千多匹马的吃喝拉撒。 沈如松取回手套,也不怕臭味,饶有兴致地趴在栏杆上,看着基建兵拌饲料,不说战马了,便是一般的驮马,伙食费不比大头兵来的低,确保两天一顿精饲料,青稞、麸皮、小麦、黑豆玉米、菜饼等混在一起。别嫌弃这都是主粮糟粕,很多地表堡垒村镇在青黄不接时吃的就是燕麦和黑豆。 沈如松看了会儿,扶了扶军帽要走,刚转身就遥遥望到骑兵班的陈潇湘,站在战马棚里一匹骝灰色高大骏马前,抚着它的鬃毛。 沈如松走近过去想打个招呼,然后看到陈潇湘一边给马鬃系着辫子又解开,淡淡的调子若有若无地飘过三月末依然冰凉的空气。 “歌声轻轻荡漾在黄昏的水面上,暮色中的工厂已发出闪光~” 沈如松不自觉止住脚步,微微眯着眼,这个骑兵班的姑娘摸出个扁酒壶,自己抿了口,又往战马食槽里洒了些,继续唱道: “列车飞快地奔驰,车窗里灯火辉煌 山楂树下两青年在把我盼望 啊,茂密的山楂树呀,白花满树开放 啊,山楂树山楂树,你为何要悲伤~” 一曲终了,低着头的沈如松抬起眼来就正好和陈潇湘对了个眼眼相顾,一双杏眼对上凤眼,颇有点大眼瞪小眼的意味。 “啊沈班长。”陈潇湘率先打破沉默,颔首打了声招呼。 沈如松应了声,没去看陈潇湘,而是看向她的战马。这是匹肩高赛过壮年男子的骏马,马面有修长白斑,颈部拱起鬃鬣如丝拧股,显得极为漂亮。探近些不难发现,马足上有圈圈虎纹,这代表着它是混血马,可能具有莫斯罗斯那边的安西亚马种血统。 逢上陌生人靠近,马儿轻轻地唏律律一声,随即任沈如松捋了捋它的鬃毛。 “好马,陈班长,它叫什么名字?” “迅卡。”陈潇湘说了个奇怪名字。 沈如松呃了声,以为听错了,再问一遍听清了是“迅卡”,他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什么名字?也不是“旋风”、“重卡”这样比较常见的名儿吧。 但骑兵的战马都是自己照料,不比其他兵种由基建兵代管,所以沈如松也没继续问,人爱叫就什么呗。 “那回见了。”陈潇湘明显不想多说话,收起酒壶,略略压了压帽檐,独自离去。 沈如松目送陈潇湘消失在马厩后,心说真是个心高气傲的妹子。 夕阳落过地平线,风灯渐次点亮,给沈如松歪了道侧影。他看了看表,舔了舔嘴唇,自言自语道:“算喽,还早,去放个风喝瓶酒喽。” 他双手抱起后脑勺,边走边哼唱着“草原啊草原”,一步两跳地往夜市走去。 第15章 如果你想找到士兵 出了马厩,沈如松看过时间,才六点多,距离九点半吹熄灯号点名还早着。今天又是周末,基地夜市一周只在这一天晚上开放,不去逛逛确实有点可惜。 虽说是三月末了,但依旧寒冷。夜风一刮,沈如松纵然穿着加绒皮面军大衣也觉得凉飕飕,一路搓着手哈着气,真是见到有辆汽车过去都想蹭着尾气熏熏取暖。好在基地路面皆是柏油硬化路面,不至于走着走着陷一脚烂泥。 老实说,沈如松还不认识去夜市的路,但他上了主干道,就看到路标明明白白地挂着“基地第二军民市场”的牌子,倒也省去了他问路的功夫。 不消两刻钟,沈如松便走到了俗称“夜市”的第二市场。但这儿并不是常人想象的那种嘈杂喧闹商业区,处在管理森严的军事基地,哪怕是进入夜市也必须排队检查过证件才准入。 进夜市的人群排起了长队,沈如松打量了下周围,一模一样的地表三层式复兴楼和半圆顶厂房,唯一区别就是这儿以铁栅栏围起,留出了仅供行人的出入口。若是没注意到那块小小的菜篮子标志,没人会觉得这里有任何特别之处。 毕竟这里是军队,所有地方都绝不会要求特别,通用、可靠,最好全是工厂流水线出来的同型号部件,坏了就换。 查过证件,宪兵瞅了眼沈如松,放他进去。这还不算完,跨过铁门,还要向军需官兑换补给劵。为保证管理,夜市不准直接以钱买货,必须先报备要买什么,买多少,再拿纸币和配给证兑出相应的特殊市场劵。 沈如松寻思自己也没什么格外要的,便只掏出了枚一元镍币,夹在配给证里交给军需官,说道:“搞瓶啤酒,没了。” 这个撸 着袖口、半截手长满茂密黑毛的军需官,把配给证翻到对应的酒类配给卡一页,撕下一张,然后从扎成捆的酒劵里抽了张给沈如松。 这下子荷枪实弹的宪兵才真正放进了沈如松。 沈如松嘀咕了两句,他觉得有点麻烦又没办法。自古以来军队严禁饮酒,烟草随便抽还定量配给,而酒?别说烈酒了,啤酒都不允许,他想多买也没辙,校官以下,一月限购三瓶啤酒,且不可累计。 夜市估计是开在某个旧飞机厂里,沈如松挤在人群里都能看到头顶上吊了架单翼飞机,嗨,估计真是,他发现一个货摊就是用拆下来的机翼当展台用。 沈如松跟着人流走,路过了一个个水泥基地打成的摊位,这里的货主穿着没衔章的迷彩服,一问才知道是挂基地户口的军属,她们的配偶要么是附近的国营农场工人,要么是基地直辖部队的军官。 卖的东西远远谈不上丰富,和琳琅满目更是毫无关联。一半是食品,干货居多,比如说鱿鱼干、蘑菇条、烟熏肉,或者就是罐头。在这儿买的话,价格比军人供销社更贵,但相应的配给劵花得更少,具体怎么花就看个人需求了。其他则是手工艺品,例如贝壳项链、小型动物的皮草、石雕、骨笛等等,都是延齐这块的特产,适合寄给家人做礼品。 剩下的就是军队刻意放出来的旧货喽,尽是衣帽鞋袜,和地下城市场的毫无二致,不过统一成了蓝、灰、黑三色,亮色一概没有。怎么,在军队打扮给谁看?这是穿来消遣的,顶多年节聚餐给穿着舒服舒服,平时发三套作训服、一套礼服、一套常服还不够用? 还有清扫废墟时挖出来的旧时代物品,也是经过拣选后才投入市场,所以大件的没有。七成都是各式手表和纪念币。 沈如松看中了一个珐琅彩的小盒子,掉漆很厉害,但能看到颜色的清晰轮廓,修补一下可以用。 主要是他想寄给家里的妹妹,她一直喜欢这样的旧时代小玩艺儿。 “婶,这怎么卖?”沈如松指着珐琅彩盒问道。 “这是八音盒,小伙,收你二十。” 沈如松当时心里就“靠”了一声,现在又不是没玩具店,地下城里一个好八音盒才十块,但要工业劵。 这就令沈如松有点纠结,他从十六岁开始,每年有基础工业劵十五张,他得攒着,因为买辆自行车合计三十张,留声机六十张,而淘汰下来的军用电脑嘛,一百二十张。 他现在二十岁,今年的工业劵刚发,手里一共才十八张。沈如松自然不是喜欢瞎买东西的人,他服役前花了五十五张买了个新吹风机送给老娘,省的她继续用哪个她结婚时买的、呜突突响感觉下一秒就要爆炸的吹风机。 算了,不买,可能那天在废墟作业,捡到到好的呢?再说,可以拜托战友留意嘛,花三十?妈的,他一个月所有的津贴福利再加上实物补助,满打满算加起来才四十元左右,一半还必须投进军队强制储蓄。他得攒着钱,妹妹万一没考好要打点关系呢?万一老娘哪天累病了要找关系呢? 想到这茬,沈如松就开始担心远在故乡的妹妹沈眉虎,哎,这个小姑娘啊,说她不省心吧,学习又很好,让老娘在单位里腰杆直地很。说她省心吧,今天看禁书被叫家长,明天公然唱外文歌抓去做检查。 就希望这头小老虎,上了大学收敛收敛脾气,多少知道她哥哥和老娘的苦都是为了她。 沈如松最后什么都没买,旧书摊他已经不去了,花钱买书还不如去阅览室看书! 买书的都是傻逼!沈如松骂着自己,才把目光从一本武侠小说上收回来。 沈如松空着手继续排队,这次他排了快半个钟头才到烟酒供应处,真是谈到啤酒,这群毛头小伙眼睛都能放光,已经不止有一个试图插队的混蛋被揪出队列,挨巡查宪兵的防暴棍了。 轮到了沈如松,他看着一水儿的大绿棒子和大白棒子,售价从二毛到一元,是只可以买一瓶,但贵贱由你。 青霓、海兰江、津生、乌苏、凯龙、白虎……这里估计集齐了全联盟最全的啤酒牌子,足足二十多种,任你是怎样的转战四方老兵,也总能找到当年念念不忘的牌子。 沈如松要了瓶青霓牌啤酒,营业员一脸不耐烦地找了他六毛,毕竟青霓是他老家,支持下家乡货没毛病吧。 沈如松本想带回营房慢慢喝,留着也行啊,反正现在天气冷,冻着再存个半个月没问题的。 结果宪兵看到拎着啤酒瓶要出去的沈如松,当场喝住。 “酒类不准带出市场!” 这必定是生怕有人囤积做军营黑市了,沈如松无法,回去拿起瓶器太麻烦了,他索性把啤酒瓶往水泥墙上一磕,咕噜噜一气饮了大半。 打了个酒嗝,沈如松顿觉这青霓啤酒太辛了,是特么地酒花没选好还是麦芽太差劲?搞得跟喝马尿一样。 沈如松抱着绝不浪费的心态,捏着鼻子喝完。啤酒瓶放进收集筐里,没错,瓶子都不允许带出去。 逛了圈夜市,沈如松在阴风乍起的主干道上,相隔极远的路灯依次亮起,探照灯刺破夜空,扫向安静的海兰图朵江,而夜市也跟着亮起通明通明的灯,在沈如松视野暗处,似乎有一对拥在一起的人影,但又旋即掩盖在辉煌灯火里。 沈如松很自然地想起在望奎基地的同学麦秋,相距数百公里,他却觉得前边某个斜得极长的影子就是她。 沈如松有些落寞地向营房走去,头上是漫天繁星,在这个新时代里,随便谁只要仰起头就能欣赏到璀璨银河,在旧时代,只能看到一颗孤单的启明星。 “暮色中的工厂已发出闪光,列车飞快地奔驰,车窗里灯火辉煌……” 沈如松跟着脑海浮起来的调子轻轻哼了两句。随后振奋精神,快步走回。 回到营房里,没去溜达的只有邓丰、邱铁军两人,他们来这儿两年,与其出去捱冷穷哆嗦,还不如待营房公共休息间看电视,虽然新闻也无聊,但可以蹭暖气啊。 沈如松一边写日记一边与这两个老兵闲聊,聊着家乡和战斗,反正就他们三人,窗子打开抽根烟也没事。 抽完了烟,其他人也陆续在八点半左右回来了,大家都知道后天要出发去外勤了,而且明天周一,训练照旧,再穷折腾就准备吃班长的皮靴吧。 三个女兵凑在一起开始窃窃私语,三个男战斗兵则打起扑克,赌注是俯卧撑或者叫爹。这种自觉加训,沈如松是不拦着的。另外的男义务兵好像只看到了刘有德、刘有成,这俩兄弟在玩金钩钓鱼。 “看到没,老子王炸了!就三张牌了,老子剩下一对二!你们两农民死定了!” 李皓叫嚣道,这哥们打牛牛运气差得要命,做了五十个俯卧撑便耐不住跑了,硬生生插进离打完还早得很的两兄弟间,要求斗 地主。 “四个七!”哥哥刘有德也打出了副炸。 “老子还有一对二,不信还有炸!对二!”李皓依旧不慌,他手上一对二,带个单牌怎么都走的了。 弟弟刘有成面无表情地打出四个三,直接给李皓炸傻了。 围观众人轰然大笑,笑地最欢的刘薇薇捂着肚子直接笑没声了,张大嘴搁哪儿像噎住了一样。 因为李皓最后一张牌是一张四,刘氏兄弟剩下的牌统统比四大。 那完了呀。 李皓人呆了,他开局一手顺子加王炸,算好了最多四次就能打光,豪气之下不仅叫了三倍,又三倍明牌,三次炸又是三倍。一个俯卧撑起做,那完了,算下来就是九十六个。 听到动静的沈如松过来主持公道了,他瞥了眼打滚耍赖的李皓,哑然笑道:“皓子啊,愿赌服输,不赌就不会输,我看你今天练够了,先做了三十六个,剩下六十个明天做。” 李皓如蒙大赦,忙下地嘿咻嘿咻做起来,每天体能训练哪能没一百个俯卧撑?这一下就等于逃了六十个啊。 但大家怎肯轻易罢休,纷纷把脸盆靴子扔李皓背上,叫他哼哼唧唧地硬撑做完,不然在姑娘面前丢人太难堪了。 “行了,牌收起来,不是周末谁拿出来打被我看见,我叫他吃下去!”沈如松说道,唱完了白脸,他要换黑脸了。 但沈如松眉头一皱,发现事情不大对劲,都九点二十了,怎么还少人? 刘子旭和杨旗这两个欠打的去哪儿了? 第16章 他挂在旧铁丝网上 “谁看见刘子旭和杨旗了?”沈如松问道。 临近熄灯,大家看书的看书,说话的说话,却是没人回答,这倒不是说无视班长问话,而是班长实在太常问“杨旗在哪儿?” “杨旗这臭小子死哪儿了?”这句话沈如松平均一天能说三次,所有人听了都是窃笑,因为这代表杨旗又要挨训或者挨踹了。 “谁知道杨旗跑哪里去了!” 沈如松加重语气吼道,这下子大家都停下手中事情,彼此面面相觑,小声互相问起:“杨旗他去哪儿了?” “不知道哇。” “班长你看我会理他?” 沈如松黑着脸背着手,在营房里踱步,一边看着表一边想若是这两个虫豸敢踩点或者迟到回来,他非要拉去加加餐。不是喜欢夜里闲逛吗?好!绕操场五十圈! 走廊里“砰砰砰”传来急促脚步,但全都是其他班组的人,沈如松还看见一个跑太急跑丢鞋子的,显然是在夜市里玩的忘乎所以了。 没一下,隔壁房间就传来1班长赵海强训人的骂声,右边的3班也不乏靴子踢屁股的沉闷“噗噗声”。3班长辛婕是女兵不错,但她下手比沈如松狠多了,沈如松只是用硬底靴子踢,辛婕可是用钉了钢掌的靴子踢。 沈如松抱着胳膊守在楼道拐角,盯着表,看着分针跳到了九点三十。 “嘟~~~~~嘟~嘟~嘟~~~”熄灯号吹响了,营房关灯,瞬间寂静一片,有些睡得快的立马起了呼噜声,响得沈如松站在楼拐角都听得清楚。 沈如松忽然觉得自己很像望夫石,啊不对,望兵石?等着两个准备回来挨打的活宝。他嘬着牙开始想是不是这两个活宝回来太晚,路上被宪兵抓去了? 沈如松又等了五分钟,还是没个人影,他探出走廊窗户,今天月亮蛮好,照的亮,但他看不到有人奔来的意思。 现在轮到沈如松不淡定了,点人头没点清是要上报的!人不见了谁知道是不是做了逃兵! 说实话沈如松是真不想找排长,更不想找军士长,这一个月给他们俩留的印象显然不咋地,然后离出外勤还差一天的时候,哎,说我班里跑了两个人,对!是两个。你说这排长和军士长怎么想? 怕不是找了个废物来当班长。 沈如松暴躁地快步走回营房,低吼道:“我再问一遍,有没有人知道这两头猪去哪里了!谁要两肋插刀别怪老子之后一起罚!” 平时打呼噜贼响的刘薇薇顿时停住,沈如松当即目光一转,把人家小姑娘吓得结结巴巴地回道:“班……班长……我是……不,不晓得的。” “全体起立!”沈如松大吼一声,班里十二个人穿着裤衩就跳到床边立正站好。 “给我连夜去找!”沈如松话音刚落,就传来一声带着惶恐的“报告!” “停住!”沈如松抬手止住,大跨步走到说话的谢国荣身前,极近地盯着他眼睛,吐出个字:“说!” “报告!我知道!”谢国荣从没见过班长这么暴怒,平时沈如松的确严肃,但也笑,倘若表情折算成分,往上是严肃,往下是嬉闹,沈如松的表情管理一直保持在40到60之间,哪里和现在一样直接突破100了? “他们俩说要去辅助兵营地泄泄火,我昨天在全营大会里听见了。” 沈如松沉默了一秒,就这一秒,谢国荣被盯得都觉得心脏停跳了。 “你,邓班副,还有李皓、俞有安,徐胜男,穿好衣服跟我来!”沈如松一边说一边戴上嵌着紫星徽的军帽。 “邱铁军临时负责,其他人睡觉!” 在邓丰带领下,一行六个人从一楼厕所拆开铁栅栏,窜出营房,避过巡逻兵视线,直奔五公里越野跑用的泥路上。 如果是真的!老子要扒了这两头猪的军装!”沈如松气急骂道,他摸着黑奔跑,摔了好几次泥坑,一身干净衣服全毁了,比夜间加练还惨,他连灯都不敢点,生怕被发现当奸细给逮捕了。 好在邓丰在基地里待了两年,对巡逻兵路线、接班时间了解明白,有惊无险地越过了泥路,朝着透过薄雾蒙着层微光的辅助兵营地奔去。 “邓哥,这两个傻逼如果不在营地还会在哪儿?”沈如松问着只有只有裤腿沾泥的邓丰。 不由得他不担心,如果没找到,那就要报告上级了。 黑暗里看不清邓丰表情,只听见他说道:“不在这里就在宪兵部,要么当逃兵了。” “逃兵不至于。”沈如松并不太担心这两个人连夜逃跑,个人物品一件没带,延齐基地方圆都是国营农场,一连几十上百公里都是覆雪平原,春小麦才刚播种,还没长高,根本没地方藏,等到天亮了派出无人机,不到中午就能翻出来。 而且,知道现在怎么处置逃兵的么?现在是战时体制,战争中逃兵下场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枪决!战役里逃跑抓回来还可能扔进惩戒营有一丝丝活下来可能,在基地里跑,抓住了,必定枪决! 顺着冻住的车辙印,众人到了基地围墙根下,在一个自然形成的C字路口,沈如松看到了路标,向北再走五百米就是辅助兵营地了。 得亏高墙探照灯不往里边打,沈如松他们藏着阴影里,就在哨兵眼皮底子下溜到了辅助兵营地入口,以铁丝网划出的营地 然后沈如松看到了两棵合抱粗的冬青树,那里影影绰绰有两个人影,沈如松示意大家放慢脚步,他弓着腰接近到树前大约五十来米的样子。 正在沈如松犹豫要不要再靠近点时,邓丰腰都没弯地走过去,惊地沈如松连连呼唤道:“喂!喂!卫兵啊!” “没人的。”邓丰回道,他径直走到冬青树下,摇头道: “找着了。” 邓丰点起一根火柴丢在两棵冬青树间,然后喊道:“来接人的!别介啊!” 离得远时明明有层光晕罩着,靠的近反而是黑沉沉屁都看不到,沈如松开始怀疑这是不是邓丰搞得什么把戏,直到他点燃了一把火柴照亮了树旁的人影。 “操,真是他!”沈如松这下终于看清了,左边那个人影真就是失踪了的杨旗。 沈如松竖起耳朵擦亮了招子,一种如芒在背的危险感刺得他脊背发凉,他比了个手势,于是五个人呈倒三角队形往前走,在别人地盘上,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这两个傻逼怎么被绑在这里?”沈如松看着被绑了个结实,嘴里塞了团破布的杨旗,右边树的刘子旭也是一副衣衫褴褛的凄惨模样。 见沈如松投来目光,邓丰无奈道:“没人带就跑到辅助兵这里去,没打折手脚都算人家客气了。” “我们这次要出血了。” 沈如松没懂邓丰的意思,但看见他脱掉了配发的功能腕表,举起来抛进营地里。 “你的也扔进去。”邓丰走来说道。 只见杨、刘二人的手腕也是光秃秃的。功能腕表不管战斗兵、义务兵都会配,不单是块含有贵金属的电子表,还能用来测定6西弗以下的环境辐射值,以及照明、定位,表壳都特别设计过,能拱起成锥,坚固的人造金刚石表壳莫氏硬度达到了10,紧急时甚至可以当做凿子来砸穿岩石,总之非常有价值。 见沈如松一只手藏在身后,邓丰虽然比他小一岁,但真正的军营生活可比他多了两年,哪里不懂沈如松是在防着一手。这怪不得沈如松,毕竟挑事打架的根子可是邓丰,由不得沈如松感到有被设计。 邓丰长叹一口气,在冰冷空气凝成白汽,解释道:“这两个傻逼肯定是在里面玩的时候犯了别人忌讳,剥光了绑这里就是等着我们来找的。你以为这里没人吗?不留下手表就带走了,那我们也要跟着绑一起了。” 邓丰向徐胜男努努嘴,说道:“我们大老爷们无所谓,要人家妹子扒光了等到宪兵来找?” 要是现在划燃根火柴,准能发现沈如松脸色黑了白,白了青,跟脸上开了染坊一样,他扫过可怜巴巴看来的杨旗,零上几度的气温,这弱智眉毛都挂上冰碴子了。 沈如松又看向营地,没有标准的复兴楼,借着月光能隐约看到都是平房。换句话说,这里的房子不是军队修的,而是辅助兵自己修的。 “你保证?” “我保证,老2班也有人这样子搞过,我和豪哥一起来的。” 沈如松吞掉了下一句,思索几秒,一巴掌拍自己额头上,泄了气的皮球般,话里有气无力:“他们几个不用丢?” “不用,绑的人再翻倍而已。” “而已,而已……”沈如松苦笑道,好歹功能腕表只有编号,但不记录个人兵籍信息,如果有,他死也不会扔的。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沈如松解开表带,抛进黑暗中去,听得“啪嗒”一下落地声。 一起四块表,明天怎么解释,一夜之间都丢了?军需官多傻才会信?这个窟窿怎么补?拿头补? 丢完了表,那种如芒在背的感觉消失了。沈如松不欲再多留哪怕一秒,解开杨、刘身上麻绳,拿掉破堵嘴破布。 “班长啊,我……” “闭嘴!” “老子回去再修理你,现在给老子闭嘴!” 沈如松一巴掌抽在杨旗脸上,语气比这天更冷,两个闯了大祸的废物哪敢再说话,想灰溜溜跟在后边都不能,而是被沈如松喝令着夹在队伍中间好“保护”着。 一行人原路返回,路上在泥道摔倒狗啃泥一身狼狈自不必提,躲过巡逻兵,有惊无险地回到了自家营房里。 关上门,暂时不想搞腕表的事,沈如松没问杨、刘两个人话,直接让他们滚去睡觉。 现在没有必要也没有意义去问,他已经知道了,就看之后排长他们知道不知道,要是知道,马上就要来踹门抓人了。军队里不存在让你忐忑一夜的说法,只有雷厉风行再霹雳闪电。 邓丰点了根烟,分给反身靠着桌子的沈如松。 沈如松两指夹着袅袅冒烟的辛辣白鸟烟,看着门里的窗子,祈祷着走廊不要响起脚步声。 第17章 表的两个读音 “嗵嗵嗵~” “咚咚咚~” 急促的脚步声传过走廊,由远及近,听起来像是谁着急起夜,但又分明是军靴快步踏过瓷板砖时的铿锵声。一盏顶灯暗暗地递来几抹光,透过门口小窗,微微散射,甚至有那么一丝虹色的味道。 香烟渐渐燃尽,沈如松一口没抽,就这么等着烧到了烟蒂而不自知,他侧耳听着走廊动静,那阵分辨不清的靴子踏地声似乎在一点点接近,仿佛下一秒就会有“砰砰砰”的砸门声。 果真,“亢亢亢”地响起钉了钢掌的皮靴踩地声,不止一双,而是三四双加在一起的密集节奏,登上楼梯,转过拐角。沈如松都能几乎想象出军士长甩开步伐的行进模样。 然后是一队宪兵,砸过房门,不等其他就直接踹开,一棍子打翻了犯了军法的沈如松,拔了衔章押去监狱,审判了扔到矿井里,成日价面朝黑岩背朝土,天日都没有一个…… 沈如松咽了口唾沫,发抖的手颤地烟灰缕缕落下,他紧抿着唇乃至于咬出了一排牙印,靴声靠地越近,他就咬的越用力。 待到声音没法更近时,他的腰身都跟着震起来了,他在想主动交代应该会判罚轻些,剥了班长没话说,罚去做普通战斗兵总行吧……津贴都可以扣,但不要照着惩戒部队一样来…… “砰~砰~砰~”军靴踏地声停住,沈如松咽下的唾沫都快要噎在喉咙里了。 外头似乎又有阵低语声,手电筒光笔直刺过幽暗走廊,晃了晃。 “你干什么?!” “啊,尿尿。” “快去!” 戴着白头盔的宪兵呵斥过某个内急的无辜士兵,然后提着手电筒别着防暴棍消失在走廊深处,那令沈如松窒息的钢靴“砰~砰~”声也渐次消失,唯独透过窗子的清冷月光不变。 沈如松如释重负地剧喘几口气,他看看表,知道军士长是不会再来了,这样的事没可能留到天明再处理的。 与邓丰交换了个眼神,对方微微点点头,转身躺回了床,而沈如松跟虚脱了般爬上床,等到挨着床单,他才惊觉,才换的体能衫竟是湿透了。 全是他的冷汗。 一夜黑梦。 嘹亮的起床号吹响,往常吵吵闹闹的房间竟是无一人说话,不论谁像是避着辐射源样躲开了刘子旭、杨旗,而这两个家伙哪里有睡醒起床时的面色红润,简直是面如死灰。但凡发生点声响,他们都是一副偷瞅班长表情而不敢的怂比模样。 照常的五公里越野跑,早操后早餐,馒头咸菜麦粥萝卜丁。 由于明天就要出发去外勤,进行为期一月的野外拉练,管训练的许军士长今天也没格外要操练的想法,抽查过枪械军备保养情况,便让各班排长带队,去继续熟悉骡马骑法。 杨、刘二人一上午都在盯着沈如松的表情,沈如松一上午也在盯着军士长的表情。但哪怕是午休中饭了,军士长不要说来单独约谈了,连2班都没怎么靠近,忙着向不知何时出现的连长汇报工作。 沈如松心不在焉地舀了一勺杀猪菜,浓香的血肠在嘴里随意嚼了几下便滑下肚去,时而看看食堂另外一边正和连长、连副和团部下来的作训参谋相谈正欢的军士长,时而飞快扫几眼邻桌举着海碗吃饭的王排长。 沈如松心里正在疯狂纠结到底要不要上报,也许这件事是个惯例,没出大事就当没发生过。毕竟还真没谁提辅助兵如何如何,而是反复强调禁止去找基建兵。但更大可能是,上级在等他主动投案,看看表现,自首不自首可是两个处理结果。 锅碗瓢盆声忽然停了,沈如松惊醒过来,发现班里所有人都在看着他,他心脏漏跳了一拍。 “班长,收碗了。”有人提醒道。 沈如松这才发现半小时到了,就他2班这桌没动窝了。 匆匆扒完了饭,洗完碗,沈如松把大家轰回去午休。叫来一直放慢脚步在他旁边的邓丰、邱铁军。 “你们两个怎么想,要不要主动过去?”沈如松问道。 “去不去都行其实,我感觉吧……”邓丰说道。 “上面根本不在乎这种事情。” 沈如松想了想,随便与打招呼的1班长应了声,今天天气很好,开太阳了,气温在回升,云彩也出来了。 但沈如松肯定没心思望天,他又问道:“你说你那次和周豪班长去,后来上面真没找?” “真没找。” 据邓丰所说,上届2班也出过有人去辅助兵营地然后被扣下,具体是骂了不该骂的事。绑门口被班长带人送了两块手表赎回去了。之后一直相安无事,根本没谁提这茬事。 沈如松脑海转过无数个想法。偌大基地里,几万人,一个月发生点什么太正常了,他月中旬时听说师里另外个团,96团就抓了个胆大去基建兵营地的战斗兵,当夜除籍,卷铺盖滚到他相好的部队也就是基建74师里去挖石头。 “那手表怎么说?两千二一只搁打劫呢。”沈如松压下了自首的想法,转而问起功能腕表的事。 今天他们四个是翻出有八成像的旧电子表戴上,糊弄了一上午,但这不可能藏一辈子的。 “我正想说这个。”邓丰勾住沈如松肩膀,低声道:“你他妈的不晓得这要走军械库流程?” “去年4营去外面集训,有人在外头丢了个击针,几分几毛的破玩意,后面求爷爷告奶奶花了五千多去师军械库报废品里弄了个回来。” “我刚入伍的时候,也是击针,有人擦枪,78狙,擦着擦着发现这个几把玩意擦没了,然后全连人陪他找了一天,最后文书和背枪的这个在连长办公室蹲了一夜,托连长关系领了个回来,给军需官八百不写薄上,这才没背处分。” 邓丰指头敲了敲手腕,继续说道:“这个表出厂价是百来块,今年的全部带了钻石面,差不多二百,你想想撑死一毛钱的击针要花几千,表没收你一万算可以了!你还得谢谢刘胖没调走,这人好说话,换个管军械库的,你求着给人家都不收!” 沈如松听得头皮发麻,四块表就是八千八,他现在领的是17档士官工资,也就比第18档士兵好一点,哪怕他之后一路干到四级军士长,也就是现在许国峰军士长这位置,这十几年不吃不喝也才这个钱。 邓丰属于无妄之灾,没请人家吃饭就不错了,叫他出钱未免扯淡,那就是三个人摊,他摊小头也总要大几百吧? “上报,这事一般是纸包火,不出就没事,出了起码记大过。要么赊着,刘胖以后一定会叫你去做事。”邓丰见沈如松面露难色,他也不奇怪,去当定向士官的,几个家里有钱?有钱的早安排去首都军区进卫戍部队了,待遇好又镀金。 平心而论,沈如松当然是有这个钱,问题是他家有这个钱,这年头在地下城有钱没配给劵是常态,家家户户存大几千再正常不过了,但他为什么要写信向家里要钱? 自从进了士官学校,他就往家里寄钱,一波要一千,因为这种锤子事? 沈如松长长地叹气,丧气摆手道:“先回去听听那两个白痴怎么说。” 回了营房,大家都在午休睡觉,和这件事没关系的邱铁军告了声假先躺回去休息。下午还是骑马,对不骑马的人来说就是折磨。 沈如松站在门口,敲敲门,朝闯祸两人勾勾手指,杨、刘二人哪敢睡觉,乖乖地跟着到了僻静处。 “你们去嫖这个事,我摁住没报。”沈如松说道,手搭在暖气片上,他就比这两个高了半块豆腐,但这会儿看着他们和俯视毫无区别。 “我考虑到基地情况复杂,辅助兵那块没人提点,你们犯错勉强情有可原。”沈如松先给了个枣子安抚下情绪。 眼见这两人呼了口长气,正以为雷声大雨点小时,沈如松举起大棒了。 “但四块表的事,瞒不久,明天出发,1班、骑兵班,副排,几个上士,快四十号人,早晚要查出来的。” 沈如松还没提表要二千二这茬,才起了头,杨旗便突然抬头道: “班长,我闯的祸,要多少,你说个数,我出。” 沈如松斜了他一眼,“呵”了声,回道:“找军需官打点,一块两千二,四块,八千八,你小子兜里几个钱不是买烟抽就是跑小卖部买肉干,你哪来的钱?” “别想着全问你爸妈要,技工维护工一年两三百,掏棺材本啊你。” 见杨旗低着头看靴子,沈如松心里一时矛盾,百般滋味,他家的钱是钱,自己的钱不是钱?但谁叫他沈如松是班长,必须负连带责任? “这样吧,问班里人借点,我出大概……”沈如松咂巴咂巴嘴,最后艰难说道:“我出三千……” 三千……他全副身家才五百多,剩下的是无非是问家里要,老娘不会不给。 他不想记过,不想以后拼了命也落在那些更差的人后头,他想立功,想提干去陆军指挥学院,想升到少校,衣锦还乡去父亲牺牲的地方看一眼,告诉他,你儿子现在和你一样厉害了。 他不想记过。 沈如松看向手插裤兜里的邓丰,刮了刮自个的脸,说道:“邓班副的话,算我借你的,宽裕也凑凑……” 沈如松语气很低声下气了,邓丰点点头,应道:“去年有战地补贴,一天双饷,班里打死了一头畸形种,每人奖五百。这不算什么,主要是我在哪个什么狗屁废商场里搞到了根金条,卖出去弄了一千,嘿嘿……” 邓丰重重一拍沈如松肩膀,看了眼又转向杨旗和刘子旭,叹气道:“草!反正一个班的,帮是该的,我剩下有……嗯,我的钱大部分寄回去了,那就一千吧,什么时候得了再说还的事吧。” “这是班副拿命得的,我不能要!”杨旗霍然抬头道。 沈如松直接抽了这不知好歹的小子一耳光,骂道:“草你妈 的,给你想办法又不要,你现在战死了,抚恤金倒是一次性发八千,你打算去死吗!” “我真有!”杨旗语带哭音道。 “我爸是厂长,我妈是教体局的,一年红包就有两万多,这点钱不用筹!” 第18章 潇湘 “扯淡。”沈如松第一反应就是不信。爹妈这么有权有钱,还会把儿子塞到延齐团来?这可是个一年十二个月里四个月在打仗的部队,不是首都龙山旁边闲到数星星的守备部队。 谁家不都一个儿子一个女儿,服役那是没办法,要是有办法,沈如松早就去机动旅了,何至于来到这个冬天动辄零下三四十度的地方?贡献是贡献,但哪里贡献不是贡献?总有人在贡献吧。 见班长不信,问起刘子旭能凑多少出来,杨旗反而更急了,踏前一步拦住沈如松,说道:“班长你不信?我这就去银行开证明签支票,我家给我存了五万!就是拿来这时候用的!” 沈如松听罢深深看了杨旗一眼,到底是面色红润长得白净的小子,不跟他一样,在士官学校摸爬滚打暗无天日到面皮都是苍白的,在基地晒了一个月太阳才黑了些。 “你家真是料到你会用……”邓丰嘲讽道。 乍听钱款有了着落,沈如松一时竟是不知怎么说好了,他先是摸出支烟自己点上,待白鸟烟那辛辣的烟气进了嘴,再喷出来,他才幽幽道:“那就去取吧,早完事早好,明儿就出去了。” 杨旗自然是拔腿就走,刘子旭想要跟上,却被沈如松伸手拦住,冷冷道:“你站住!” “啊,班长……我怕杨旗一个人不好。” 沈如松屈指弹飞了烟蒂,一脚踏灭,当即反手扇了刘子旭两巴掌,势大力沉,这一下直接扇得刘子旭脸颊高高肿起,这还不止,沈如松一顿飞踹教刘子旭疼到连连要挡,但鞭腿随便来一下都是透进去的力道,没一分钟他就趴地上了。 “起来!”沈如松喝道,拽着刘子旭这个杂碎头发起来。 “我不信是杨旗主动提出来要去的!你以为你平时脑袋想什么龌龊事情我不知道?站好!” 沈如松掐着刘子旭脖子摁到墙上,当时令他脸色涨红无比,使劲掰着手腕也无济于事。沈如松恨恨道:“宿舍里掉根毛老子都知道谁掉的!你小子什么货色我这下算是清楚了!再敢整这种狗屁倒灶的事,当心老子扒了你衣服送去军法处!” 松开手,刘子旭瘫倒在地大口大口喘着气,连说道“班长不敢了不敢了……” 见沈如松气犹未消作势还要打,邓丰劈手拦下,说道:“行了!你捏死他也没用!” 沈如松“哼”了声,继而攥拳砸着刘子旭胸口,说道:“老子盯着你了!以后夹着尾巴做人!我再听到类似骚扰女兵的事情,只要出现你刘子旭名字就滚出2班!” 待杨旗真的取回了一张面额一万的支票,沈如松才算信了这小子家里有点背景,和邓丰便登门拜访绰号“刘胖”的军需官刘焜。 寒暄过,刘焜装模作样训过沈如松新人莽撞,简单问过原因,知道“辅助兵”三个字后就识趣打住,报价三千块一条。 “小沈你要知道啊,出库入库要核算,走清单,上面定时查,一个季度损坏不能超过多少,打点的人多了去了,你这幸好丢的是二型功能腕表,不是枪支配件,不然那就不好整喽……” 刘焜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沈如松自然是全程陪笑脸,最后得了信儿,今晚九点到操场后头那个破木头桩子拿货。 本是以为沈如松会先拿一半定金出来,没想到直接掏了一张面额为一万和五千的支票,刘焜肥肉堆起的眉头抖了三抖,心说这新来的沈班长不显山不露水,出手如此阔绰。 “哎呦,这可难找开啊,我整哪里付你三十张大龙山?”刘焜故作为难道。 法定货币面值最大一百,正面是肖像反面是著名的龙山,一百元纸币俗称“大龙山”。在一包烟普遍一毛三的当下,确实很少用的上它。 沈如松看到刘焜这眼冒绿光的模样,这还不知道刘焜是不想破开这张支票?但他有什么办法?拿回去再叫杨旗签个三千的来?他不至于蠢到这份上。 “这事刘叔多操心,多余的钱当我拜了刘叔码头。”沈如松又敬上根牡丹烟,说道。 刘焜笑眯眯地拿走了沈如松整包烟,说道:“哎嘛这……这怪懂事的,那刘叔必须给整四块质量最顶的。”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只要表在明天给我就好。沈如松心里在滴血,他柜子里拢共才半条牡丹烟,一包六元能让他抽五十包、四个月的白鸟烟。 刘焜把支票和烟都揣进怀里,坐回办公桌,解锁了一个抽屉,翻出一沓一看就是配给劵的硬壳纸。 “咱做叔的必须整点好的,来,小沈你过来。” 刘焜对半剪开了一大张配给劵,刚剪下去又停住,招呼沈如松过来,指着花花绿绿的配给劵问道:“想要什么?自己挑一百张回去,随便挑。” 沈如松不由瞪大了眼睛,乖乖,全是肉票、酒票还有工业劵,寻常的粮票刘焜都不屑囤,出现在桌面上的起码是一百市斤的精米票。 “拿啊,别不好意思,以后缺什么了过来问叔,要战前东西也没问题,军队每天刨不知道城市废墟,东西多得很呐,最好都去了统帅部和军区,次点的多到烂仓库,想要电动刮胡刀不?来,送你个,哦不对,你那里没插座。” 碍于刘焜盛情,沈如松实在拒绝不了,况且他也不太想拒绝,于是拿了三十张一公斤计的烈酒票,二十张五斤计的肉票,剩下的自然全拿了五十张 工业劵。 鉴于沈如松抱着这么多硬壳防水纸过于招摇,刘焜非常贴心地送了个他一个单肩挎包。 于是沈如松一路上嘀咕着,这件事……嗨?他到底是亏了还是赚了? 见鬼,真难说…… …… 回到营房,沈如松表示这事办成了,再敢犯事严惩不贷云云,杨、刘二人自是千恩万谢班长高抬了贵手。暗呼一口气,为雷声大雨点小逃得一命而庆幸。 下午训练仍是骑马,心中石头落地,沈如松得以全身心投入进去,完成了基本训练,顺便骑着他那匹黑色矮种 马原地打着转,这并非是不会骑,搞得牲口懵了自己打转,而是夹着马肚子以缰绳控制它转向,相当于给马匹热身,属于进阶骑术。 沈如松踩着马镫下到地面,拍了拍这匹骟马马背。 他们不是骑兵,不配战马,配工作马。战斗工兵的马厩里清一色的边古矮种 马。它们肩高低于147厘米,耐寒耐劳、温驯不易受惊,是非常理想的工作马匹。当然也跑不快,不过用以代步绰绰有余。 在多沼泽、丘陵、林地且冬季酷寒的联盟东北的中南部地区,矮种 马的表现比原产联盟西北的河曲马、原产西南的建始马更优秀。只有原产龙山的山地马系能略胜一筹,但龙山马普遍性格暴烈,遇事易惊,不受对于常在废墟作业、追踪畸形种的猎兵、战斗工兵欢迎。 沈如松驾驭着胯下黑马连连转了数十圈,赢得周围班组一片叫好,他扬起手吹了声唿哨。 正当沈如松得意间,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如春雷般由远及近,众人转头间,看到一团灰影一簇火焰倏忽闪过,众人愣住间,赛马场迟迟才掀起的尘风呛了他们一嘴。 众人咳嗽着,挥手扇着灰。只见远处跑来两匹高大健壮的战马,两个骑兵身子一颠一颠,左边那个看上去苗条些的骑兵倾过身去与赛马的同伴说了几句,爽朗大笑间手腕相交。 那名骑兵一拽马缰,战马扬起前蹄立起,轻嘶一声原地转向,继而重重踏下。 “班长赢啦!”传来一阵欢呼声,协行工兵1班2班的骑1班士兵们跑向赛马场,围住了他们的班长,簇拥着她向马厩而来。 陈潇湘骑在马上,纤细身姿随着她的战马“迅卡”步伐而摇动,有节奏地弹起落下。她弯腰收起马鞭,栗色的马鞍袋旁挂着骑兵卡宾枪和她的钢盔。 她翻身下马,这匹安西马昂着头颅,比它的主人高了许多,但陈潇湘只消一拍马脖子,迅卡便乖巧地低下头任她抚摸。 越过人群,沈如松望了眼笑靥灿烂的陈潇湘,她摘下军帽,“呦嘿”地一声抛飞又伸手接住,冲着围着她的士兵们潇洒地比了个二指礼,轻轻躬身做了个旧式致谢礼,快活道:“我就说2班长赛不过我!” “班长马术冠军!” “赌班长输的出来挨打!” “班长万岁!” 陈潇湘把迅卡牵回马厩,扬着唇,笑声不断,春风撩起她的齐耳短发,丝丝缕缕地飘散。她罚那些赌了她输了的家伙弓下背变成桩,让大家伙跳马过去。 待到她往手掌哈了口气冲刺跳过时,有个人似以为跳马结束了,半途站起,结果陈潇湘竟是单手一抬,扶着那人肩膀飞高,竟是在半空中做了个后旋,稳稳落地,连步子也没多踏一步。 看呆了的众人爆发出猛烈的喝彩声,回过神来的工兵诸人也是疯狂地鼓掌欢呼,兴奋协行的骑兵班陈班长如此厉害。 陈潇湘没怪罪那个可能害她摔倒的人,反而是掏出随身的扁酒壶,笑着递过,说道:“提提胆子,下次别怂了嗷。” 众人吹起口哨,陈潇湘回身瞪眼,那群老兵像她的马一样乖乖低头,她叉腰看了会儿,扬手道:“搞得气氛那么闷干嘛?工兵战友也在,谁唱支歌活跃活跃?” 三个班的人肯定是立马叫道“班长唱!”“班长唱!” 沈如松也被自家班组推着过去,还没等他走过去,1班长赵海强反倒是磊磊大方地站到陈潇湘面前,颇有挑衅道:“单独唱多没意思,合唱呗?” “你起个头。” “你可得接住啊。” 赵海强翘起靴尖,反身对1班喊道:“你们说唱什么?!” 围观众人起哄着,商议片刻,有人嗓门最大,引得大家一起跟着喊:“跑马溜溜的山!” “康定情歌是吧。” 赵海强一副正中下怀的模样,清清喉咙,便唱道: “跑马溜溜的山上,一朵溜溜的云哟” 端端溜溜地罩在 康定溜溜的城呦 世间溜溜的女子 任我溜溜的爱呦 世间溜溜的男子 任你溜溜的求呦~” 众人本以为陈潇湘估计会恼,不过人家拧开酒壶抿了口,单手叉着细腰,微微仰起脖颈,开口就如黄鹂翠柳; “月亮弯,弯~ 康定溜溜的城呦~” 收发自如,气如长练,两句以后切分式的节奏唱出,节拍欢脱又严谨。甫一出口就歌惊全场,直到她唱了第二句,众人才反应过来,轰然叫好,再度用力鼓掌。 陈潇湘腰身斜了斜,弯手轻摆,凤眼轻眨,继续唱道: “世间溜溜的女子 任我溜溜的爱呦 世间溜溜的男子 任你溜溜的求呦~” 陈潇湘压住气息,缓缓吐出,一人即唱出和声,悠回婉转的“呜~~呜~呜峨~~呜峨~呜”,叫人忘了光阴飞逝。 “世间溜溜的女子, 任我溜溜的爱呦 世间溜溜的男子 任你溜溜的求呦~” 临近四月,芳菲已起,柔风伴着曼歌飘过,吹到沈如松面上,他目不转睛地看着马厩空地上那个清唱着的姑娘,似是感到些许,她侧头歪来目光,沾上了今天的赛马赢场喜气,她的眸中不复前几日那冰雪般的傲气,只飞洒着月牙泉般清澈神采。 春风拂过,她仍在唱: “月亮弯~弯~ 任你溜溜的求呦 任你溜溜的求呦。” 第19章 山 半支歌谣飘飞,绕梁三匝,依在不知多少小伙子耳畔边。直到结束了训练,不少人心里还牵挂着那一句“月亮弯弯,任你溜溜地求呦~” 然而今夜的月亮却是不弯,倒是如一轮玉盘,圆鼓鼓地像极了女子浅笑润起的脸颊。月光依旧是静静透过窗户,洒在床边地上,铺上了层隐隐的白霜。 次日清晨,正是四月一号,起床号一响,整座延齐基地立刻热腾起来,就算是迎着仍有冷意的晨风也不觉得有格外寒意,毕竟清明将至,冬天的尾巴缩走,短暂而美好的春天业也来临。虽然在如今的2083年,春季苦短好比昙花一现,但对于军队来说,无论什么气候风向,职责使命永不会变。 第99摩步团,也就是大名鼎鼎的“延齐模范团”已整装待发,除了1营这个机步营外,2、3、4营这三个以战斗工兵、骑兵组成的主力部队尽数集结,待团长吴仁甲宣布开拔训练后,近1300人的部队齐向右转,骑上马匹离开生活训练了整个三月的基地,向外勤拉练的目的地——千山山脉行去。 每个营进入千山的方向不同,出了基地便分道扬镳。2营自东向西,尚能沿着扩建中的龙山-昌海线的铁路路基行进,骡马稳稳踩在碎石道砟上,放眼望去,天苍苍地茫茫,广袤的三江平原真实地呈现出来。 机械化播种机翻开微微湿润的黑土,种下春小麦,基建农垦兵们搁着老远才能看到一队,遥遥见着马队便挥起手,他们卷起的裤腿、臂膊上沾满了泥土,他们没有背枪也没有戴着头盔,而是扎着汗巾。有时一列火车飞驰开过,挡住了沈如松视野,再望过去,那些面庞黧黑的基建兵早就重新走回了田垄,弓着腰,像是在捡拾麦种。 沈如松手搭凉棚,极目远眺,平原外的山脉似是隐在湛蓝天空里,怎么也瞧不见,但他稍一回头,便总是感觉,他能清晰望到云遮雾罩的龙山全貌。 沿着龙昌线骑行一个多钟头,全营便进入田地里,顺着大道骑向新源二区国营农场。 平地上视野极佳,阳光温煦,沈如松隔着老远便看到了农场的高耸筒仓。 “到达地点,栓好马匹,原地休息,禁止扰民。”骑着快马的传令兵疾驰而过,呼喊道。 沈如松摸着脖领上扣着的步话机,哑然失笑,这么一搞还真挺像那么回事了。 农场外围墙建得极高极厚,并非是大家想象中的那种农庄石墙,而是正儿八经的基地式斜柱围墙。围出了一座占地甚广,核心区足有数公顷的国营农场。 农场早已收到通知,今天会有部队经过,但时值播种忙季,无论分到这里的基建兵还是农业工人,只要壮劳力都在外头的拖拉机上,剩下的几十位老人妇孺则是一齐上手,给部队提供饭食,给马匹牵到马厩喂草料。 “谢谢婶子。”沈如松说道,捧着饭盒停在菜桶前,打饭的大婶那是一个重重提勺,恨不得把这一铁勺酸菜白肉全倒进他饭盒,搞得沈如松忙说“够了够了够了喔!” 跨过条凳,坐下,沈如松风卷残云般吃完午饭,与邓丰说了声,便提步走出了临时当做饭堂的空谷仓,走到外头空地点了根烟。 这个农场里在籍农户才二百余人,核心围墙区却有六七公顷地,在各类生产建筑外,每户人家不止有一栋双层小楼,还配了园圃,比起地下城那逼仄拥挤的六层复兴楼简直是天壤之别。 沈如松这会儿就在看着人家的院门,他不能擅闯民居,所以就看了眼贴着的春联,见院门虚掩着,便探过头多瞅了两眼,看到院里铺满了玉米粒,一个扎了红发卡的妇人,坐在旁边铺了鞣制兽皮的石凳上,怀里抱着戴着虎头巾的婴孩。 看起来才满岁的婴儿脸蛋白里透着红,可能是感到了有陌生人在侧,张嘴一嘟便放开嗓子哭闹起来,惊得妇人赶紧哄起来,撩开衣领,露出雪白胸脯,塞进婴儿嘴里。 沈如松连忙转头,手插裤兜一溜烟跑了,确认没人看到他才安下心。他攥拳又松开,扇了自己一巴掌,真是蚂蚁腿哪里都想去。 沈如松回了谷仓,开始帮着农户们干活,军队来了肯定不能白吃饭,该付的粮票不说,有什么重活累活更是抓紧解决了。 一口气来了六个连的战斗工兵,这群专司废墟清剿的年轻小伙大姑娘也是做工程的好手,卸下骡马背上的随行工具箱,修车、修葺住房、加固围墙、疏浚水道等等。那些抢不到活的人觉得过于难为情,想去劈柴吧,这里是大平原,烧煤,想去担水吧,这里有水井。搞到最后都恨不得要原地修座新木屋来,连长更是表示只要材料够,到晚上能变出来个小礼堂! 沈如松带着2班除了两小时蛛网,顺便把谷仓里大大小小老鼠窝全给拔了,拿猎变异兽的军用信息素气罐稍微喷两下,那些油滑无比的陈年硕鼠个个比见到了猫还慌里慌张地窜出来。 到了下午两点,部队重新出发,要划定路线四散开各自完成任务。 沈如松随便用袖子擦了擦额头汗水,出了谷仓便见到1班长赵海强走在陈潇湘身边,两人像是在讨论之后二十多天的路程,但两人这有说有笑模样,搞得沈如松的表情管理直接变成70分严肃表情。 “我们三个班往主峰老铁山去,山脚离这里大概四十多公里。”赵海强道。 沈如松瞥了眼这个用食指不住梳头发的小子,这哥们脸型不错,棱角线条磨得好,看上去比沈如松精神点,而且沈如松和他处了一个月,多少知道赵海强是个嘴上幽默手底又快的主儿,再难的事都喜欢往容易做,但十有八九还都能做成。 “八点能到,然后扎营。”陈潇湘简单道, “矮种 马脚力差,一匹马驮了人,带了二百公斤重箱子,一个钟头能走七八公里挺可以了,但是天黑了在陌生环境扎营?不妥吧。”沈如松质疑道。 陈潇湘瞟了他一眼,面无表情道:“你们班慢慢走,我的班马快,去选址扎营。” “明天爬山了,渡了平地再登山费力气。”赵海强附和道。 沈如松简直想说这什么理由,我他妈又不是看不出来你小子对人家有意思,但至于这么附和么?天黑前扎营是野外拉练规矩,这又不是奔袭,睡饱了养足力气才对登山有利啊。 于是沈如松抬手反驳道:“不行,六点天黑开始扎营,走到哪里是哪里。” “一路过去都是平地,走六个小时而已,能多累?”赵海强坚持道。 “这不是累不累的事,是条令的事。”沈如松同样坚持。 见两人僵持不下,陈潇湘环起手淡淡道:“你们走你们的,我会派一半人做巡逻队保护。” 沈如松本想再说,但陈潇湘无所谓地转过身去,捏指吹了个响亮唿哨,一声马嘶传来,她的骝灰色骏马飞奔而来。 陈潇湘轻身跃上马鞍,手执辔头一夹马肚,迅卡当即迈步前行。 她摸出银酒壶抿了口,头也不回地挥手道:“帐篷桩基你们自己打!”旋即纵马飞奔到骑兵班,“呦~~~~~呼!”地喊了声,一拍马脖叫道:“第一骑兵班,跟我来!” 八匹颜色各异但皆是神俊的战马立刻扬蹄跟上,八名骑兵跟着他们的班长拖长了声调,呼麦般震颤着喉音,绝尘离去。 沈如松无语地摩挲着下巴,复又一拳砸在赵海强胸口,半是嘲讽半是认真道:“你小子别陷进去。” “我擦。”赵海强闪身避过,反身一巴掌拍在他肩头,一样的语气道:“你昨天看的眼珠子掉下来了吧?怪不得今天这么没眼力劲。” “随你。”沈如松不想接招。“前提是你追得上。” 沈如松往工兵的马群随手一指,没再搭理赵海强,而是去和分在营里其他排的几个士官生同学告别去了。 与分在其他排的士官生同学聊了几句,有的是班长有的是班副。在大礼堂开全营大会时,坐着不觉得,现在一看,全营竟是真没两个老班长了,基本都是刚毕业的士官生,不少班连一个老兵都没有,从上到下全是新兵,而九个排长也只有三个是老人。 晚了先行探路的骑兵班大约一刻钟,全营离开农场时便朝不同方向散开,半小时后,偌大平原上,只有1班2班这支二十多人的队伍。 把陈潇湘要求抵达山脚再扎营的事告诉排长。王排长觉得倒也没什么,千山山脉在延齐基地建立后就被反复清剿,把变异兽直接杀绝迹了,平地额外多走两小时又能如何? 排长发话了,沈如松还能有什么可说的。只默默骑马,他胯下的矮种 马任劳任怨,驮着个一百七十多斤的人,两边还各有一个一百公斤重的军械箱,装满了口粮、工具、登山用具以及弹药。 离千山越近,江水奔腾声也越近,山脉轮廓现出来时,海兰图朵江也映入沈如松视野里,此段的海兰江尚未劈山而过,此时的江面犹如一床青蓝色布面的大棉被,冰块碰撞着,安宁白净的江水涌动。 沈如松抬起头,江风拂动他鬓间乱发,他伸出手,自言自语道:“跑马溜溜的山……” 他深呼吸一口清爽空气,大声道:“晴天,晴天!” 第20章 故事 矮种 马虽是任劳任怨、性子温顺,但是其四肢短粗,速度提不上去也是真的。不挥马鞭不催着胯下的牲口,一个钟头撑死大约也就走五六公里罢了,这还是在平路上,若是到了山地,马速更是要骤降。 于是乎骑骡马的大部队才走到下午五点钟,骑兵班一部便开始折返,四名骑兵掀起莫大烟尘,勒起缰绳,操纵着骏马竟是以后肢滑行的方式停住,复又马蹄发力,前腿抬起,急停的同时完成了180度转向。 “我们班勘好了位置,就等你们来喽。” 说话的是骑兵班班副,马元国,一个服役期足有五年的老兵。沈如松看的真切,他的臂章是麦穗两条杠,意味着下士。 复兴军基本沿用了战前国防军体系。士官体系几乎没有变化,下士晋到中士、上士,各需要三年,共计六年。不管战前战后,士官生都必须服役十二年,到期后一般以大士或四级军士长级别退伍复员。而士兵,抛开基建兵这样的军装工人不谈,战斗兵、义务兵入伍时分别授予二等兵、三等兵军衔,服役年限前者为八年,后者七年。在军衔随军龄提高而提高的情况下,二等升一等,一等升下士各要两年。那么战斗兵在服役第五年为下士衔。 沈如松举起手晃了晃,示意收到,而马元国“唿呦呦呦呦”地叫了声,一夹肥壮马肚,散开骑兵,一前一后地护卫着队伍。 看着马元国独自一人纵马于队伍旁,这个控马极佳的老兵闲来无事下直接训起了新兵,与一个马术较差的新兵对着马头,不断拨着马首阻挡新兵前进,不管新兵是要横拐直取,皆是轻松拦下。 “鬃狼一头就有这么大,对着头冲过来你要跟着对!不把马掉开,随便来头狼都能但当场咬开脖子!”见新兵无一次成功突破,马元国气的直骂。 沈如松望着马元国抽了那考核不合格的新兵两鞭子,转头说道:“牛皮梢子照脸来,脾气爆啊他。” “老马啊我草。”邱铁军笑了声,他骑惯了骡马,颇是享受,浑不在意地要摸出根烟,但看到沈如松目光又讪讪收回去。 “这老小子脾气出了名的爆,我听说他刚入伍就跟排长干过架,坏事,嘿嘿,也干了不少。但也是真不怕死,78年夏天第一次打延齐战役,是打得最惨的一次。打外围的时候他骑马冲进人狼群,连打枪带砍刀,硬是杀了个对穿,给全营看的那叫欢呼啊,直升机上的师长都看呆了。” 提到往事,邱铁军便来精神了,吐了抹发黄唾沫继续搓手道: “后来师长就召见他,狠狠夸奖又当场提了级军衔。问老马想要什么,老马说想要师长根烟抽抽,师长直接把他的金烟盒扔给他了,回去以后大家说他亏啊,这要张嘴,一个二等功能没有?” 日头西斜,夕阳漫洒金辉,海兰江面波光粼粼,这条发源于龙山的大河正在劈入千山之中。不复流经三江平原时的缓和宽大,急拐后端的是一个湍急细长,离千山愈近,轰鸣声越响。 骑兵们在河边饮马,沈如松望到马元国往一个没牵着马去尿尿的新兵屁股来了脚,给人家踢进了河里。惹得旁边几十号人哈哈大笑。 “那年打得惨是真的惨,比去年还要惨,据说打到基建兵师的人都补光了,全团打到最后,快两千号人,只有七百多人回来了,一整个连一整个连打光。好多班里只活了一人,原地授了个下士就能成班长喽。” “而老马那时候就这样混到了下士,当兵第一年就成下士了,当年冬天补新兵来了四五个,他就顺理成章成了班长。本来这样下去,就算少了个师长的二等功,他打死了头畸形种还有一个二等功,是能提干的。” “结果你知道怎样?”见邱铁军一副想抽烟想疯的样子,沈如松摆摆手,表示算了算了你抽吧。 “他差点……差点就判……判枪毙了。”邱铁军惬意地吐了个烟圈,话里不无惋惜。 “别人想妞,就休假回家,回程火车故意绕两圈,专门停两站还是三站的地表村子,那玩就是了。结果这个逼吧,临休假前还是放假后,草,记不清了。反正有天晚上喝大了,回晚了不知道走哪里去了,在旮旯头撞到两个偷情的基建兵小情侣。那两个以为他要报宪兵,一急就要动手,但哪里是老马对手?三两招就整结实了。” “要是这样,倒也没什么,坏就坏在他喝大了。” 河里的新兵一副狼狈地爬上岸来,湿淋淋地吹了风冻地哆嗦,又要在继续骑马挨冻,着实有点可怜。 沈如松示意邱铁军继续说,他也好奇什么能让这个本可以提干,去步兵学院速成一年,然后改授少尉当排长的人栽了。 “喏,和杨旗、刘子旭这混小子有点类似。老马喝大了,又动了手,当场按着办了那个女兵就走了。这两个基建兵也是惨,双双冻死在野地里了。第二天宪兵去抓他时,他还在睡觉,哦,我记起来了,就是休假的那天!他行李都收拾好了。” “两条命,而且验出来又是那个,本来是判枪决立即执行,最后是被老马救过一命的营长求到了团长那里,让法官采信了老马的说辞,变成了激情杀人,扒了军装去惩戒部队,按说他是真命大,三年惩戒部队没弄死他,现在升到团参谋的营长又给他捞出来了,放回原部队戴罪立功,但这辈子别想升了,到退伍估计都是下士班副了。” 这故事确实离奇,沈如松对惩戒部队略有耳闻,部队里犯了死罪的重刑犯、战场逃兵待的地方。干的是填埋核废料、做清剿畸形种的诱饵之类的死活。进去了基本不要想着活着出来,但这个马元国不仅全须全尾活着出来了,还官复原职,属实本事极大,不是一个有关系就能解释得通的狠人。 说到这个,沈如松就想起陈潇湘,连这种滚刀肉都不敢在她面前吱声,她又是得多狠? 沈如松越想越觉得不招惹她是对的。想着想着,天色渐暗,沈如松也无心继续欣赏海兰江之景,叫过班里众人点亮马灯,注意周围。等到天色彻底黑下来时,已能遥遥望到前方微小但极显眼的营火。 宿营地选在离江边数百米的土丘旁。骑兵班确实没给其他人搭帐篷,他们一个个都蹲在营火边烤手,这不是说他们喜欢冻着,而是他们准备等睡帐篷里的马休息够了再回去。 到了点,沈如松安排一部分男兵去打帐篷桩基,额外嘱咐他们务必要把长钉打到底为止,不然晚上江风一吹,掀了顶盖大家睡个棒槌。 女兵们则把马匹带去饮水喂料,这种 马远没有战马娇贵,毛长皮厚,零下二十多度、积雪半米的情况都能安然无恙。 沈如松提回两铁皮桶水,倒进简易净水机里,然后烧开灌进水壶里。现在所有的地表水全部污染超标,光烧开都不能直接饮用,一旦长途跋涉就必须带净水机。如今有的是喝了以为干净的地表水然后半夜急性肠胃炎送命的例子。 附近有林子,就先不用自带的固体燃料。沈如松一边劈柴一边心说这群骑兵真的是一群大爷,劈柴都只劈自己的份,半点没多的给友军用。 本着能吃新鲜的就不要吃罐头的道理,这一顿晚饭吃的依然是麦饭炖肉,全是从农场带来的。 沈如松知道众人的小九九,所以他也没说动罐头。 口粮照着二十天配,一天一个肉罐头,多吃一天农场带出的饭,就能省一份口粮,到时候回去了,单兵口粮里的香烟、罐头、糖果可是能拿去换钱的。 吃完饭,沈如松就赶众人去休息,条令规定女兵单独一个帐篷,立在巡夜哨兵旁边。 沈如松扔了两片维生素片进嘴,嚼碎了吞下肚,然后去找排长报到。 “明天开始爬山,注意马匹保护,有些地方山道窄,不会骑马的让骑兵班的同志看顾着。”王排长朝陈潇湘说道,后者颔首。 “我们绕着山峰走,后天中午左右能到第一个维护目标,1148.7通信基站,在那里宿营,之后每两天查一个目标,在第九天登顶,一样的绕着下,查猎兵留下的储备点,第十五天赶到硫磺泉,接着查沿途的废村,第十九天到甘井子兵站。” “这趟任务不危险,重在增加野外经验,培养班组感情,唯一担心的就是可能天气会转,这个季节山上有积雪,不管是下雨还是天晴,融雪一旦山道冲毁,路线就要改变。” “气象预报显示这个月雨不会下大,我们走得是主山道,部队历年都是往这里训练,踩硬了都。”赵海强接话道,表示不必担心。 排长调亮了马灯,俯身研究地图,半是肯定半是坦白道:“是这样的。就是往年这里是猎兵的训练地,咱们一直是去北边的安全废墟搞演习。说起来猎兵连那帮家伙早上月就没影了,算了,上级安排什么咱们就做什么。” “都回去睡吧,明儿开始路难走了,养足精神,谁掉队我抽他丫的!” 第21章 登山 次日清晨,沈如松眼睛刚睁开就听到帐篷布上“噼噼啪啪”的响动,他掀开帘门便是一阵阴风刮了进来,冻得他一个哆嗦,赶紧阖上,心说排长真是个乌鸦嘴,真给说中了,今天下雨了! 但别说下雨,下雪了也要继续拉练。众人顶风冒雨拆下帐篷,收起桩架,篷布也不用额外放进军械箱里,直接按预划线解开,变成一块块底部240厘米、两边203厘米的三角形碎纹迷彩防水布,稍加整理就能穿到身上,变成雨衣。必要时还能加上桩架,弄平就成了担架。 雨水敲打着沈如松套了遮光布的头盔,“滴滴答答”地顺着盔檐流下来,他忧虑地望着天空,一场雨当然没什么,他有点担心这会不会是春雨的起始,真是这样,那接下来一个月就没几天是晴天了。 在泥泞山道上行军,想想都觉得烦。 下雨了也不好再用湿柴火生火。但使用固体燃料需要经过班长同意,沈如松不想早饭吃冷冰冰油腻腻的罐头,午饭可以随便吃吃,但早饭最好不要。于是他告诉士兵们启开固体醇燃料包,加热一个米饭罐,并煮一壶热水路上喝。 收拾完毕,队伍拔营出发,那些忘了喷伪装信息素到旧址的人统统挨了骂。现在下雨还好点,气味很快就散了,若是在战区废墟,露营了敢不喷信息素?几小时后就有盔鼠循着气味过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挖穿了脚边,跌进去全生吞活剥! 早上七点刚过,雨势只大不小,队伍开始登山,沿着蜿蜒山道慢慢向上。 沈如松叫邓丰临时代管,他抽出地图,展开一角,俯在马背上以铅笔标记着当下位置。 他现在的位置大致在北纬40度30分至40分、东经108度10分左右。在千山山脉边缘,向南走百来公里就能到战前著名的景区,琴湖。这座湖有个绰号叫做“小天池”,意思是它与龙山天池尤为类似,都是山巅之间的湖泊,宛如天空之眼。 雨珠冲刷着地图,沈如松对比着地图和此处的等高线。他隔着树梢抬头望去,能清楚看到邻近的小山头,这意味着落差并不大,坡度和缓,而等高线也画得稀疏。但偏一点,就是连绵不断的密集线。 “前方通过河谷,注意脚下。”步话机传来领路老兵声音。 到中午,雨势暂歇,队伍抵达了河谷悬崖,为防止打滑或是控马不当,排长下令所有工兵下马,牵着矮种 马通过这一段最为险峻的路途。 狭窄的山道仅供两马并行,此时自然是不准并行,一律靠里。沈如松探头瞅了瞅刀砍斧削般的岩壁,很难想象平原上宽有数百米的海兰江在此处河道窄到只剩下十米。 “这条江往南一直走,往云港那边出去。”有人低声闲聊道。 “水没绕着走还往山里进,怪哦。” “一看你就不是龙山人,咱祖上就是龙山,正儿八经的白龙山民,始皇帝麾下最精锐的龙军就是咱祖辈干过的。” “你要说什么?” 那人继续炫耀了通祖上血统,见对方不耐烦才切入正题道: “咱从小听得是龙山神话,传说龙山里的那条神龙,有九个儿子九个闺女,其中一个跟海龙王小儿子私奔了,神龙恼了,就把这闺女开除祖籍,把三江这儿设了山,不准她和情人相会。结果这龙女也是烈性子,不单是真把自己的根拔出了龙山,而且劈过了山入到海里。所以你看啊,东北地界有九条大河,只有海兰江不从龙山主峰发源,从龙女峰出,全程劈开千山,奔太平海里去了。” 对方听得有趣,问道:“我咋听说海兰江是九江里最大的那个,该不会当年跑的是大闺女吧。” 谈到男女情事,尤其是私奔这种劲爆刺激话题,人的胆子总能临时跃好几个台阶,这两小子忽略了班长一再强调的专注脚下,拉近了距离继续嘀咕起来。 “那你可猜对了,海兰图朵,哪有男的取这种名字?不然神龙咋那么气呢?看自家闺女在眼皮底下闹这么大事,于是派二儿子,就是花江,在海兰江出了千山的路上,截住,你晓得琴湖不?那儿就是相传龙女死的地方,砸出了一座湖,而龙女临死前也把弟弟打了个半死,花江汇了琴湖,出来就小很多了,没到海里就挂了。” 耳朵很灵的沈如松表示这哥们说的确实没错,但有一点要纠正,于是他走快了几步,敲敲前头那人肩膀,说道:“花江汇了海,只不过在那里叫松花河。” “噢,这样啊,我还……我草,2班长!” “知道就滚去好好走路!不然我替你班长抽你!” 中途要过河谷,排长见面前的吊桥一副风吹雨打的老朽模样,到底不敢让载重量较大的马匹上桥,但也不必绕道,直接往桥前挖开标记点,找出当年修桥工兵留下的储备材料,重新加固一下便是了。 得有个人拉线去桥那头,河谷上方大风猛烈,又逢上雨势再起,排长正犹豫着叫那个平时表现好的上去一遭,还没叫人呢,陈潇湘就下了马,扛起钢缆盘就闷声上了桥。 桥晃得那叫一个抻面条呦,左右晃动幅度得有三四十度,旁边又是只有三圈绳子做的护栏,一个不留神跌倒是真会跌进江里的。 但陈潇湘硬是走的稳当无比,整个人就像生根扎住了桥,桥怎么晃,她也怎么摆,跟骑马一般随骏马步伐起伏而起伏,一支烟功夫她就跑到对面,抡起锤头砸下桩基,系起钢缆,挥起双手。 队伍喝彩连连,王排长也跟着松了口气,对旁边的沈如松失笑道:“这骑兵班的姑娘就是烈啊,真是个湘妹子!” “我们班长祖籍就是三湘的!真真的湘姑娘!”拼命叫好的骑兵班里有人说道。 始建、三湘、朝秋,战前这三个省合称为天海三省,从古至今富庶繁华,可惜百年前在核打击中因大地震而陆沉,而就在天京之侧的三湘省,满山满古的湘妃竹也从此绝迹,淹没在了太平海里中,但至今人们依然把那些敢爱敢恨的姑娘称为“湘妹子”,算是别样的传承了。 沈如松扎紧了袖管,没跟话头,扛起下一轮钢缆盘,叫道:“工兵!轮到咱们上了!” 安全锁扣上了陈潇湘刚拉去的那根钢缆,沈如松走得还算稳,却不免摔了多个跟头,咬牙到了对面,也没看又在盘她那扁酒壶的陈潇湘,径直开始加固桥基。 “嘿。”陈潇湘走过来,递过酒壶,脆生生道:“喝一口暖暖?” 沈如松两手都在忙着,哪有空搭理她,拒绝道:“不必。” 不喝便算了,沈如松一边解钢缆一边挖桥这边的储备材料,挖苦道:“你从那儿弄的酒?上次见你就在喝,不怕抓着啊。” “你管老子。”陈潇湘翻了个白眼道。 “你不喝,老子还省了两口。” “再说了,你凭什么说这是酒?瞎几把乱说老子揍你。”陈潇湘威胁道。 沈如松表示你喝就喝管我屁事,但拉我下水就不对吧。 于是沈如松不再应声,只闷头干活。随着过来的人越来越多,进度也越来越快,拉紧钢丝绳,重打桩基,重铺桥面。待第一头载重矮种 马过桥,队伍便鱼贯而过,全程连修带过,一共花了不到两小时。 过了河谷再往北,山道林木逐渐茂密,骑兵班的骏马行在这种路上容易折了脚,他们也有些怨言,毕竟这些金贵的战马本该奔驰于平原之上,到头来钻山穿林,万一踩中了暗坑,马腿断了,一匹好马也完了。 无奈之下,排长王贵水命令一队工兵下了马赶在前头,用开山刀劈掉碍事的灌木树枝,这样一来速度不免再降。 轮换着开路,很快轮到2班,沈如松带人劈砍了半个多钟头便觉疲劳,他们哪里会砍这些滑不溜秋、韧性十足的枝叶?倒有不少人被反抽回来的树枝撩了个满脸花,惹得他们火到想拎出喷火器烧个一了百了。 放火烧山当然是扯淡,火再大也得憋着,一路紧赶慢赶,又是在天彻底黑后才抵达了宿营地。 这次众人没额外精力跟昨天样多事了,谁也不想砍柴生火,搭完帐篷安置好马匹,很多人连加热罐头都懒得烦,吃了便躺进去睡大觉。 然而其他人可以睡,沈如松等几个班长不能睡,他们要巡视过营地,确保一切无虞才能休息,沈如松还被排长叫去,用电台给基地发定位信息。 腹诽着明明就是你累了想休息,扯什么锻炼锻炼我。沈如松敲完简报,回了自家帐篷,刚躺下就呻 吟了声,爬了一天山又修桥开路的,腰酸背痛脚抽筋。 念及此处,沈如松便觉得脚底板疼,脱了军靴,袜子微有些湿,冒出股憋闷臭味。他叹了口气,叫醒了睡死过去的班组众人,叫他们起来熏靴子,再把水泡给挑了,不然之后的路更有的他们受。 下一天的山道更加崎岖,雨水不减,在狭窄处,有一匹马打滑跌倒,人是闪得开跳下来了,马也死拽硬拽回来了,但为了保住马,人们只得卸掉沉重的军械箱,二百公斤的物资就这么滚落山下,叫排长心疼地眨眼。 到中午,转过一个山坳坳,那座通信基站豁然现在眼前。乍见铁皮屋,大家都高兴起来,起码晚上不用睡泥地里了。 “加速!趁早修完这个破塔早休息!”排长乐道。 第22章 通信塔 第一个维护目标遥遥在望,队伍士气当即一振,挥起鞭子连连催促着马匹,这些脾气异常温顺的矮种 马。骡马依然是一声不吭,该是多少速度就是多少速度,仿佛鞭子根本没抽下来似的。 隔着老远,沈如松便望到了通信塔,这座粗略估计都得有四五十米的铁塔却是挂着不少枯枝腐叶,每逢捱上一阵山风,刮去旧的又吹来新的。塔下横竖三间铁皮房,有间顶盖掀飞到了外边的破烂铁丝网下,那儿的窟窿大到都不必走紧锁着的大门,直接钻进去就是了。 山谷鸟响,也不知是布谷鸟,沈如松拈了几朵迎春花揉碎在掌心里,血一般的汁液渗下来,又随手拍在了马屁股上,他听得排长在前头呼唤,“诶”地应了声,当即翻身下马,溅了半身泥水,匆匆跑到队伍前端。 “啥事啊排长。”沈如松问道。 “这个塔不大对劲,我知道你测绘好,比对比对,如果情况不好……”排长侧头仰望着旁边的山壁,基站修在一个天然的山坳里,三面环山,只有一面朝着窄窄的山道。 “情况不好……塔斜了就得带人爬到上面纠正,这里灌浆加固地基太费事了。” 沈如松点点头,返身回到马队,找到文件箱里携带的基站相应材料,摊开在马背上,把正在吆喝着马匹先进站的1班长赵海强喊了过来。 “你班里那些人工程技术好?现在要测建筑原位,你带几个人去钻孔呗。” “你留这里观测?” “对啊,测斜管、探头、钻头都在你班里是吧?” “嗯对,你班带的是军备,行了,我这带人搞。” “好嘞。” 沈如松叫人来组装便携测斜仪,把垂直、水平器件都安装上去,按照工程图数据定在不同的观测点。 “记得校正!别傻乎乎地直接装进去!对歪了又要再检测!”沈如松喊道。带队的是邓丰,虽然知道他有经验,但沈如松还是提醒了句。 骑兵班的人牵着马匹进了基站,由于工兵都在忙着凿孔测桩,他们只好屈尊纡贵一下,收拾起荒废了大半年的铁皮房,捏着鼻子临时整修了个马厩,赶紧把心爱的战马带进去避雨,这地方淋坏了可找不到兽医。 安装测斜仪很快就好,沈如松启开另一个材料箱,叫女兵来帮着组合测斜管,把底盖用螺丝或者贴胶固定住。又叫人去带橡胶水管引水,他听到赵海强那边凿孔声停了,应该可以先行准备注水事宜了。 “那边不就是山泉?哎,不要用去水壶去接!那是银的内胆不要去碰!阔惯了啊你,拿水管去!”沈如松骂道,他一巴掌打在杨旗后脑勺上,这小子以为注水量不太多,居然异想天开到拿水壶去接,顿时给沈如松都气笑了。 “好了,把导向轮弄进导向槽里,我过去瞅一眼。”沈如松嘱咐着李皓,说道。心说这小哥们干活麻利,战斗兵就是战斗兵,素质强。 沈如松快步走进基站里,一旁的骑兵奋力抬起被山风刮走的铁皮顶,喊着号子要把这玩意装回去,沈如松叫他们别废这个劲了,这东西不焊一下还是要掉下来。 “你那边怎么样了?”沈如松边走边挥手叫道。 半身泥水的赵海强在弯腰打孔,提着钻机头也不回叫道:“快了!还差两个!去把管子拿来吧。” 赵海强说着说着便望山壁走去,那里是铁塔基岩,他们要做的就是测出究竟是铁塔自身位移还是地基位移,前者直接暴力拉平,再把站里的储备材料挖出来和水泥加固一下,如果是后者?那事情可多了。 “行了,把管子拿……”话说一半,赵海强顿时觉得脚底一轻,靴底泥板地“夸夸夸”地蛛网般蔓出裂隙,他匆忙往前奔去,哪知是整块地骤然开裂,裂隙霎时间肉眼可见扩大,“哔哔剥剥”地像野火爆燃般飞速扩散,只几秒钟,他整个人就消失在烟尘里。 沈如松踏出的前脚僵在原地,他当即大喊道:“所有人!走!走!”沈如松大喊着,立刻打开永不离身的防毒面具筒,掏出面具扣上。 “马跑了!马!马!”铁皮马厩跟着倾倒,里头的各色骏马挣脱了绳子,惊恐无比地朝山道奔去! 沈如松推开一个吓愣住的新兵,攥住他的武装带直接拖到门口,一匹骝灰色的马从他眼前飞逝过去,他下意识一伸手,竟是拽出了缰绳,旋即死死拉住,人不能出事!这些马也不能出事! 但一匹受惊的战马顷刻间爆发的力量是何其之大大?!沈如松抗了片刻就被拽得跌倒在地,被拖行了十几米才见机脚一横,勾住了棵小树,硬生生截停了这匹叫做“迅卡”的马。 沈如松攥着缰绳,像收渔线一样渐渐靠近到迅卡身后,这匹雄壮的骝灰色公马在悬崖间焦躁踱步,不安地来回晃动马首,蹄子扬起又落下,嘶声不断。 “淡定,哥们,淡定。”沈如松握着绳子,虚虚抬着手掌,说道。 正当沈如松要从马后绕到马前时,远处传来陈潇湘的咆哮: “别从后面!别从后面!” 沈如松稍稍立起身子,回头看去,头才转了一半,只见得迅卡撩起后蹄,极其有力的后肢直接当胸踹飞了沈如松! 沈如松倒飞出四五米,摔倒在泥地里,喉头一股腥甜涌上来止也止不住,一口呛出来全溢在衣领上,挣扎着想爬起,但胸口几乎要窒息般的疼痛叫他又倒了回去。 “躺下!躺下!”陈潇湘叫道,塌陷时她第一时间就是去牵马,哪知一转头就看见是沈如松拽住了马。 他怎么能从受惊的马后边过去!不怕被一脚踢死! 陈潇湘看着整个焉下去的沈如松,顿时慌了,她太知道自己的战马力量了,迅卡是一匹混血野马后裔,后蹄踢实了,踢碎成人胸骨都不在话下! 她慌忙脱下自己的雨披,展开来垫在沈如松身下,再把他翻成侧身,陈潇湘攥着雨披两角,倒拖着往山道退去,她喊道:“来人!来人!有伤员!” 烟尘四散间的基站里哪有人有空回应她?所有人要么在慌张逃命,要么在收拢马匹,一时间,呼号声、马嘶声、崩塌声以及怪异的“吱吱”声混杂在一起。尘灰越过了她,直到散去,才有士兵赶来帮手。 见班长躺着送了过来,徐胜男呆了会儿,反应过来连脸上的灰也没空擦,叫道:“我是医护兵!把他侧卧!侧卧!” 徐胜男半跪在泥地里,检查着临时担架上的沈如松,她撕开沈如松的军衣,见没有皮肤肿胀也无突起,确定没有肋骨断折,这才呼了口气,轻轻拍打着沈如松后背,待他咳出一口淤血,就立马用绷带捆绑住他的胸口一带,敷上了跌打损伤膏。 “万幸万幸,这几根测斜管挡住了。”徐胜男指着扔在一边,扁下去的塑料管说道。 “班长没事,只是震到了,休息下匀口气就好。” 沈如松这会儿还在不清楚刚在鬼门关前走了遭,他被人扶着坐在折叠凳上喘气,喝了半壶热水才觉得缓下去了。 就在沈如松喘气时,惊马终于安抚了下来,人也收拢齐了。看着塌陷了一大半的基站,排长王贵水急地不顾是否会出现二次危险,带人就跳到坑洞里去找生死不知的赵海强。 大家紧挖快挖,除去看马的人,所有人全部抡起铲子去挖浮土,终于是在地下四米多的坑里刨出昏过去的赵海强。 浮土越堆越多,有人下一铁锨却是挖了个空,一股臭味散开,嗅到的当时脑袋便疼痛起来,这人大叫道:“毒气!毒气!” 危急时刻,立刻戴上防毒面具。这是复兴军铁一般的条令,中毒者身旁的友军马上给他扒下面具,抄起腋窝带离了地陷坑,人员撤离一阵急乱脚步,将浮土下冒出的洞穴显了出来。 光线照耀下去,洞穴 里钻出个漆黑的硕大鼠头,头上有虬结犄角,皮毛块块硬挺如甲胄,大如小牛犊般的体躯后头甩着根肉粉色的尾巴,这头巨鼠爬到浮土上,人立而起,尖锐的鸣叫几声又倏忽消失在洞穴内。 这一切给王贵水看了个真切,他当时拔出配枪,朝着巨鼠开火,“砰砰砰”数声炸裂枪响,回响在山谷内。 见巨鼠逃走,王贵水铁青着脸对身边某个老兵说道:“妈的,进站没给马戴面具,惊了马差点踹死老子一个班长!” 他摁着步话机沉声道:“所有人!步枪上子弹!来两个四人组,注意脚下,到刚才的地洞。” 1班长赵海强在接受急救,打了强心剂,一下一下地挨着起搏器电击,2班长沈如松被惊马踢岔了气,只得由陈潇湘带一组人,邓丰带一组人赶到排长旁边。 所有人的防毒面具内都嵌了通讯器,士兵们持着80式无壳弹步枪封锁了巨鼠出没的地洞,只待一声令下便是数百上千枚无壳弹宣泄。 试探地往里头丢了诱饵信息素弹,等了一刻钟仍然毫无动静。王贵水示意士兵们解散成二人一组,开始巡视这个必然做了巨鼠窝的通信基站,势必要找到所有的隐蔽出入口! 王贵水走回山道,看着醒过来的赵海强和沈如松一个躺一个坐,活脱脱一对难兄难弟,叹了口气,心说这届兵一言难尽,然后抓起架设起的野战电台呼叫器。 “基地,基地,这里是千山21号,我部于1148.7通信基站发现盔鼠巢穴,请求清剿指令,完毕。” 第23章 首战 正当王贵水发报给基地,等着下一步指令时,他手底下两个班长倒是两两干瞪眼瞪上了。一个躺着一个坐着,一个因为伤着了而发颤,一个因为冻着而哆嗦。 沈如松看着士兵们提枪飞奔过去,又听到了几声枪响,心里便猜的八九不离十,他狠狠吸了口气,脱下了沾了泥水渗到内衬,现在冷得他穷晃悠的高领厚外套,这脱下来山风一吹,直接浑身打了个摆子。 把军大衣对折扔马鞍上,沈如松找了好半天才寻到了服装箱,里头放着备用保暖衣物和一些山地装备组件,比如钉刺靴掌、墨镜、抗磁指北针等。 毕竟不是专业的山地步兵,这只是一场山地训练,部队不会什么都带上,主要是部队装备上到坦克零配件下到帐篷雨布,很多实现了通用化。比如说帐篷桩基是不单单是能穿两根成了担架,单根折叠起来用也是手杖,工兵镐调了弧度就接近冰镐。头盔就不必提了,除了三线守备部队还在用库存的真·钢盔外,其他部队早就戴凯夫拉纤维的轻质头盔,风镜也是人手一副。 换了件过膝军大衣,沈如松顿觉暖和了。他收拾完箱子,蹲地上重系绑腿,一边扭头问着赵海强:“强子,感觉好点没?” 赵海强摆摆手,有气无力道:“妈的,被活埋了几分钟,能好吗?我点也是真的背,能掉老鼠洞。”他挑了眼脖字上还有丝干涸血痕被擦掉的沈如松,讥笑道:“你嘞?听说挨人家尥蹶子啦。” 沈如松郁闷道:“那匹马跑悬崖了,我能不拉吗,再说……” “呦,那你怎么专拉那一匹啊,邀功不成蚀把米啊。”赵海强插嘴道,幸灾乐祸起来。 “去你妈 的。”沈如松站起来就给了赵海强一脚,随后把他的步枪塞他怀里,警告道:“回去了叫1班憋满世界说这个事,传开了我揍你。” “喔呦,我好怕怕啊。” “滚。” 沈如松甩枪到肩,没心情再搭理这家伙,走到排长身边,问下一步行动。 “我们带了台小鼓风机,把信息素气雾吹进去,起飞无人机看盔鼠往哪里出,堵死所有出口,驱逐到一地,集中歼灭。”沈如松提议道。 这套战术常用于清剿废墟变异兽,哪怕未能成功驱逐到一处,带有顶级掠食者信息素的强刺激性气雾,也必然能把食物链较低端的变异兽赶出错综复杂的老巢,在有利地形以旺盛火力溃灭之。 王贵水瞅了眼没屁事了的沈如松,也不问他感觉行不行,点头同意让他去准备,至于清剿指令?基地不可能不发的。 确实,几分钟后,王贵水便收到了基地讯息,不过并非某个营部机关留守的尉官随口告诉他“准许开火”,而是团作战参谋亲自打来的。 听到参谋的声音,王贵水刷的一下立正,连连说“是”、“明白”,最后以一个“坚决完成任务”告终。 “怎么着啊这是?”沈如松问道。 “就正常发挥,打扫院子而已。”王贵水挠挠头,说道:“许参谋说这下面有个储备库,叫我们弄干净点。” 沈如松掂了掂脚跟,心说原来脚底下藏了这么多物资啊,几百吨大米还是几百吨弹药?怪不得盔鼠要在这里筑巢。 不过哪国军队其实也有点老鼠爱囤粮的意味,不管局势紧张与否,准备下一场战争正是军队的职责使命之一。广泛建设并掩蔽储备库正是和平时期的一大任务。毕竟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现代战争早非近代那样的宣战—动员—调兵的慢吞吞模式。全面战争会把炸弹投到前线之后的后方,落到炼钢厂里的工人头上,落到穿校服坐校车里的孩子身边,落在堵在路上想回家团聚的路人旁边,也许在他们车窗外,一队队紧急动员起来的预备役正空手跑向军械库领枪。可能在某一座城市上空,无数枚导弹划破苍穹,如流星般滚滚如来,而另一边,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但不会绝有人欣赏这种景色。 所以当战争一开始,饱和打击和随之而来的空天一体化轰炸,将瘫痪所有大中城市的对外交通网,工厂哪怕还能生产也难以外送,只有那些设在山里、地下的隐蔽军事设施才能提供战争所需物资。这种小通信基站根本就不算什么,山那边还有一个一样的,免得阳坡的炸没了还有阴坡可用。而最大的那个?昂,那座叫做龙山的超大型地下城,里面最开始进了六百万人,而那时,还有5亿人挣扎于已成炼狱的地表之上。 长靴踩过水潭,沈如松拽下松紧扣,锁牢了头盔,抽出个弹匣敲了敲,然后塞进胸挂里,叫道:“1班,全体都有!立正!” “向右看!稍息!报数!” “一!二!三!……” 十二次报数声依次响起,十二个性别不一、高矮各异、籍贯不同的士兵,他们都握枪于胸看着队列前的班长,个个目光平静,从军的那一刻起,他们就知道很快就有见血的一天。 简要说明过情况,沈如松分配过任务,两个女兵负责操纵无人机,监控基站,八个人组成两个四四战斗小组,剩下的两个人跟着他做预备。 由于是山地训练,部队没带手抛式无人机,而是起飞了四轴、八轴无人机各一架。飞手操纵着无人机来回盘旋,标定过大概区域,技术员确定信号数据传输正常。 “老邓,轮你了。”沈如松拍拍邓丰肩膀。 穿戴完水冷护甲的邓丰像一个黑皮球,他“嗯”了声,朝近旁的邱铁军露出一口黄牙笑道:“军哥啊,还是咱们俩。” 邱铁军抡起拳头砸在邓丰胸口上,端是“梆梆”响,回道:“不然咋地?不还是老子陪你?” “啪”地一声拉上霰弹枪套筒,邱铁军这次看也没看沈如松一眼,径直从胸甲兜里掏了根暗藏的香烟点上,展开双臂,一边叼着烟,一边让战友们给他身上插信息素发烟罐。 整装完毕,二人互相点头,同时放下电焊盔面甲,迈着沉重步伐向地洞走去,后面跟着两名机枪手,这四个老兵将教给新兵们实战第一课。 抵达地洞口,两人打开发烟罐扔进,油黄色的浓郁气雾当即开始挥发,提过小鼓风机往里倒卷,只消一会儿便听到里面传来不绝于耳的“吱吱”惨叫声。 四肢踏地声愈发密集,邓丰盯着地洞口,食指扣住扳机,说道:“轻松点,铁子,咱们又不是雏了。” “后边的才是雏了。” 笑声闷在头盔里,盔鼠犄角刚出洞口,邱铁军率先开枪!“轰”的一声震响,一发18.4毫米独头弹挟着燃尽的火药焰芒射出,在心跳跳起还未落下的顷刻间,杀入了盔鼠群中! 18.4毫米独头弹、4.7毫米无壳弹,在一秒钟内,枪弹掀起的金属风暴恍如一道铁壁,盔鼠迎面撞上,火光闪映,人声呐喊、鼠辈哀嚎! 盔鼠皮毛再坚实,又哪里赛得过指节大小的破甲弹丸?邓丰与邱铁军两人重甲护身,毫无畏惧,顷刻间打完八轮独头弹,这两人哪里耐地住填满再打?往子弹带扒一发,填进弹仓一发,打一发! 突遭火力覆盖,一头被打得濒死的盔鼠凶性大起,越过同伴尸骸向前扑去,照着面前人脖子咬去,这体格子,长角的牛犊子冲来,浑身鲜血,状如疯狂,肠洒骨折! 盔鼠跃到半空,邓丰正好是打光一发正在填装,他两腿岔开站定,冷静地填弹,但下一个呼吸都没到,他就判断出接不上了,肌肉记忆与战斗经验叫他想也不想得地端起枪,直刺! 刺刀出鞘! 雪白刺刀骤然扎进盔鼠嘴里,冲撞力叫邓丰后退几步,他暴吼着逆推!腾出手来一发独头弹上膛,不及他拉住套筒,这头盔鼠半个脑袋便爆成了两瓣。 邱铁军瞄了老战友一眼,以飞快手速再填装再射击,但他并不前进,保持着安全距离,任更上方的机枪手执行压制。 不到一分钟,这个地洞口便倒毙了四五头盔鼠,剩下的哪敢再冲出来,又是信息素刺激又是炽热火力,这群盔鼠只得掉头往洞穴深处跑去。 山道上,无人机绕过又一圈,技术员盯紧了传输画面,这里三处环山,不是丘陵洞穴狡兔三窟,若是盔鼠挖穿了山地逃出,也算变相完成了清剿。 “发现!甲7方位!” 沈如松摁住步话机,望着爬到山崖上的陈潇湘,低头说道:“你的三点钟方向!最外侧铁皮房靠右三百米处!” “收到!” 山崖上的陈潇湘回道。她用的自然不是骑兵卡宾枪,而是加装了瞄准镜的75式钢木结构突击步枪,她原地坐下,两腿张开屈膝,右手持枪,架在左臂上,枪托不搭肩而是靠右手肘,以坐姿无依托方式射击。 “砰!”一声清脆枪响,跑动中的一头盔鼠崽子应声倒毙。 陈潇湘接连开火,在瞄准镜十字格里的盔鼠无不中弹,那些体格健壮难以一枪毙命的成年盔鼠直接被观察手标定,其余三名充当步枪手的骑兵立刻予以集火。 报点的刹那,1班的重甲工兵也跳入到暴露的新地洞口,他们根本不怕塌陷,踩塌了地无非埋一会儿,盔鼠咬不穿电焊盔,但一堆硕大老鼠围着脑袋啃,这压力新兵承受不住。 投出信息素发烟弹,再次封闭一个地洞口。之后又暴出两个,山崖上的骑兵始终保持精准射击,在观察手及时报点与无人机巡逻下,盔鼠无处躲藏,敢于钻出地表者,死! 新的地洞口不再出现,基站、山崖、马匹各留下两人照看,同时加大地洞口处的熏烟量。剩余士兵集结在铁塔下的隧道口处。 “组成战斗队形!”王贵水喊道。 尽数身披水冷护甲、头戴全罩式防毒面具的士兵以近距离作战队形列好队。 “上膛去保险!” 王贵水最后环顾了眼士兵们,抹下面甲,一马当先道: “跟我来!进攻!” 第24章 火焰 “进攻!” 话音刚落,王贵水便猛然掀开隧道口铁盖,旁边士兵立刻扔入两枚震撼弹,镁粉炸燃爆鸣之际,数名战斗工兵当即跃入。 军靴踏过薄薄一层积水,顶着九连环震撼弹余威,三名全副武装的老兵展开盾牌,彼此遮护,枪灯刺破黑幕,直透幽邃尽头。 “安全!”老兵们叫道,旋即防御住入口。 新兵们顺着锈蚀铁梯爬下,甫一落下便加入到盾墙阵,跟随竖起盾牌将隧道占满,体魄强健者顶在最前,作为前沿突击手承担最多压力,握着长度较短的80式无壳弹步枪,直接架在盾牌中部的枪口上。 稍后方,是带班用机枪的机枪手,他们紧紧压住突击手,枪架在盾牌上或是干脆垂下,但必定有一条手臂推着前方队友肩膀,增强他遭遇冲击能力。 基站下隧道殊为宽阔,足以并行两辆吉普,而非尤其狭窄的室内地形。再保持平推阵势反而会浪费火力,王贵水确认墙壁坚实后,不会被侧袭后才闷闷喊道:“变组!” 盾墙阵散开,化作标准的四人战斗小组,突击手压低身子依然架住盾牌,后边的机枪手与辅助步枪手则一左一右侧身在突击手旁边,如同一个楔子,最后一名枪手则携带了更多的普通弹药,担任临时医护兵,并负责观察后方情况。 三个战斗小组,十二人,并未以双纵队的形式前进,而是呈“品”字型前进,他们不面对持热 兵器或远程火力的敌人或兽群,故而“品”字形的楔子阵,更能发挥火力并梯次承受兽潮冲击。 有战斗经验的老兵下意识地侧斜过一点身子走路,尽可能让身躯投影面积减小。虽然说清剿变异兽的大部分时间是在开枪、前进、丢雷,但这些经历过废墟血战的历战老兵,都明白在危房或者是畸形种巢穴中,哪怕是一个细节犯了错的下场。 沈如松滑下铁梯,朝着头顶上的兄弟比了个大拇指,他没有打开枪口下挂的灯,而是打开了较柔和些的腰灯。光芒彻底照亮了这条历时百年而基本完好的隧道。 他看了眼背后,是一扇沉重厚实的椭圆防爆门,开启悬臂锈死,他们只得从上级指示的隐蔽通风孔进入,在盔鼠凿穿的土层后,直接显出了浇筑隔离层,他们找到了一个硕大的原始机械锁,奋力掰动杠杆后,他原以为会露出一个升降井,没想到却是整块钢铁坠落,他们便是把咬合齿纹当做梯子爬了下来。 “那这样能防住谁哦,班长?”杨旗在后头问道,似乎战斗过于轻松,位置又靠后,他甚至有闲心问起话来。 沈如松转过身,腰灯照亮了水泥粗糙的墙壁,他看到了依旧鲜红的字样,他轻摸过去,沾了一手尘灰,低低叹道:“这是给游击队用的。” “他们怎么知道这里会有一个储备库?” 昏暗里,沈如松发出了声嗤笑,提步向前,说道:“假如我们输了这场战争,你会投降吗?” “投他妈个屁的降。”刘子旭叫道。 沈如松回头看了看这两人一眼,继而小步快跑,跟上大部队,说道:“那到时候就一定会有人发现这里,再打开。” “老鼠都能凿穿隔离层,我们花一百年做不到吗?” “花一千年,都要打出去!这里是我们的土地!” 隧道直走了快有一公里,在道路分叉处,右边已被塌方土石掩盖,异常浓郁的腥臭味传来,是盔鼠的体臭味。显然是天性热爱挖洞的盔鼠某一天凿穿了隔离层上方山壁,崩塌后进入,再顺着某个隐秘小径继续达到1148.7通信基站。 脚下变得黏稠,仿佛有一层黑色油脂沾住了靴底,戴着防毒面具的老兵们互换过凝重眼神。 一支战斗小组压到了拐角一边,邓丰叫后边人保持住,弯腰用食指抠了抹油脂下来细看。 油脂刚一捻到他指头上,就开始萌发出肉芽,鼓点般凸起落下,然后变成了一滴浓稠至极的沥青状物体,包裹住邓丰的食指一部,有意思般紧紧缠起,哪怕是邓丰有指套保护,他也感受到了一丝绞力。 短短几秒钟后,这撮分离出主体的油脂丧失了活性,迅速灰白,结做硬壳,也不复黏性,轻轻一敲爆做粉尘。 “脂束。”邓丰语气凝重道,之前的地道口激战也没见他表现出一分压力,但现在他的鼻息都急促起来。 邓丰脊梁骨窜起来股寒气,他弓着身,死死攥着枪,冷汗顺着他的鼻梁,流到了面具下,整个隧道都响起了他的大喊声。 “脂束!” 老兵们顿时色变,打了几年仗的王贵水也不自觉地吞了口唾沫,紧摁着通讯器叫道: “脂束!后撤!所有人后撤!” 新兵们尚有些懵懂地慢条条后撤,而老兵们简直是只恨长了两条腿,顷刻间跑到了分叉口后,疯狂摩擦靴底,生怕沾上了一丝所谓的“脂束”。 “保持队形,守住这里!谁都不准向前一步!”王贵水厉声道,他提着枪走到队伍最后端,找到警惕环视中的沈如松。 “这里有脂束。”王贵水说道。 “我带喷火器过来。”沈如松起身要走。 王贵水拦下了沈如松,但是他看向隧道的眼神完全变了,他知道,这里每一寸土壤都充满了危险,他盯着黑色的墙壁,那些凹凸不平的截面也跟活过来了一样,疯狂舞动着,萌发起肉芽,延展出触手,绞缠过一个个战友,任他们如何挣扎也无济于事,然后被活活吃到骨销肉溶,黑潮褪去时,只有一枚枚指甲…… “排长……排长……排长!” 见王贵水盯住墙壁愣住了,沈如松叫了好几声,最后两巴掌拍在他肩头,才惊醒了差点陷进去的王贵水。 “啊,啊,我没事……”王贵水随口应了两声,指节攥地发白,他猛地转头,盯着邓丰说道:“有多厚。” 戴着防毒面具,即便咫尺之遥,声音也只得通过通讯器传达,于是清晰的电音和沉闷的口音一道传来。 “四五厘米,最多两寸厚。” “拿喷火器来!烧掉这些垃圾!烧光!!!” “是!” 沈如松带人重新爬出隧道,才几分钟,阳光重新铺面的感觉是如此之好,以至于他迫不及待地揭开面具,大口大口呼吸着硝烟未散的空气。 “下边如何了?”通讯器里跳来陈潇湘的声音。 沈如松没回头,他知道陈潇湘在山崖某处,透过步枪瞄准镜看着他的后背,所以他回答道:“有脂束。” 那头沉默片刻,复又说道:“我们今晚不能宿营这里。” 沈如松走到山道边,即便离基站老远,战马、骡马也仍然有些不安,它们毕竟是天敌预知感最强的动物,习惯趋吉避凶,再忠诚的骏马面对猛虎时也不免惊骇,默契差些的,可能抖下主人撒腿就跑。 但人不能,至少不应该。 沈如松启开带有红色易燃标记的军械箱,拿出油瓶组、输油管、喷枪、阀门组。组装在一起,便成了战斗工兵最具有标志性的武器。 喷火器! 灌装进油料,沈如松拍拍杨旗胳膊,示意一起使劲,将这个全重40斤的杀伐利器牢固到他腰身上。 “拿好我的枪,看住我后边。”沈如松把步枪解下来,交给杨旗。虽然这混小子最近犯了大错,但没什么要怀疑的,一切顺利的话要做七八年的战友,到废墟战场上,互相看着枪,互相看好后背,就是互相照看彼此的命。 两个班两具喷火器,沈如松与恢复过来的赵海强一人一具,返回到隧道内。本想率队上,但王贵水坚持背过了一具,试了试油星,握着喷枪,王贵水吼叫着摁动扳机,两道长有30米的火龙瞬间爆出! 焰芒在每个人防毒面具上飞舞,与脂束扭曲阴影交缠。氮气推动着火焰凶猛向前,上千摄氏度的高温烧融开这些细菌、真菌、变异兽分泌物构成的怪诞生命,令其在无声惨叫中化为飞灰。 火焰里,王贵水咆哮着推进,靴底流过浓稠黑红的血色污水,他的眼瞳闪耀着火光。他看到昔日延齐废墟里,在布满成熟脂束的瓦砾碎石间,一个个身穿气密防护服的士兵在烈火炼狱中推进,数千计的畸形种围杀而来,士兵们坚持奋战到最后,踏入沼泽,踏入泥潭,一个个鲜活的生命被脂束触手绑走,跟猪笼草捕的苍蝇般被消化吞吃,连兵籍牌都收不回。 “啊!!!”王贵水嘶吼着把阀门开到最大,汹涌火龙扫荡过沿途一切,涤荡黑色渣滓,烧白了隧道墙壁,将一切邪魔阴秽焚烧殆尽! 经历过废墟血战的老兵们紧攥着钢枪,方才他们后退最快,现在他们紧紧跟在排长后面,火焰烧进一分,他们就更进一步。 头皮发麻的“吱吱声”再度传来,不同于磨牙吮血的叫声,盔鼠们的叫声充满痛苦,它们引以为恃的甲胄在高温油焰前不堪一击,被驱赶着逃入隧道更深处,那些悍不畏死的杂种逆势反冲,然后被挟着烈焰的子弹打作粉碎。 当火焰暂歇,战斗工兵们立起盾牌,一名名步枪手就位,沈如松扔下射空了燃料的喷火器,接过身后递来的钢枪,扬手叫道:“跟着我!” “扫清这里!” 第25章 盔鼠 “扫清这里!” “是!” 一声,士兵们齐声喊道,枪提起,弹上膛,杀战场! 穿过着火的隧道,头顶燃烧中的脂束爆出大块油污,层层坠下,战士们透过电焊盔视窗格栅,那些走投无路的盔鼠跟着嘶鸣出声,这只是鼠辈们临死前绝望的悲呼! “推进!”排长扬手喊道,他挤到最前,枪架在队友肩头,菱形枪焰爆开,一发发威力巨大的钢芯弹无情穿入盔鼠血肉中,几个点射他就打翻了冲在最前头的成年大盔鼠。 一瞬间,霰弹枪、班用机枪、无壳弹步枪、突击步枪掀起的枪火化作风暴,逆卷过这条宽阔的隧道,一路向前,打散任何挡路鼠辈,18.4毫米独头弹、5.8毫米涂漆钢壳弹、4.7毫米无壳弹,钢铁狂潮顷刻间重挫了盔鼠反冲势头! 沈如松跑步向前,冲到某个更靠近一线的战友背后,一手推住他后背,防止他忽然受力跌倒。现在一线已完全被四个战斗小组填满,在确定了没有其他变异兽后,队伍直接以强势火力突入! 除恶务尽! 沈如松不断抽出自身弹匣递给前方队友,他自己的枪朝上举起,随时准备替换,他微微低着头沉稳前进,即便几米之外就是激烈战场,他也知道处在什么位置就该做什么事。 “门!”盾墙中有人喊道! “继续前进!不停!不停!”排长应道,他的枪膛已然发热,子弹壳如雨般坠落。 沈如松则立刻叫道:“我处理!” 沈如松旋即脱出队伍,朝着那扇嵌在隧道壁里的铁门奔去,同时喊道:“来三个人跟着我!” “是!班长!” 贴住墙壁,沈如松抱住枪,拉住了急吼吼要撞门的杨旗,比了个靠边手势,待他过来后便按住他,眼睛仍是盯着还在“哔哔剥剥”掉落燃烧脂束的铁门,说道:“跟训练一样来!不要站在门前三角区!” 沈如松打开枪灯,从锈蚀不堪的门牌上读出这是一座泵房,他心里当即有了数,看向没穿水冷护甲、轻装姿态的刘薇薇,说道:“给我颗雷!” 接过破片手雷,他竖起手掌表示预备,随后看了眼倚在门旁蓄势待发的谢国荣,轻轻点头,叫道:“破门!” “砰砰”两枪,谢国荣斜着对门锁开火,老朽的铁门顿时破碎,伴随着又一声惶恐的“吱吱”声,竟有头盔鼠撞了出来! 沈如松眼疾手快,端着80式便是打其扫出三个点射,倏忽间九发子弹命中,把盔鼠身侧炸出数个狰狞裂口,但这居然没法停住焦躁至极的盔鼠,这头畜牲冲劲不减,吼叫间,满头尖锐犄角便撞向了愣住的刘薇薇! “闪开!”沈如松叫道。 见一头浑身带血的犄角巨鼠冲来,不是所有人都有底力能做到瞬时闪避,刘薇薇是一个复兴军战士不错,但几个月前,她还是一个刚毕业的高中女生,胆气,不是练出的,是斗出来的! 盔鼠要顶翻刘薇薇前一秒,侧边飞过一道身影,间不容发之际推开了呆住的刘薇薇,紧接着便是沉甸碰击声和“突突突突”的压抑枪声。 “看住门!”沈如松厉声叫道,他回身就是一个滑铲,冲到盔鼠身边,戳着它耳洞就是一阵连射,发发子弹直从天灵盖穿出,一蓬蓬红白液体兜头溅到沈如松头盔上。 “拉出来!拉出来!”沈如松奋力踢开盔鼠,这头还没死透的变异兽一边抽搐着一边肚皮向天地滚开,但乍一看,早就肠穿肚烂,五脏六腑漏了个干净。 “罗虹!”沈如松叫道,伸手抓住刚刚飞身救过同伴的女兵罗虹,在战友掩护下拽着她的衣领拖到后边,向后拖时连声喊道:“罗虹倒地!倒地!” 到了安全处,沈如松翻过她身子,避免她被自己血液呛住,然后垫住她血污遍布的脸,握住她的手道:“罗虹!回话!” “咳~咳,班长。”罗虹吐出口看不清是血水还是口水的唾沫,挣扎着要爬起,却又被沈如松摁住不让起来。 沈如松慌忙摸索着自个儿的急救包,撕开绷带要给她缠上,带出了一板止痛药都没注意到,急急问道:“哪里受伤了!别闭眼!看着我!” “班长我没伤!” 罗虹挣扎着坐起来,她半身都是盔鼠血糊糊而且辐射性惊人的肠子,沈如松赶忙给她弄掉,直接从她胸前马甲里掏出抗辐射药剂,盯着她喝下去,这才骂道:“你几条命!没甲也敢去逞英雄!” “我救她怎么了!” “救她是重甲兵的事!这次是你运气好,顶住了你半截身子都要戳下来!” 见沈如松要和罗虹争起来,门边的谢国荣喊道:“班长!里面有动静!” 沈如松给步枪换了个弹匣,盯了罗虹一眼,指着旁边犹自蠕动的濒死盔鼠,说道:“打死它!” 过了几十秒,这头命中几十枪的盔鼠竟然还活着,沈如松打爆了它的脑子,罗虹从下边射穿了肚腹,但这种生命力极其顽强的变异兽有第二个分脑,残存着控制着剩余躯体。 罗虹站了起来,越过漏干净肠子的肚腹,她看到了盔鼠内部像蛛网般繁密的淋巴管。大量的弹头被淋巴管挡住,并未击中重重保护中的分脑与心脏。拥有这种网状的淋巴管即是变异兽的特征,既能抵抗辐射又能强化器官,吸收了大量辐射的淋巴瘤、淋巴结也正是变异兽高辐射性的原因。它们以辐射为生,以辐射为食,哪怕生命因此短暂,却会在短短一生中诞下无数后代,污染无数土地! “噗噗噗”钢芯弹打在盔鼠残尸上,射爆了盔鼠分脑,到此时,盔鼠才算彻底死亡。 沈如松这才进入到泵房,走到停摆的机器后,稠厚的脂束黏住了他的靴子,他不愿每走一步都要使劲提脚,于是大声道:“小荣!打火焰弹!烧出路!” “是班长!”谢国荣同样大声回道,退掉独头弹,填进烧霰弹,对着地上厚厚的脂束打去。 脂束熊熊燃气,然而并没有像油遇到火一般迅速蔓延,扩散开半米左右便不再波及,但这足够前进了,沈如松忽略掉腕表辐射计的“嘀嘀”警报声,这意味着他到达了中辐射风险区,其平均辐射剂量达到100毫西弗至400毫西弗。无防护暴露在这种区域内,会立刻感到不适,时间稍久,很容易造成尿血、头痛等辐射疾病。 但沈如松毫不在乎,他们这一代人已经有较强的抗辐射性,不说他与谢国荣两个罩在水冷护甲不用担心,就是后边两个轻装女兵,也穿戴了铅衬胸甲和护裆,只要不是常驻,便无须在意。 沈如松听到拐角处有动静,他握拳示意停止,贴到墙边,侧过半边身子,见是一头背对着的盔鼠,不急开枪,而是竖起食指在半空中转圈,后边三人会意。到点一齐闪出身去,顷刻间四把枪将那头盔鼠打成碎块。 沈如松走到泵房尽头,看到水槽底下一窝小盔鼠,数量约有二十几只,窜出来想要藏在母盔鼠身下。 “啪叽!”沈如松直接一脚踩烂了最近的一头幼鼠,扔出一枚诱饵信息素弹,转身盯着罗虹、刘薇薇两女说道:“扫灭这个巢穴!” “有多少小的杀多少小的!杀干净再回地面!” 阴湿幽邃的泵房里火光连绵,脂束燃烧时的“咝咝咝”声,还有越来越多的乳白色鼠崽子,这儿简直是噩梦般的环境。 命令就是命令,不容还价,沈如松抬枪击毙了几头靠近过来的鼠崽,喝到:“听明白了没有!” “明白!” “谢国荣!” “在!” 沈如松提枪出了泵房,叫道:“赶上大部队!我们突击!” “是!班长!” 隧道渐渐走到尽头,盾墙坚实推进,轻重火力击溃了盔鼠们一次次的绝望反冲锋。队伍的火力凶猛到即便分出一些应对来自侧边的突发情况,也完全绰绰有余。 “发现小储备库!” “需要两个人!” “收到!小荣!我们去!” 膝盖顶住盾牌凹坑,沈如松几人杀进一个小储备库里,拼死挣扎的盔鼠到处乱窜,子弹在房间里打成了跳弹,火星四溅地撕破了囤积着的物资袋,那些仍密封着的、被咬破的袋子开始散出粉尘。一时间搞得房间灰蒙蒙的。 士兵们扣扳机的食指毫不卸力,直到沈如松觉察住不对劲,在震耳欲聋的枪声里喊道:“停火!停火!” “面粉!是面粉!” 但通讯器哪里赛得过上百分贝响的子弹出膛声?撞针落下、打燃底 火,推动着子弹在枪膛里自旋转,出膛!命中! 盔鼠奔跑间扬起的粉尘云很快密到浓郁的程度,沈如松劈手压下了谢国荣的枪,刚要摁另外一人,但下一秒,一枚子弹撞到墙壁炸出火星,轰然引爆! 爆燃! “轰!!!”一声暴响,隧道骤然震撼,窜出一条火龙,但前方的士兵们无暇看顾后方发生了什么,在他们眼前,一道黑潮在急速迫近。 那是数以百计的盔鼠潮! 第26章 冲击 “站定!” “原地坚守!” “守住位置!兄弟们!” 老兵们此起彼伏地喊叫着,这些扛在一线的百战老兵当机立断直接松开枪,双手顶住盾牌,后边的人也用肩膀抵住了前排,缝隙间的机枪手扣死了扳机,数条火线射入鼠潮,真犹如沸腾的水般,翻滚,裂开! “雷!丢雷!” 最后排的步枪手乃至医护兵们纷纷解下破片手雷,抡圆了甩过去,爆炸和破片像割麦子般刈倒了无数盔鼠,但后头疯魔起来的盔鼠碾过同类尸体,甚至是用犄角顶住尸骸,轰轰然前冲!仿佛怎么挡也去不掉一丝力量! “全部来顶住!” “顶不住的!收拢成圈!” “放屁!顶得住!” 王贵水吼了声“闭嘴!”,又喊道:“枪榴弹!” 后排拿75式的士兵们仰高枪口,一轮装填间十几枚枪榴弹生生遏制了鼠潮势头,但也仅仅是一瞬,距离近到人们能看清盔鼠那小小的血红眼睛! “过来顶住!” 所有人立刻松开枪,任其随着枪带晃动,双腿交替,肩背撞肩背,四排人,二十多人一堵墙守在原地。 “准备冲击!” 话音刚落,盔鼠即凶狠地撞上盾牌,一头叠一头,后边的犄角甚至刺进前者躯体内,猛然爆发的巨力叫整个盾墙顿时后移,止也止不住的后移! 一盾之遥,就是盔鼠锋利而弯曲的利齿,这些畜牲疯狂地啃噬着盾牌上沿,一线老兵们压低重心艰难地以肩背对抗着几乎是压倒性的鼠潮力量,即便是这样,一些悍不畏死的仍然是掣出配枪,从盾牌口射击孔吼叫着开枪。 “顶住!”王贵水喊道,他裂开嗓子般嘶吼,电焊盔的面甲都快被声音冲开了。 钢掌军靴在崎岖的隧道表面上摩擦,拼命坚守位置的士兵们在以寡击众,他们只有二十来人,而对面是上百头数百头彪悍盔鼠。 手抱住战友腰,掌贴住脊梁,不少人使劲撞着前者后背,叫喊着:“推!推!” “推!” “啊!!!!” 牙关蹦出来的声音,咬碎牙齿的声音,偶尔投出的手雷极近极近地炸开,残肢血肉当头淋下,辐射计“嘀嘀”乱响,但这时候谁管的了这个?前面的老兵打光了配枪子弹,拔出腰后的折叠工兵铲,对着要爬过盾牌的盔鼠死命砸下去! “噗嗤!”刻意磨尖了边缘的铲子砸进去,一砸一拧,盔鼠半边脸都给削了下来,但这头癫狂了的盔鼠甩着头竟是揪飞了铲子,咬住老兵的手甲,在他痛嚎声中,跳了进来! “哐当”几声剧响,后边的士兵被撞倒,失去了后边推力的前沿盾牌手直接被压弯了腰,一块盾牌倒了下去,缺口破开然后就是迅速扩大! “收成圈!收成圈!”王贵水嘶吼着,他掰过盾牌,带着五六人贴着墙壁,对边也有一个,但中央被冲破了! 被冲翻了的士兵们立马被盔鼠潮践踏而过,战斗工兵们奋不顾身地扑到身上,让自己承受住无数头壮如牛犊的盔鼠重压。 …… “班长!班长!” “醒醒班长!” 沈如松睁开眼,意识尚未恢复过来,胸口烦闷地就先让他吐了口血。 拉着谢国荣的手站起,看着对方火烧火燎地连护甲标识都没了,沈如松却是反手锤了他一拳,笑道:“好歹咱们命大!有甲!” “对!咱们有护甲!” 刚才储备库那一阵面粉爆燃着实炸倒了里头的三人,直接给沈如松轰晕了过去,但也就如此了,厚重的水冷护甲从头到脚包裹着,效果比普通的防爆服要更好,现在沈如松除了脖子有点疼外,几乎毫发无损。 短短昏厥了十几秒又苏醒过来,沈如松看过谢国荣与1班的某个男兵,相视一眼,不必多言,向前线去! 向战斗去! 三人握枪于胸,坚实踏地,在略有弯曲的隧道里奔跑,他们听到了前方密如鼓点的鼠潮和战友的喊叫。 转过拐角,沈如松瞳孔剧烈放大,看到大部队的第一眼,就是盾阵垮塌景象! “贴边!贴边!”沈如松吼道,毫不犹豫地对着谢国荣就是单手一推,后者猝不及防间撞到墙壁,而沈如松跟着贴住墙壁,抬手对准了冲过来的盔鼠打出点射! 但80式的4.7毫米无壳弹实在力有未逮,皮毛坚硬成甲的盔鼠歪了几下脑袋便无视过去,只有谢国荣端着的霰弹枪才枪枪奏效。 “趴下!趴下!”沈如松掰过兀自开火不休的谢国荣肩头,反身扑地。 恍如一列火车从背上开了过去,盔鼠踩的沈如松地护甲那是一个“啪啪啪啪”响,沈如松的胸骨都要挤到胸甲上,一颗心跳的飞快几欲蹦出,他双手抱住头,拼命护住自己脑袋。 几十秒内,盔鼠便冲了过去,这些没什么智慧的鼠辈只晓得闷头冲到底,撞了南墙再回头。 “起身!”喊声接连不断,骨酥肉软的沈如松扶着枪才爬起身,伸手拽起谢国荣,然后大声道:“没事吧荣子!” “班长我没聋!” 若是戴着头盔看不见,谢国荣准能看见沈如松呲牙笑了笑,后者“刷”地一拍拉机柄,沉声道:“走!” 大部队那边散开了战斗圈,救护着被冲倒了几人,幸好两名战斗工兵最后一刻保护住自家的轻装战友,有惊无险之下无非是呛了几口血罢了。 见压在他们俩底下是两个女兵,渡过危险时刻的众人相视一笑,但排长举枪叫道:“它们还会再来!收圈防御!消灭他们!” “消灭他们!” 汇进大部队中,这次六人一个小组,靠着墙壁围成圈,几分钟内,隧道那头隆隆震动复又传来,好整以暇的士兵们一待鼠潮出现,缩回到盾牌后,任盔鼠擦过盾牌,越过去再行开火。 反复几次,盔鼠群急剧缩减,被杀得是尸横遍野,这群直脑子的变异兽无处可逃了,本能叫它们只会冲击到死! “哒哒哒~” “填弹!”沈如松叫道。 短短一刻钟的无节制射击,他消耗光了身上所有弹匣,正当他伸手去拿战友腰间弹药时,盾牌微微倾斜,时逢盔鼠撞来,沈如松竟是被带的撞飞出去! “班长!” “小沈!” 众人惊呼间,破开阵型就要去救他,但为时已晚,沈如松装上弹匣还来不及开枪,盔鼠就闷头压住了他。沈如松猝不及防下被打翻在地,盔鼠欺身而上,上下颚张大到极致,森白利齿当头刺下! 鼠嘴里淌出恶臭涎水,盔鼠直接咬中了沈如松的电焊盔,“咔吱咔吱”地让人以为他脑袋都要被啃碎 沈如松拼命掰扯着巨盔鼠,然而盔鼠怎么会松口?他感到电焊盔一点一点地凹陷进去,然而限于水冷护甲的肘部角度,他的手却弯不下去了!他找不到发力点,摸出了手枪却对不准盔鼠的头! 生死之间,一个念头闪过,沈如松想也不想,暴吼一声,你个畜牲不是想吃了老子么?来啊! 他不再翻滚挣扎,任凭盔鼠粗壮蹄爪踏着他的胸口,放开手脚索性任盔鼠啃噬,他嘶喊着抓住盔鼠前肢,脚一缩,对着肢爪就是狠狠一蹬! 这一蹬力道何其之大?“嗤啦”一声,半条前肢都被情急之下的沈如松给蹬开了,骨头筋膜尽数露在外边,但这还是没用!盔鼠咬的电焊盔继续凹陷,防毒面具已经迫到沈如松鼻梁! 沈如松开始感到呼吸有点困难,他又一次蹬腿,借力翻过了身,骑到了盔鼠身上,架起手枪冲着自家脑袋前连扣扳机,打光子弹就掏出随身匕首刺! 一刀猛过一刀,匕首扎进了骨缝卡住,沈如松就捏紧拳头去砸!去掏!去抓!他感觉抓到了什么,猛然攥住一拔,盔鼠半个眼窝直接被他揪了出来!血淋淋丢在地上,然后被十几双军靴踩过。 终于赶来的众人怕开枪误伤了沈如松,拔出工兵铲或是军刺、匕首,一齐往这头盔鼠身上招呼,片刻间便将这畜牲杀了个通透。 “没事吧小沈?”王贵水拉起沈如松,问道。 “没事,就觉得有点憋屈!”沈如松扶了扶头盔,抬起脚,钢脚掌照着盔鼠脑袋就是狠狠一踏! 见沈如松没甚大碍,众人跟着呼出口气,到现在战斗依然没有伤亡,这个劲头得保持住! 清理光了成年盔鼠,战斗便进入了尾声,队伍杀到了隧道尽头,找出了所有被破坏的小储备库以及盔鼠巢穴,焚烧过脂束,消灭掉一切变异兽的崽子,他们在重重污泥里看到了大量未拆封的物资箱,但因为这里进了盔鼠,这个隐蔽物资库里所有补给都不能再用,还要上报摧毁。 士兵们怒火满腔,再见到幼鼠,他们都不愿在浪费子弹,抓来一个就是一脚踏死,集中到一起点做火堆,关了腰灯就当省省电。 几小时很快过去,分散的士兵们处理完巢穴,重新集结在隧道尽头。 “这是什么东西?通哪儿的?”谢国荣看着面前巨大的防爆门问道。 隧道尽头当然是该是一堵墙,但这里却是一扇没开启的门,像极了地下城里的分区封锁门。 “你管什么是玩意?排长都问了基地,这个门后面焊死了。”沈如松不以为意道,他现在无比想把头盔摘下来,回到地表狠狠呼吸清新空气。 第27章 头盔与月亮 激战过后,士兵们回到地表,个个第一时间痛快呼吸起山间的清爽气息,他们在地底下可真是憋坏了,不管电焊盔里的内置过滤器还是防毒面具过滤罐,只消得去毒性,去不了臭味。想想,闷了几十年的潮湿隧道加上老鼠粪、血腥味、尸臭味,混合起来怎叫一个带劲了得? 但沈如松就有点尴尬了。他发现自个儿脱不下头盔。 “我草我草我草,你们拔我头盔还是脑袋啊!”沈如松叫道。 围着他的人们笑做一团,更有幸灾乐祸的敲着沈如松的电焊盔,敲的那是一个“邦邦响”,而郁闷的沈如松坐在石头上,下意识地摸出了烟,结果递不上嘴,惹得人们更是哈哈大笑。 沈如松非常无语,他这才意识到刚才与盔鼠的厮打中,那畜牲玩意咬扁了他头盔,现在弄得他摘不下来了。 “要不咱给它锯下来?”李皓叼着烟道,趁班长困住的这段时候,这群孙子全点上了。 谢国荣凑过去点上了烟,美美地吸了口,却犹豫道:“啊这个……不好吧,锯歪了岂不是班长脑袋也啪嗒一下……” “裂了?” 刚说完,后脑勺便挨了邓丰一巴掌,骂道:“能不能说点吉利的?” 邓丰蹲在沈如松旁边,仔细研究着头盔到底卡哪里了,但研究了半晌,试也试了,拔了也拔了,锤头也砸过了,偏偏就是摘不下来。 “那看来真的锯了。”邓丰撸袖子说道,对着看热闹得的兔崽子喊道:“喂!那个谁!去把油锯拿过来!” 一听要锯2班长脑袋了,士兵们“轰”的一下都聚了过来,手里有事的也不住眼睛偷瞄,排长这会儿忙着给基地打电报,哪里会管这事,说不定以王贵水性子,估计一边训人一边偷着乐。 全程在山崖上蹲着的陈潇湘这会儿在刷着她的马,隧道战她并未参与,倒不是她不愿意,而是她一个人就能管住骑兵班所有的马,她下去了,就得换两个骑兵上来。 看着沈如松脑袋上飚出火花,这个湘妹子看的也是忍俊不禁,一踩马镫上了马,举起望远镜悠然自得地从远处望着,心说这哥们倒也是倒霉,打盔鼠还给踩扁了头盔。 伏在马背上,陈潇湘习惯性摸出外套后的扁酒壶饮了口,“唉”地痛快叫了声,心想你们几个在下边搞了场清剿突袭,我在上边打鸟,真是不公平。 想到这里,陈潇湘便跳下马,随手拍拍马脖子说了声“站住!”,便往沈如松那块儿走去。 “行了没?怎么要那么久?”沈如松喊道。 “快了快了。”邓丰敷衍道。 电焊盔最厚处有好几厘米,都是复合材料,垫了钢层,又要顾忌下边的脑袋,哪敢真跟锯木头一样劈下去,邓丰端得是手都累了,这会儿正喝水歇息,毕竟他也连续战斗了一下午,乏了。 陈潇湘叉手弯腰,盯着沈如松的头盔,她也不做声,旁人热闹看够了也都回去准备扎营事宜了。这个通信基站被盔鼠凿空了,贸然扎营有可能陷下去,所以现在大家都在往山崖上运东西,晚上在那里扎营。 陈潇湘轻轻“嘿嘿”笑了几声,见沈如松手支着下巴在发呆,她解开袖口扣子,趁邓丰不注意,便抡起油锯,一拉绳,就往沈如松脑袋凑去。 一时间火花四溅,沈如松以为又开始锯了,加之看不见,自然没什么反应,但反应过来的邓丰可就慌了,这位祖宗是要做什么?赶着急着叫他当班长? 不能叫上个班长掉了脑袋他去当吧? “我的姑奶奶你要做什么啊!” 生怕一声吼惊到了她,邓丰急的在陈潇湘身边团团转,然而她拎着油锯,握惯了缰绳的手势一丝不抖,把头盔锯了对分,刚好到最后一层绒布。 “别告诉他我做的啊。”陈潇湘放下油锯,竖起白生生的指头比了个噤声手势,然后拍拍手掌,跳舞似地一蹦三跳走远了。 “行了没?”啥也不知道的沈如松问道。 邓丰能说什么?锯开了就是好事,又没掉他一根汗毛,于是回道:“行了行了,扒开吧。” 脱开头盔,沈如松兴奋地直接嚎了一嗓子,迎着吹面山风“嗷呜嗷呜”了好几声,然后抱住邓丰就是往上提,喊道:“他妈的!老子终于出来了!我太感动了!” “我太感动了!我爱死你了老邓!” 邓丰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而远处,躲在马后边的陈潇湘捂着嘴笑到腰都直不起。 抛开这么个小插曲,清剿行动可谓有惊无险,非常成功。排长王贵水在野战电话里咧开了嘴对上级报告,表示在四个小时的战斗里,他带着1班2班以及1连的1班,击毙了粗略估计一百二十多头成年盔鼠,捣毁了七个长出脂束的大小巢穴,确保了储备库,特别是仅有两人轻伤云云。 上级对此事自然是感到满意,有变异兽巢穴不是大事,毕竟这年头的小兽巢多到猎兵懒得刻意去剿,但一个长出脂束的兽巢代表这个变异兽族群行将诞生出畸形种,届时就不是三个普通班料理了,而是三个装甲猎兵班赶去恶战一番了。 夸奖了一阵王贵水,许了表现好申请批三等功的客套话云云,上级挂断电话前提醒了下王贵水后面还有一堆维护目标,可不要“再”碰上兽巢了。 王贵水明白上级的意思,1148.7通信基站下有意外发现的储备库,上面肯定要来人检查的,功劳跑不了,但要是没有这个储备库,按照惯例,这个巢穴是要炸掉的,搞一个死无对证,那最后算是剿了还是没剿? 这里头的门道太多了,但排长心情很好,有这么一桩不大不小的功劳,今年下半年升中尉,变成副连是板上钉钉了。 入夜刚好扎好了营,王贵水宣布今天的战斗所有人表现都极其优异,显示了训练成果,为此,在回程后将报请集体三等功,同时今天双份补给! 新兵们不大明白集体三等功什么意思,反正立功就是好事,而且可以吃两份餐!虽然单兵口粮味道不咋地,但大家都喜欢吃口粮里附带的软糖,香烟也可以随便抽不用怕挨班长飞踢喽。 篝火旁,大家围坐一团,烤着罐头,分享着烟头与糖果,山林子吹来的凉风尽数消融在大家的欢声笑语里。 “我说啊,那时候,班长老狼狈了,刚说‘面粉’!轰的一下,他就飞出去趴地上了,我差点以为他挂了。”谢国荣回忆起在面粉库里,吹嘘起自己是如何英勇,挡在班长面前,之后又是怎么救起他的。 沈如松抓起一把石子丢过去,骂道:“你小子有脸说?就数你开枪最起劲!叫你省着点!后面打散弹,燃起来都怪你个孙子!” “班长属你开枪最使劲了!” “就是就是!打到一半摸我子弹,我当时就说谁摸我屁股!” 班里众人笑的合不拢嘴,吐槽着沈如松在隧道里一堆“缺德”举动,诸如在门前给一把推开、喜欢拿别人弹匣、打老鼠偏偏要骑上打等等破事,弄得沈如松驳也不是,不驳也不是。 “你们拉倒吧,我睡觉去了。”沈如松起身要走。 “班长别走啊,玩不起了这是。”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映着篝火,所有人的脸庞都是红艳艳的,彼此有说不完的话,上完第一次战场,沾过第一次血,而且是兽血,唾沫星子都能喷熄了柴火。 沈如松当然没回到帐篷,今天月亮蛮不错的,而且他一股亢奋劲也没下去,就跟那啥后的余韵一样,叫人坐在床头想了又想。 靠在营地旁一棵树,沈如松点起烟,任其袅袅燃着,他怔怔地望着大如玉盘的明月,看到烟灰落手上而不自知。 心里萌生出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这便是月亮?是啊是月亮,才见到一个来月的月亮,从小听着太阳和月亮,到20岁才真实看到,没想到就是这么个东西,一个没法用眼睛看,一个睁大了眼睛也看不清。 沈如松从外套内兜里摸出小笔记本,那本大的放基地了,出门训练带个大日记本,多捞的事哦,平时有什么感想,就用小的随手记一记。 【四月三号,雨转晴】 【今天是我人生第一场战斗,清剿盔鼠,有点危险,两次事故我都觉得我死定了,不过我没事哈哈,除了最后头盔卡住了,让老邓锯了半天才弄开,挺尴尬的】 【刚和大家吹逼,这帮人全弄我来了,我明儿要操练他们,班长权威!以及……】 沈如松顿了顿铅笔,抬头望月,很自然地想起了远在龙山的母亲妹妹,这两个或许一辈子都不会出,也最好一辈子不要出的女人,会不会终其一生都看不到他眼前这一幕。 一轮明月而已。 沈如松微微笑了笑,等他清理完了地表,再带老妈和小眉来这里,那时候,他应该复员了,以游客来这里,如果超期服役,可能还会带着小眉的孩子来。 至于他自己?他暂时还没考虑,二十七八再说吧,如果身体一切健康。 沈如松咬着铅笔头后边的橡皮,他不再多想,写下最后一行字。 【以及,今天的月亮很漂亮。】 第28章 陡岩 月色再美,也终究持续八九个小时罢了,到了破晓时分,太阳东升,月亮西落,亘古不变。 清晨六时半,哨声响起,睡眼惺忪的士兵们被班长排长们赶出帐篷,逆着山风冷气拆卸帐篷,将营地大小物什装到箱子里,随着最后一碗剩汤浇灭了余烬暗燃的篝火,稀疏光点透过树林照下,士兵们戴上军帽,或骑上或牵住马匹,继续向前攀登。 千山山脉总体来说并不高,主峰老铁山海拔才两千多米,真要全力登山,跋涉两天绰绰有余,但队伍要依次经过山腰间众多的维护目标,以每两天完成一个的速度,到训练的第十天至十二天时才会抵达山顶,并在那儿登顶插旗,寻一朵雪绒花插进鬓发,表明完成了一段艰辛的山地训练。 春雨淅沥,湿冷难当,日出后便开始降雨,纵然士兵们热情高涨于昨日惊险战斗,在说了一上午后,也被雨水“滴滴哒哒”地浇灭了劲头。个个缩在雨披里,沉默地握着缰绳,有精力者还能催促着骡马快快迈步,那些沾了半身烂泥的人们不免无精打采,满心盘算着什么时候扎营,好弄干衣裳。 见士气衰弱下去,排长看在眼里也微微焦急,带头唱起了军歌,初次还引得大家跟唱,嘹亮歌声响彻山谷,惊起无数鸟儿,而后马匹嘶鸣声打断了歌声。 “马!马!” 马匹踩到湿滑草苔,四肢纠缠间直接打滑,哀鸣一声侧翻,人叫马嘶里,骑兵被沉重马身压住,脸色顷刻间涨作青紫,无论多么奋力挣扎,也推不开体重数百公斤的战马,折了脚踝的战马拼命踢踏着,剧痛中哪里顾及得了主人?这名骑兵时而被浸到泥里,时而被反复压迫。 当人们拖出伤者,医护兵还没戴上听诊器,撩开伤者保暖内衣,就看到胸口凹陷下去一大片,喷着血沫的骑兵咳出内脏碎片,一口一口溅到医护兵手上,急地要落泪的徐胜男竟是手足无措,她不知道怎么救这个胸骨尽碎、骨裂插进内腑的战友。 “救他!救他!救!”陈潇湘咆哮着,她想要闯过去,却被人们死死拦住,足足来了三个壮汉才按住了这个身姿纤细的女骑兵,在她的吼叫声里,人们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年轻人流逝干了生命。 徐胜男感受不到伤者的鼻息,她疯狂地注射过强心针,然后开始嘴对嘴送气,片刻后她的唇也涂满了鲜血,她高喊着:“起搏器”,在电流噼啪声中,睁大双眼的死者一次次弹起、落下,最后在众人的默默注视里,医护兵无力瘫倒,颤抖着说道: “他,死了……” 没有白布,雨披裹住了遗体,折断了两支腿的战马也没法幸存了,这匹脏污到看不出白色的战马卧在泥水里,不住地舔舐 着主人逐渐灰白的脸庞,铜铃大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流下,淌到年轻主人的身下。 陈潇湘走到逝去战友身边蹲下,一只手抚着他战马的鬃毛,轻轻地“嘘~”“嘘~”,看着这个才十七岁出头的小伙子,她知道这些半大小伙子看她是什么样的复杂眼神,她鼻头翕动着,像是在呢喃,又像是在唱着某支歌谣: “跑马……跑……跑马的溜溜的山上……” 陈潇湘背对着众人,所以人们都看不到她脸庞上尽是泪痕,她坐下,抱住面色灰白的小伙子,抱着他的脸,慢慢地唱,悲伤地唱: “一朵……一朵云,呦……” “世间女子……任你……溜溜求呦,呦……” 她拉高衣领擦掉眼泪,她不能让其他人她在哭,所以当她站起时,手里多了支枪。 陈潇湘转头看着同样抬头看向她的战马,她认得全班所有人的马儿。它叫“娟子”,一匹漂亮的母马,从新兵连时就跟着它的主人了,钻过火圈,跳过断桥,带着它的主人赢得过好几次竞赛,然后因为不是它的过失,害死它的主人。 “嘘~嘘~”陈潇湘抱住马首,许是知道了接下来的命运,娟子蹭了蹭了陈潇湘,后者把脸颊埋进脏毛串成绺的马脖子里,然后手握着枪,拇指掰下击锤,对准过去。 “砰。”一声枪响。 汩汩流出的马血染红了陈潇湘的衣装,但当她站起时,重新变成了那个漠然的骑兵班长。 见陈潇湘独自牵着坐骑走远,排长王贵水长叹了一声,伤感道:“哎,没想到昨天没伤亡,今天却……” “他还不如死在战斗里。” “烧了吧。” 沈如松闻言惊讶,说话突然变得期期艾艾:“啊……啊?不,不应该,叫飞机来吗?” 排长摇摇头,回答道:“生者为大,咱们军旗下宣誓的时候多少料到会有这一天。” “祖国哪里不是故乡,带捧骨灰走。” 说罢,拍拍沈如松肩膀,走到遗体边,掰开兵籍牌,一片塞到死者手里。意味着他以军人身份死去。 马靴踏着泥泞,陈潇湘与骑兵们一起抬起死者,放到用树枝搭成的平台上,浇上油,放下火把。在人们注视里,烟雾与火苗蹿起,过了许久,才化作灰烬。 陈潇湘捧起温热的灰烬,拿手绢包住,放进死者生前用过的饭盒里,那儿还有另一片兵籍牌,一个照片项链一块表。 沈如松低下头默哀,他这时才想明白排长为什么要说“他不如死在战斗里”。那样就会是烈士,名字会刻进龙山天门石碑另一排更显眼的位置,而不是某个训练死亡指标。 但又能有什么?人死之后,还能计较什么,除了绝望的母亲和爱人,几年后,谁会记起他?人们素来只记得千千万的牺牲将士,在慰灵碑、纪念柱下,哪怕是战友,又有谁会去记得熟悉名字旁的那个名字。 他们都是无名战士。 胜利的喜悦荡然无存。排长向营长、团部报告了此事,因为是训练中死亡,证据确凿,再无多余声音。团部也只得例行安慰并记录住而已。剩下的事,就仅仅是骑兵排的排长与陈潇湘分别写一封通知书,在返程回,随死者的私人物品、骨灰一起寄回原籍。 沈如松看着排长挂断电话,这件事似乎就过去了,但又不是,他望向山外辽远的平原,默然不语,他明白,每时每刻,都有与他一样的人逝去。 停下的队伍继续出发,他们耽搁了半天行程,那些心疼战马嚷嚷着要派人送回马儿,自己宁愿走路的骑兵也不做声了,只得更注意脚下,更贴住山壁行走。 今天再没有歌声,再没有笑声。 晚上扎营,沈如松一样嘱咐班组士兵们要打牢桩基,不要为了一块耐贮蛋糕而偷偷多开单兵口粮。 篝火架着的行军锅里煮着从农场带来的最后一份白菜腊肉,再差的大锅饭也比自热口粮强,大家把头盔垫屁股下边,月亮依旧是昨天的月亮,林梢却不是昨天的林梢。 因为今天发生的事,没有人哪壶不开提哪壶地去放声大笑,平时老是冲着哥哥龇牙咧嘴的刘有成,当着大家的面对哥哥刘有德道歉。而此前犯了大错的杨旗、刘子旭在其他人眼色催促里一咬牙站起来,承认去辅助兵营地找乐子连累了许多人。 沈如松原先觉得这几个人都有大病,不适合从军,应该扔去流水线当一辈子工人,但突遭这样的事,在生死面前,很多事都变成了小事,况且……不久后的夏天,这个班里又会有多少人活到第一年的冬天? 沈如松赶回众人去睡觉。在帐篷里,裹在睡袋中,沈如松忍不住想着那个意外牺牲的骑兵,沈如松不认得他,在三十多人的队伍里,做完自己繁重的任务,除去1班的人和陈潇湘,他根本没有多在意其他人。 有朝一日他若是牺牲了?打比方说,昨天战斗里,那头盔鼠咬穿了他脑袋呢?是不是抬出来,在基站里烧掉,几个月后母亲和妹妹收到一个骨灰瓮一个牛皮信封,装着通知书和抚恤金?在军人公墓里,他父亲的墓碑旁早早立起一个新的,然后埋在里边? 沈如松不知道。 怎么想也不知道。 只觉喉头堵得慌,恰逢轮岗到了沈如松,他立马穿上军大衣出了帐篷,立在营地里,黯淡灯火,防兽气雾透过防毒面具,混着冰冷的山风淡淡地吸进肺里。 背着枪站在哨位,任雨和风吹打着脸庞,沈如松拉高面巾,藏起脸颊,低低地凝视着山外。忽然间,他听到响动,回头间看到同样是轮岗的陈潇湘站在不远处。 两人四目相对旋即分开,谁都没有说一句的打算,一人背着枪,一人抱着枪,倚靠着生长了一百年所以极其粗壮的老树,共同望向远方。 沈如松拢着手,不想管那么多,点起了一支烟,吸进几口辛辣烟气,烟头在夜色下一闪一闪。 很快,林子另一头也亮起了红点,沈如松猜得到她在一边抽烟一边抿着她那个好像永不会干涸的扁酒壶,沈如松忽然生出一个冲动,想找她倒一壶盖的酒尝尝,看是寡淡的水,抑或是温醇的龙安春,还是酷烈的二锅头。 压着帽檐,沈如松一支支抽掉了半包烟,昏暗的林子两个红点渐次闪起、熄灭,也正是这个时候,沈如松感到鼻头一凉,不是他感到悲伤。 他伸出手去,一枚晶莹的雪花悄然化于手掌。 沈如松抬起头,望着璀璨星空,喃喃道:“下雪了……” “下雪了……” 第29章 遥远的山 一夜雪落,次日众人钻出帐篷,唯见天地间白茫茫一片。 沈如松踩着薄薄的积雪解开帐篷系绳,摸到桩基时,即便隔着毛绒手套他也微感冰凉,他看着一边收拾一边打起雪仗的年轻士兵们,嘴角却不禁上扬了些。 “向上面发了例行报告,回来的气象报告说,之后几天会有小雪。”排长坐在折叠桌旁喝着热汤。 沈如松盛了碗汤,吹吹热汽喝了口,这是裹了浓缩汤汁的冻干蔬菜包,放进开水里一会儿就行。 拨下冲锋衣兜帽,沈如松一下子觉得耳朵冷了,他胳膊搁在桌子上,环顾了圈银装素裹的林间,问道:“倒春寒了这是?” “是,你也晓得这年头气象预报不靠谱。” “但不能这么不靠谱吧?出发的时候说这个月一半晴天,第二天下雨,现在下雪,什么鬼东西。”沈如松郁闷道。 确实,2083年和往常年份一样,气候诡异,几乎无从预测。但这又有办法?余威仍在的核冬天要建立新的气象模型,没有遥感卫星采集数据,没有超算机去分析模拟,哪里来的精准预报?凭高空预警机去收集汇总洋流信息?想想都知道不靠谱。 “那有什么办法?”排长叹出口白汽,说道:“问过上面了,训练继续,要接着弄完剩下的维护目标。” “要是下暴雪,咱们很可能就困山里头了。”沈如松说道。 排长正要解释,裹成粽子模样的1班长赵海强走了过来,坐下分了碗汤,拉下围巾,呼气道:“四月里喽,雪下大了化得也快,而且这里离基地才多远?来直升机半天就能捞我们回去。” “那马呢?”沈如松指着在临时马棚里的战马。这会儿骑兵忙着给心爱的战马穿马衣,免得冻坏了。 “本来骑战马往山道走我就有点奇怪,现在好了,下雪了,路更滑,矮种 马没什么可说的,战马现在一点用途没了,舍得拿去驮货吗?” 赵海强摇摇头,看到穿着羽绒服坐在篝火边的陈潇湘,说道:“叫他们自个儿去驮都舍不得用马。” “这不完了?” “你小子想得到上级想不到?山地训练!兴许就是存了训训骑兵进山的意思呢?” “见着速度比人快么?我就没听说龙山骑马去山峰的!” “那你去和陈班长说,叫她骑马滚蛋呗?” “够了!” 眼看沈、赵两人要争起来,排长喝止了二人举动,鄙视道:“就是小年轻!你以为上级安排一个骑兵班两个工兵班是在玩吗?你以为两个工兵连一个骑兵连是瞎搞吗?你要有本事让所有人都穿外骨骼来!这样子骑兵就不用去对冲!也不用帮你提防侧翼了!” “在隧道里作战,那么多重甲工兵都敌不过个头大的老鼠,要是战马能下去,看会不会溜死兽群?马跑再慢也比人快!哪有那么多车辆给你们败家子去败!想人死还是马死!” 两个刚毕业的士官闭嘴了,虽然马钻林子是有这一堆那一堆的坏处,但少数几个好处就够了。 冲阵、迂回,以及,代替人去死。 不再废话,队伍拔营出发,顶风冒雪,向下一个目标进发。 因为昨天的教训实在惨痛,队伍里每个人骑马牵马都格外集中精神,遇到窄边道或者危险道理,则派出先遣队,砍下树枝铺上去,再一个个经过。这样虽然会降低速度,但胜在稳妥。于是在当天中午时分,队伍抵达了第二个维护目标,猎兵的安全屋。 猎兵是复兴军编制序列中最特殊的部队,他们不属于野战军,但拥有比野战军更强悍的单兵素质与更精良的武备。最大的单位也仅仅是营,且大多为军区直辖的独立营。猎兵司职剿杀一切畸形种,故而长期穿梭于深山老林、原始废墟中,追踪探查那些隐蔽巢穴。 譬如在酷寒季节集群下山袭击农场的渴血兽,这种筑巢在山脉洞窟里的狡猾畸形种无法用正规的诸兵种合成部队去处理,大炮打老鼠烦不胜烦,但不打又要坏了自家田地。于是让训练为小队行动的猎兵去处理,往往一个冬季,一个分散成27个班的猎兵营就能清理掉一座小山川。在动辄数月的野外追击里,猎兵需要大量的安全屋在休息、补充。 在畸形种外,还有令复兴军也谈之色变的黑暗种。在地表刚重建时,地上没有一寸土地属于人类,巍峨如山峦的龙王犀、振翅就音爆的脓蝶、张口吞下导弹艇的空腔龙……那时的复兴军以云爆弹开路,主战机甲搏杀陆行黑暗种,歼击机团与魔鹰空战,仅有的海军只能派出蛙人去自杀攻击海兽巢穴。在七年时间里,整整一代人,几乎牺牲在黑暗种战争里。 找到、并杀死那些残余的黑暗种,是猎兵的究极使命。而每一个至今还被黑暗种抱团占据的废墟,都是对猎兵,对复兴军,对联盟的侮辱。 安全屋建在一个偌大山洞里,为了达到最优匿踪效果,入口处甚至没有埋下任何防兽信息素。队伍进入后,赶走了一窝狼,进到最深处,打开与山壁融为一体的安全门,这才进到真正的安全屋里。 “草,这,这军械库吧?”赵海强惊叹道。 在简单的床铺被褥和一堆堆食品箱外,山壁武器挂架上排列了复兴军里所有的枪械。80式、75式、78狙在这里哪里够看?猎兵用的都是自动校正弹道的夜视狙击枪。至于4.7毫米泼水无壳弹?人家压根不屑用,带的都是打12.7毫米机枪弹的猎兽步枪。 这不算完,最令众人挪不开眼睛的是外骨骼!这里有一个小型装甲整备间!是配了光学迷彩的特型外骨骼! “喂喂喂!不许碰那些箱子!谁动谁滚去站岗!” 沈如松给围在补给箱旁眼热的家伙们一人一脚,赶走后他这才发现,板条箱下边居然是酒箱? 拎了瓶酒出来,拨掉上面的稻草,转过乳玻瓶,标签上一行字“军需特供龙安春”。 坦言之,沈如松心刺挠了,这成箱成箱摆这儿,叫吃了几天西北风的弟兄们光流口水真的太不地道了。 反复掂量着沉甸甸的酒瓶,沈如松身上又冷,又知道龙安春的口味,淡、不上头。酒瓶转来又转去,连那边铁栅栏里的外骨骼都没心思去看。 正当沈如松的良心与纪律左右互搏时,安置完马匹的陈潇湘走进来,发现了这堆酒箱,她简直想都不想地就抱走了一箱酒。 “喂?喂!你要干什么?”沈如松放下酒瓶,追出去问道。 陈潇湘凤目倒竖,瞪了他一眼,不悦道:“喂马!精粮里掺白酒,长膘!” “喂马用龙安春?你平时给马喝茅台吗?” “老子平时给马喝啤酒行了吧,滚!” 陈潇湘照着他腰肋抬腿一脚,骂道:“多管闲事!” 见骑兵班的人揉着手指头,沈如松可不打算为这个被群殴,闷闷走回去,结果发现邓丰砸开酒瓶子,已经开喝了。 “我草,你带的什么头?”沈如松劈手夺下,重重顿在箱板上。 邓丰嗤笑了声,一把推开沈如松,说道:“怎么,喝口酒不让啊?就你一身正气?” 说罢,从补给箱里掏出个酱牛肉真空包,拎起酒瓶子就坐汽油桶般烤火去了。 吃了两个软钉子,沈如松嘴唇动了动,到底是冲过去夺走酒瓶,扔进火堆里,叫道:“其他可以!不准酗酒!” 邓丰骂骂咧咧地就要起身,结果被沈如松一下放倒,靴子踩着手背,他喊道:“其他可以动!不准动酒!” “谁违反条例!谁先跨过我!” 这么一震,所有人蠢蠢欲动的心吞回了肚子里,在沈如松逼视下,拣着要过期的补给品分着吃了。搞得想睁眼闭眼的排长也没得脸去动手了。 果不其然,整修外围设施的差事落到了沈如松头上,他看了圈烤火取暖的人,没一个人愿意跟着他出去捱冻。 他失望地摇摇头,刚走出安全屋,听到一声喊:“班长等下!我跟你去!” 跑来的是杨旗,他提着工具箱跟上沈如松,顺手塞给沈如松一块夹了肉的耐贮蛋糕。 “你倒是来了。”沈如松拍过杨旗后脑勺,勾住他肩膀,咬了口蛋糕,这个蛋糕厚的像压扁了的馒头,甜口,夹了肉吃起来有点不伦不类的,但确实好吃。 “我不能让班长一个人出去。”杨旗掰开沈如松的胳膊,嚷嚷道:“班长,疼,疼。” “卖脸了是吧,公子哥儿?”沈如松笑骂道。 两人忙碌起来,埋管线、修暗岩、涂伪装、放捕兽夹。维护安全屋的工作量不大,若是按照规章来弄,要把山洞窄到一人宽,但这个显然离谱到没人去遵守。 两人累的汗水淋漓,坐在洞口,沈如松喝着水壶里凉水,碰碰杨旗手肘,递给他,同时问道:“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家要真这么有钱,你又性别男,爱好女,怎么不去首都工兵,就修地下城交通线的基地工兵团?” 杨旗喝水的动作僵了僵,他看着雪花纷纷的山林,沉默了会儿,复又嬉笑道:“漂亮的都在大基地,我喜欢性子野的。” “扯淡吧你。”沈如松胳膊肘夹了夹他脖子,正色道:“我你班长,你闯那么大祸,我没扒你军装,这事告诉我怎么了?” “那不行,这我秘密。”杨旗拒绝道,但他转念一想,灵光一现道: “我告诉你也可以,但我不能白说,班长你日记本写的什么得给我看!” “滚!”沈如松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日记本谁都不会给看的!就是元帅要嫁闺女给他,他也不给看! 杨旗失望地“噢”了声,翻了个白眼,又摸出了个蛋糕嚼着,含糊道:“那我……咕,我找到老婆的时候告诉你。” “你这什么鬼几把理由,我没兴趣了。” 沈如松拍了记杨旗后脑勺,双手搁在膝盖上,复又沉沉望着雪色,他的背后是温暖而一时疏离的营火,但身边,总会有一个战友。想必,这就是为什么,人们总说军旅与战争有浪漫的气息吧。 第30章 眼前的雪 山洞里的猎兵安全屋干燥暖和,待沈如松两人修完了外围设施,站在废汽油桶边烤手时,人们早都酣睡了,便是值夜的哨兵也是倚着裹了雨布的钢枪在打哈欠。 “你去休息吧,我来值岗。”沈如松温言对哨兵说道。 1班的这个哨兵姑娘将信将疑地走远,她一双露出面巾的眼睛眨巴眨巴,像是说“你是在骗我吗?”,但她偷偷观察了许久,才确定2班长真的在替她值岗,于是暖融融的睡袋很快把她拽进了梦乡里。 明哨暗哨流动哨,在危险的野外,没有暗处的眼睛,任何一支队伍都可能忽然间遭大难。一边对抗着寒冷,沈如松怀抱着发誓要人在它在的枪,走到山洞不易察觉的一角,默默看着昔日的猎兵们留下的痕迹。 “2072年11月7日,第102独立猎兵营3连2班班长李敏博,记录。” 刻在岩石上的字迹潦草不堪,显然是以匕首划出,在火柴的微光里,晦涩难懂,但偏偏有一种莫名而熟悉的感觉,沈如松每一个字都认出认清了。 皮手套抚过一行行字迹,沈如松拉高围巾遮住鼻梁,继续默念着。 “11月6日晚21时36分,我部于河谷小瀑布处遭遇渴血兽群,歼灭之。战斗中,战士王华、张秋丽、谭文强牺牲,原地焚化,各带走骨灰一捧。任务在继续,我无法带他们三个回家。青山埋忠骨,葬在这里。” 短短百来个字,没有任何多余,但其中包含了多少艰辛苦痛。疲惫的猎兵在齐膝深的激流中战斗,在大雪里打垮了兽群。然后从染红的水里抱起没有呼吸了的战友,可能沉默,可能悲伤地看着他们化为飞灰。最终,这个猎兵班长看了眼山洞外的严冬,亲手埋下了牺牲战友的骨殖。 不仅仅是这一段刻字。沈如松在岩壁上发现更多的、或早或晚的记录。最早的是在2063年5月1日,即是地表重建的15周年那天。在山壁左边,端端正正凿了一句话。 “五一节!劳动人民万岁!” 后面有九个感叹号,个个不一样。沈如松能想象出,在祖国当下意义最深沉的庆典节日里,这九个履行职责的猎兵在这座荒凉的山脉里,取出猎刀划刻岩壁的喜悦模样。 沈如松一个个找过,在十几行磨痕刻痕,他看到了“xxx到此一游”、“想回家讨老婆”,后面这句话下边戏谑刻了一句“我想吃你老婆做的红烧肉。” 最滑稽的是,还有一句“我是蒋飞飞,我没认真站岗,班长叫我刻石记错。” 沈如松眼珠子转了转,确定排长没站在后边,免得他也在这儿丢脸刻字。 不过他摩挲了会儿胡须拉碴的下巴,还是摸出工兵铲,用刃尖凿了行字。 “2083年4月5日,第99步兵团2营1连1排2班长沈如松,执行维护任务时经过。” 沈如松收起铲子,转身走向山洞口站岗前,他忽然又回头望了眼那三座彼此依靠的坟茔,三个头盔都锈蚀腐烂得与石头一个色了。 沈如松鼻头一酸,飞雪融化在他的军大衣上。 一夜雪落。 训练的第六天清晨,小雪仍未停止,山道积上了约有靴底那么厚的雪。排长向上级汇报,得到的回复是勒令前进。 “营长说这么点问题算个屁,3营碰到暴雪了,一样前进,叫我们自己看着办。” 那还能有什么说的?继续出发。 飘雪山道,沈如松骑在马上,往手掌呼了口气,抚过帽檐,他望着云雾下的海兰江,那是一条系在穿花袄的东北丰满姑娘腰间的纯色皮带。凉风降到了凛风,吹得他脸庞干红又渐次皲裂,不过抬头低头间,他总能在树梢稀疏光点里寻回一缕暖色。 随后两天,小雪时停时落,队伍绕着千山主峰老铁山几乎走了个圈,检修了一座山林防火站。 这种周围清空了树林灌木的防火站不仅用于紧急避险,两重铁丝网与地窖相应的弹药补给、军械储备能保证一个排的士兵或两个预备民兵队的长期消耗。使之在必要时刻扩充为小小的防御支点。 在防火站里僻静处,同样有一座小小的墓园,做墓碑的木牌早在风吹日晒雨淋中朽烂了,只剩下钢盔或是一圈石子,代表这里长眠了十四位为祖国捐躯的战士。 人们削来了覆雪的冬青树,削做木牌插在了一年未曾清扫过的坟墓上,士兵们肃立在墓园前,摘帽,敬礼。 在众人的注视里,陈潇湘把意外身亡的那名骑兵的骨灰埋在了墓园里,按照三湘的习俗,她在写有亡者姓名的木牌上系了一块撕做五六束彩布的手绢。 有人问她这个举动的含义,她却摇头,说她也不清楚,但小时候每次和长辈去扫墓,总会特意带上一串彩带,系在墓的最高处。至于意义,她问过,父亲告诉她,是招魂,但她又记得前几年寿终正寝的祖父说过彩带寓意着家族兴盛,而母亲的一本书里,写的是鲜艳的彩带方便跋山涉水而来的子孙远远地就能望见。 在那名骑兵坟边还有一个小小的浅坑,放着他的战马“娟子”的一撮鬃毛,这是他与这头美丽生灵的毕生羁绊,直到沧海桑田的那一天。 距离主峰只差一步之遥,在午间雪歇时,人们拨开冻结的霜云,用望远镜的最大倍率,能看到几十公里外的延齐基地隐约的轮廓,而沈如松不单单看到了基地,他知道自己一直都看到龙山,那座巍峨的山。 第九天,向主峰进发,早上10点,雪势突然增强,暴雪令能见度急跌至不到十五米,排长命令所有人互相拴上绳子。人们戴上风镜,牵着马匹,压低身子逆行对抗强风,即使没有带白色外套,他们军绿色的外衣也尽数染做霜白,举步维艰于及膝深的雪地。 在两千余米的山峰上,气温骤降至零下十五六度,但稀疏的针叶林无法阻挡强风,体感温度要远远比真实温度更低。队伍取出了所有御寒衣物,鼻涕眼泪全部冻在了围巾上。 “前面是滚了石头!挡住了隘口!”前方侦察的马元国返回了,呼啸山风中,他必须吼叫着才能让排长听清。 “炸开它!”王贵水喊完便捂住耳朵,他从来没碰到这么冷的倒春寒。 沈如松带着一队人在被狂风吹下的巨石埋下炸药,测过角度,一声剧响,这块挡路巨石滚落,“隆隆隆”声恍如雷霆,惊得马匹几欲发狂。 但这哪里是坦途?狭窄的隘口充斥着凛冽无比的过堂风,气流飚飞,化作肉眼可见的湍流,即使是耐寒的矮种 马都禁不住嘶叫起来,躲在马后的人们奋力推着它们前进,行差踏错一步,整个人就仿佛要原地吹飞。 这是沈如松有生以来最漫长的一刻钟,穿过隘口,他毫无登顶的雀跃心情,脸庞、手臂、大腿,任何迎风的地方,都冻僵住了。 强风穿过山顶林子,人们没法生火取暖,筋疲力尽的队伍也无力再前进了,排长只能下令挖掘雪壕,不然在这种恶劣环境里,帐篷根本立不住,到下半夜全要被吹走。 但冻硬的土地哪有那么好挖开?三十多人胼手胝足挖掘,他们没有任何工程机械,连铁锨都不充足,工兵的折叠铲难以应付冻土,从下午挖到天黑,他们才勉强挖出了够放一半帐篷的壕沟。 “人可以挤一挤,马呢?!”沈如松已经感觉不到脚指头了,他不住地原地起跳,试图在温度降到更低前,稍微活动开脚。 “栓死!栓牢!”排长叫道,他看到骑兵们在马元国的带领下,还在疯狂地给战马挖藏身处,这时候,一个从军五年老兵的经验,比服役一月的班长权威来的更重要。 但矮种 马没法享受到这种待遇,军队选择这种长毛矮脚马,看中的就是它的耐寒特性。工兵们把马栓牢,卸下了物资箱,防止有马冻癫狂了发疯挣脱缰绳,带走雪天里愈发宝贵的物资。 一个平时能睡八个人的上下铺帐篷,如今挤了十多人进去,但仍然有不少人只得瑟缩在雪壕里,相拥取暖,等待时间到了进到帐篷里避风。而那些值岗的哨兵,躲在树后,眼泪还没流出就要冻在眼眶外。 最可怜的是固定哨的机枪手,他必须趴在原位。队伍没有带防冻液,于是就只能用一个热水壶垫在枪机下,防止冻住开不了火。这座山里有盔鼠,谁知道会不会雪夜出没的鬃狼。 沈如松和赵海强、陈潇湘三个人都在帐篷外,他们连相对无风的雪壕拐角都没去,而是堵在雪壕入口,用背挡住风。 他们紧紧拥抱着,脸贴脸手挽手,在寒冷前,一切矜持、骄傲乃至性别都变得无关紧要,有时,沈如松会费尽千辛万苦划燃一支火柴,然后倏忽熄灭,直到下半夜,他才成功点起了一支香烟,再你抽一口,我抽一口。 陈潇湘的面容藏在鲜红的绒巾后,她拿出在猎兵安全屋里悄悄补满的扁酒壶,分享着。 沈如松尝到了一抹似有似无的唇香,热流到了肺腑,他觉得人又活过来了,他知道这时候不能睡着,必须坚持到天亮找到一个合适的避风宿营点时才能休息。 第31章 暴风雪 大雪纷纷,沾满肩头,三个年轻人近到嗅着彼此的鼻息,用肩背为彼此挡去刮骨寒风。 几片雪花落在陈潇湘一绺翘起来的额发,沈如松看了两眼垂下眼睛,手捂住嘴打了个喷嚏,再抬头时,只见赵海强伸手摘去了她发梢间的晶莹雪丝。 “换班有一个来小时,聊点什么吧,唔,干冻着太难受了。”赵海强拧上酒壶盖,但没有还给陈潇湘,提议道。 沈如松“嗯”了声,他脑袋里想的全是天气,开太阳后雪会不会弱一些,没有减弱他们就必须沿着备案,取直线以最快速度抵达硫磺泉储备点,那里有温泉和充足物资,完全能等到雪停再出发。 陈潇湘伸手要抢回自己的酒壶,但掏了半晌无功无返,她气恼地撩了撩额发,无奈道:“你要聊什么?” 冷得只剩穷嘚瑟了,赵海强递去了自己的水壶,里面满是热水,说道:“你急什么,和你换行了吧。” “哼。”陈潇湘收下,径直揣进内衣里,鄙夷道:“你很做生意,1班长。” “我家真是做生意的,我妈就在楼下开了杂货铺,一到放学,一群小屁孩围着要买炸面筋。” 陈潇湘摘过沈如松叼在嘴上的烟头,深深吸了口,烟气漂浮在她莹白的脸颊旁,又旋即凝结沉降。她嘲笑道:“呦,那怪不得长这肥呢。” 不理会陈潇湘的讥讽,赵海强自顾自说道,拢了拢衣领,回忆道:“那时我在班上是红人,想吃串的得先向我登记,一人一串,先来后到。” “在我初二时候,快分配考试的时候,有个高中的混混插队,我去拦,反手一拳打得我鼻子喷血,我妈急啦,去扶我,要理论。” “理论有什么用?”陈潇湘回道。 “对啊,理论有用,咱们这会儿也不至于蹲这儿挨冻了。”赵海强应了声,接过烟头,抽了口,悠悠道: “所以我放学回来的姐,一声不吭端了油锅,直接泼那混混身上了,烫得他嗷嗷叫,屁滚尿流跑喽。” 陈潇湘听得有趣,又抢回来还剩一点烟丝的烟头,一气抽完,弹飞出去,追问道:“后来呢?没带人揍你?” “你中学时候揍了好多人吧。”赵海强稀罕道。 “废话,老娘十二岁起打群架都是我挑的头。”陈潇湘翘起大拇指道,自豪道:“老娘的废物同学受欺负,找老子去报仇,老子抄起板凳就奔隔壁班去了,那群男的亏是战斗兵培养计划,不好意思群殴,单挑打不过,就派女的来,我一巴掌能抽翻三个。” 赵海强咽了口唾沫,浑身哆嗦了一下,不知道是冷的还是咋的了,说道:“牛逼啊陈姐。” “后来你姐呢?带男朋友还是叫爹来帮场子?” “哦,后来那混混堵我姐在校门口,也不想想,吃了我家面筋有多少人?一条街的战斗兵兄弟一起过去,差点揍到他进医院吧。” 陈潇湘“哈哈”笑了几声,看她样子是想放声大笑的,但现在实在太冷,冷气钻喉咙里呛住了。 见沈如松全程不吱声,陈潇湘捅了他一肘子,问道:“喂,你家几个?” 沈如松又冷又困,猛然遭这一下戳,惊醒过来,头转着,积雪簌簌落下,他“啊”了声,挠挠眉头,回道:“两个。” “废话,谁家不都两个,你家能多生?你是弟弟还是哥哥?” 沈如松心说你好奇这个做什么?而且我是不是那天在礼堂还是操场聊过这个事,你路过难道没听到?现在冷得呼气成冰,能不能省省力气? “哥。”沈如松吐出一个字道。 “咕咕咕咕咕~”赵海强手缩在身前,学着鸽子声叫道。 “……” 陈潇湘顿觉不乐意,向来都是别人找她搭话,求赏几句话半句歌听听,那些故作清高的人到头来要么自觉走远,要么自觉挨顿凑老实,在学校或是军校、军队,会打架、讨上级喜欢的好兵走到哪里都吃得开,她就是这样的巾帼豪杰。 “你弟还是你妹,多大了?”陈潇湘点点下巴。 “十六。” “哦,明年统一考试?” “……” “海子,给他喝一口,人冻住似的,舌头打结了。” 沈如松抿了口,觉得身子暖和了一点,思维也清晰了,他那双杏眼迎着陈潇湘的凤眼眨了眨,随后慢慢道:“嗯对,她要考龙大的。” “卧槽?龙大?”陈潇湘惊讶道。 “很牛逼啊松子,你从前怎么没说。”赵海强拿回酒壶,递还给陈潇湘。 沈如松有点烦,他马上就冷回去了,他冷的一个标点符号不想说,你们两个哪来的精神在你侬我侬呢?而且除了在基地的高克明和千山某处的邵钢这两个发小,沈如松并不乐意其他人喊他“松子”这个小名, “我说的时候你们乐意听?”沈如松反问道。他想的是训练这几天时,他提了不少关于遵守条例的意见,这两位一开始还听听,到后面直接走人。 由于沈如松挡住了大部分的风,陈潇湘活气多了,不爽道:“我现在不是在听?你妹在哪个中学,排名多靠前啊?” “龙大附中,年级第一竞争太激烈,不过她没掉出过年级前十。”说到这个,沈如松倒是语气坚实,那自然,有一个这样的妹妹,做哥哥与有荣焉,真考上龙山大学,可比一个撑死军士长退伍的军人哥哥出息几百倍。 陈潇湘倾过身子,重重捣了沈如松一拳,由衷道:“龙大附中的前十,真能进龙大的门,考上的时候,要请假回去办酒席吧。” “看她意思,她怎么开心怎么来吧,我反正给她存了钱和劵。”沈如松感叹道,心想眉虎她现在睡得正熟,会不会梦到她哥哥,在两千多米高的山上快冻废过去的哥哥。 “不管她将来去哪里,不嫁给地表人,我都能置办好嫁妆,一年五百元,两年涨一级,战地补贴多,我就她一个妹妹,她是要高嫁的,不能太让夫家看轻。”沈如松想的比较远,他上中学时就知道妹妹聪明得很,也许她才是光大门楣的那个。 果然,陈潇湘赞道:“你想的很远,是个好哥哥。” 沈如松没回答,嘴上怎么说不重要,关键是后面怎么做了。 愈发冷了,三人也不想再多说了,靠的更紧了些,风雪咆哮间,偶尔能听到陈潇湘在低低哼唱。认真聆听,能听到她在唱到了“去年此时此地黄昏天边外,我与少年初见,云影共徘徊~” 随着她依旧低而轻快的歌声,飞雪也仿佛听懂了,绕着她打了个旋儿,卷上了半空。 “一丛红莓花儿悠然独自开,青春的时光一切诚可待~” “青春的时光一切诚可待~~” …… 下半夜轮到三个班长进帐篷里眯了两小时。一到天亮,趁着雪势弱了,风力降低,排长命令所有人立刻拔营出发!丢掉除了口粮、弹药、基本工具外的一切物资,轻装向硫磺泉储备点赶去!就算不再维护沿途设施,他们在雪天山地里赶到目标也至少要一天半! 王贵水直接先斩后奏,在中午暂歇时才向上级发去报告,表明部队遭遇了暴风雪,为节约时间,不得不丢弃了大量辎重。 上级能有什么说的?难不成叫他们回去捡回来吗?营长反倒是颇为激赏王贵水当机立断,表示最有价值的无非一组炮队镜,那些教学仪器扔就扔了。他甚至暗示必要时可以杀掉逐渐变成累赘的战马!只要人回来,什么都好说。 短短休息过半小时,王贵水下令继续行军。丢掉了三分之二的物资,矮种 马负重骤然减轻到平均负重50公斤,步伐显然加快,其擅长雪地行军的特性也显露无疑,零下十几摄氏度的环境不足以阻滞它们,反而是战马落在后头。 到天黑时,队伍抵达了山麓,不过入了夜风力就加强了。但在茂密森林里,狂风被分流,牢固打了桩基的军用帐篷吃得住这种风。在帐篷里用掌心炉煮开水,单兵口粮和浓缩热汤吃下,人立刻就回过魂了。 在艰难时刻,班长就得身先士卒,第一班岗和最后一班岗轮给了沈、赵、陈三人,这倒不是王贵水摆谱,而是他是这三十多人的主心骨,谁都可以没有,但不能没有排长,不然三个班长一旦意见不合,出了差错,就是动辄全军覆没的惨剧。 在十几年前,同样是穿越千山的春季训练,一个步兵连遭遇倒春寒,连长和副连长、军士长三人争执不下,折返多次前后失据,导致骡马被冻疯逃走,帐篷在夜间被刮走,三天三夜的行军里,冻死了193人,还有六个人在获救后死去。生还者回忆当时惨况,有很多人快冻死前反常热,在雪地脱光了衣服然后立刻冻毙。 这件事震动极大,当时该步兵连的团长被撤职查办,活下来的副连长上了军事法庭。军队则特别注意到地表气候远未达到预计的好转程度,改良寒季装备和训练方法,也是那时,矮种 马取代了山地马变成驻联盟东北复兴军的主流马匹。 但对于全速赶赴硫磺泉的队伍来说,雪势已经大到白昼如黑夜的程度,他们的速度降到一小时都走不了一公里的程度。被迫原地扎营等待,直到4月17号,也正是训练的第17天,持续了两天两夜的暴风雪才稍有减弱。 这几天,士兵们要么窝在帐篷里听着恐怖的风声,要么是顶着极强的南风去铲雪,避免帐篷被积雪压垮。熟识本地水文地理的骑兵马元国不止一次提到现在要吹也应该是东南风,往太平海吹来的风,而不是搞得像是直接从正南方向的琴湖吹来似的。 但老天爷吹什么风是他的自由,所幸与基地的联络始终不曾中断,基地非常关注这支被困在千山内的队伍,安抚表示原地静待即可,在降低口粮标准后,物资足够消耗到月底,而队伍位置始终掌握,一待天气好转,直升机会赶来接应。 困在老铁山阳坡的队伍,三个班长果然就继续前进还是原地静待爆发了空前激烈的争执。 第32章 泉水 “应该趁着雪小的时候前进!” 帐篷外,灰雪飘洒,沾到陈潇湘鲜红的绒巾上,刚染上几丝纯色,就被她的激烈吐气呼气吹开。这一抹红,孤零零地嵌在万里霜白中。 “我们离硫磺泉最多二十公里!一次急行军在天黑前一定赶得到!我们现在是坐以待毙!” 沈如松一拳砸在树干,积雪落了他满头满肩,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迈过及膝深的雪地,走到陈潇湘面前,大声道:“队伍已经偏离方向!指北针错乱!一旦迷路,在林子里救援直升机根本看不到我们!” “打信号弹啊!” “暴风雪天怎么看得见信号弹!” “定标啊!三角定位!” 沈如松简直气笑出声,他“嗤”了一声双手攥拳一砸,看了眼揪下红围巾、鼻头冻地通红的陈潇湘,说道:“暴风天直升机能悬停住吗?在天上哪里看得见下边白茫茫绿油油的树!一路上你看到空地了吗?” 沈如松返身转了圈,指过扎营地周遭砍伐掉的树木。队伍专门在林地里破开了一片从高空观察非常显眼的空地,用褐绿色的空物资箱在空地上堆了个求教信号,派人每隔一段时间就去挖雪。真按照陈潇湘的说法去前进,这一切都全白费了,要是中途雪势突然加大,他们没预期抵达硫磺泉,一个差池,队伍就全完了!十个人里能有一个幸存都算走运了! 但陈潇湘并不在乎沈如松的忧虑,她最关心的是前进!前进!前进! “我班里的小洛,重感冒三天了!到硫磺泉才有药!再等两天他就要烧死了!” 陈潇湘“踏踏踏”地迈过雪地,揪住沈如松衣领,给他一把推到树干,猛然坠落的积雪砸得沈如松一个跟头。 “他马上就没命了!你们却还要等!” 陈潇湘甩下红围巾,像一蓬血溅在白布上,冷风噎住了她喉咙,叫她一句话忽然哽咽:“我对不起张龙,我给他选的马,我不能再对不住小洛了。” “我没法再多一封阵亡通知书!” 沈如松双手推开陈潇湘,抓起一团雪砸到她脸上,吼道:“你看看这是什么天气!那是马元国踢他下的水!你对得住他!你不想写通知书,我愿意写吗?还是说让营长写你的!” 帐篷里瑟缩取暖的士兵们默默地听着外边的激烈争吵,他们能做的,只有把手呵气吹暖,然后贴贴同伴的耳朵,送去一点温暖,轮着抽要吸完的香烟,含住下唇望向塑料窗外的灰暗天际。 “那我们当兵不就是为了他们!其他人活了,他死了,那我们当兵有什么意义!” “我们重建有什么意义!”陈潇湘咆哮道。 沈如松一时无言,他看向远处抡斧头劈柴的赵海强,后者直接默认了,把烫手山芋甩给沈如松。 陈潇湘一屁股坐在雪地里,想摸出酒壶喝一口,但她又忘记酒壶早空了,她惨笑了一声,说道:“也是你,要是那时候在猎兵安全屋带了烈酒出来,大家何至于这么难捱,一瓶酒而已……你要说是条例。” “你不是想知道我的是水是酒吗!我贿赂军需官买的!条例!条例!条你……” “够了!”沈如松暴喝一声,他拽起愈发口不择言的陈潇湘,推搡到了空地上,咬牙切齿道:“你想怎样!你想怎样!” “我带几个人提前探路,送小洛去硫磺泉吃药。”陈潇湘单手叉腰,手里捻着雪花,捻成沫儿。 “不可能,任何情况下队伍都不能分散!”排长带人去了高处发报,否则陈潇湘怎么会在这时候跑来问沈如松。 “啪!”陈潇湘愤怒下扬手要扇沈如松一掌,但沈如松握住她手腕,一扭一绞,一掌击退了她。 就算打昏了沈如松又能如何?跟着她走的骑兵不说能不能在暴雪里活下来,即便活了,擅自脱离队伍也是重罪,陈潇湘想的,无非是争取过其余两位班长,让她更有筹码说服班长。 沈如松呼吸着,每次吸气他都感到肺微微的痛,冷的痛,他手搭在腰间头盔上,摘下军帽,任脑袋暴露于风雪里,他揉了把脸,半个月没剔过的胡须野草般生长着,几乎要渗出围巾,他看过陈潇湘又看过两座合修的大帐篷,最后仰首望着天空,希冀找到太阳普照的证据。 但没有。 沈如松拿出火柴盒,却用火柴梗擦着盒子的擦火皮,他抬起头,看着胸口不住起伏的陈潇湘,最终长长叹气道:“民主集中,投票吧,大家都投,排长那边我答应去说,最后……只有全体走,或者全体留。” “好……” 早晨九点多,排长带着野战电台回到营地,面对两个工兵班长同时支持陈潇湘拔营举动,哪怕他心里反对,但一个士兵、一个战友的命因他而死,他的军衔促使他拒绝,他的良心在劝他接受投票的提议。 不过,骑兵班的洛天成病情已经刻不容缓,大家都清楚。强行压下,坐看他死去,这种事重挫士气,对于恪守“不放弃任何人”信条的复兴军战士而言,简直不可接受。 军人不喜欢也不会长篇大论,辩论从来不是军人的强项,所以陈潇湘只当众说了一段话。 “我知道这很危险,但我们来地表就是为了这个。你们都听过一个故事,联盟刚成立的时候,外敌很多,有场战斗打的很惨烈,本来是可以撤退的,但部队有孕妇要生了,战士们留下阻击,牺牲了很多,有人就问,凭什么用这么多人换一个婴儿一个产妇,整整一个连都耽误了。” “但有人说,我们打仗不就是为了他们。” “我在这里也说,我们打仗,我们重建祖国,就是为了他们。” “也是为了我们。” “同意出发去硫磺泉的,举手。” 骑兵班自然全体举手,除了踢洛天成下海兰江的马元国,他抱着胳膊,一言不发,收着下巴,倒显出料了脸上沟壑纵横的皱纹。 陈潇湘朝马元国看了眼,直接闭上眼睛。随后两个工兵班的士兵们看了看各自班长,1班的见赵海强举手,自然全体都举一个不落。 沈如松见状,手重重一拍头盔,骂了声,举手,而2班跟着举手。 陈潇湘再度睁开眼睛,见所有人包括马元国在内都举起了手,她深吸了一口气,消掉不该有的感情,点头道:“那我们出发。” 营地立刻忙碌起来,人们为重病的洛天成盖上厚厚毛毯和军大衣,放在骡马侧边的兜袋里,由陈潇湘骑马看护。 队伍再次丢弃物资,这次连多余的弹药都丢掉了,只要能到达硫磺泉,那里的储备点什么都有。 “其实啊,我真羡慕这小子。”队伍临出发,排长冲着沈、赵两人感慨道。 “你们没经历过,打废墟巢穴时候,多少人陷在里面,大家都知道再冲一次就能救好多人,但冲上去,下一轮畸形种援军就来了。哪里跟现在一样,搏一搏有活路。” 王贵水的脸庞藏在厚绒巾和大风镜下,微微反光,看不清。他说:“我记得啊,有一次,困在里面的兄弟知道我们想发了疯去救,他们反倒是突出来了,派人隔着几百米的河,他们在喊‘快走!’‘快走!’” 王贵水说的抬起风镜擦眼睛,他竟是掉眼泪,哽咽道:“妈的,就周豪,你前任班长,我看见他就在缺口人群里,他回头看了我一眼,然后转回去……” “他们就没喊救我,没喊救命,全叫我们赶紧走,走,我们就站在两足机甲下边,几千米外是兽潮大军,仓皇地跟狗一样被撵回出发地。” “他们就没一个人喊救命的……” 二人听得沉默,赵海强安慰道:“自家地盘,直升机分分钟到,事不大。” “我们得跟上去了,排长。”沈如松催动马匹,跟到队伍后头。 队伍这次行进毫不顾惜马匹体力,挥马鞭踢马刺,强行逼迫着骡马爆发出最快速度。他们要抢时间,抢在暴风雪再次来临前抵达硫磺泉,但积雪实在太厚,纵然队伍拼尽全力,一小时也才走几公里罢了。 天色开始昏暗,夜风增强,冰冷彻骨,所有人被吹得紧紧抱住马脖子,再健壮的马匹在南风吹打下也不住偏移,但现在很难扎营了。 “风太大了!”沈如松抓着马鬃,万分艰难地扣响通讯器,嘶吼着说道。“我们必须挖壕!” “不!”王贵水否认了提议。“最多三公里了!坚持!” “坚持!” 狂风横扫过树林,风成了涡流,无数细小利刃割过,马匹摔倒便再难起身,于是栓了绳子的人们奋不顾身跳下去,一边抱住树干一边去推、去扶,带上战友继续出发。 没有人知道他们能不能抵达终点,甚至可能在终点前被冻死,绕着终点倒毙。但不管结果如何,这是他们全体同意选择的道路,纵然后悔,也都消逝在暴风雪中。 “我看见了!看见了!” 十几束强光集中在一起,刺过淋漓雪幕,汇成光柱,照亮了硫磺泉储备点一隅,是那面紫旗,在风雪中飘摇但始终不肯折断。而硫磺泉滚烫的水化开了周遭的积雪,热气与冷气相撞,是多么湿润和温暖。 “我们到了!” “到了!” 第33章 硫磺 “砰!”一声枪响,铁门锁链应声断开,披霜沐雪的士兵们奋力推开沉重的大门,当他们看到储备营地里冒着“咕嘟嘟”气泡的硫磺泉时,一瞬间,这群十七八岁大的年青人们,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 “我们到了!” 风雪中委顿不堪的队伍霎时振作精神,即便是咆哮暴风也拦不住欢呼声,通人性的战马跟着嘶鸣起来,它们感受到了本能温暖,“诙诙诙”地嘹亮叫着,引得士兵们围巾下的皲裂脸庞舒展开。 “快带小洛进去,立刻找药!”王贵水站在营门口,一个个点过人头,13加13加8,34个人一个不差。他用力拍过马背,大喊道: “小沈!向基地发报!我们到了!” 沈如松摆高了风镜,他一边嗅着空气里浓郁的硫磺臭味,一边大声应道:“好!这就去!” 王贵水最后看了眼身前的苍莽雪山,他怎么也没料到这次训练会如此艰难,困顿在暴风雪里几天几夜,但一切都将过去。没有什么是复兴军克服不了的困难。 “坚持战斗,复兴祖国……”排长喃喃道,阖上铁门,背起钢枪,把骡马赶进马棚里,他矗立在哨位上,值起第一班岗。 进到储备点营地的半地下式营房内,往壁炉投进冻得梆硬的柴火,火焰升起的刹那,顷刻间带来生气,疲惫的士兵们原地坐下,摘下头盔,揉搓着褶皱面颊。在等待净水烧开的几分钟里,很多人都不自觉睡沉过去,彼此枕着胳膊腿脚,呼噜声震天。 撬开储藏库,陈潇湘匆匆翻过药箱,抱着一堆退烧药和清热冲剂跑到半昏迷状态的新兵洛天成面前。说来倒也矛盾,在最冷的天,患了重感冒却要退掉体温。 “小洛没事的,你快休息吧班长。”见陈潇湘硬撑着守在床前,头一搭一搭,显然是困顿至极了,周遭体力好些的骑兵们连连劝道。 “你们先休息,我顶得住。”陈潇湘挣扎站起,拿过一瓶冰凉的净水仰头喝下,她脱掉湿漉漉的军靴换了双干燥的新靴子,但太久不曾更换鞋袜,汗水、污渍、渗进的些许雪水令混纺棉袜紧紧贴在了皮肤上。 陈潇湘拿热水倒在毛巾上,擦拭过微微发黑的脚足,哪怕是个女人,在长期潮湿阴冷的环境里,也不免染上脚臭,但这不算什么,真正恐惧的是冻疮和战壕足,等到剪开靴子带来几根脚趾和大片大片血肉却没有一丝痛感时,那种绝望感会打垮最坚强的战士。 所有人都害怕残废,变成累赘。 抹过油膏,揉开冻伤膏搽到脸上,丝丝疼痛,无数道细微伤口渗出血痕,陈潇湘默然地揭下一条冻到起皱翻开的皮。冬天冻烂手,夏天晒脱皮,她捂着脸狠狠按了几下,然后扶着膝头站起,带着药膏走到班里人旁边,轻声唤醒了新兵们,叫他们赶紧换上干燥衣物,若是真的睡太沉了,她便帮着拔下靴子,再套上新鞋。 沈如松也是如此,他永远不能第一个休息,本想带着班副邓丰去叫醒众人,但想想算了,一个大姑娘能这样做,他的面子又值几个钱? 忙碌到半夜,沈如松才得空坐下,吃过几口自热米饭,叉子递了几下到嘴边,倦意再也抵挡不住,手一垂,一盒饭全洒在了身上。 小小的壁炉边,架在炉火上的铁皮壶“滴溜溜”地在响。偶尔有换岗的士兵带着一身雪尘走入,唤醒下一人接班,望不过半刻飘摇灰雪,又多了个熟睡过去的。 一觉睡到昏沉,沈如松却突然惊醒过来,他反应了几秒,才意识到陈潇湘弯腰在旁,她捡过洒了一半的饭盒,拿过个厚毛毯盖到他身上,拍了拍他脑袋,轻声道:“睡吧,没事。” 沈如松甚至分不出这是梦境还是现实,他的意识旋即消失,在黑色无风的温暖营房里,睡得极深极沉。 王贵水休息了几小时,见天明后暴雪又减弱了,再次用储备营地里的固定电台向基地发报,询问等待直升机救援或是休息完毕后自行出发。 “什么叫做运输机不够用?机场明明有好几架双旋翼。”王贵水捏着电报纸疑惑道。 1班里的某个老兵接过信件刷刷两眼看完,说道:“等雪停之后再来,这话没毛病,不过我们真在这里停这么久?” “权当放假吧大牙。” “这不是放假不放假的事。”诨号“大牙”大名“张涯”的老兵挠挠头,点了根烟,胳膊肘架在电台桌上,回忆道: “我表弟,基地机场地勤,上个月聊天说,整个四月,机群都要转场去云港,哪里一波波运重型装备去琴湖。” 王贵水揪着自个半寸长的胡子,问道:“琴湖?去琴湖做什么?据说湖底沉底了一枚摔裂的核弹头,辐射高得很,方圆几十公里全是禁区,鸟毛都没一根。” “但按理说,飞跃琴湖往基地去,从南到北要跨过千山,顺路捎上我们没问题啊。” 张涯转过身,踩在凳子上越过小窗看着营地外的风向标,南风。 “还是南风,这几天一直是南风,一次都没测出是东南风,我云港人,闻海腥味长大的,千山挡住了海风,我们在阳坡,我从前路过都能闻到这味。” 王贵水稀奇道:“鼻子咋恁灵?这里离海边起码六七百公里,你能闻得出?” “一路上无遮无挡的,都是平地,我说我闻得出就是闻得出。” 张涯扔掉烟头,侧头道:“这风,就像是笔直从琴湖吹来的。” “你他妈别龙女给你托梦了。”王贵水鄙夷道,踢了他一脚,骂道:“滚去整备营地!” “我们现在不叫困在这里,叫驻扎在这里!干活!” 一觉睡到午后,沈如松感觉是睡了一个近年来最久的觉,难得兵醒了他没醒,接过杯温水灌进肚里,在雪地丢了的魂魄全窜回来了。 “都没有太大事吧?”沈如松召集了2班全体成员。虽然个个脸上都不免长了冻疮,但腿脚手臂都算好,得亏是最年轻力壮的时候,硬抗死扛顶过去了。 “就没睡够!”杨旗嬉皮笑脸道。 沈如松笑了下,一巴掌扇到他后脑勺,骂道:“前几天扎营的时候,每天不是睡觉就是睡觉,还没睡够?” 大家都抱以低低哄笑,看向杨旗的眼神也不像跟前阵子鄙视无比了,有这么一遭共患难的经历,大家算是真正认识了。 沈如松检查过每一个人,确认无虞了便严肃道:“立正!” “稍息,报数!” 沈如松领着换了身新衣服的班组到储备营地的操场上,先让众人观察过这片占地数亩、以双重铁丝网、围墙、哨塔保护的储备营地全貌。 硫磺泉储备营地得名于附近的硫磺泉。由于千山山脉实际上是一片连绵数百公里的死火山群,故而温泉众多。围绕着这些温泉,复兴军在早几十年前建立了兵站和基地,用于打击千山内的畸形种,待清剿彻底完成后,兵站和原本的千山基地都废弃了。军队转移至千山以北的延齐大基地,开始持续攻略延齐废墟。或是调动至千山以南的云港,保护这个有战略意义的深水港。 而沈如松所在的营地正是当年一座废弃兵站改建而来的储备营地,没有特别指定用途,是军队常规储备的一种。 “我们需要修补围墙铁网,改善排水摄氏,调查有无地面沉降,周围有无有害生物出没等,一切按照维护要求来做。”沈如松说话道。 枪架了起来放在营房内,现在人手一把铲子和油锯。 “砍掉周围滋生灌木,保持周围空地。哦,跟我两个人去修电机,我们要在这里过一阵子,所以,去恢复供电!” 维修储备营地的工程量不小,上一年训练的部队似乎没有经过这里,沈如松启封储备库时里面完好无损,外头也破损得厉害。 但不管如何,这到底是一座兵站,早年用于打击兽潮的兵站,带有浓厚的棱堡特色。营地建在山麓间的石丘上,控制了侧方山崖。营地周围一公里的都是非常纤细的新木,与更外边合抱粗的大树形成鲜明对比。同时这里并不是跟其他营地一样用铁丝网代替围墙,而是异常坚实的钢筋混凝土墙壁。设有机枪、火炮战位。四角有半圆形、曾用于放置防空炮的遮护位。从这些遗迹和剥落墙壁上的爪印挠痕,能一窥昔日兵站的刺猬火力。 整修了一天,三十多人齐心协力下,基础设施都已修复地差不多了,不过像那些防兽壕沟和营地内的加深斜壁就算了,风吹雨打间已填的了一半了,挖开真的不现实。 渡过了暴风雪天,队伍在温暖的半地下营房里用储备口粮包做了顿聚餐,他们都错过了清明节,在远方就用水代酒,洒在脚下,以飨祖辈英魂。毕竟,何处不是祖国? 四月中旬,队伍在营地里待到第三天,王贵水清晨照例向基地发出安全电,等待回电时,他听到一阵异响,他耳朵灵,马上分辨出这是旋翼的声音。 王贵水跑到外面,踩着厚厚的积雪,手搭凉棚向远方望去,北方的天空现出大量黑点,他戴起望远镜,尽是刷着复兴军紫星的直升机,其下挂满了火箭弹和对地导弹! “我草,接我们至于这么隆重吗?”王贵水嘀咕道,但当直升机飞来时,他依然兴奋地挥舞着军帽,叫着喊着,满是劫后余生的幸福。 听到动静的其他人也奔了出来,一同欢呼着,拥抱着,为逃出生天而庆祝,为复兴军雄壮的陆航而激动。 “老子回去要买爆啤酒店!谁拉着都不好使!” “哎呦,多猛啊你,带我一个!” “好嘞!” 冰云之上,密集的直升机群倏忽掠过。 第34章 兽潮 万里霜寒,冷阳低悬,机翼刜过冻云,割裂下如雨般的细碎雪尘,经轰鸣尾烟一染,锻成漆黑如铁的石子坠下,砸在硫磺泉营地之上。 队伍们甩起的军帽落了下来,跌在雪地上,人们的视野跟着南去的直升机群偏移,最终面面相觑。这支庞大的机队直接从营地上空掠过,但没有哪怕一架落下来接应,更没有亮起廓灯或是摇摆机身做示意,就是直接飞过,毫无表示。 “他们要去哪里?” “没看见我们?” 有人气愤摔下头盔,朝着机群离去方向吼道:“嘿!你们他妈的去哪儿!回来!” 众人一时沉默,但到底有老兵过来劝离,表示即便徒步去甘井子兵站,也至多五十公里,两三天就走到了,又不是什么格外难事。 王贵水同样目睹了机群掠过,他提步赶回电台室,然而该即发即回的基地例行讯息仍然没到。他拧起眉头,戴上耳机往紧急频段发报。不论是队伍携带的野战电台还是储备点的固定电台,有效通信距离都超过了三百公里,后者更是可以直接联通到位于龙山的复兴军统帅部,不过天线早折断了。 电流的“滋滋”噪声异常明显,王贵水虽然不是技术兵没经过电子对抗训练,但他也能直观感觉到信号在衰减,似乎遭到了干扰。他伸手拍了拍这具单兵背负的野战无线电台,拿出工具,人工检修与自动检测过,信号仍没有恢复,即便是背到室外,到高处,还是不见改善。 王贵水脸色不由得严峻起来,他叫过张涯,命令道:“封锁营地!所有人带枪上墙!你带人去立天线!” 与排长认识了两年多,1班的张涯识得此时情况的厉害,大声“是!了一声”便转身向小丘下跑去。 王贵水飞速拆装了电台,展开地图铺在上面,比对着周遭地形。处在高点,他很清楚望到建在石丘上的营地一旦建立了机枪位,其火力便能轻松覆盖方圆数公里。从任何方位进攻的敌军都必须承受夹击风险,而且要越过两道壕沟和特铁丝网,如果没有炮火压制,这个小小的营地就是座坚实的堡垒,或者说,战术支撑点。 王贵水是少尉军衔,他与手下的三个班长的学习经历大为不同。他是陆军工兵学院的毕业生,在基础军事技能外,侧重了指挥艺术与战术布置。在战役推演里,他看待事物的方式与推崇突破的装甲兵、习惯穿插的步兵相异。工兵们尤其战斗工兵,偏爱于稳扎稳打,构造坚固阵地或击破敌方的支撑点。 手里有锤子,看什么都像钉子。王贵水很自然把硫磺泉营地解构了战术乃至战役价值,如果说现在是在城市郊区,一座部署了炮兵的山岗会严重威胁到敌军对主城区某方向的攻击态势,进而扰乱集结、补给线,谁夺取了山岗,谁就能夺得更多战术选择,从而影响到战役的胜负天平云云。 但这是王贵水的想想而已,犯完职业病后,他背上电台赶回营地,指挥着士兵们竖起奇高的通讯天线,再用营地那台上了年头的大型电台通讯。 “排长,没有回复。”张涯放下耳机说道。 王贵水两手一碰,倾身说道:“现在天气好,你和小陈骑马侦察下周围二十公里,有情况立刻回来!” 王贵水叫来一个新兵,命令道:“每隔一刻钟就在紧急频道向基地发报,发到有回复为止!” 营地里,沈如松已派人占据了机枪位,80式和75式两者结合,纵然无壳弹属于中间威力弹,射击距离偏近,但爆发射速极高,在四百米内,一支枪抵得上两支75式。而75式几乎都配备在内陆部队里用于打击皮糙肉厚的变异兽,用的是7.62毫米钢芯弹,表尺射程达到一千米以上,能远能近。 在哨塔上,沈如松握着望远镜,目送陈潇湘等四名骑兵纵马雪地,倏忽消失在飘雪林地中,他嘱咐了声哨兵,跑到在清点储备物资的赵海强旁,问道:“下面有多少弹药?” 沾了一手枪油,赵海强找了会儿绒丝,擦着油污,一边回道:“不算很多,库里剩不了多少,有的也都是有年头了。” 赵海强努努嘴,说道:“给支烟抽抽。” “不怕把下面点着了?”沈如松拒绝道,底下是军火库,这位大爷一身的油污,不怕成火炬了? “草!”赵海强骂了声,坐下歇气,说道:“下面空的能跑耗子,有用的早就搬走了,这里十几年都没大事了,每次维护队伍路过,都要掏一点走,我们之前打了场清剿,弹药是能全部补上,但我粗略算算,剩下的分出去,一人两三个基数吧。” “那太够了,你真想打一场?” “你见过这架势?”赵海强手画了个圆圈,说道:“又是十几二十架武直,又是通讯中断,师里的陆航加起来都没这个数,肯定是从其他地方转场来的。” 沈如松攮了他一拳,说道:“不要在外面说,动摇军心,上面怎么说我们怎么做,真要守在这里,那就守着吧!” “你可别乌鸦嘴,我太想洗个热水澡了。”赵海强呻 吟道。 “你怎么不想洗个鸳鸯浴?”沈如松背枪就走。 赵海强一拍大腿,笑道:“你也会说骚话了啊。” “那是我不想和你扯淡。” 回到围墙上,沈如松巡视起来,虽说雪停了,但风不止,直挺挺站在高处吹冷风,就算全身包裹得再严实,站着不动脚也要凉,不少人跺脚呵气间看到2班长过来了,又旋即站直装没事人。 沈如松兜里揣了好几个热水壶,分给站岗众人,看着他们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沈如松瞪了眼绝对是烟瘾犯了的几个战斗兵,踢了踢平时胆最大的李皓一脚,说道:“算了!白天!抽吧抽吧。” 一群人如蒙大赦地点起火,心说在外头就是好,站岗抽烟也不怕被宪兵抓,班长说行,就是行! 每逢一小时,沈如松便让士兵们活动活动,轮换下位置,他的功能腕表显示温度是-18度,在野外穿什么都觉得有点冷的温度,有时候条例和纪律也必须稍微通融。 到午后,沈如松正在半圆形防空炮位上吃饭,舀一勺子辣白菜,和邱铁军讨论着彼此老家的白菜做法。 “我读士官生时候,有时候没假,可能两三个月不回家,我回家几天,我妈就做白菜炒腊肠,咸口的,我觉得腊肠就该那个味儿。” “不是吧?我家香肠甜口的,我太讨厌咸口肠了。” “你豆腐脑吃咸的甜的?”沈如松问了个灵魂问题。 正当邱铁军思考时,沈如松听见底下赵海强在喊他回屋子,应了声,端着饭盒几口吃完,随手把饭盒放下,背枪站起道:“我喜欢吃甜豆花。” “班长你不是典型的东北人!” “我是!只不过我祖籍龙南!”沈如松边跑边回道。 跑到通讯室里,王贵水比了个小声手势,递给沈如松一封电报。 “通讯好了啊。”沈如松把枪卸下,搁桌旁读起电报,才看两眼他便咽了口唾沫,猛地抬头看向排长,后者沉重点头。 “兽潮从南边来?那起码告诉是什么兽吧!”沈如松双手微微颤抖,他折起带有复兴军麦穗徽的电报又忽的展开,摁着电报摁回到排长面前。 王贵水从早上起就没改过严峻脸色,只是现在他的脸直接铁青了,说道:“基地只说了琴湖爆发兽潮,由南向北要途径千山,所以望奎、延齐、北琴、云港的陆航全部来支援了,有四十多架武直在琴湖那儿打!” “四十多架!”沈如松惊呼道。 “一个陆航团!琴湖那里不是早就清剿完了吗?核废料养出鬼了?” “上面没有说,肯定是机密,但是我可以告诉你,我们很早就不往琴湖处置废料了。”王贵水按着手下两班长,这两个才认识两月不到的新班长,严肃道: “发生了什么事我不知道,琴湖那边电磁屏蔽干扰到了我们这里,兽潮冲击速度非常快,上面也不好说什么时候,所以到底是走是留……” “排长你慢点说,咱们有三个班的枪。”赵海强安慰道。 王贵水点起根烟,深呼吸一口气,平复下情绪,说道:“我们这里离琴湖直线距离一百五六十公里,以兽潮速度,不用午夜,晚上八九点就来了,哪怕陆航解决大部分兽潮,漏到我们这里的,至少还有中等规模。上面建议我们坚守,但是走是留都可以。” “留下。”沈如松与赵海强异口同声道。 “在野地遭遇兽潮死路一条,守在这里,我们扛过冲击,陆航会来救我们走的!”沈如松坚定道。 “对!”王贵水拍过两人肩膀,说道:“强子你带人去铺地雷!能铺多少个就多少个!” “把弹药全部提出来!架战位!往壕沟里倒燃料!给铁丝网通电!我们是工兵,按工兵的方式解决!” “记住!复兴军不会放弃任何一个人!” 第35章 机枪与地雷 防御命令下达,整座硫磺泉营地瞬间沸腾起来,士兵们突然得知兽潮即将来临,害怕恐惧有之、摩拳擦掌有之,、不知所措更有之。 队伍集结,雪花洒在34顶钢盔上,时间紧迫,排长的临战动员仅仅说了几句话便告终。 他指着天空,说道:“天空是我们的,你们都看到陆航了!我们说下雨,那就是火雨!” 军靴一跺,排长厉声道:“土地是我们的!这里是我们的土地!” “我们的血!我们的土地!我们的土地!” 如此,足够。 大量的积灰弹药箱提出地库,弹箱弹链弹鼓运到机枪位上,由于两个战斗工兵班的缘故,各自三个战斗小组都配有一挺80式重枪管型班用机枪,加起来便是六挺。地库里剩了两挺老旧的75式班机,虽然无法以通用三脚架立起使之转换为重机枪模式,但短时爆发火力相当旺盛,能覆盖很大一片扇形面。 “班长,这有个好东西!” 杨旗和刘子旭两人兴高采烈地搬来了一架身形瘦长、带消焰器的重机枪,“哐当”一声放下,震起一蓬灰尘。那个高兴劲啊,倏忽就把后头的骑兵给抛下去了。 沈如松蹲下来审视着这挺握把锈蚀到只剩下铁质原材的机枪,他辨认出了葫芦口消焰器,非常不同于现今列装的78式重机枪的单室制退器,他想了会儿也没看出这是个什么型号的古早机枪。 肩膀扛了个手榴弹箱,手里提了个金属弹箱,胸缠两道弹链,身后背了一长枪一短枪,凶悍之气不经意间流露,邓丰瞅了眼,不屑道:“43重机,老货中的老货了。” “一百五十年前的老玩意……”沈如松恍然大悟道,怪不得这挺重机枪有这么多古旧痕迹,雁过拔毛的众路过部队也没带走,估计是一嫌太老懒得维护,二嫌太重,别看就是个枪身,扛起来也有十多公斤,如果带上轮式枪架,能有差不多二十三四公斤! 但对于现在的队伍来说,任何火力都要派上去。沈如松干脆叫刘子旭其他事也别看,就伺候这挺老枪了,煮锅开水扔进去消掉封油,好好擦净了再上油,务必在天黑前架到这里! 兽潮从南面来,沈如松安置了机枪巢和预设战位,可惜没有找到使用14.5x114毫米规格弹药的46式高射机枪,这种设计初衷为同时打击低空喷气机与轻型装甲车的大口径机枪,通常以双联装乃至六联装布置,枪口一压,能压制团级的人类军队冲锋,如果是对付兽潮,五千头以上的中等规模兽潮只有尸横遍野的份。 但这种大宝贝在硫磺泉营地自然是没有……什么20毫米机炮、81毫米迫击炮统统没有,要真有,团里大喜过望下能派直升机给拉回来。 不过想想也是,部署在内陆的复兴军本就紧缺重型火力,有什么好货都紧着供应战火连绵、消耗极大的西线,百分之九十的装甲载具置于东线,随时准备与帝国的穆拉维约夫选帝侯进行空前规模的运动战。内陆部队捡的都是一线野战军淘汰下来的烂货,不然何至于属于精锐之师的战斗工兵还得混装80式75式两种子弹不同口径的枪支? 兵工厂再多也架不住消耗战呐。 “都下去给骑兵帮忙!铲战壕!”排长吼道。 围墙下,陈潇湘带着骑兵们纵马飞奔,憋屈了半月的战马终于放开蹄子驰骋了,兴奋地“诙律律律”直叫,在马屁股后捆着大型信息素罐。骑兵们绕着营地布洒了数圈防兽信息素。 这种调制了生态位顶端巨兽微量髓血的信息素,对于以鼠、犬、狐、虫为基础突变而来的野兽有堪称压倒性的威慑力,在血统和基因双重克制下,没有任何一种生物,敢轻越雷池一步。这也是队伍坚守的底气之一。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油黄色气雾,闻起来是一种奇妙的酸腥味,引得胆量极大的战马不安地扭着马首,而马厩处的骡马在疯狂挣扎,黑暗种的气味激荡起来,连历战老兵都感到了一丝心悸。 一些工兵们跳到壕沟里,拼命地挥动铁锨,铲着坚硬的石子泥土,他们需要在南面挖出加深的斜面沟,变异兽不填满壕沟便决计不能冲击围墙! 一部分骑兵在布洒信息素,陈潇湘的战马,迅卡,最是雄健,安西亚马血统和莫斯罗斯野马血统混合起来,令它无所畏惧,信息素反而促使它异常躁动,载着陈潇湘在原地上蹦跳难当,踢踏地其他战马不敢靠近。 另一部骑兵拉着铁丝网地障,跟着信息素布洒位置一路铺设,地库里这样的材料倒是极其多,营地大门敞开,拉出了数公里连绵不断的铁丝网,倒刺状的三棱破片网,钩缠住就是大出血! 骑兵们完成了铺设工作,这时候也不管步兵骑兵身价了,接替了工兵挖土活计,让他们去前线加快埋设地雷! 越过预留的铁丝网空隙,战马驮着地雷箱,一人浑身背满了各型地雷,交给灰头土脸趴在雪地上的埋雷同伴。 沈如松握着折叠工兵铲,挖出只有手掌深的小坑,从挎包里拿出一枚破片地雷放进去,安上引信,浅浅铺了层土便了事。这都是敏感度比较高的压发式地雷,踩中了立刻爆炸,不是那种踏上“咔哒”了一声松脚再爆炸的松发式地雷,后者装备量极少,能一下解决的事非要两下解决? 轻地雷埋完了,还有钝感一些的重地雷,这种地雷沈如松亲自设,费劲挖了小半米深的大坑,仔细回填土方。这是准备给诸如伟鬣熊、渴血兽之类的大型变异兽,轻型地雷引爆不会影响到重地雷,只有压力传感器得到足够重量反馈才会起爆,届时一枚就能炸碎数头体重以吨计算、子弹难伤皮毛的变异兽乃至畸形种。 “班长!你看那边在搞大活!”李皓喊道。 沈如松腰酸背痛地爬起身,望了眼1班那边,好家伙,他们不知道从哪里弄来几发122毫米榴弹,串在一起,几个壮汉端着才放进了预设坑位里。 “继续做咱们的!”沈如松发一声喊,没额外管1班的事,储备营地年代久远,什么稀奇古怪的都有,估计1班是想炮弹做成地雷,放上无线电组件遥控起爆,那滋味比重型地雷还起劲。不过也得亏这几枚压箱底的炮弹没出事,不然整座营地也得起飞了,当年的工兵也真是心大,没有无害化就敢扔在地库里。 地库存了起码五百枚地雷,天色暗淡下去,手抛无人机远距侦察回来了又起飞,他们才堪堪铺设完,搬回铁丝网空隙,撤走壕沟木板,堵死营地大门。 晚饭是送到岗上吃的,口粮包用掌心炉加热了吃下,临战之刻,不会再有谁忌惮不许抽烟喝酒的条例,只要不是在弹药堆、燃料桶旁边,那就随便抽。 邓丰到底是从猎兵安全屋那里偷了瓶烈酒出来,一口一口闷着,推给邱铁军,两个在延齐废墟血战同生共死过的老兄弟,倚靠着43重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想豪哥了,如果豪哥活着,肯定把猎兵那群逼崽子的酒全端喽。” 邱铁军嘬了口烟,望着沉下去的夕阳,雪原渲上的金光逐渐变为黑缎,他接过邓丰递来的酒瓶子,狠闷一口,喷着酒气道:“豪哥会先踢爆你,况且……” “沈如松这小子干的其实也不差……” “我心里永远只有豪哥一个头儿。”邓丰低落道,他看着不远处鼓励新兵的沈如松,说道:“这不是班长不班长的事,我不稀罕那一份津贴,我只是不爽他睡豪哥的床。” “那你就不介意别人睡了芳子、二毛、小龙、飞飞他们的床?”邱铁军反问道。 “你知道这不一样……” “呵~”邱铁军苦笑道。 “有什么一样不一样,无非你永远还不上豪哥的人情罢了。” 另一边,沈如松挨个分过他口粮包里的硬糖,挨个鼓励过班组里每一个人,就像在一起久的弟兄姐妹一样,大家都不爱喊大名,喜欢叫绰号。 李皓由于上次地主一口气输了96个俯卧撑,到现在还赖账没做,于是大家就叫他或者“明牌哥”或者“耗子”。他这会儿正和小妹妹徐胜男吹嘘一会儿要杀多少个变异兽。 “你杀一头,就减一个俯卧撑!”沈如松许诺道。 “谁杀了五十头,找老子许个愿,我能做的,我保管满足!” 一听这个,大家顿时乐了,杨旗当即喊道:“那我杀了五百个呢!能给我做主给陈班长牵牵线吗!” 那是一个哄笑,谢国荣勒住杨旗脖子,笑骂道:“你有种去骑兵班那里说两声!看看陈班长不揍死你!” “陈班长是咱们班长的!” “对!班长配班长!” 眼见起哄要没完了,沈如松抄起枪托捅了捅嚷嚷起来的众人,笑道:“得了吧!少说这种屁话!反正,这次回去,我请你们喝酒吃席!” 反正从杨旗薅了一千二,换了一堆劵,算借花献佛不? 男兵们自然是心气大,闻战则喜,听到要打兽潮比什么还快活,起了胆子就想去女兵那儿显摆,而三个女兵一脚踹了回去,她们也是鬼灵精的很,最小个的罗虹带了瓶酒出来,三个人轮流小口小口地抿着。 她们当然知道班长在后头看着,但哪又如何,无所谓啦,贿赂他一起来呗。 沈如松笑着拒绝了,握着枪站在她们身边,看着这三个姑娘,若是在旧时代,她们都应该在大学里自由快活地生活,但新时代,她们却要一身戎装,与男子一起戍守边疆,顶盔贯甲,夜吹寒风。 沈如松目光深邃地望着南方,他依稀听到了兽潮的凶暴嘶吼,铁蹄蹂躏着祖国大地。但他身边,在飘摇的风灯下,喝过酒,脸蛋红扑扑的女兵们,轻轻唱起歌来,映着璀璨繁星。 “嘟嘟嘟~嘟嘟嘟~” “东临碣石,以观沧海 水何澹澹,山岛竦峙 树木丛生,百草丰茂 秋风萧瑟,洪波涌起……” 沈如松不禁扬起唇角,听说旧时代,很难看见明月与繁星,他们这一代,倒是重新看到,在爽朗的星空之下,他背着钢枪,靴底沾满泥土,仰首观星,像极了这首几千年前传承下来的乐府诗,那时,一手佩剑,一手握着书卷,与他一样,亲自丈量这片土地。 都才十七岁的女兵们继续轻轻唱着,士兵们戍守在边墙上,枕戈待旦,目光或坚毅或认真,他们似乎也在侧耳倾听着,这首老祖宗留下的一首歌谣。 “日月之行,若出其中 星汉灿烂,若出其里 日月之行,若出其中, 星汉灿烂,若出其里~” 而远方,不止是远方,还有敌人。 第36章 冰湖之潮(一) 东北大地上四月间夜空,真如柔滑的藏青色绸缎般舒展开来,雪山连绵,群星争璨,海兰江劈山而过的澎湃声随着水汽传来,端的是一副好风光。 但硫磺泉营地里的队伍哪有半分心思欣赏?沈如松握着望远镜,倍率调到最高,他依稀望到了地平线处汹汹卷起的烟尘。冷气倒灌,拂过他的额发,放下望远镜,霎时间,入眼便是火焰! 一长抹赤红扫过天际,极远处的霜云震颤出橘红色光影,分割出极明显的界线,隆隆声恍如春日雷霆。 哪怕是沈如松未经战火,他也能看出,是大口径航弹与重炮制造出的弹幕。前不久从他头顶掠过的武直集群,架架皆具有夷灭城市的火力,现在,一齐倾泻到一个叫做琴湖的不毛之地。也许,在某个山巅,也有个和他一样年纪的班长,跟随标定了的射击诸元,挥动令旗,叫身前一门155毫米加榴炮轰然开火! 沈如松戴上钢盔,目光凛然。复兴军在毁灭一个地区,隔着上百公里,他几乎闻到了那种暴虐酷烈的气息,而那副人间炼狱的景象,正在发生!发生! “兽潮在四十公里外!一小时内抵达!” 排长喊道。这是手抛式无人机传回的最后一幕,十几帧的模糊画面里,排山倒海般的兽潮在突进,数量之多,难以尽数。在最后一帧,鹰兽俯冲直下,径直击爆了无人机。 “检查枪支!弹药集中储存!”排长大步巡视过围墙,吼道。 “听到命令再开火!不许擅自开枪!明白没有!” 利刃似的夜风割过脸庞,士兵们紧盯着远方,一句“明白”竟是拖了好几个音。 “明白没有!” “明白!!!” 王贵水走到沈如松身边,展开基地电报,指着琴湖方向说道:“兽潮主力是棘兽,速度太快,数量太多,陆航在打击琴湖兽潮主体,情况转好后会来接我们,我们必须守住!” “陆航去的越多,我们越安全。”沈如松赞同道。 沈如松把电报传阅过去,让士兵们了解情况。他熟知变异兽种类,棘兽是类穴居的凶猛食肉种。成年后,全身呈现半透明的鲜红色,四肢着地时体高1.5米左右,站立时可达2.2米,四肢末端皆有三根行走爪以及中部一根较长的锐爪,趾爪倒刺密布,故而极善于在山地丘陵地区攀行。头部形状呈内收的纺锤,而棘兽最大的特点即是头部,整个头部就是两块上下颚!一旦张开,能完全咬住水牛体型的猎物头颅,小如绿豆的眼睛排列于上颚。 这种异常凶暴的变异兽,还长有一种骨刺,从头部起,沿脊椎到尾骨,以中轴分布的棘刺,因此得名“棘兽”。 与赵海强、陈潇湘他们交换过眼神,沈如松说道:“棘兽皮薄,我们有一挺43式,放在2号塔,足够压制住它不上墙。” “我有个问题。”陈潇湘肩背着骑兵卡宾枪和一把地库里提出来的老75式步枪,枪油痕迹浓重,显然是解封不久。 “棘兽在龙山以南活动,它们没有严密皮毛,耐受不了严寒,为什么是它们?不是鬃狼?” 沈如松刚想解释说千山是死火山,地下存在大量温泉,所以猎兵有目击过棘兽出没于千山南麓得到记录。 “以后再讨论这个问题。”王贵水制止了陈潇湘,提醒她道: “确保马匹,尤其是你们的战马!上眼罩!戴笼头!别惊了,后面会用得上!” “是!” 排长举枪朝天,防毒面具垂着,他敲着生满红铁锈的铃铛,大喊道:“同志们!我们守到天明!” “你们都看到了!五十架武直!还有一个中队的战机,一个炮兵师在轰炸那些狗 娘养的兽群,它们都他妈的是渣!冲过来给咱们送功劳的!” “我们有高墙!深沟!机枪!战马!感到怕,不要紧!老子当年上战场时比你们还怕!后面火箭炮来了我吓得两腿发抖!但咱们是光荣的复兴军战士!看看身边战友,想想直升机,想想我们的旗帜!” 排长拉下枪栓,朝天鸣枪,清脆回响,他用力拍着自己的臂章,齿轮麦穗章!吼道:“所以说,让它们来!” “让它们来!” “坚持战斗!复兴祖国!” 士兵们看过身侧的同伴,朝夕相处,睡在下铺的兄弟姐妹,背在肩上沉甸甸的钢枪。什么是可靠感?这就是可靠感,他们不约而同看了眼天空,天空!天空是我们的! “坚持战斗!复兴祖国!!!” 人们振臂高呼道。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三个班长做着战前最后检查,而天际那片赤红火幕,越烧越大,烧红了半块夜幕,南风汹涌,吹打着钢盔的遮光布,小型的战术无人机做不到盘旋,游曳在营地附近,但不需要借着高空视野,士兵们依然清晰看到,兽潮来了。 它们来了。 烟尘铺天,赤红火幕被遮去,就像是一场来袭沙暴,兽潮前进一分,就抹掉身后一抹颜色,转为毫不留情的黑褐雾霾,但底下爆燃起的野火,就是黏住带飞的鲜血,好比一头钻出血潭的怖惧巨兽在爬行。嘈杂生冷的嘶嚎声越来越清晰,在万千头扭曲造物的变态颤音里,万事万物顷刻黯淡。 它们来了。 望远镜里,沈如松看到了无数头千喉兽,他甚至分辨出了它们脊背上森白的刺棘,这些畜牲用它们粗壮而颜色浓郁到滴血的后肢奔行,垂着的前肢蜷曲着镰刀状的利爪,整个纺锤样的头颅仿佛只为了咬合力无比之强的长颚服务,随着奔跑而左右摇晃,互相撕咬着,齿间沾满同类的血肉,头上那一排排裂开似的眼瞳暴出残虐且凶悍的侵略性目光。 它们来了。 “稳住~稳住~”沈如松在通讯器里低声道,但他扣着扳机护圈的手指关节微微发白。 趴在沈如松旁边的杨旗喉头动了动,倒抽冷气道:“班长……好多啊。” 沈如松拍拍他头盔,示意淡定,他探头看着近在咫尺的兽潮,何止万千?! “让它们过去!过去!”排长喊道。 “我们有信息素!不到最后一刻,禁止开枪!” 洒在外围铁丝网的防兽信息素起了作用,庞大的兽潮犹如碰到礁石的洪水,自动绕开了营地,向着千山深处奔去,但兽群推搡着撞到了铁丝网,被倒刺勾住的变异兽飚出血来。 霎时间,几头动弹不得的染血棘首便被同类吞食殆尽,血污、内脏、残肢涂满了铁丝网,在贪食饥饿催动的本能欲望下,更多悍不畏死的棘兽蜂拥争夺,片刻间,外围铁丝网便被冲破! 现在用肉眼就能看到棘兽厮打啃咬的血腥景象,恶臭腥味顺风直冲鼻孔,哪怕戴着防毒面具也禁不住自家喉头涌动。 “打信息素!”排长命令道。 两名枪法好的老兵仰起枪口,以枪榴弹形式射出加强信息素铁罐,正中铁丝网缺口,油黄色液体凌空炸开,溅满了铁丝网缺口。 增强的拒斥信息素分流了兽潮,浑身上下淋到信息素的棘兽在原地不安地转动,停止了纠斗,或是蜷曲起身体变成防守态势,要么是直立而起,用较短的前爪疯狂挠动,个个如临大敌。 “它们做什么?”有人问道。 沈如松半身倚靠着墙垛,在80式无壳弹步枪的觇孔式瞄具视野里,他遥遥望到困在铁丝网缺口的棘兽全部缩成了一团,它们显然把对方当成了更强大的畸形种,在信息素的迷惑里,兽潮开始骚动,后续的数千头变异兽本就在狼奔豕突,毫无章法,相当一部分受创累累。 但整整一个陆航团都封锁不住兽潮,琴湖那里到底出了什么事? 沈如松无暇想那么多,南风骤然加强,笼罩不过一时的信息素气雾被迅速吹散,直直吹到了营地,叫矮种 马癫狂不堪,疯狂嘶叫。 “坏了,没给马戴面具!”沈如松叫道,百密一疏,怎么没人记起这个! 他立刻转身大喊道:“马!” “马受不了了!” 全体士兵都已上墙,仓促间哪里赶得及?系了二十多匹马的棚子直接被恐惧到骨子里的矮种 马拉垮,它们一样是畜牲,受得住诱饵信息素的掠食者压迫,但它们扛不住进化链条的霸主气息! 蒙眼的骡马或许不怕猛虎,但怎么不可能不畏惧沧龙! 陈潇湘持枪猛回头,盯着一个新兵吼道:“我让你去提醒工兵了!” “我提醒过了!” 陈潇湘拔出手枪,叫道:“来几个人!” 墙口顿时少了四五个人,但她们再马术娴熟,又如何一时半会儿管得住发狂了的矮种 马,反倒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好几个人被马蹄践踏,冲撞了营门! 陈潇湘急眼了,迎着排长的咆哮,他气急败坏地拉起手枪击锤,朝着最近的一匹矮种 马扣下扳机,一声枪响,马血溅了她半张脸,她抹也不抹,吼道:“杀马!” “杀马!杀马!别让它们撞门!” 忽然间枪声大作,兽潮汹涌间,墙上的士兵听到枪响,朝下射击着惊惶马匹,仓促间又不知是谁,对着困在缺口的棘兽打出数个长点射! “戾!!!”中弹倒下的棘兽当即被分食,微妙平衡中的缺口眨眼间被突破,堤坝外的洪水要管涌了! 沈如松砸过身边机枪手头盔,指着围墙外,厉声喝道:“打这边!” “转向!” “它们冲过来了!” 第37章 冰湖之潮(二) 营地人嘶马沸,围墙是黑云摧城般的兽潮,枪声忽然大作,掩盖了班排长的厉吼。班用机枪的枪托抵住射手肩旁,头盔下藏着流着冷汗的眼眸,防毒面具压抑着愈发急促的喘息声。 沈如松狠狠砸过身边机枪手头盔,扬手指着冲来的棘兽吼道:“打这边!” “转向!” “它们冲过来了!开火!” “开火!” 枪焰骤然大盛,80式班机爆出密如锯条般的枪响,尖啸气浪旋风般席卷过钢盔上的薄雪,在四月倒春寒的辽阔夜空下,数以十计的棘兽越过铁丝网缺口,再被无壳弹打倒,它们的皮肤炸出腥红黏稠血液,瞬间涂满了大地。 骡马临死前的哀叫声,棘兽发足狂奔的凶戾咆哮,步枪导气自动时的震颤,叫沈如松脑门子“嗡”的一下炸开,他热血冲头,架起枪对兽潮射击,扳机一扣,就是三发点射,连按连射!磅礴的火药燃气挥发出来又立刻被冰风带走,而老式步枪一发发抽出来的弹壳,一下下撞到沈如松的水冷护甲,“叮叮咚咚”直响。 “所有人!自由开火!” “自由射击!” 隐蔽再无可能,不可能再期待兽潮转向,避开营地,信息素在如此规模的兽潮里,到底阻挡不住贪食血肉的变异兽,铁丝网外挤满了头颅攒动的棘兽,它们嗅到了马血马肉的味道,那一排排小眼猛然睁大,即便是被倒刺挂片撕裂开皮肤,切削出块块肉条,也根本拦不住这群狂暴起来的畜牲! “啪”的一声,空仓挂机,五十发弹匣倏忽告罄,沈如松抽过队友腰后弹药,从枪口上方插入,他射得太快太急,连最后一发枪膛弹都未留下,架枪再射,连扣扳机却是毫无反应,他一边瞪着袭来的血色洪流,一边手脚僵住,竟是不知道去摸哪里的拉机柄。 “班长!班长!” “打那里!那里!过来了!” “啊啊啊啊啊啊!” “手雷!” 被枪响震到恍惚的沈如松几乎愣住了,身旁匆忙焦躁的士兵们同样在疯狂宣泄火力,一条条火舌自围墙吐出,串串火红的弹迹在鞭打着棘兽尸骸,打松积雪土壤,震耳欲聋的枪声和棘兽濒死倒下的“咵叽”声混在一起,劈头盖脸砸在沈如松脸上。 “班长!班长!” “班长!!!” 到底是有人攥住了沈如松肩膀,给他晃醒了过来。杨旗握着手雷,一边晃着沈如松,喊道:“我丢手雷班长!丢手雷!” 沈如松一把夺过他手里的雷,拽开拉环一个甩手死命扔出去,孤零零爆炸在空地上,沈如松狠狠推过拉机柄,喊道:“你扔就是了!来了就扔!扔!” 地雷接二连三起爆,土浪翻涌,夹杂着血色喷泉和断肢碎片,雷区直接叫冲过来的棘兽瞬间减少了一多半。压发式地雷就是轰爆的烈性炸药,凭着冲击波生生炸烂躯体,更凶狠的是弹跳地雷,激发后螺旋弹到半空,洒出蝴蝶般飞舞的钢柱、尖刺,沾到便是削皮裂骨!个个威力之大,毫无幸理! 几百米的距离,子弹与雷区掀起的金属狂潮生生遏制住了兽潮的突进,人们喊叫着“别让它们上来!”。更用力扣下敏感扳机,居高临下的弹头击毙掉变异兽,在几分钟里,一道尸墙耸立在围墙南面。 “枪榴弹!”沈如松吼道。 端75式步枪的士兵抬高枪口,五六枚40毫米榴弹划出弧线,落进尸墙界线后,炸飞的残骸断肢甚至落进了营地内,而那些发了疯的骡马则更加癫狂。 陈潇湘扔下了手枪,执着卡宾枪格杀了下一头试图冲击营门的骡马,鲜血自她脸庞淋漓流淌,她略过挣扎中的倒地马匹,跨过时打了个踉跄,对骑兵们暴吼道:“守好战马!” 另一侧马厩中装备整齐的战马在挥动蹄子,虽不至于癫狂,但仍是躁动不安,不过骑兵们没空再管心爱的战马了,43式重机枪在“嗵嗵嗵嗵”连贯射击,不能再等待一分一秒,他们只有三十人,而兽潮可能有三万头! 陈潇湘飞奔上去,台阶上滚满了钢质弹壳,她看向里三重外三重把营地围了个透的棘兽,她惊了一声“天啊……” 失神一个心跳,她便立刻贴在墙垛上,端起卡宾枪,迅速点杀冲过缺口的棘兽,“乒乒乒乒~~!”一秒不停,退壳窗里蹦出的弹壳飞过她的肩后,炙热的弹壳掉进她的兜帽里、脖领里,但她感受不到灼痛,她只重复着,射击、换弹!射击!换弹! 重机枪手摁着射击钮的拇指肚深深凹陷进去,邓丰抄起水壶往水冷管倒,煮沸了开水蓬出白烟,皮手套烧地“滋滋响”,机枪哑火的刹那,兽潮便展开锋线,围墙南面再也看不见铁丝网的白! 看不到雪的白! 只有铺天盖地的腥红! 腥红! “弹链给我!弹链他妈的!”邓丰一脚踢开了伺候他的弹药手,倒空了铁盒,抓出帆布弹链塞进枪膛,喉咙撕到最大,跟着枪响嘶喊,这挺沉寂了几十年的老机枪释放出了最狂烈的声响,从哨塔永无停歇地打击着兽潮侧面,剥皮抽筋般层层削弱着进袭变异兽。 弹药手爬起来,不断给枪管冷却水筒添水,蒸汽反复泄出,六米长的、三百多发的弹链在一分钟内打光,肘节机构复进抽壳时,把弹药手打的几乎忍耐不住! “弹药!!!” 围墙上所有人都在嘶喊着,不管是步枪、手枪、霰弹枪,在同一时刻打响,又在同一时刻停止,兽潮缓慢而坚定地推进着,直到老兵如梦初醒,叫过这群新兵蛋 子轮替射击!不然要不了多久,携袋弹药全部都要打光! 沈如松扔掉烧烂了的塑料弹匣,枪口在发红、冒烟,但没人敢停,他下意识地摸队友腰后的子弹,摸了个空,摸自己的,摸了个空,他浑身忽然凉了那么一下,看到角落里堆着的军械箱,血才重新热起来,烫到他耳垂发红! 尸墙越垒越高,越过界限的棘兽再是凶猛嗜血,也敌不过集火,骑兵卡宾枪的精准点射,80式的暴风骤雨无壳弹,75式班机抛下了一个又一个弹鼓,披甲弹头顺着曳光弹的指引,在夜幕里涂出绚烂难名的彩色线条。 邓丰甩开又一根弹链,起了火的帆布带直接被枪管沸水浇灭,弹药手已经倒光了水桶,扑进雪堆抱来雪块压进冷却水壶里,台阶、墙垛、战位,铺满的,不是雪!也不是血!而是弹壳!无处不在的弹壳!像石子一样滑溜的弹壳! 弹壳收集袋早已装满甩开,这群集训了六个月的新兵不懂运动战,不懂分进合击,只会打靶,在高高的围墙上,他们杀伤了一切冲过狭窄缺口的变异兽。 血流成河!熏满硝烟! “砰!”这次再不是枪响了,连续射击了几千发的一支80式突然居中炸开,戴防毒面具的士兵愣了两秒,没弄清到底怎么回事,就被班长一巴掌呼倒。 “捡枪!继续射!” “继续打!” 半小时内,新兵卡壳、炸膛、故障了两三支步枪,有的连拉机柄都融住了再也掰不动,钢木结构的75式烫的握不住护手,工程塑料的80式变成了一个发烟器,从里到外透着火,若不是工兵们戴着重型手套,皮手套都能烧透穿! 放眼望去,尽是被击毙的棘兽,漫山遍野,重机枪某一时刻仰高了角度,超越射击起缺口后的兽潮,枪管温度高到射手不得不等待冰雪取来。 蠕行着的棘兽惨嚎着,万千种声音混在一起,哀哀地叫人头皮发麻,承受力弱的“哇”地一下吐在了电焊盔了,差点被自己呕吐物噎住,摘下吐得稀里哗啦,包括老兵在内,没有一个脸色不发白。 他们用三十多支枪,生生压制了一场大型兽潮。 “补充弹药……”冲击刚有减弱,排长即呼号着士兵们赶紧从地库提取弹药。 兽潮仍未终止,甚至没有大体越过营地,铁丝网外扎满了动弹不得的变异兽,但终究没有被突破,南面的冲锋波次仅仅抵达了距离围墙一百多米处,除了那颗惊慌失措下丢出的手雷,竟没有一颗手榴弹派上用场。 沈如松从铁锅里捞出泡开了枪油的旧枪,分给士兵们带走,硫磺泉营地里储备上百支用枪油密封住的老枪破枪旧枪,若不是怕它们炸膛,工兵们也不会额外套上护甲,事实证明,炸膛比变异兽来的杀伤更大。 遍地弹壳被清扫下围墙,如雨般坠落到内壕沟里。士兵们喘着气,看着鹰兽盘旋,落下吞食着雪原上……不,是血原上的棘兽尸骸,森白惨白的骨刺是唯一的异色,就在一百多米,浓郁到化不开的血腥气开始冲击着人们的鼻腔。 “或许……咱们就过去了?”有人不可置信道。 没有人回应他,互相隔着防毒面具对视着,然后眼最尖的那个,望到血色的地平线外,又漫起了黑潮。 “草啊……”老兵们叼着的烟掉进了稻草里,这群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历战老兵都没发现脚下袅袅冒烟。 放下望远镜,战术无人机里飞过占据了夜空的秃鹫集团,在坠毁前,送回了新的景象。 食腐鹫鹰惊吓地振翅飞开,团团螺旋向天,刮了黑色的龙卷风,那些疯狂向北奔窜的棘兽一瞬间忘记了逃脱,定在了原地,随后跟丧家野狗一样,逃向千山,逃向海兰江。 沈如松掀开面甲,食指僵直在扳机上,天上的霜云被推着前进,显露出其后赤红火幕,又转瞬间彤云低垂,那股黑色,不是夜的黑,而是日蚀的黑。 “为什么……为什么”沈如松喃喃道。 烟成了火,燃起,在蔓烧到弹链的金属壳时终止,但老兵们止不住地发抖,不是肾上腺素高涨时的颤抖,或是应激心悸的冷颤,就是纯粹的……害怕 “为什么?” “为什么基地没有告诉我们……” 沈如松手搭着被枪焰吹净了积雪的墙面,那股黑潮,岂止是劈山而过的海兰江,那是太平海,那是海上的暴风!那是海啸! “为什么!”沈如松喊道!此刻,午夜未至,冷月高悬。 “这是兽潮!” “这是畸形种兽潮!!!” 第38章 冰湖之潮(三) 黑潮破开了地平线,凶悍寂灭的气息化作了海啸,那种冰冷,就连那一轮冷月也承受不住,逃遁至霜云后,变得无比黯淡。倘若说之前的兽潮,是万兽奔腾时的天塌地陷,无非是以钢铁与烈火歼灭之,但这片黑潮……好比是万米深海下幽幽浮起的黑水,它就在那儿,它只是看着,然后将万事万物压做齑粉。 这种寒意,甚至刺得沈如松的瞳孔一缩,他的魂灵都仿佛被黑潮摄走了,纵然是亿万生灵哀嚎的血战场,也没迟滞住他的三魂七魄去飞走。 畸形种。 那抹犹在地平线之外,却已然声势煊赫的黑潮,唤醒的,不单单是沈如松记忆里,教官谈及复兴军绞杀畸形种战例时的铁青面容。也不只是昔日翻阅畸形种图鉴、观看标本时,那些狰狞怪诞躯体带来的夜间辗转反侧,而是发自骨子里、基因里的颤栗。 人面对虎狼时,手里握着枪,便无所畏惧。但若是野人握着木棒,于荒原上面对剑齿虎?于雪原上面对猛犸象? 那是进化带来的恐惧,当军队引以为傲的枪炮,对这种在进化链条某一环远远超过人类的畸形造物无能为力时,日复一日培养成的纪律,又能在多大程度上,约束住被唤起了深埋在基因里恐惧的士兵? 不止是沈如松手脚冰冷、僵在原地,冰风传递来畸形种黑潮气息的第一刻起,所有人,即便戴着防毒面具,也无可避免地呆傻住,单纯的害怕、恐惧。 人类,终究会畏惧黑暗,不管他们是谁。 但这又如何? “砰!!!”数声枪响炸开,老兵们最快醒转过来,举枪朝天便是两发打响,他们暴吼着,踢打着周围的新兵,以最简单粗暴的方式拽出心灵震慑。 沈如松打了个激灵收回神,他对着身边的人不假思索地抡下枪托,按照条例!对受到畸形种恐吓的人,无论士兵或平民,要以最快速度任何手段打醒,若是遭到特定畸形种诱惑,则应以任何致命性措施予以击毙! 枪托砸在杨旗头盔上,沈如松凶狠地敲着他的后脑勺,直到彻底打醒了他。 黑潮渗透出的气息便几乎叫这支复兴军小队丧失了精气神,直到第一线经历过畸形种战争的老兵挣脱出来,花去几分钟,才叫所有人重塑了战斗意志! “弹药就位!” “设置遥控枪支!把所有武备全部弄来!” “机枪加水!水!弹链!” “通条!我的通条呢!” 营地寂静片刻,在老兵与班长们的巴掌和枪托里,士兵们吞下了恐惧,疯狂地运作起来,一支又一支经历过黑暗种战争的功勋封存老枪,在此时架上战位,握在一样的军人手中! 大量的老46式突击步枪固定在墙垛间,变成了双联装形式,士兵们抱着冻在枪油里的老枪,扔进开水锅里,也不管内部缝隙有无解开,就匆忙捞出来架起,他们没有时间了!最多两刻钟!畸形种黑潮就要来了! 一千个人里总有最聪敏强壮的精英,而变异兽也一样!一千头里,总有承受了更巨量的辐射,从而异化成亚种的那一头,它们通常是族群之王,单体便能溃杀无战术支援的复兴军九人制标准班。 硫磺泉营地里有三十余名士兵,面对千头以上的畸形种? 这是自杀! “这是自杀!”骑兵班的马元国喊道。 这个活过了三年惩戒营的老兵,手按着配枪,激烈道:“这种规模的黑潮没法对抗!” “没有重炮,没有远火,来再多人都是肉!” 排长王贵水紧皱眉头,双手拎起沉重弹箱,喊道:“没有坐以待毙的军人!” “我不会死!” 马元国骤然掰过排长肩头,一手扣着腰间枪套,叫道:“调信息素!喷身上!装成蜥龙!骗畸形种过去!” “这点火力!连点50都没有!对面一个冲锋我们完了!” 王贵水猛然回头道:“我没打过仗吗!” “多少落在巢穴 里的弟兄抹了信息素还是一样被吃了!你蹲惩戒营里苟活时候,老子在真刀真枪对拼!” “宁可站着死!绝不躺着送嘴边!” 王贵水盯着翻开枪套、握住抢把的马元国,轻蔑道:“你想怎样?” “想活着!” “哈……”王贵水冷笑道:“战斗才能活着,陆航快来了!按你法子,半小时后我们全死了!” 说罢,王贵水看也不看几度要举枪的马元国,朝地库里走去,讲道:“要么骑上你的四脚兽做逃兵!要么跟老子打到底!” “你是个兵!敢不听我命令!” “咔哒”一声枪上膛,一支骑兵卡宾枪正对着王贵水。 浑身血痕未干的陈潇湘举枪对着这个工兵排长,白牙红唇外,沾的不知是马血或是人血,她持枪戳了戳王贵水后背,沉声道: “你是二连的,你们工兵又哪里懂我们怎么活的!” 陈潇湘对马元国努努嘴,示意他推着王贵水进到暗处,说道:“老马,告诉他,你在惩戒营当黑潮诱饵的时候,怎么活的!” 幽幽的两团磷火闪烁,马元国低沉道:“诱出畸形种,然后我这帮人,就找个山坳坳,放走马,裹在油里,后一脚就是畸形种,你打过人皮狼的,那东西鼻子多灵啊,十个惩戒兵,靠伪装油能活下来一半!” 陈潇湘挺枪指着王贵水喉咙,尽管她是个下士,但在这个湘妹子的眼睛里,看不到任何畏惧少尉排长的神色,她说道:“兽潮坚守,我守死在位置上!战马反冲锋我无怨无悔!因为我们可以赢!” “我不想死的没价值!这里又不是什么阻击要塞!” 她拨了下枪栓,露出里面的漆皮钢芯弹,说道:“这是762毫米子弹,打准了,一枪一个棘兽,吃棘兽的多半是暗鬼,81迫都没有,他妈的一个弹匣能打死它吗!” “能吗!”枪上带着刺刀,擦着王贵水喉咙。 陈潇湘收起枪,背在肩后,目光灼灼道:“小洛!为了救他,我们冒死走来这里。” “如果这么死了!还不如让他冻死雪地里!!!” “还不如让我们冻死在雪地里!!!” 王贵水沉默了,他抖动着嘴唇,眼前不住浮现着废墟血战时,畸形种叼走一具具战友遗骸,他们的血,就像是他的第二层肌肤般紧紧裹住他。 “价值……” “什么叫做价值……” 王贵水举起双手,深呼吸道:“你们想怎么做?” “调配蜥龙的信息素,全体加马,涂抹!人马排序,模拟成蜥龙体型,骗过暗鬼!” “刚开始你俩怎么不做!” 陈潇湘不耐烦地微弓起身子,说道:“你们工兵废墟战役没用过吗!黑暗种的血有毒!能打赢谁愿意涂这种成分的信息素油膏!惩戒营里几个活过了四十?” “黑潮要来了!你同意还是不同意?” 王贵水往后退到墙壁,说道:“那还不如藏到地库里!” “那谁来做最后的扫尾人!人和马气息那么浓,来一头堵在入口,一口毒液下去我们全瓮中捉鳖了!” 眼瞅外边跑过几名工兵,王贵水眼神忽然闪烁,被陈潇湘捕捉住。 “算了。”陈潇湘当即前冲发力,拦腰抱住王贵水,而马元国则一记手刀砍晕了他。 “我们这样做,回去了搞不好估计要枪毙。”陈潇湘自嘲道。 半身浸在黑暗里,马元国看着陈潇湘的后心处,嗓音粗砺道:“除了团长,谁敢处置你?” “活着再说吧!班!长!” 两人冲到营地里,命令骑兵速速调配蜥龙模拟信息素,对沈如松、赵海强两个工兵班长假称排长命令。 沈如松毫无疑问,虽然他心里同样忐忑,他哪里不清楚7.62毫米钢芯弹打不动几乎所有的畸形种皮甲,无壳弹更是有点刮痧的意味,不用专门的12.7毫米机枪或是重枪管步枪,根本撼动不了畸形种。 但是排长命令坚守战斗,那就是坚守战斗!排长命令伪装,那就是伪装! 班组以最快速度脱掉水冷护甲,留下胸甲即可,按照隐蔽条例进行紧急信息素伪装。内陆部队的携行具里都含有一瓶化学喷剂和相应的调配包,用以针对突然遭遇兽群。 “全部喷掉!从头到脚!”沈如松喊道,往喷剂里倒入伪装干粉,并注入无性乳状液,给全身喷了个遍。 “还有内衣!往里喷!从里到外也是!”见有的女兵迟疑,战场上无有性别,沈如松端起喷剂瓶,揭开了直接倒出油脂,喝令抹匀。 地库最下层,是一桶桶与封存枪支并列的畸形种髓血,乃至黑暗种血液。这是每一个复兴军储备营地的标配物资,被兽潮、黑潮碾碎要塞据点的记忆,仍根植在上一代军人脑海中,而高级畸形种的血液、部分,本身就具有很广泛的用途。蓝额霸蛛的毒液,精炼后是胜过高辛烷值燃油的顶级航空燃料,人皮狼的皮,是光学隐身斗篷的最佳材料,延齐废墟里那尊黑暗种,魇魔的髓血,甚至能应用到“燧人氏”核反应堆里。如此不一而足。 沈如松带人找到了两桶蜥龙血。蜥龙是一类真螈变异体,战前是即是较大型的两栖动物,吞吃为甲虫变异体的暗鬼。其裂金碎石的巨颚、反应釜般的胃囊能咬碎并消解暗鬼坚硬的铠甲,故而暗鬼尤其畏惧蜥龙。 “加开水!把血倒在帐篷布上!当雨衣穿!对了!要倒马衣上!” 稀释过的蜥龙血呈现黑褐色,强烈的气味叫沈如松经受不住,不得不同意使用防毒面具内置芳香剂。 “马两侧各站一个人!马尾站一个!摆出长度!拴住马!不要接近后蹄!” 第39章 冰湖之潮(四) 哑黑色的水冷护甲上仿佛燃起了一层火焰,在“嗤嗤嗤”地炸响,掺了蜥龙血的伪装油膏在腐蚀甲片,可想而知一旦沾到了肌肤上是何等样的焦灼痛苦。 不时有惊叫传来,士兵们手忙脚乱地涂抹上油膏,最后一架战术无人机起飞,技术兵连连呼号着,叫着黑潮马上就到! “跳进去!快!”没时间了!沈如松指着刚刚煮软了的蜥龙血叫道,抓起一个兵就往桶里掼去,直到他全身浸满了如同石油般黏稠的血液。 顾不得哀嚎尖叫,沈如松索性开枪打碎了木桶,命令所有还没涂好的人全部躺到血潭里打滚,血液渗过缝隙,硫酸般剧烈烧蚀着皮肤,沾的太多的那个痛到直用头砸墙。 “给他一针吗 啡!”沈如松扯过徐胜男,叫女医务兵去处置。 “再痛也咬住!别喊!” 骑兵击毙了所有矮种 马,但战马一样难伺候,马不像人可以靠意志力忍受剧痛,哪怕是山道上碰到了条蛇,也可能受惊发狂到冲下悬崖。必须要披上马衣,否则任凭主人多熟稔也无济于事。 沈如松根本没空去催骑兵加快速度,他“蹬蹬蹬”跑上围墙,枪托一下一下撞着他屁股。他拽下了仍守在43式重机枪边的邓丰,吼道:“你弄什么!下去!” 这名老兵只是瞥了眼他的班长,手放在射击钮上,一言不发,但是邓丰看向黑潮的眼神,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 “下去!伪装!!!”沈如松简直是贴在邓丰耳朵吼了,见他不听,干脆把他头盔的面甲掀开吼。 此时沈如松无比想照着邓丰的脸来一拳,腥风吹过,他侧首望着像海啸般袭来的畸形种黑潮,即便是在军校里耳濡目染了三年,实打实地激战过一场,他现在也难以抑制着浑身发冷战。 海啸……海啸是能阻挡的吗!要用,要用多少条巨轮,才能拦住! 而他,只是这艘巨轮上一颗铆钉! 沈如松不想死,但不怕死!他在接过军校录取通知书时,跪在战死的父亲墓碑前时,他就知道某一天可能会牺牲地表,但他期望的是,像父亲那样,战斗到最后一刻,捍卫大义与荣誉而牺牲,功绩传遍祖国,叫人人都知道,他,沈如松,是最光辉的烈士。 要是得来了上级命令,为了战役,为了战争的胜利去死!他绝不后退一步,但现在是什么,有一架直升机吗!有一具机甲吗!有一发重炮落下吗!没有!他不想白白地螳臂当车,这样子死去! 刹那间血气上脑,忽然暴怒的沈如松刷地端起枪,硬邦邦戳在邓丰的头盔上,咆哮道:“邓丰!下去伪装!不然我毙了你!” “咔哒~”机枪摆起弧度,枪管犹自袅袅地冒着青烟,这就是邓丰的回应,他跟着吼道:“没有怕死的军人!” 沈如松的食指触到了扳机,有那么一秒,他就要按下去了,然而沈如松拼命地一攥枪支握把,简直要把指甲抠下去的力道。 “操你 妈!!!” 沈如松大叫一声,一脚踹翻了邓丰,继而踩住他胸口,抡起枪托,疯狂朝邓丰的脸砸去,压抑暴怒下,用的力气是何其之大,三两下就把邓丰鼻梁活活打折。沈如松也不管邓丰到底是昏没昏,单手拽过他的脖领,拖着一条死狗样,给拖下了围墙。 “来!给他上伪装!” “伪装!!!” 浑身上下皆是抹地黝黑的士兵们看着躁怒不已的2班长,仅是一眼,就无人再看,都晓得利害,都晓得,开枪坚守,死路一条,伪装求生,还有活路。 “牵着马!别让动!” “唏律律律律律!” “拉住卧倒!” “班长!打镇定剂吧!班长!” 嘈杂混乱的声音,加上刺鼻冲脑的气味,让沈如松站立不稳,摇摇晃晃地单膝跪在地上,扶着枪好不容易喘匀了气,他还没过来,腋窝就被抄起,两个人带着他,连拉带扯地弄到伪装区域。 “我没事,没事!”沈如松烦躁地推开人,乍看之下是杨旗,无名火起,对着头盔里那双复杂情绪的眼睛,沈如松满腔无名火又熄了下去。 “一边趴两个!不要趴后边!”骑兵喊道。 戴上了防毒面具、穿上马衣的战马被强按着卧倒,不时挣扎着想要站起,主人不断摩挲鬃毛安抚,而趴在马两边的工兵们惴惴不安,他们耳边,就是山崩海啸的剧响。 大地在颤动,颤栗,在兽潮中保持安静的战马,在嚎叫,性子最野的那头跳起,在漫天乌云下狂奔,癫跳。 趴在地上的沈如松,头盔黏着毒血,在黯淡的视窗格栅里,他看着骑兵踉跄爬起,对抗疯了的战马,陈潇湘的嗓音是如此尖利。 “杀!了!它!” 时间忽然慢了,沈如松听到了自己的心脏,一次一次地泵动。他趴在地上,未融尽的雪,搅到了凝固的血渍,混成了团团血糊糊,他感受到大地在颤动,还有马蹄落地的土粒蹦起。不远处灰暗的人影,缓缓解下了枪,举臂、踏步、嘶喊,枪焰灿烂而又飞逝。 “砰!砰!砰!” 卡宾枪一发一发的射击,沈如松的心脏,一下一下地跳动,他看到了暗色的血泉喷飞,那头纯白又好像是纯黑的骏马轰然倒下,他的世界只剩下心跳声了。 沈如松深深埋下头颅,急促地呼吸着,嘴唇碰着冰冷的钢铁,手掌挠着雪地,试图想要扒出个缝来,逃进去,钻回家里,他立刻想到了母亲、妹妹,还有父亲的黑白照。 “嘶~嘶~”沈如松呼吸着,喘息着,紧闭着眼,死死捏着拳头。 遥远的呼喊,“班长!”、“班长!”“班长!” “班长!!!” 沈如松惊醒过来,耳鸣声消褪了,他倏地转头看着旁边,是杨旗,这个小小的,只有十七岁的兵,在呼唤着他。 鼻涕眼泪还有血点,全挂在这个十七岁才刚成年的孩子脸上,杨旗手扶着面甲,在地动山摇的黑潮前,他无法再抑制自己的恐惧了,淌着泪水,睁大着眼睛,紧盯着最靠近他、也是最可靠的班长。 “班长?” 沈如松咽了口唾沫,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表情,是什么语气,他拉开了面甲,内置的半罩式呼吸器遮住了他一半面容。 “没事的。”沈如松伸出大拇指,情感全都回暖到身上,不知哪来那么大力量,他控制住了眼角,比着拇指,指着天空,回答道: “没事的,咱们没事的,会来救咱的。” 杨旗像是笑了笑,跟着比起拇指,不住点头,边拉下面甲,边喃喃道:“没事的……没事的……” 再没有战马嚎叫了,变成了与士兵们一样的沉重喘息。远处重地雷爆炸的回响冲击着耳膜,代表着畸形种黑潮已不足营地一公里,沈如松记得,他埋的最近的那颗雷,才离这里直线距离六七百米。 “不要出声!不要出声!!!”老兵们共同喊道,中间夹杂着几束女声,在暗鬼黑潮的密集节肢踏地声中,是如此清亮。 下一刻,没有声音了,只剩下潮水般汹涌律动的声音,沈如松的头盔压着手臂,他把眼睛埋进了黑暗里。也有人握着枪,抬头注视着围墙,等待着畸形种爬上,但究竟是跟随哪个条例,等待或是战斗,便不得而知了。 怀里似乎有微弱颤动,沈如松心脏抖了抖,他突然想起,是那只机械表!他翻过身,想翻出来,把那只跟随父亲战斗到牺牲的表握在掌心,赋予自己勇气。但穿着厚实的护甲,哪里摸的出来? 翻找着,摩索着,他看到了班组里的成员们,有几个在注视着他,注视着他们的班长。 对视着这些没有一个比他年龄更大的兄弟姐妹、战友袍泽,沈如松的心一下子不再躁动,他攥起拳头,轻轻砸地,比起拇指,狠狠上扬。 沈如松跟随起老兵,望着围墙,黑色天幕中,有赤练火蛇晃过,雷霆隆隆,海啸般戾狂的气息扑面而来,不过,军人不会因为一点风雨被打垮,所以沈如松仍注视着他的前方。 无人机盘旋在云层下,极幸运地没有被击落,乌云掩盖了它的踪迹,在源源不断地传回信息。画面里,是甲胄幽冥、吸收了所有光线的畸形种暗鬼,看去就是黑色的海啸席卷而过,却在一道无形界限外分流。 “起作用了……”技术兵握拳激动道。在暗鬼的嗅觉里,营地变成了一座岩山,里面栖息着八九头蜥龙。逃窜中的畸形种不会去招惹天敌,于是它们绕了个小圈奔走。 但纯黑色的兽潮吞没了光线,看不出流动的迹象,黑潮似乎永无止境,一点点淹过了棘兽尸骸,把每一片血色侵染完毕。 无人机挂载的热成像摄像头无法捕捉到黑潮,只能靠技术兵的肉眼去分辨,他不能说黑潮经过还是停留,他忧虑地望着乌云遮蔽的天,闻着布满了蜥龙血的空气,什么也判断不了。 但沈如松可以,他看到围墙,变成了黑色。 第40章 冰湖之潮(五) 就像是一大团墨水溅落,围墙一处的光反射率骤降至几乎为零,沈如松什么也看不到,那甚至不能说是黑影,纯粹是极致的黑! 沈如松的心脏擂鼓般跳动着,心悸感攫住了他,一直躁动不安的战马跟着平息了下来。那不是安静,而是被死寂的黑色气息压倒。 不需要提醒,所有人紧紧闭上了嘴,匍匐在原地,哪怕是想大叫出声,嗓子也酸涩难名。这群入伍不过几个月的新兵,连血清都没注入,怎么去直面畸形种?!狮子一声吼,民众拿着枪就真敢站立不动吗?! 暗鬼的几丁质外骨骼尽数吸收了本就沉郁的光线,夜色里,深邃的黑色带着直刺人心的“嗵!嗵!嗵!”声而来,那是暗鬼的节肢在踏地,空气中回荡着令人头皮发麻的甲片骨膜振动声,它们的黑色,已经明显到与夜的黑色截然不同,好比是黑洞视界与宇宙原色的区别,黑!直指人心的恐惧黑! 沈如松的呼吸不自觉降得极缓慢,他不再眨动眼睛,汗水渗过眉毛,流到眼瞳上,些微的涩痛感他甚至感觉不到了,他盯着这头越过了围墙的暗鬼。 “砰!”并不剧烈的响动,那团深沉的黑降到营地上,但所有人都跟着浑身一震。许是伪装信息素在刺激着这头暗鬼,它忽然张开同样是纯黑的翅翼,挡住了大片夜幕,开始极速振动! 无数颗铆钉擦过铁片的嗤啦噪音惊起,即便是罩在电焊盔里,暗鬼振翅声直接洞穿了人们的耳膜。一瞬间,沈如松像是被扼住了喉咙般濒临窒息,他不顾一切地爬了起来,半途又摔倒在地,疯狂地捂着脖子,痛苦万分地打滚,在他周围,不论是老兵或是新兵,个个滚倒在地,一副想发声而无法言语的凄惨模样。 披甲的战斗工兵好歹有电焊盔保护,而穿着咔叽布军服、戴无檐盔的骑兵几乎要休克过去,体质略差的则是口鼻耳溢血,哪里再能管得了身旁的战马? 战马全部长嘶着立起,长久以来的纪律、惯性、反射训练全部化为乌有,它们挣断了缰绳,在营地内撒开四蹄疯窜,践踏过畏缩着的士兵身体,向着暗鬼冲撞过去! 淡淡风声掠过,一蓬马血飞溅,一匹战马悲鸣一声,竟是居中切开!内里的脏器肠子洒淌出来。血腥味刹那间盖过了伪装信息素。但这种场景落在暗鬼眼前,却是天敌遭受重创! 暗鬼的次声波振翅终于结束,它猛地张开全部的翅翼,马血令其边缘镀上了一层胆战心惊的红,锋利节肢踏过马尸。这是什么?那是鬼祟踩过血潭时,一步步的血脚印! 沈如松脸朝下,浸在自己呛出的血液里,在最后一丝意识丧失前,他拼尽力气翻了个身,鲜血顿时从头盔两侧漏了出去,随后他眼前晃动的灰影全部黑沉。 几个真正经历过抗击畸形种的老兵,十分勉强地坚持着。马元国打着摆子地爬起,极其沉重地喘息着,眼前的一切都在重影以及严重的飞蚊症,他解决的方式异常暴烈,拧下刺刀,对着侧肋捅了进去。 新鲜的疼痛唤醒了他的意识,马元国端着滴血的刺刀,半跪着爬到仿佛癫痫了的战友旁边,摁住胸口,在畸形种暗鬼振翅投下的极端黑暗里,以刺刀划过他们的脸颊,以痛,制痛! 别样的疼痛感把陈潇湘从昏迷中拽出,她推开马元国,翻身不住呕吐,根本顾不上脸颊皮肉撕裂,意识恢复过的瞬间,她就大声呼唤着自己战马。 “迅卡!” “迅卡!!!” 那头骝灰色的安西亚骏马当即啸叫一声,低头撞翻了发疯的同类,冲到了主人身边,拱着她,陈潇湘凌乱的短发与迅卡冻硬的鬃毛绞缠在一起。 陈潇湘拔下卡宾枪的刺刀,割下这缕头发,刺刀狠狠插进泥土中,青丝飞散,她踩着马镫飞身上马,朝天鸣枪,厉啸道:“击毙它!否则伪装失效!” 枪响惊醒了浑浑噩噩中的士兵,老兵们率先反应过来,踢打着新兵,然后举枪对振翅示威的暗鬼射击!在这头畸形种眼里,他们还不是孱弱的“人”,依然是天敌般的“蜥龙”,但要是它反应过来,鼓动翅膜发出信号,那么黑潮会立刻转向。 断无生理! 暗鬼甲胄溅起无数火星,甚至偏转了子弹,形成跳弹!小口径弹药根本击穿不了它的外骨骼! “枪榴弹!”张涯夺过新兵手中的80式,“咔嚓”一下扭动套管,40毫米枪榴弹命中了暗鬼最脆弱的翅翼尖部,将其炸碎。 但也仅是如此了,一发枪榴弹能把棘兽炸做几瓣,但对上以坚甲著称的暗鬼,至多留下个小坑罢了。 暗鬼不安地再度振翅,试图呼唤族群前来,但缺了角的翅翼无法扇出特定的频率,飞沙走石间,这头以为自己闯进了天敌老巢的畸形种,应激吐出口器,在黑色之外,终于有了一抹白,但却是它森白森白的利齿! 马尸被暗鬼吞吃进去,感官反馈给暗鬼的,是它成功重创了某头蜥龙,但是它无法循迹追索到相同气息,它只能朝着判断为最弱小的那头“蜥龙”杀去! 暗鬼本就体型庞大,体宽堪比一株两人合抱大树,冲锋声势比起棘兽更加惊骇。几个呼吸间越过了几十米距离,践踏过数名神志不清的1班新兵,幸运者只是给撞开,而迎上了节肢的,躯体直接被洞穿出硕大窟窿,就是水冷护甲也无法保护住这样的穿刺! 暗鬼本能地以节肢分割,把沙地划得破碎分离,它确认这头“蜥龙”不再挣扎后,对信息素最浓的“头部”喷出内槽牙,森白之色骤闪,把一名工兵连护甲带躯体活活咬下! “啊!!!” 痛嚎声彻底叫醒了剩下的人,看着那名只剩半身的工兵在挣扎,人们红了眼睛,终于,血气压过了恐惧,不论是谁,开枪,射击! “他!妈!的!!!”邱铁军咆哮着,端着霰弹枪,打出一发独头弹,拉护手,前进一步,再打!独头弹! 大威力独头弹稍稍克制了暗鬼,战斗工兵们用的是被甲独头弹,侵彻能力极强,动能极高,数千焦的出膛动能,数把枪一齐对暗鬼开火,将这头大甲壳虫击退数米,独头弹深深嵌入了甲片里。 但这还不够!往常在打击暗鬼时,哪里是这样的地表开阔地?那些精英猎兵穿着重型外骨骼乃至单兵机甲,持重盾、带狙击榴弹枪和重达50公斤的高射重机枪进入到暗鬼巢穴内,在狭窄地缝里限制住暗鬼行动,稳扎稳打推进,最后炸毁巢穴支撑柱,因为就算是单兵机甲,也禁不住暗鬼的冲锋潮! 暗鬼仅是稍微迟滞,收起节肢,以最坚固的脊背做盾牌挡住独头弹。一下子,士兵们的武器失效了,无论是独头弹还是枪榴弹,全部不能破开暗鬼防御。哨塔打响起来的43式重机枪打在甲片上,溅起无数火星,跳弹到误伤多人! “停火!停火!” 机枪手被拽下,一头暗鬼他们都承受不了,围墙内尚且能遮挡枪火,哨塔上爆出明亮火焰,不消惊动黑潮,再引来几头暗鬼,他们伪装的住也架不住暗鬼去践踏! “拿来!”邓丰夺过43式机枪,弹链绕在胸口,提着枪冲下去,枪托顶在盆骨,大吼着开火!这个彪悍猛人,直接以肉身做制退器,哪怕是全身笼罩在护甲里,都能感觉到他每一块肌肉绷紧绞丝,硬抗住重机枪后坐力,暴雨般的钢芯弹,对撞到暗鬼正面! 再是强劲的防御,再是坚韧的甲胄,又能耐住多少发机枪弹?连续不断的机枪弹打得暗鬼进不得半寸,纵然甲胄顶得住,那一次次磅礴动能狂暴撞击,又岂是能轻易抵抗的?破不甲?撞也撞够了! “压住!来人!”邓丰咆哮道! 邓丰再是勇猛无俦,一副肉体凡胎也顶不住太久,旁边的赵海强骂了声,也不打彻甲能力不足的80式了,爬到正在开火的机枪下面,反身蹲起,直接用肩膀架住了枪! 43式的水冷枪管顷刻滚烫,赵海强环手紧紧抱住了枪管,烫的他的护甲皮“滋滋滋”响!若是只隔着军服,能烧穿了烫熟皮肉! 肉身做了机枪支架,机枪稳定下来,恢复组织的战斗工兵们列成阵型,抛弃步枪拿起盾牌,两两护在霰弹枪手前,被压制住的暗鬼即便突进,顶翻了一个小组,也不至于直接洞穿了他们。 但战斗工兵一个班也才配三把霰弹枪而已,短时间内打不穿蜷缩起来的暗鬼坚固背甲。这头畸形种再是被信息素迷惑,再是认为面前的是“蜥龙”,也不会以对冲形式去拼杀。 它想要逃! “拦住它!”沈如松叫道,但他话刚出声,暗鬼突然冲撞,他立住盾牌也径直撞倒,重重摔下,始终闭着的暗鬼眼睛睁开,菱形圆钻样的复眼盯住他,昆虫类特有的漠然死寂,叫赵海强浑身僵硬住。 暗鬼吐出口器,被薄膜包裹住的内槽牙在张开,它穿透力比钻机还强!钢板都耐不住暗鬼一次凿击! 沈如松绝望地伸手去挡,他以为必死之际,战马轰鸣,动人心魄! 第41章 冰湖之潮(六) 战马四蹄飞扬,泥泞湿红,未尽的枪火硝烟像绶带一样缠在骑士身周,雪亮光辉掠闪而过,马鬃颠动,冻拧成一绺绺的鬃毛就像是被刻意系上了小辫,但那些打结处,与染血铁蹄,才是骏马最好的勋章! “喝啊!!!” 陈潇湘吼叫着,马缰和她身躯一样,上下晃动着,她踩着马镫,整个人随迅卡的奔驰而节律摇动,她站立起,食指扣着扳机,在最后的冲锋距离上,她如此清楚地看到了暗鬼那一排排狰狞复眼,她竖起的剑眉下,是神光凝聚的凤目,盖过了畸形种的漠然目光,她呼喊着,瞄准着,把一颗颗子弹,打进祖国之敌最脆弱的地方! 暗鬼复眼一颗颗爆开,十米!五米!陈潇湘扔下了枪,抓起缰绳,她是在纵马转弯,狠狠一揪缰绳,迅卡骤然马首一转,硕大鼻孔喷出灼热白汽,摆过九十度,直接以马肩飞撞! “轰隆!”数百公斤重的战马冲锋直撞,力量之大,悍然撞开了暗鬼,在这头大甲虫吃痛的尖利嘶鸣里,将其撞得侧翻! 暗鬼内槽牙在沈如松身旁雪地上打出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坑洞,但沈如松哪有半分庆幸?他当即翻身而起,拿住盾牌,往倒下的战马方向奔去。 热风撕开了他脸庞上无数个细微伤处,透体压入的暗鬼冲撞叫他骨骼在“嘎吱嘎吱”呻吟,但是他根本感受不到一丝痛苦,温热的血流野草般的胡须流过脖颈,淌到胸膛前,他眼前只有那头滚满了砂砾血痕的畸形种! 陈潇湘的马术在此刻淋漓尽致地体现出来,她催动马匹撞歪了暗鬼,硬生生架住自己不至飞出,继而狠刺马腹,克制住迅卡本能恐惧,带着它划过一道漂亮至极的弧线,在暗鬼下一轮攻击前闪到安全距离。 “归队!”后头的骑兵呼喊着,但是他们的班长只是舔了舔嘴唇,“嗨呀!~”一声,迅卡再度提速。 一名战斗工兵匆忙换弹,猝不及防之下,手中带枪榴弹的75式步枪被陈潇湘弯身夺去,这个女骑兵湿漉漉的短发跟着她一起上下颠动着,她驭着马在并不大的营地中环绕奔驰,每一发榴弹皆精准轰击到暗鬼藏在额甲后的复眼,掀起黑血浓浆无数。 “我想打掉它!”邱铁军喊道。 后头的战斗工兵跟上,互相用盾牌遮护住战友,密集的机枪弹雨越过他们头顶,持续压制住了暗鬼,但人们多少都晓得,他们依赖的火力核心只有这一挺机枪,而不是正常的废墟作战里,交给步枪手的四把重枪管12.7毫米猎兽步枪,他们身后也没有额外的火力支援分队,他们本该踩着迫击炮的落点,或是跟着搭载双联装机炮的步战车炮口指向,他们现在只有轻武器! 破不开甲! “怎么弄!”沈如松叫道,他拔下独头弹填进弹仓,地库里子弹固然充足,但真正能对暗鬼造成些微杀伤的独头弹却是要不够了! 邱铁军投出一枚手雷,盾牌手瞳孔一缩,忙拉下盾牌,爆炸破片“噼噼啪啪”镶在工程塑料面上。显然,手雷的装药量不是太够,仅有80克左右的炸药,主要杀伤以预制破片造成,用来阻滞寻常兽潮非常合适,但除非极近爆炸,否则伤不到暗鬼! 医务兵搬来了两箱尘土厚重的木箱,邱铁军掏出工兵铲劈开,露出里头满满的木柄手榴弹,叫道:“老办法!” 沈如松立刻明白,邱铁军是要扔集束手榴弹!也只有这个法子了! “压住它!”沈如松喝道,他早就不打80式了,他心里只有唾弃这把破枪的份儿,为什么非要把这种破枪塞给清剿部队?就该全换钢芯弹的75式!不,该列装个新的有托传统步枪! “给爷扔准了!”沈如松拔下手雷拉环,交给杨旗,叫道。 杨旗手劲是真的大,起码是十七年的麒麟臂了,这次他没扔错位,扬手飞甩就是四十米,准确投在了暗鬼节肢下,炸得它身形歪了歪。 “操你 妈的!可以!”沈如松兴奋道,用力拍了下他后脑勺,然后沈如松揪拉环,再交给杨旗掷出,倏忽间,整个战斗小组,四个人十多枚破片手雷全扔干净了! 在战斗小组后边,那挺岁数比所有人爷爷还高一辈的43式重机枪已经快要歇 逼了。在一小时内 射出了几千发子弹,是把枪都要吃不消,更何况机械磨损到了一定境界的老43式? 四个人伺候着这挺枪,换了个做人肉支架,反身弓步抱着逐渐通红的枪管,他水冷护甲的漆皮完全烫糊了,露出底下密匝的液体管线,那些晶莹的冷却液在飚射出来,混进水蒸气中。另外两个人端着弹链弹板,往弹药口送去。而邓丰?他早就被后坐力冲到身躯酸麻不堪了。 “老邓!枪要炸了!”赵海强竭尽全力喊道。 但在从不间断的枪声里,邓丰能听到什么?他根本就看不到下边的赵海强,但是他不知道枪要受不了了吗?机枪一停,暗鬼能起来,前面的战斗小组有一个是一个,都得完蛋! 43式冒出“咕噜噜”“嗤嗤嗤”的反常声音,子弹散射地越来越厉害,弹壳在邓丰脚下堆满,仍在倾泻直下,在他眼前,这道火线压住了那头致命凶悍的畸形种,掩护着战友们在逐步迫近,他多坚持一分钟,手雷就能投地更准,霰弹枪就越能打击中暗鬼少的可怜的甲缝。 一捆集束手榴弹交到杨旗手里,一根长柄手榴弹外用铁丝绑了七个摘了柄的弹头,分量极沉,能有好几斤重,但装药量合计快800多克! 杨旗右手垂下,开始助跑,吐气开声间,集束手榴弹猛然甩出,而邱铁军那边也扔出了两个,三七二十一枚手榴弹! “轰轰轰!!!” 强大的冲击波不单炸翻了暗鬼,连几十米外的战斗小组也被轰地站立不稳,他们罩在护甲里,感到当面挨了一锤子,但又旋即呼喊起队友,向前进发! 承受了三轮集束手榴弹轰击的暗鬼便凄惨多了,节肢断了两根,庞大体型难以立住,腐蚀性的黑血喷泉般射出。暗鬼转过脊甲,背对众人,掩成了一个半圆黑球。 集束手榴弹还在丢出,弹在脊甲后炸开,将暗鬼坚实的甲胄炸出一个个凹坑,但终究无法破开甲壳。 正在沈如松尝试更进一步时,后方突然一声暴响,机枪旋即中断,他回头去看,只看到了机枪组几人仰面倒地又爬起,厉声赶走了试图来救护的队友。 “前进!前进!”满身都是乱飞液冷管的邓丰叫道。 “机枪没了!机枪没了!” 沈如松跺脚“啊!”地一声恨叫,他扬臂指着围墙,喊道:“来几人上去!往下投!” “你几个跟我来,带信息素往上浇!” 战斗小组破开,扔下盾牌,扛起弹药箱往围墙奔去,侧头间,黑色天幕下滚滚烟尘,橘红色闪电撕开乌云,“轰隆”一下震撼炸响,春雷远霆,云幕后拉过数条修长笔直烟迹,在地平线彼端,赤红火幕与泛紫雷霆交迭,隐约间,是两个身形高伟的巨人在厮杀。 沈如松拉下枪管护木,愤然扔下卡弹了枪,拔出工兵铲,左手握着战锤一样的木柄手榴弹,冲向十几米外的畸形种,他身后,身前!都是战友! “炸药包!” “往下丢!” 集束手榴弹和受了潮的炸药包一齐往下掷,威力绝伦的冲击波撼动着墙基,战斗工兵们舍生忘死地冲到暗鬼身下,他们是不知道暗鬼只须一次节肢镰刀回转就能将他们身首异处么? 冲击波掀翻了士兵们一次又一次,暗鬼坚固的背甲块块剥落,露出里面粉红色的血肉,正要再往里面投送炸药,骤然风声劲啸,黑光回闪,几个工兵浑身触电般僵住。 他们的身体平移断做两截,在没落地前,手上的炸药先行爆炸,在浓浓烟尘上,天际间雷霆劈过,雨点如注。 暴雨倾盆而下,紫红闪电游蛇般狂舞。 烟尘里露出暗鬼怖惧面容,甲胄破碎、节肢烂朽,濒死前那抹虫子特有漠然的神情扭曲成了一丝所有人都看到了的轻蔑。 有人痛彻心扉地哀叫道:“哥!” 这个工兵甩掉头盔,抱着一捆手榴弹便跳了下去,在暗鬼高大体型前,他的身影淹没在阴影里,他看着吐来的内槽牙,暴雨冲刷着他靴下的鲜血,把雪融化,然后混在血与泥中,汇成溪流,冲进海兰江中。 火花打燃,起爆,轰击,炸药于千分之一秒发生反应,释放出威力极强的能量,冲击波击飞了他,把暗鬼昂起的头颅化作齑粉,轰然倒地。 尘风吹上,白色烟雾徐徐盛开,又在冰冷的风中消散。星子在夜空中闪烁着,人们抱着枪,他们浑身血污,他们望着逐渐散去的烟雾,拽着失去了战友、兄长的战友后退。 九天惊雷,暴雨倾盆,冲刷开了人们脸上的泥灰,这时,雨珠犹如泪珠,串成了线,落在了他们脚下的土地上。 第42章 冰湖之潮(七) 暴雪之后,便是豪雨。 滂沱雨幕遮去了星子弯月,闪电游龙般舞动,惊雷忽然照亮夜空,白光飞溢,将穹顶之下渲地白茫茫一片,那弯弧一样的光屑,就像泪珠,嵌在人们的眼睑下,又倏忽被冲刷不见。 冰冷雨滴敲打着沈如松的头盔,他咆哮着,扬着手臂,呼唤着战友继续前进,握住长柄手榴弹,投出。端着霰弹枪的突击手仍在射击,大团大团枪火盖去了他们脸庞。并不是所有人都意识到战斗已然终止。 暗鬼漆黑的甲胄反弹着子弹,在雨幕中火星飞溅。沈如松拧开手榴弹下盖子,揪出瓷珠系着的发火绳,奋力一投,手榴弹旋转着,撞到围墙又掉入暗鬼蜷缩起来的身下。 爆炸余波吹动着头盔面甲,沈如松伸手再摸,他插满武装带的手榴弹已然不剩一个,他猛地回头去看,叫道:“雷!再给两颗雷!” 这次,没有人塞给他了。 “班长!班长!” 杨旗惶急道,扑过去抱住了红了眼睛的沈如松,紧紧箍住,叫道:“班长!它死了了!它死了!” “谁死了!”沈如松喊道,抬手就往杨旗脸上抽去。 “补个人来!绕下去!安炸药包!!!” “人!” “来个人!” 枪声停止,只有沈如松愤怒且焦躁的喊声,他原地打着转,耳朵里还是轰鸣声,是的,几十枚手榴弹、炸药包的连续爆炸声几乎夺去了他的听力,除了自己的心跳,沈如松又能听清楚什么? 冰凉的雨砸过他的天灵盖,看到战友们默默收起枪,沈如松的血跟着平缓,他渐渐冷静下来,瞪眼看着歪斜过身躯、露出大半褐黑色虫肉的暗鬼尸体。 这头虫豸畸形种引以为豪的背甲蛛网般裂开,黑血四溢,六对节肢折断大半,糜烂溃败,而长有尖角的头颅只剩下嶙峋扭曲的窟窿。但在暗鬼尸骸不远处,是三个躺住不动的战斗工兵。 雷霆劈过,水流漫过沈如松的长靴,黑色的水冷护甲不时泛起亮光,他茫然地看着人们抬起那三个工兵,鲜血不绝如缕地自护甲接缝处滴淌而下。 恸哭声取代了枪响,不知是谁背对着沈如松,他揭开面甲,沉重的电焊盔砰然落地,这人跪在兄长的遗体前,伏地哀哭,雨声、哭声、脚步声、枪械撞击声混杂一起,令人一时恍惚。 沈如松甩开拉住他的杨旗,步履僵硬地走到恸哭者的身旁,看着那具腰身分离、凄惨不堪的遗体,他蹲下去,剧烈的心悸感差点击倒了他,沈如松手臂撑住泥地,才不至于摔倒。 透过翻开的头盔面甲,是一张犹然红润的面孔,有点塌的鼻梁上是一对瞳孔涣散的普通圆眼睛,再平常不过的脸。 可沈如松认得,这是他班里,义务兵刘有德的脸,一个不爱说话又个子不高的十七岁青年。沈如松并不怎么了解他,只注意到他经常把碗里的菜叶拨给弟弟吃,自己默默去吃菜梗和油腻肥肉。 但这是沈如松带的兵,本该共同生活、训练、战斗五年乃至十年的兄弟,为什么?一个活生生的人,为什么就变成了这副样子?一截两半? 沈如松惘然地看着弟弟刘有成晃着哥哥的手臂。他脑海里一片空白,疲惫填补了消褪的肾上腺素留下的空白,潜意识里,沈如松明白这时该起身,拉起刘有成,去保护危机重重的营地,黑潮没有退去,他手底里还有十几个人要听他的命令,他不能就这么坐在这里。 但沈如松怎么也动弹不了,他索性就这么半坐半蹲着,盯着刘有德的遗体看,或许?有那么一线希望,他可以抢救过来? 天空中雷霆狂闪,沈如松蓦然站起,高喊着医护兵,想那个天杀的不知道跑何处的去的徐胜男拉过来急救。 “来人!” “来……” 下一声噎在了喉咙里,沈如松终于意识到,他做着何等样的荒唐举措,他怎么可以被悲痛压倒!怎么可以! 狂躁情绪升起又散去,沈如松摘下头盔,狠狠地插到腰间,指着在收拾战场的几人道:“你,还有你!去把刘有成拉走!” “告诉其他人!继续伪装!” 沈如松掰过刘有成肩头,厉声道:“去藏好!你哥我来带走!” 用了两个壮汉外加一个医护兵,才拖走了踢踏哭喊的刘有成。沈如松咬住唇,把手探到刘有德的胸甲里,拽出了兵籍牌,一片扭下,放进自己怀里,另一片塞进了死者嘴中。 没有白布,只有雨披,士兵们只得匆匆将身上雨披解下,盖在死者身上,拖回地库。再重新涂上伪装油脂,趴在激战过后、狼藉不堪的泥地上,承受着豪雨浇淋,默默看着水流中的血色变得越来越淡。 步枪收在肋间,沈如松单臂压在身前,以一样的姿势望着围墙,闪电白光一次次掠过,好像是要把夜空劈开,墨色黑色凝铸在墙垛中。他等待着,默数着还剩下多少人,剩了多少军备,下一次是战斗还是掩蔽。 沈如松无从得知,他迫切地想找个人获取答案,于是他扭头问道:“排长呢?” “排长呢?” 一连问过好几个人,皆是摇头,沈如松骨子里升起比见到黑潮更强的恐惧?排长呢?他不会牺牲了吧? 沈如松不顾一切地爬起来,确认过五名牺牲者里,没有一个是排长王贵水。 沈如松在营地里像疯了一样找着他的指挥官,工兵们跟着慌了,一个个爬起来去找忽然失踪了的排长,很快,有人在地库角落旁找到了昏过去的排长。 王贵水醒过来,看清楚来人是重装工兵,他立刻叫道:“陈潇湘!” “陈班长还活着!”沈如松应道。 “这个贱人在哪里!”王贵水咬牙切齿道。 “在外面。”沈如松哪里知道他们俩个之间发生来的事? 王贵水冲出去,入目便是暗鬼庞大尸体,他没使用防毒面具芳香剂,臭味熏得他干呕起来,半晌才缓过劲,扶腰间,看到了一旁摆着的五具遗体。 王贵水颤抖着手,检查过五具尸体,这都是他麾下的好男儿!击退了兽潮,也能击退黑潮!五个人才换了一个畸形种?哪怕是在最血腥残酷的凤林,也是一比一去换!况且,他们根本不必死的! 撑过一会儿,就有陆航了!就有援兵了! 就算死,也应该站着壮烈牺牲,而不是躺着死! 骑兵与工兵泾渭分明,前者只有一层雨披包裹,王贵水却没有立刻找到人,他喊着陈潇湘的名字,一边怒骂着,他举枪打了两梭子,直到被人拦下。 赵海强与沈如松共同拦住了排长,他们花了会儿时间才理解到排长要求坚守,击退黑潮,而非伪装待命,坐以待毙! “我们没有重武器,守得住吗?”有人心里打鼓道。 这小声嘀咕被沈如松听到,他当即厉声喝到:“守得住!为祖国战死!无上崇高!” “唯有战斗!方才光荣!方可复兴!” 呵斥疑惑者的不单是班长,老兵们同样骂着动摇了意志的家伙,他们手里有枪,就没有打不赢的战斗!在祖国的土地上,打击兽潮!打击黑潮!直面强敌,杀敌千百!无论是伪装还是坚守,他们的牺牲都无比伟大!牺牲了,名字就镌刻在龙山天门前,供后代永世铭记!从没有害怕战斗的复兴军! 这里是他们的土地! 暴雨吹打得营地灯火飘忽摇移,命令被违抗,王贵水疯狂寻找着那个女骑兵,他抬起头,闪电劈下,雨点溅得他的眼睛生疼,在围墙哨塔上,一道身影骤然露出。 黑潮的奔腾声远去,或是压在了雨幕里,王贵水揪住了陈潇湘胳膊,在他咆哮出声前,雨中的火焰先照进了他的眼睛! 游龙般的雷霆将黑夜点亮,但地平线外升起的火光,耀闪着大半天穹,在这午夜暴雨之刻,仿佛有一轮金日要从南方跃出。在金火光影交叠之间,无数道烟迹拉起,在尽头,金橘色的光晕与银灰色的圆环纠缠着,鼓荡出飓风,撕开密匝乌云,然后,风向逆流! 南风!南风! 所有人都忘记了登上围墙是为了何事,就连围墙外的无数头暗鬼,都在扭头望着远方那异常瑰丽的景象,黑暗的夜空之下,是赤红火潮,而夜幕,被变换的金橘光晕与银灰圆环夺走,化为两半,碰撞!暴风! “啊……”沈如松长出一口气,这只是他不自觉的反应,他的眼瞳里反射着绚烂光辉,而他自己眼里的神光,被盖住,无影无踪,在暴风吹走雨珠的刹那,他窥见了这副景象后的一丝踪影,沈如松旋即失声惊呼道: “龙!” “龙!!!” 没有人叱骂他怪力乱神,因为这个时代,畸变了无数物种,冠以“龙”之名的异兽不胜枚举,他们涂抹蜥龙的血液,抗击着龙的猎物,而所有人都知道,他们祖国的图腾,就是神圣的白龙。 尖啸声传过头顶,雨水流过士兵们紫色的徽章,他们仰头望去,歼击机白蓝色的尾焰灼烧过黑夜,哪怕是雷霆乌云,也阻拦不住! 超音速音爆声轰鸣而来,飞行中队穿过烈光,战机本该翱翔于碧蓝晴空中,但此刻,它们破风淋雨而来,逆着南风而去! 第43章 冰湖之潮(八) 歼击机轰然掠过,尾喷口绚丽的焰流金钩银划般,烫在昏沉夜空中。暴雨把士兵们的军服淋地透湿,但他们仍然不顾雨点入眼的疼痛,痴痴地望着倏忽飞远的战机。 惊疑之情还凝在沈如松脸上,彼方天穹又升起了耀目光辉,仿佛是太阳一瞬间从南方跃出,亮度之高,叫所有人立刻紧闭双眼,但即便这样,透过血肉而来的强光差点就要叫他们失明! 在强光之后,声波席卷过颤抖云层,接踵而至的剧响有如山崩地裂,人们不由自主地抬起双臂试图捂住眼睛和耳朵,但那等样的伟力,岂能轻易阻挡? 站在围墙上直击了南方地平线亮光的人们,无不落下两行热泪,这不是感动,而是肉体对恐惧的最直接反应。那些乌云雷霆又算的什么?在歼击机飞向的那头,亿万道雷霆轰鸣劈下! 人与 兽都拜服在那股释放的力量前。沈如松的枪虚虚垂在胸前,他张大着嘴望着两种光晕的纠缠翻滚,而几百米外的畸形种兽群瑟瑟发抖、匍匐在地,看过去,就是无数个墨滴浸在黑色的纸张上,黑与黑的界限是如此明显,以至于一眼就能看出,这座小小的硫磺泉营地,早已被暗鬼团团包围! “核……核武器吗?”沈如松喃喃说道。 烈风把他的额发压倒吹散,他睁着酸痛不堪的眼睛,目睹远方金橘色光晕在急速变色,短短几秒内,在核武器造成的盛大白光消失前,光晕骤变成了白蓝色,与歼击机的尾焰如出一辙,而此前的赤红火潮,也立刻转做白蓝色的海啸! 火与海,在这一天夜里,交迭地如此快! 已经没人去管陈潇湘做了什么,任谁都意识到只有核弹才能造成这样的骇人景象,在生存与毁灭的极致问题前,其他又算的了什么? 突然,不论是排长,还是陈潇湘、沈如松,他们都呆立在原地,完全不知所措,目睹着白蓝色光晕一点一点压倒过与夜空几近同色的灰暗光环,就像是,日出南方!光明在一点一点撕扯下灰暗,在午夜时分,令大地重回白昼! 直到破风声再度袭来,沈如松才醒转过来,雪原上……不,应该是山麓原野上,炸开一朵一朵火红蘑菇云,风向在不停转变,他的鬓发在乱流里无序飘摇。而那些匍匐不动的暗鬼群,忽然躁动,暗色的墨块融化成了河,开始重新汹涌! 伪装?坚守?隐藏?但在这等洪流里,他们又能格外做什么,才不至于被碾碎?! “排长!排长!”技术兵连连喊道,他背着野战电台赶到王贵水身边,递过话筒,叫道: “排长!上级来电!” “是驻云港基地的第11陆航团!” 雨珠溅过,军服衣袖染做深沉的灰绿色,王贵水慌忙接过话筒,在另一边,直升机特有的轰鸣嘈杂声里传来人声: “营地!我部正在执行对地攻击!温压弹!请对空指示!防止误击!完毕!” “收到!”王贵水叫道。 “请坚持十到十五分钟,我部完成攻击任务后,将前来进行撤离!” 天际间刀剑撞击声逐渐清晰,在愈发靠近的海啸下,火红底色正在燃起,温压弹在造成一个个小型蘑菇云,抽取掉附近空气,然后风向逆流! 得到命令,士兵们活了过来,点起所有灯火,残余军备箱里的对空指示灯架设并开始闪烁,为恐不够明亮,储备油料泼在马尸上,开枪一打,火焰凶猛燃起! 黑色原野上,营地迅速明亮。趋光的畸形种们找到了冲击的首选目标,暴雨冲刷着壕沟与铁丝网的信息素气味,无数条暗鬼节肢踏地声,混合着由远及近的温压弹爆炸声。守在围墙上的士兵们,握着枪,却该往哪里开火射击? 滚滚海啸带着白蓝光晕一同前进,冷雨顺着盔檐滴下,沈如松伏在墙垛边,抑制着颤抖,他望到在光晕里,庞大模糊人影在挥舞着光芒夺目的剑刃,劈斩削击。 沈如松以为是自己眼花了,喉咙干涩地说道:“你们……看到云里的人吗?” “看到了……” “那是什么东西!” “是巨人吗!还是咱们的主战机甲!” “但是它在打什么!龙吗!” 暴雨如注,紫红雷电劈落,模糊人型罩着白蓝色的光晕,所过之处,乌云退散,剑刃般的光束斩向彼端的灰暗圆环,动天彻底的嚎叫声里,圆环凹陷成了弯月,刹那间,所有的厚重积云被震散,雨势为之一减,一个心跳后,再度倾泻! 温压弹造成的火墙迅猛推进,在单筒望远镜里,沈如松看到了数十上百架武装直升机在释放导弹,这是一个陆航团,搭载着绝对致命的武力,还有超音速飞过的战斗机!机腹里藏着一枚枚战术核武器!哪怕是最靠近人们神灵想象的黑暗种,也承受不了这样的打击! 暗鬼黑潮在逃窜,这些肉体极端强大的生物在温压弹高温中灰飞烟灭,上千摄氏度的烈焰烧透了它们坚固强悍的甲胄,蒸发殆尽血肉中的水份,一个个失去光泽的空壳摆在明亮如昼的原野上。 天上,光晕笼罩中的人型在接近,白蓝光晕掀起的海潮颜色,一经爆发便削弱暴雨,冰凉与温热来回交迭在沈如松脸庞上,他放下望远镜,在时而晴朗时而黯淡的天幕中,他亲眼看到了那条“龙!” “龙!”士兵们不约而同喊道! 憧憧幻影与白光浪潮里,士兵们疯狂眨着眼睛,裹在灰暗磷火流的“龙”,在并不十分遥远的乌云里游荡。在一次眨眼里,白蓝光晕猛地推进,“龙”被击出乌云,喷薄出的滚滚灰气掩盖掉视野,直到这时,人们才愕然发现,哪里有乌云?那只是灰色雾气! 暴雨骤然终止,星辰投来璀错光芒,不待士兵们再看,有人一声呐喊:“它们过来了!” 围墙前,撞破铁丝网的畸形种黑潮汹汹杀来,它们的背景色,是白蓝灰黑火红,庞大人型与“龙”一同坠落在原野上,歼击机与武直飞过,投下温压弹和集束炸弹,而尚未蒸发的雨滴还挂在人们的枪管上,还未悄然滴下,就被枪火震飞! “开火!”沈如松撕心裂肺叫道! 步枪、机枪、卡宾枪、霰弹枪、榴弹,一切能用上的武备全部开火,小小的金属狂潮对抗着全面袭来的暗鬼黑潮,但这些小口径子弹能伤得了它们丝毫么?便是此刻,有平射机炮 开火,又能拦住为求生路、疯狂逃亡的畸形种么? “近距离轰炸!” 武直驾驶员的叫声淹没在枪声里,无壳弹迸发出高温蒸汽灼痛着沈如松的侧脸,弹匣打光,拔出抛弃,人们喊叫着连自己都不明意义的话语,在十几公里外,坠落又站起的庞大人形,笼罩它的光晕在金橘色与白蓝色间反复变换,每逢它降到金色一次,灰暗的“龙”就勃发尤其壮观的灰雾,乌云,沉浮在大地上! “一百米!最后壕沟!”有人喊道。 电焊盔早已不见踪影,沈如松戴着半罩式防毒面具,他的心跳越来越快,呼吸越来越急促,他扔下打的枪管发软的80式,拾起剩下的手榴弹,双手抡起,奋力丢出。 轰! 手榴弹爆开,黑潮微微一滞,下一秒,宏大火幕展开,机翼卷过,温压弹极近炸开,火色映满了沈如松眼瞳。 风倒卷过,沈如松的头发向前倒去,空气忽然稀薄,他咳嗽着,揪下防毒面具,在焦臭灼热的空气里,溢出的鼻涕搅合着眼泪,他一次次弯腰捡起脚边的手雷,飞出的填充稻草一半干燥一干潮湿。 每有一颗手雷投下,就有一枚温压弹炸开,原野三分之一的纯黑底色,三分之二的火红,界线每晃动一次,都意味数以百计的畸形种毙杀。再拉远,在视线尽头,光晕掩去了人型,灰暗“龙”占据了天穹所有颜色,那阵没有人听过,却刻在骨髓里的惊惧咆哮直接从人心底响起! 暴雨再次降临,暗鬼们几乎毫发无损,这群甲虫,真就如顶盔贯甲的重步兵般,冒着锋矢箭雨攻打这座小小的营垒,而那些那些不能破甲的弓箭手们,近前是绝望,放远了却又是希望。 “近战!”老兵们吼道。 手枪、马刀、折叠工兵铲攥在手里,暗鬼正在攀登,仅存的炸药包已然扔尽,士兵们躲在墙垛边,克制不住的颤抖,他们头顶,一架架战机飞过,音爆声、爆炸声、咆哮声还有低低的啜泣声。 “还击!” 沈如松站起,单手握着枪,食指扣着扳机,子弹一发一发射出,打在身下几米远的暗鬼面甲上,然后弹开,无序的风规整为了南风,在他抡起右手的工兵铲时,北风压过南风,骤,起! 白光绽开,地震震掉攀登中的暗鬼,在强风中,沈如松抬起头,天际间灰暗被驱逐一空,在白光里,肩负蔚蓝色大剑的红边盔甲武士,,这尊“山文甲”式主战机甲的腰肋喷发着纯白色的焰流,它揪着“龙”型生物的灰色犄角,将其首级,压在焰流前,灼烧! 使之朝不得回,夜不得伏! 第44章 冰湖之潮(九) “是我们的机甲!” “山文甲!” 白光点亮的瞬间,不知是谁疾呼道,旋即,坚守围墙的士兵们爆发出轰然欢呼声,在那一刹那直到战死,他们都不再畏惧! 那是机甲!联盟!乃至人类的最强兵器! 斩龙足!嚼龙肉! 哪怕身下是无数畸形种,哪怕下一秒就会被吞噬殆尽,但咫尺之外,就是伟大铁驭驾驶的伟大“山文甲!”,那就是胜利!胜利! “胜利!”士兵们举臂高呼道! 暴雨急停! 残月高悬,冷辉漫洒,落在“山文甲”式主战机甲的钛合金表面上。它肌体瘦削却身形极其伟岸,腰腹间为压缩机预备的拱条凸起正好模拟了武士的雄壮腹肌,肩背后,棱扇型的散热甲片展开,边缘漆有红线,一如昔年天海帝国时代,无双甲骑决死冲锋前扬起的血 旗! 机甲胸口正中的涡轮镜面,毫无疑问,是信仰般的永动引擎,从四个逆转进气道喷射出的宏伟焰流,灼烧过夜空,那四条纯白的羽翼,正是令神灵跌落天国的力量具现! 机甲牢牢钳制住“龙”头颅,压在进气道焰流前,这头畜牲周身释放出的灰水被剧烈蒸发,连雾霭都被消灭于无形。 “龙”在拼死挣扎逃脱,粗壮长尾纠缠住机甲身躯,尾槌锤击着机甲后心,然而机甲散热甲片一收一展,火色辉星般的跟踪刺猬弹射出,“龙”惊天动地地嚎叫着,牙齿间流淌的灰色气流掀起风暴,身躯扭转,竟是又腾出一条头颅,这是一头双首“龙!” “龙”腾出第二首之刻,南风忽然转成北风!纯白焰流消失不见,代以进气道正向汹涌吸气,巨量的空气以机甲为圆心高速流动,气势之盛,坠落雨点也连倒流向天,再被夺取! 风停。 旋即,暴风! “轰!!!” 机甲双臂一舒,极致压缩的空气当即震开了攀附着它的“龙”,那条“龙”倒飞着摔倒,犁出深厚沟壑,但这头值得联盟唯一存世的伟大兵器现身作战的生物,在经受过2000摄氏度以上的焰流炙烤,依然振翅高啸! 灰,向来列于黑之前,这头“龙”厉声啸叫,翅翼间半透明的蹼膜在倾泻足以浸染黑色的灰雾。在雾气掩盖真身前的那一刻,人们得以窥见“龙”怖惧真身,其上半身尽是刺破皮肤的尖锐肋骨刺,长着无数蠕动着的肉瘤,每爆开一个,就是剧毒脓血。修长粗壮的脖子上,是两颗布满根管的头颅,这哪里是龙该有的模样?没有眼睛没有长颚,有的,只是那两颗分开时就是撕咬口器的异形脖子,和两根犄角!龙?龙孽! 龙孽宽大翅翼遮蔽掉星月,沉默的机甲反手探向肩后,天空中,以箭型编队低空通场的飞行中队掠过机甲头顶,在这个距离,不需要机甲去震动散热甲片进行红外编码,也不需要长波雷达锁定,战斗机即行昂首,拉高!分散!投弹!点火! 命中! 沈如松眼瞳里尽是赤红,对地导弹掀起的蘑菇云冉冉升起,给他脸庞投下一层光辉中的阴影,他喊叫着,左手工兵铲,右手配枪,阻挡着暗鬼登墙。这些恐惧龙孽的畸形种挤在围墙下,你争我夺着,反而不能跟之前闯入营地的那头暗鬼般好好攀登。在天际辉闪间,它们在求生,在逃亡,在像掉进篓里的螃蟹一样,推搡,攀爬,坠下。 工兵铲削下一头暗鬼吐出的内槽牙,飚射出的黑血溅到脸上,腐蚀灼痛着沈如松。此刻,面对下对上的暗鬼,每一枚762子弹,每一枚9毫米子弹都变成无比犀利,钻进暗鬼没哟甲胄保护的复眼,击碎小小的脑髓,爆杀! 但攀墙的暗鬼比士兵们的枪要更多!当第一个人被暗鬼的节肢刺中,拖下去坠入黑潮,暴雨随即落下,无序狂风几欲撕下人们的呼吸面具,让他们暴露在强辐射的有毒气雾里。 “三分钟!”排长吼叫着,他站在哨塔上,,没有重机枪压制,75式点射着暗鬼节肢夹缝,蛇落一头,后面的直接踩着前者躯体向上爬,这个仅有四五米高的墙垛,快被推成了缓坡。 “直升机!现在!” “上来了!” “西墙!西边!” 在沈如松身周几十米外,早丢下了卡宾枪的陈潇湘,单手持枪把一头露出了面部的暗鬼打得鲜血四溅,她的脸庞上,那道被她自己用刺刀划开的伤口外,斑斑黑色蚀痕。她握着马刀,刺杀着体格庞大的甲虫,刀刃没至刀柄,抽出,然后雷霆劈过,飓风倒卷。 “围墙守不住了!”马元国叫道。 “围墙失守!往北门走!直升机降落空地!” 暗鬼后仰,陈潇湘顺势拔出马刀,寒光一闪,她就地一滚,躲过节肢戳击,继而反身肩膀硬撞,撞开了这条暗鬼节肢,她这时才喊道:“我断后!” 并不宽敞的围墙无法让暗鬼立足,数头暗鬼站立不稳摔到空地,老兵们抓着霰弹枪,奋力抢上,踏着锋利节肢冲上,热血冲心,无论是次声波还是刻在基因里的害怕,都阻挡不住这些生死看淡的军人。 踩在暗鬼吐出的口器上,独头弹直接轰烂了暗鬼脑袋,下一秒,收回的内槽牙将这个老兵透胸穿过。 “大牙!”王贵水裂开喉咙叫道。 那个唤做张涯的老兵听见了么?他可能没有感觉到痛楚,犹然在一下一下拉动着枪管护木,一下一下扣动扳机,直到弹药打尽,才虚虚垂下头颅,双脚悬在半空中死去。 围墙另一边,沈如松的班同样扛不住了,他扬臂叫道:“战斗兵留下!义务兵先走!” 武直机群飞过头顶,密密麻麻的火箭弹射向黑潮,地毯式轰炸开始了,链式机炮把暗鬼打的浑身粉碎,在开阔地,没有什么畸形种能架得住武直一轮打击。但同样的,没有一个人类,能抵挡住虎狮野兽一次啃咬。 直升机的旋翼声越来越近,但它们在盘旋,迟迟没有降落。营地混乱不堪,排长发了疯地在战斗,任凭呼叫声一次又一次,焦急攻心的驾驶员甚至悬停在士兵们前,打着信号灯,喊叫着挥起手,示意他们离开这里。 “营地待不住!所有人往北面空地走!”1班长赵海强喊道,他跨过半截尸骸,推下了一个吓傻的新兵,把这人踢下围墙。然后,寻找着他的指挥官。 “排长!排长!我们得走了!” 王贵水夺过赵海强胸挂的弹匣,吼道:“我最后一个!你走!先走!” 营地晃动着,近距离轰炸震翻了他们两个,爬起来一看,就在几公里外,龙孽与机甲在缠斗,焰流四溢,灰水蓬勃,他们两个仰望仿佛要破碎的天幕,雨停雨降,伟岸与灰暗,一步步接近过来。 没有多余话了,赵海强扯下胸挂,把剩下的一点弹药留给了决意断后的排长,在他身前,骑兵们骑上了还活着的战马,带上奔跑着的工兵,向北门疾驰去,他看到很多很多架武直在猛烈射击,机炮旋转,刈倒了无数畸形种,拱卫着黑潮中唯一的空地,在上面,歼击机在回转,绚烂尾焰冲上时而晴朗时而骤雨的夜空,战机哪还有导弹?它们早可以回程了,但飞行员在超低空通场,以超音速音爆震倒暗鬼。 一个陆航团,一个飞行中队,一台主战机甲,在拯救这支小小的队伍。 沈如松跳下围墙,滚在混着血水的湿泥地里,捡来一支枪,他反身阻击着最近的那头暗鬼,50发弹匣倏忽告罄,他看到洞开了北门外,墨色侵染地是如此快,以至于小小的白路随时要被淹没。 震颤不休,金铁交鸣声一轮强过一轮,大片涡流轰然掠过,龙孽的翅翼跨过围墙的那刻,纯白焰流喷发过,在铿锵出鞘声里,一柄嵌有风冷甲叶的链剑斩来,伴着瀑布般的血幕,半边翅翼坠进营地。 那眼终年喷发的硫磺泉被翅翼遮住,沈如松手脚并用地爬上了龙孽的翅翼,他的心“突突”泵动着,枪声愈发稀疏,回头望去,排长仍旧守在哨塔上,眼开眼闭,枪火明灭。 “班长!” 沈如松急刹停住脚步,泥土飞溅,在身旁五六米处,杨旗呼喊着他,他抄着一个人的腋窝,往后拼命拖动,而戴着电焊盔的那个人,犹然持枪射击。 沈如松马上赶去一齐拖行,拽着伤者跑出北门,他们是最后一批人了,沈如松看到登上直升机的骑兵在枪杀战马,它们无法登机,但骑兵宁愿战马死在自己手里,也不愿它们被生吞活剥。 在黑潮起伏里,能有谁看到沈如松他们三个? 又是一次剧震,沈如松扑倒在地,双手反撑着艰难爬动。近处,是数以百计的濒死暗鬼嘶鸣,破烂溃散的甲壳里红褐色的虫肉。 剑啸与龙嚎响起,重物撞击地面,在沈如松眼前,纯白焰流不再、金橘色焰流包裹住爪痕身躯的机甲高举着链剑,甲心涡轮爆发出道道闪光,在坍塌的营地一侧,被斩去一首的龙孽绞缠上去,脖身分开,现出内中无以计数的骨刺倒钩。 灰血与金焰在沈如松眼中交错着,机甲举剑刺下,歼击机攻势回转时的音爆声,龙孽毒瘤炸开的沉沉雾霭。 而他身后,已是墨色一片。 第45章 冰湖之潮(十) 硫磺泉营地尽数化为墨色,在机甲与龙孽交战中溅起的激烈光晕里,无可计数的暗鬼披甲虫越过围墙,直至这圈屹立了几十年的石质建筑崩塌,在浩大烟尘里,一头又一头的畸形种冲出,又旋即被重型火力击毙。 沈如松踉跄爬起身,跌跌撞撞地滑了一跤,手掌一撑,还是摔倒在伤兵旁。但沈如松忍住疼痛,单手拽着伤兵的武装带,转身,向着撤离机群艰难跑去。 “等等!”沈如松喊道。 一架满载了士兵的直升机抬升离去,直升机的廓灯闪烁着,就像是一只只萤火虫汇聚在这里,衔起火种飞远。 80式仍然在开火,折断了腿的伤兵嘶嚎着朝黑潮徒劳射击,后坐力打得他肩膀不住歪斜,这轮弹匣打空,他丢开了枪,手掌扣进土里,硬生生迫停了沈如松。 “班长!你快走吧!” 沈如松听出是邱铁军声音,他头也不回,和杨旗一起拽着他,哪怕是扛,是拖,是抬!都要带走任何一个战友!任何一个兄弟! 额头满是泥痕汗渍血迹,其下是沈如松那双瞪圆的杏眼,他蹒跚越过暗鬼尸体堆成的尸山血海,天空中飞弹往来,彤云密布又散去,他的枪早打空了弹药,或是被叼走,或是自行丢弃,但是他臂膊上那枚光荣的紫色军章仍牢牢嵌住。 钢掌军靴踏过血水,金橘色焰流横扫天穹,沈如松背后皆是光芒。伟大的永动引擎喷射出四道光翼般的气流,带着“山文甲”升到半空,主战机甲的挂载炮位全数打开,莹蓝色的电浆炮弹雨珠般没入到灰雾里,夜空此刻无云,犹然雷霆闪闪! 电斑雷芒跳动在龙孽身上,将它躯体侵蚀出无数拳头大小的窟窿,每一轮电浆轰击都足以覆灭一支连队,把装甲车融为废铁,大地在等离子态前,只是一张经受不住重墨珠的宣纸。 灰雾继续弥散,掩去了营地半角,沈如松背后,半灰半金。那是焰流与灰雾的对抗,伟大的主战机甲与这个时代最强悍的造物分庭抗礼,日月星辰黯然逊色,天崩海啸,风掣雷行,沈如松单薄的背影融在黑潮里,不可自拔。 穿行在尸骸里,被嚼吃到剩半截的战马悲惨地呼鸣着主人,暗鬼们在发出“咕叽叽”的叫声,一架架直升机远去,新的一批又在驶来,流体形状的导弹曳过灿烂尾焰,投入到灰雾里,炸开一片片美丽的冰雾,那是液氮罐在裂开。 温度急剧下降,短短十几秒内,温压弹造成的酷暑变成了严寒,机甲的钛合金表面凝上冰霜,随着机甲握剑跃闪,引擎过载的澎湃声,冰雹从天降下,砸在沈如松头盔上。 “铿!!!” 灰雾里血色翻飞,链剑尖端时而扬起,电浆炮的莹蓝与温压弹的赤红来回交叠,利爪挠进金属机甲时的牙关发酸声。涡轮叶片节节加速,白光次次绽开,血肉沉闷溅射声。都在沈如松背后继续着。 沈如松挥动着工兵铲,削砍着挡路的暗鬼,太多甲虫腿那样的节肢拦住去路,锋利边缘把他们三个刮得皮开肉绽,血不停地从沈如松嘴里溢出,他紧盯着前面的光芒,就在前面不远!再有一点路,就能回去!就能回家! 一头蠕动着的暗鬼咽了气,立起的节肢坠落,沈如松险险躲过,然而邱铁军却直接从利刃般的节肢表面拖了过去,利刃割肉,活生生割开了背后大半皮肉。 沈如松和杨旗两人扑倒在地,他们俩不管不顾地爬起来继续跑,直至前方一堵障碍拦住去路,沈如松悲吼一声,就势半跪在地上。 沈如松攥着武装带的手不由得松了松,他失去了呼吸面具,不知吸了多久辐射毒气,他双眼通红,七窍流着血,他拍着胸口,手掌磕在某个硬物上,他张大嘴了却没叫出声。 灰雾烧去了许多,“山文甲”持着链剑劈砍着龙孽,舍掉了防御,任凭龙孽攻击,这头口齿间流淌灰芒,浑身铁鳞奏响的巨兽甩起尾槌,锤瘪了机甲膝盖,继而一口咬下,另一截被砍下头颅的脖颈妖异地破开,像花朵那样露出几根远看纤细而艳丽的蕊。 铁驭操纵着机甲不至于跪下,引擎进气道逆转,逆向焰流像一个茧,裹住机甲,不分敌我地灼烧着,“山文甲”使用神经元同感操作,机甲发生的一切都会回馈到铁驭自身,意味铁驭忍耐着常人不可能经受的痛苦。 庞大的机甲撑剑而立,俯身承受着龙孽痛击,纺锤状的尾槌每砸中它后背一次,机甲的焰流就提色一次,与战斗机尾焰色一样的焰流色,衰弱成金橘色,又升到纯白,然后是青蓝色。 直升机群的廓灯模糊闪烁,它们是衔着火种的萤火虫,飞向注定漆黑的夜空。 沈如松反身撑住自己,剧烈喘气着,他对住了邱铁军仰头翻来的眼睛,毫无生气,他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但大滩大滩的血迹叫沈如松知道,他已经没救了。 死在了他面前。 沈如松靠在暗鬼节肢构成的障碍物边,看着陡然青蓝的天幕,浴火的“山文甲”节律爆发着光环,战机投射出的集群火箭弹繁密炸开,绚烂无比。 “你走吧,走吧……”沈如松说道,他左腿使不上劲了,一点劲都使不上了。 杨旗抓起沈如松腰带,抄起他左腿想扛到肩上,但沈如松痛嚎一声,杨旗摸到的根本不是肉,而是骨头,一看,他整个小腿肚子都削没了。 “走,走!”沈如松侧身狠狠推着杨旗,咆哮道。 “班长我带你走!” “你滚!滚!” 阴冷灰雾与灼热空气,沈如松赶走了杨旗,并没有去看他到底有没有跑远,沈如松只是感到心脏声愈来愈清晰,他知道自己在大失血,用不了太久,他就会死去。 但起码,能目睹着眼前一幕死去,是多少复兴军战士羡慕的啊。 “山文甲”的引擎力场约束装置脱离,烤焦到失色的合金甲片一块块落下,铁驭在卸除冗余机构,很快,这名天海甲士卸掉了能他于万劫不复的甲胄,化为握剑的布衣剑客,瘦削高峻,挺立在振翅狂啸的龙孽前。 燃烧!变成萤火虫,燃烧! 青蓝色焰流附着到链剑之上,这股5000摄氏度以上的火焰将链剑化作真实的斩龙兵器! 劈! 灰雪爆散! 斩! 枭龙首,断龙足! 沈如松呆呆地望着神灵般的机甲,他脑海里只有神佛仙才足以形容伟大的“山文甲”,他忘掉了神佛仙是被批判的,但这一刻,他多么希冀,这架伟大兵器确实是一尊神灵。 马蹄声“噼啪”响起,骑兵纵马于血色原野上,骏马骝灰色的鬃毛飞扬着,四蹄践踏着血潭,骑兵停在了沈如松身边。 “不许死!沈如松!挺住!”模糊声音传来,响彻沈如松耳边。 意识正逐渐散去,沈如松感到世界横竖颠倒,然后涌动着,眼前是血色黑色重叠,他听到金铁交鸣声极近地在耳边炸响,还有人的呼喝声,他眼皮一边垂下,一边在想,难道是机甲来到身边了么? 旋翼轰响声遮盖了其余声响,从坚硬的颠簸处,沈如松感到自己挪到了稍稍软一些的地方,身子一轻,他觉得自己似乎已经死去,现在是魂魄在游荡,向天国飞去。 可是?明明是没这种东西的,人死了哪有魂呢?或许这样也好,至少能当面告诉父亲,你儿子是光荣的复兴军战士,会在某天夜里,走进母亲和妹妹的梦乡里,宽慰她们两个,说:你们是光荣的烈属呀,仰起头,看看太阳与月亮,日光照耀的地方,那就是我埋骨的地方。 浑身暖洋洋的,沈如松微微睁着眼睛,莫大的温暖包住了他。恍恍惚惚,他依稀看到了麦秋的脸庞,啊,是她啊,站在望奎基地车站,手从棕褐色军大衣口袋里掏出了一袋李子干,笑盈盈地对他招手。 “沈如松……” “沈如松……” 下一刻,她的面容散去,改而是机甲的横摆菱形眼正对着沈如松,流动了紫色的亮黄温暖色,他看到了里头像茧蛹裹着的铁驭,然后,机甲猛地升高,青蓝色焰流散如流星,点亮了黎明前最黑暗的夜空,响声、呼声动天彻地。 沈如松阖上眼睛,深沉的黑暗迅速吞噬了他,他最后一抹意识里,居然有一丝丝幸福。时间并不长,在去往天国还是黄泉的路上,有不少战友共行,相信自己做的不坏,总是愿意一起奔赴。 青蓝色的火焰星星点点落到沈如松身上,融进了他眼里,渐渐染白,那巍峨的神圣龙山历历在目,无论多远,沈如松一回头,枪在肩后,轻轻抬头,望见那座伟大的山,山脚下是故乡、亲友、祖国。 飞鸟振翅声渐次隐去,衔着火种飞离,沈如松脑海里最后浮现了一幕,那是他走在上行隧道时,出地表服役时,无数煤灰坠下地底,燃做火星,落在他们身前,身后。 是啊,妈妈,我将变成萤火虫。 第46章 七丘之城(上) 大学城,龙山—玉藻大区。 这里是联盟唯一的高等教育学区,坐落于即便按照战前标准来看,也颇为精致的天海长街上,尽管此处距离地表一千零二十五米,但穹顶高悬的人造太阳白昼间无比煊赫,将这条决定了联盟学术动态的长街照得一丝阴影不留。 站在国立龙山大学大门前,入眼即是这所世界最顶尖学府的主图书馆。与常人想象的相反,异常普通,与长街其他三所大学的地标建筑相比,恐怕只能用相形见绌来形容。 一条街上。处在街头的第一高等师范大学的行政楼殊为宏伟,左右呈中轴对称,中间高耸,通体方正,是最经典的前联式建筑,巍峨且端庄。街尾的两所理工科类院校,联盟科学科技大学、济林工业大学连学生公寓楼也恨不得镂空了,弄出精巧绝对的几何形式,用以彰显设计激情,并从未来主义式建筑里透射出对未来的无限渴求。 而龙大呢?以一块红砖来比拟……倒也不必要用比拟这个词,可以说就是了,一块大号的竖起来的红砖,极其标准的大型“复兴楼”,六层高、石头做、信号锅,一旦掉漆露出灰褐原色,那就和工厂大楼彻底无甚区别,所以,这栋藏书四百余万册、电子文献以亿计算的知识圣地有个恰如其分的绰号:“砖厂”。 至于为什么要修成这样,看看一街之隔的政府部委区便能明白,不论国防部还是教育部、经济部,清一色的六层高“复兴楼”,这些七十年统一建造的老旧大楼,墙皮掉得极厉害,内部潮湿且逼仄。很多部委已搬去喜都新区,旧址爆破后才腾出了宝贵的建设用地。 龙大的确有计划搬迁去喜都区,可文科师生舍不得他们的“砖厂”,那儿存着太多的孤本善本,实在经不起大动静了。于是,理工科类二级学院已迁去了刚竣工不久的喜都校区,留下了读书写作为生的文科学子。但“砖厂”已到了不得不修缮的程度,便委托了隔壁科大的土木工程师,时常来检修。 至于为什么不请本校的人来做这样意义深远的事呢?可能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可能是上级安排,图省个差旅费,又或者是单纯的对分家有怨气。总之,龙大的主图书馆就这么缝补了十多年。 看着就……蛮古怪的。 自行车“铃铃铃”地响着,碾过石板路面,戴着红色毛绒帽的年轻女孩把着车龙头,穿梭过一辆辆车牌数字五位的紫旗轿车。她绕在肩前的麻花辫来回晃动着,时而碰到她的单肩包,又时而掩在米色大衣的褶皱里。 清晨时分,金底基座的街灯逸散出的温煦光芒渐渐减弱,被校园红绿灯拦在路口的官员们自然是更无心欣赏龙大街灯上的琉璃玉罩,毕竟他们赶着上班。 部委大院到各部委最快的路,需要穿过龙大。在早年有地下通道时当然没问题,不过近年由于“砖厂”要扩建地下设施以容纳新的多媒体研讨室,便拿去了那条通道。 这件事肯定弄得两边不大愉快,僵持了一段时间后,两边各退一步,学校允许外来车辆早九点前通行无阻,之后勿扰。 “Edelweiss,Edelweiss Every morning you greet me Small and white,clean and bright You look happy to meet me~” 空灵澄澈的歌声悄悄回旋,然后湮灭在车喇叭声里。女孩唱着她再熟稔不过的一首歌,骑着自行车,左拐弯,轻巧地驶入非机动车道。两个因堵车而驻足于街灯下抽烟的正装人士跟着她转头,面上露出几分玩味的笑意,当女孩身影消失在车流中,这两人捋了捋领带,踩灭烟头,跟着消失。 临到目的地,女孩反向蹬了几下车蹬,自行车减速时发出“滋滋滋”的声音,“叮”地一声停住,然后打了个旋儿,靠在了花坛边停车位。 拨下脚撑,女孩拉了拉书包带,脱下手套塞进兜里,她微微仰头看了眼头顶,“砖厂”的檐下挂着块更旧的匾额,正楷体的“图书馆”三字,其实,也没什么新意。 穿藏蓝色制服的保安拦住了女孩,提醒她出示证件。 女孩郁闷地拿出校园卡,晃了晃,正打算越过闸机时,身材高大的保安依然伸手拦住,指了指泛黄墙面上贴着的通知,说道:“同学,还有你的保障卡。” 女孩愣住一瞬,薄眉下的凤眼旋即挑了挑,抱着胳膊道:“在学校里我干嘛要带保障卡?这里是图书馆,银行吗是!” 保安无奈道:“通知要求,同学,请配合工作。” “我怎么不知道这个通知?校园卡不够格?” 说话间,靴跟撞地的“喀喀”声由远及近传来,一群腋下夹着大檐帽的军人脚步齐整、目不斜视地走出“砖厂”大门。 “同学,请别为难我。”保安背着手说道。 然而女孩并未有配合的打算,要是带了,她也没兴趣在这儿杠着,她歪头瞅了眼那堆穿原野灰衣服的男人,鞋尖轻轻踩地,说道:“呦,这怎么啦?我家还住军 委大院呢?背金章的我见得多了去了,也没见因为这事不让我回家啊。” “让我进去,不然我投诉你!” 平常随便唬两句就算了,但今天真的不能意思意思过去了。保安站回原位,笔直伸出右手,郑重道:“同学,请出示你的证件。” 人造太阳高悬,时间将将八点,这个时候“砖厂”门前学生很少,即便来了两三个,听见那一声威严的“出示证件”加上通知,也都乖乖折返,只有这个女孩拒绝离开,坚持要进入。 “那我只好打电话了。”女孩耸耸肩,从单肩包掏出小灵通,对着通知下的负责人电话拨起来,正准备按下去时,她又删掉了,冲着保安认真道: “那怎么样你才让我进去呢?” 见保安无动于衷,女孩吸了几口冷气,紧紧拽着包,电话里号码输了几遍终究没摁下去,语气平缓了些,说道:“我保障卡放家里了,铁山路到这里要一个钟头,我九点的会,要提前去布置幻灯片,高抬贵手让我进去?” 保安眼皮子跳了跳,这年头用得起手机真心不多,关键是这东西有工业劵都不好使,没点关系根本抢不到的,而且再看她在手里转着的小灵通颜色,可不是市面唯一的白色,是绿色,只可能是置换下来的军品。 “啊……同学,登记一下,检查检查包里没有危险物品。”保安勉强道。 接过登记表,女孩签上“顾红蝶”一名,头也不抬道:“感谢通融。” 随后她自己打开单肩包,里面显然不会有把枪还是炸弹,就一串挂了优盘的钥匙和两本书,一本是《现代政治的思想与行动》,一本合订版的《参考消息》 底下还有一些诸如口红、湿巾的零散物件没拿出来,顾红蝶直接拉上了包,对着保安不露齿地笑了笑,甩头越过闸机。 皮鞋把一样泛黄的大理石面踩地“啪啪”响,地板里刻着很旧式的放射状花瓣图案。总务台占掉了一小半空间,方厅内摆了几架推荐书籍和讲座、读书会招贴框就显得有点拥挤。两三名绕着书架循环的学生在喃喃背诵着外文单词,出了这个地方,讲外文显得非常……不合时宜。 在总务台领过钥匙,返身继续左拐,坐电梯下到负三楼,也就是占了地底通道才修起来的多媒体研讨室。黑漆漆的只有个应急灯,一开电梯门是真能弄的人毛骨悚然。 摁下开关,走廊才明亮起来,隐隐能听见水泵的声音,但格外强求不了太多。学校其他地方往下凿要么是电缆要么是煤气管道,理工科搬走一个很重要原因就是70年代修的地铁离校区十分近,影响了精密仪器。 进到研讨室里,空荡荡的没有一人。顾红蝶数了下座位,正常容纳五十个人,去掉礼貌捧场的朋友,大概能坐满三分之二。 算很有面子啦,她叹气道。 因为是新修的缘故,研讨室是战前标准,装配了多媒体教学一体机,特别是内置了账号,不用专门向教务处申请再拨号连网,这样就能不局限学校局域网,连到联盟互联网里。 设置完幻灯片,最后快速过了遍讲义,时间仍早。顾红蝶索性公器私用,登进校园bbs(电子布告栏),敲下一条关于图书馆今日要查保障卡的贴子。 “保安查的贼严,我废了不少劲才进去,建议友友们双卡出行。” 打上句号,顾红蝶顺便登进自己个人邮箱,给远在昌海的二哥写了封信,倒不是说她非得用这台电脑才行,而是蹭进老爹书房偷开他电脑多少有风险。 陆陆续续有人来了,她室友递给她一杯豆浆,嘻嘻笑着坐到第二排。很快小小的世界史系,同学老师们基本到齐了。 不知道帆子在龙十七所搞到档案了没。顾红蝶心想着。 唯一缺席的那个人是顾红蝶的男朋友,贺云帆,同班同学。前几天上地表到龙山第十七防护工程里查一份对他未来研究方向很契合的原始档案,不然顾红蝶也不至于周末回家,再周一起个大早这么远回校。 九时整,答辩时间到。用红蓝铅笔扎着头发,顾红蝶对着台下师长同学鞠了一躬,在掌声里,她呼了口气,摁下掌心按钮,灯光暗去,投影亮起。 顾红蝶摁下心中激动,说道:“各位老师,同学好,很荣幸邀请到诸位参加我的毕业论文答辩,这对我来说,是莫大的鼓励。” 她转身,激光笔指着幻灯片第一页,沉静道:“我的论文主题是……” “权力与文化” “副标题:全面战争1981-1983。” 第47章 七丘之城(中) “现今史学界,倾向于将1981年战争的爆发,认定为必然。我不反对这个观点,四个庞大的政治实体在兴平岛一隅集中了各自的精华舰队,在为期七十天的高强度对峙中,任何一个意外都会变成点燃火药桶的那颗火星。不论是现实中的潜艇水听系统故障导致误击,或是上下级命令传达间有些许出入,都不可避免导向现在的结果。” “我以1841年第一次太平海战争开战前夕,邦联向岛链提出‘赫尔四原则’为例,在邦联政府的认知角度里,开启谈判便意味着可能性较大的妥协。而岛链政府则视为该提案对神国精神的莫大侮辱。战后审判战犯时,大量官员表示‘四原则’的提出代表邦联无意继续谈判。邦联一方的档案记录显示‘四原则’只是谈判的第二阶段,回寰余地仍多。” “最后,我对整篇论文做简短总结,传统政治史的治史观念已经到了尽头,以现实基础为考量的史学方法应当革新。正如战争兵器的使用者是人,下达战争指令的政客同样是人,在实证主义的大方向上,合理剖析权力与文化间的关系,以外交史为研究方向,能对当下沉闷的史学氛围,带进新鲜空气。” 一气说完三大段,顾红蝶抿着嘴用力吸着气,然后对着答辩组老师们鞠躬致意,在与会众人礼节性的热烈掌声后,她平复住心情,知道要迎来最难的硬仗。 答辩组一共五位,三个青年教师对顾红蝶这篇以文化角度剖析1981年全面战争爆发前后的长篇论文予以赞赏,就内中细节,比如某些事实的举证角度进行提问。 这属于常规问答,顾红蝶对答如流,毕竟青教总是容易对付一点,所以她朝着后面举牌子写“你好棒”的朋友们报以灿烂笑容。 她捋了捋微微凌乱的额发,拢起来,看着另外两位尚未发言的教授。 这两位皆是鬓间银发夹杂,都是一身标准的灰黑中 山装,连面容都颇为肖似,可能这年代能钻研在书斋里的知识分子都是一副样子? 扶了扶金丝眼镜,顾红蝶右手边的教授先行发话,开口即是痛批: “你这篇论文,通体都在提新史学新方法,尤其说要以新文化史新外交史做引,到头来材料不足,七八万字里的篇幅,用四份档案就想论证完整‘权力-文化’关系?一个简单的想法,想弄的那么新,那么高,非常好高骛远!” 研讨室立时静下来,这措辞极为激烈,几乎是指着顾红蝶鼻头骂了。但又是小辈又是亲学生,当然是乖乖低头接受导师的大加指斥,连连认错,承认论文过于浮躁,之后进研究所了一定多方寻求真实可信档案,完成该有的严谨学术论著。 痛斥了半小时,坐在顾红蝶导师旁边的玳瑁眼镜教授咳嗽了一声,插嘴道:“徐老师,要十二点了,大家差不多该去吃饭了,最后我提几个问题?” “胡教授。”顾红蝶导师做了个请的手势。 这位坐在答辩组最中间,返聘回来的老教授说道:“顾同学,你的论文是这几届学生里,最有创新力的一篇,对此,我要对你的探究精神,先表达尊敬。” 顾红蝶立刻鞠躬。 随后,教授摘掉了眼镜,手掌平放到膝盖上,语气不变,温和道: “按照你的定义,‘权力’是界定一个国家武装力量、战略、发动战争的潜力以及包括使用武力的意愿。一个对社会制订规则、实施规则的政治体系。‘文化’是共同的传统观念、宗教、艺术和文字根源,诸如习俗、生活方式等非正式机制,为无数为归属于某一实体的事物赋予特殊意义的象征符号。简单来说,‘权力’是影响世俗政治的现实因素,基于现实政治,‘文化’是构成世俗国家的社会因素。” “探讨权力与文化的细微关系,自当时历史学家的一大重任,没有绝对真实的历史,但我们可以去追求相对真实的历史,问题在于,不能偷换概念。” “你的论文第二章,‘破产的太平海秩序’,强调岛链国的‘太平海秩序’计划流产原因大多归咎为当时高层的天真与反应迟缓,强调军部干扰了政府的正常运行,在岛链固有的‘默杀’、‘虚君’等共同文化因素作用下,这个秩序破产了。那么,现实因素中,太平海沿岸国家的抵抗侵略行为你是否考虑了?” 教授的声音依旧温和,音调一成不变,但顾红蝶脊背却开始发凉了,研讨室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我赞同一定程度考量当事人的心理,但在国家意志下,政治家被赋予了性格。你不能把文化置于权力之上,你全文忽略了诸如战争暴力、占领区抵抗等至关重要的现实因素,流入到有心人手里,就是变相解构战争的正义性,把扩张侵略行为置于文化导向的强权政治与认知态度,换个意义说,你给战犯脱罪,将罪责归于文化的创作者,即,民众!” 顾红蝶低头握着讲稿,不知该如何回答。几天前,导师就和她通过气,胡教授这边对她论文意见不小,但她又打算攻读硕博学位,以目前国家凋零的学术状况来看,怎么都绕不过这批人。难听讲就是再丑媳妇也得见公婆,早死早超生。 研讨室沉默了许久,没谁敢在这么大一个话题发表观点,哪怕是打个诨含糊弄过去都不太好。 最终是顾红蝶导师打了个哈哈:“论文出发点蛮好的我看,再改改,再改改……” 胡教授戴上了眼镜,也不回话,在答辩意见表画了个勾,算是给了个台阶下。 “好,答辩通过!大家快去吃饭吧!”顾红蝶导师拍了两下巴掌道。 学术归学术,肚皮归肚皮,都十二点半了,再不去食堂要没饭了,故而大家哗啦一下全走完了。 “我门口等你~”见她导师有话要交代,顾红蝶室友小声说了句。 顾红蝶导师,徐蕤,对着自己学生无奈道:“我知道你家里面是有办法保住你,不然我不会同意你选这个题继续做,但是你要清楚,做这个题是有风险的,有些事情我不明说你也懂,小贺做的那个题,也是叫他导师难办,你们一对真是叫学院左右不是人。” “不知道错,下次也敢。”顾红蝶歪头道。 徐蕤直接气笑了,摘下金丝眼镜擦净了装到口袋里,说道:“行吧行吧,世界早晚是你们的,胡老最讨厌睚眦找理由干预这个那个,别看胡老今天训你训得厉害,是他在保你。” “我下次拜访一下?”顾红蝶犹豫道。 “看你自己意思吧,他不是很待见……” 说话间,警报声忽然大作,走廊应急灯闪做一片,顾红蝶无语道:“不让人吃饭了?又搞防空演习?” 熟料广播响起的不是机械合成声,而是焦急女声:“所有在校人员注意!空袭警报!空袭警报!不是演习!不是演习!从速转移人防工事!重复……” 顾红蝶与徐蕤面面相觑,这里是联盟首都龙山,谁敢打破兴平岛协定,对首都地下城展开空袭?! 第三次全面战争爆发?! “快走!” 见顾红蝶一副愣住模样,徐蕤揪住她衣领,直接把她拍醒,喊过门边也是吓懵了的她室友,跟在两小女生后头从消防通道出去。 出了“砖厂”,防空警报凄厉响彻,整个龙大却迟迟才出现人群,许多学生完全是抱着书被保安赶出去,他们从小经历太多次防空预演了,但几十年间从未有一颗炸弹落在联盟国境线内。直到穹顶人造太阳一阵剧烈摇晃,连光线都黯淡下去时,才爆发出第一声尖叫。 “是钻地弹吗?都打家里来了!”顾红蝶拿包捂住头顶,手紧紧拉住室友,在慌乱人群,两个体型娇小的姑娘被左推右搡。 “先进隧道!”她导师奋力保护住两个学生,高呼着:“同学们!注意秩序!注意秩序!不要慌!不要慌!” 地下城到处遍布三防工事,在上世纪末,死手系统操纵下,仍有零星飞弹袭击,次生地质灾害更是延宕到本世纪初。但这些重建世代的学生哪里经历过真的战争?虽然他们都是免服兵役的精英学子,依然要定期军训,纪律性唤起来了,很快就有学生主动维持秩序,导引后续同学往最近的地下隧道里赶。 “光幕!光幕要掉下来了!”人群爆发出呼喊,顾红蝶仰头望去,惊骇欲绝地看着玉藻区的人造太阳一角正在崩落! 穹顶的聚能光板流火般坠落,砸到天海长街上,一队队军牌吉普和公务车撞上倒塌建筑,三十米高的街灯被拦腰截断,莫大灰尘扬起,放眼望去,日间白光在接踵熄灭,地下一千米的黑暗在席卷! “进去!别看!”两个打领带的男子掏出了枪,朝天鸣枪压制慌乱气氛,见顾红蝶在呆呆仰望天空,反手一巴掌打到她后脑勺,咆哮着叫她赶紧进去。 “太阳!太阳没了!” 在恐惧哭泣声里,顾红蝶被人流挤进了隧道,在眩晕耳鸣间,铁门重重阖上,带走最后一线光明。 第48章 七丘之城(下) 应急灯鲜红的光线把隧道中的阴影赶到角落,浓稠似血的光斑犹如刺在了顾红蝶脸庞上,在拥挤的人潮里,她几乎要窒息过去,双脚离地被推搡了很久很久,墙壁上那一盏盏应急灯仍然在延伸。 地面剧烈摇晃着,人群齐齐向前扑去,后来者直接把顾红蝶压倒在地,她拼命反抗挣扎着,但她一介女书生,哪里撼动得了上边层叠压住的同学?不消几秒钟,她就要彻底喘不上气了。 意识涣散前那一瞬,身上重量忽的一轻,接着是几双手把她搀了起来,在一片模糊里,她感到有人捧住了脸,连声唤着她的名字。 “小顾?” “蝶!” 顾红蝶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入眼即是室友王晓琳,她急的泪水四溢,加上一路连磕带碰,弄得精致脸颊是灰一道黑一道,妆容凌乱不堪。 “我还好。”顾红蝶挤出一个勉强笑意,身子贴着墙赖坐到地,接过水杯喝了好几口才缓过气来。 顾红蝶抱着手窝在墙角,灯光仍是黯淡的红色,因为承平已久难得使用的缘故,不少灯偶然间会急速闪烁,有的能重启,有的就干脆爆开。逃进这条三防工事隧道里的人们,都惴惴不安着,忧虑地盯着天花板,他们生于重建年代,哪怕前去地表服役,也只有极少数人会经历到父辈普遍遭受过的茹毛饮血式残酷战争,更不要说是半个世纪前,祖辈挣扎过的绝望之年。 呛人灰尘弥漫,时有碎石跌下,有人惊呼道:“核辐射!” 一声惊呼搞得人们惶恐不已,才平息下不久的情绪又炸开了,强作镇定的男生在安慰啜泣着的女友,也有教师在高呼冷静,讲明这只是隧道内的积年老灰,不含有任何辐射性,再者,没有任何一款钻地弹能突破一千米厚的山体和隔离层、掩蔽带。 “同学们别怕!想想从前那么难,我们的父辈都熬过来了,今天算什么!最多是场演习!我敢保证,最多两小时,就没事了!” 忽闪忽灭的红光里,顾红蝶看不清喊话者是谁,她紧紧拉着王晓琳的手,两个女生依偎在一起,互相抵抗着不安,但顾红蝶脑海里止不住浮现起国防军事教材和历史课本里,提到的那一幕幕。 1981年全面核战争爆发后第一时间,千万吨级威力的三相弹逐一摧毁了联盟每一座大中小城市,在核爆里,联盟、邦联、帝国、笈多,四国苦心竭虑打造出的钢铁洪流不待启动便大半化为飞灰。联盟与帝国残余的装甲部队在彼此的焦土上打出了水银泻地般的攻势,最后同归于尽于中子弹轰击。 整整二十年里,从氢铀弹到精确制导的钻地核弹,再到脏弹、老式原子弹。剧烈爆炸引起的浅源性地震每天都发生于联盟仅存的地下城里。 于是龙山底下的岩浆暗脉被打通,渗透过穹顶的火雨,闪着暗红色的岩浆侵入,将人造太阳的白光压倒,街道房屋被熔岩淹没,一排排积木样倒塌,轰隆声雷霆传过。人们排成几公里长的队伍等待撤离,无言地注视着一列列消防兵步伐整齐地高唱着《海兰图朵江,逆行进入到危险无比的撤离区内去抢救民众抢运物资设备。这一幕幕永远烙印在顾红蝶祖辈那代人的深层记忆里。 “这里冷,你们两个盖毯子。” 徐蕤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叠毛毯,带着几名学生分发下去,顾红蝶与王晓琳也分到了一条。 “是好冷啊。”王晓琳搓手哈气道。 龙山地下城主体建筑在海拔负六百米至一千三百米间,每深入地下一百米,温度便上升2~3度,但地下城异常精巧的结构和完善的通风设施,把各大区的温度控制在27~35度间。所以地下没有季节,或者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是盛夏。 “给你暖暖。”顾红蝶把手搓热,嘿嘿笑了声贴到王晓琳脸上,惹得她跟着反贴回来。 顾红蝶很快发现她背后靠着的是贴有人防标志的板条箱,她用手机微光照亮了看,竟是弹药箱。 隧道的内通风机一直在启动,强力吹送着循环冷气。顾红蝶听说过地下城不论哪里都建满了储备库的传说,但她没想到连学校底下也是一个弹药库。 “打仗了吗。”王晓琳抓着顾红蝶手臂,有点怯怯地问。 “哪天没在打仗?”顾红蝶反问道: “我们从来没签过停战合约,只有过停火协议好不好。” 顾红蝶查看着手机,看到了紧急避灾短信和几十条家里打来的电话记录,她试着打电话出去,她原以为肯定是打不通的,但是居然接通了! “爸,我没事。”顾红蝶抢着说道。 顾红蝶听到电话那头人声鼎沸,键盘声、脚步声还有独特的跺靴跟声,她听着父亲的嘱咐,连连“嗯嗯”着。 “我知道我知道,我很好,你忙吧爸。” 顾红蝶收起电话,抽身站起,大声喊道:“同学们!同学们!听我说!” “我有消息!是煤气总管意外爆炸!不是敌袭!不是敌袭!” “是煤气总管爆炸!战争没有爆发!” 没有人反驳也没有人认同,还有一阵阵的呼气声,有几个义愤填膺起来的男同学喊道:“去他妈的官僚!” “限电又煤气爆炸!能源部白痴!” 骂声此起彼伏,又旋即平息下去。 “是真的?”王晓琳问道。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家。”顾红蝶眨眨眼睛,说道: “反正不是打仗。” “真要再打仗,你也不用烦心毕业了,和我一起入伍扛枪得了呗,打到新索罗金娜堡拿档案吧。” 这个冷笑话却是把王晓琳逗笑了,她研究的是莫斯罗斯帝国十四世纪时期,处在大公国阶段时的哲学与艺术,全联盟研究这个的加一起,可能就五六人吧。 两个女生断续聊了会儿,担心亲友安全,顾红蝶想到在龙十七所的男友,心焦间隧道广播却是响了,宣布警报解除。 走出隧道,预想中的满目疮痍并没有发生,不过能看到城区有几处零星的浓烟,抬头看穹顶光幕,缺了一角的人造太阳投射来的光线多少变得奇怪了,应该是煤气总管爆炸干扰了聚能板正常的反射率。 告别了导师,顾红蝶犹豫了下,拉住王晓琳,问道:“我送你回家吧?” 不待王晓琳回答,顾红蝶又呲了呲嘴,抿唇道:“待学校里更好,记得接到通知就立刻去避难!” 目送王晓琳走远,顾红蝶瞥了两眼还站在人防隧道……称为军备洞库更合适些的两个打领带家伙,扭头看去时,她背后便站了一个戴墨镜的风衣男子。 “睚眦的人……” 顾红蝶咬咬唇,不再说话,手里抱着毕业答辩时的讲义,对着风衣男子说道:“去哪里?” 风衣男子微微躬身,侧开,赫然一辆灰绿色的吉普,并不回答。 顾红蝶登上车,这辆标准型东风吉普轰鸣启动,穿过龙大中轴线,出校时便转过了天海长街。 顾红蝶凝视着车窗外,看到相当冷清的公路变得热闹非凡,但这并不是民用轿车,说实话能开的起轿车的联盟民众也不多,有资格买车,却未必有充足燃油。所以,这一路上,满是军车。 看着卡车帘布内坐着的一排排士兵,顾红蝶看到士兵们臂膊上戴着的红底金边袖标,以及斗篷下隐隐露出了外骨骼所特有的合金液压杆。不需要问,她也明白这是有“神都御林军”之称的首都军区第一合成旅。 偌大的八车道公路上,寥寥几台紫旗、东风车在沿下行道行驶,而一旁的上行道,则是洪流一样的军卡,如果是走快捷通道,半小时内,部队就能从最底的“捺钵”区调遣至天门,四十分钟抵达地表。若是中央特勤团,乘直升机、磁悬浮平台,能在五分钟内从一个大区赶往另一个大区,至于最快能有多快,顾红蝶也不知道。 “离铁壁区近四十分钟路程,您可以先休息一会儿,” 顾红蝶轻轻“嗯”了声,一上午的毕业答辩加上躲防空警报,她累的不行。 拿过座位边常备的小食,撕开袋果脯,顾红蝶随便填了填肚子,尽管吉普车坐着并不大舒服,但她很快就浅浅地睡着过去。 浅睡时最容易做梦,顾红蝶梦见自己置身于半空中,脚底是无边的嶙峋裂谷,不远处是旌旗招展的紫色军队,一回头,是巍峨神圣的积雪龙山,云淡云浓,雪雾弥漫,一条五爪白龙赫然现世。 她以为白龙会吟啸嘶吼,然而是紫色的军队列阵前进,一个又一个的甲士方阵,持着长戟,义无反顾地踏进悬崖,坠入裂谷里。 “到了,您醒一醒。” 顾红蝶惊醒过来,擦掉额头冷汗,不待司机过来,她自己推开车门,她拢了拢衣领,热风拂过她的脸颊。 “欢迎来到铁壁区,小姐。”司机脱下风衣,露出被肌肉撑地极紧实的军服。 宏伟的石厅与粗粗雕琢过的塑像铺展开,那些化身为石塑的机甲彷如神话故事里,三头六臂的护殿罗汉,负盾持枪地静立于凿开的岩壁内。数以百计的工程机械挺立如林,炮管指天的主战坦克穿行于钢铁森林里,在嘹亮的口号中,这座石厅轰轰然抬升。 峭壁间有陆桥连接,顾红蝶穿上带有复兴军徽记的斗篷,山风蓬起了下摆,就像一双黑色的翅膀,插在了她肩后。 第49章 七丘之城(终) 越过陆桥,通过升降平台,在进入新一轮的盘山隧道前,顾红蝶便按照司机的要求拉下车窗帘布,车内霎时阴暗一片,只剩下仪表盘些微黯光。 不用司机提醒,顾红蝶也不会触碰帘布哪怕一下,她从小在军区大院长大,在祖父膝头上玩耍时,她就对一系列军事名词耳熟能详,识字起,她便晓得家里有些地方,特别是父亲的书房,永远是上锁的,正如此刻车窗外的事物。 履带隆隆碾过石板路面,钉了钢掌的高筒军靴踏过时会有清脆的“喀喀”声。顾红蝶低着头,心怀忐忑,她并不是要去哪里感到畏惧,而是单纯对前途感到犹疑。她是一个优秀的历史系学生,一个历史人,总会不自觉地把个人命运与整体前途联系到一起,再伟大的个体也无法阻挡时代的滚滚洪流。倘若说她从这四年的史学高等教育中悟出了什么,炼成一句话,那就是:前世之事,后人不师。 吉普停下过很多次,顾红蝶根据司机要求,有时要拉下帘布,然后一束光便会照到她脸上。不管检查哨军官戴什么颜色大檐帽,皆会认真且冷漠地核验过顾红蝶身份,在他们身后,簇拥着穿灰色过膝军大衣的持枪士兵。 在这种距离里,80式能射穿6毫米钢板,用彻甲弹头就是13毫米,但也就是这个距离了。顾红蝶手交叠在小腹上,静静地审视着士兵手中的无壳弹步枪。 吉普在盘山隧道里花费了更长时间,当引擎熄火、车窗外寂静无声时,顾红蝶仍然不急于打开车门。 “到达目的地,您可以下车了,将军在等您。”司机开口道。 顾红蝶微微惊讶道:“父亲?他现在不应该在统帅部吗?” 司机沉默以对。 顾红蝶立时明白,面色凝重了几分,轻声说了句:“辛苦”,随后手动解锁车门,披着斗篷走下。 空气凉沁沁的,没有人造太阳,只有嵌在岩壁中的大功率工业灯。歪斜且漫长的黑影倒挂于肃立卫兵身前,蹲伏着的军犬看到有陌生人接近,旋即弓背站起,警惕地盯着顾红蝶。 顾红蝶没有动,直到一名帽檐绞银丝的高大军官走近,交给她一份贴有统帅部鹰徽的特别通行证,她才亦步亦趋地跟在军官后头,进入到这个她完全不知道是什么地方的军事禁区。 一个值得她父亲停留的地方。 “我母亲呢?”虽然不该发问,但心中愈发不安的顾红蝶还是忍不住问道。 这个军衔为少校的军官回答道:“您母亲非常安全,已经转移至国防部防御工事。” “全面战争爆发了吗?”顾红蝶动了动喉咙,吐了口长气,问道。 军官并未回答,在检查哨卡前与值勤士官握手,后者“啪”地一下双腿并拢,靴跟跺地,敬礼大喊道:“明白!保证完成任务!” 士兵们目不斜视,仿佛顾红蝶毫不存在,他们的视线恍如实质,像激光射线般擦着顾红蝶身体过去,到此时,军官才回答了她的问题。 “鉴于目前形势,我无法回答您的问题。” 军官为顾红蝶拉开了眼前与岩壁浑然一体建筑的防爆门,说道:“您最好直接问将军。” 建筑内灯火通明,许多与顾红蝶年岁仿佛的青年军官在飞快穿梭,长筒皮靴踏在木板地上“砰砰”响,门开门闭的刹那间,顾红蝶瞧见了计算机控制中心、争论中的参谋人员、挂起来的高精度地图…… 只有一个房门前,站着两名卫兵。 军官“笃笃”敲响了房门,轻声道:“将军,我是刘副官,小姐到了。” “进。” 经过了无数道关卡,房门在身后闭上,顾红蝶现在终于见到她的父亲。 顾绪春,中将、总参一部部长,复兴军实际的掌控者之一。 “爸爸,是核战争爆发了吗?”顾红蝶看着那个背对她、立于大幅世界地图前的男人说道。 “快了。”男人转过身来,摘下绞了金丝的大檐帽,搁在桌上。这个脸庞半沉在灯影里的将军有着一双狭长的伏犀眼,微微抬头间,让人又觉得眼与眼之间并不对称,右眼外眦角向下撇去,再看去,瞳仁毫无神光。 是的,他只有一颗完好的眼球。 “这里是作战部,我不该来这里。”顾红蝶说道,所以她甚至没有坐下,笔直站立在父亲面前,好比他手下的士兵。 “我需要做什么。” 顾绪春示意女儿靠近,单手拿起一份文件夹,递给她,说道:“这是一份目录,记有莫斯罗斯帝国未诞生前,到十九世纪。远海、荒海地区各民族的神话。” 顾红蝶皱着眉头翻了翻这份大约有五十页的文件,这不是什么很稀罕的东西,龙大图书馆里费点心思能搞到,而且她室友书架上就摆着《罗斯神话》,她还记得世界大战导火线就是一座以罗斯神话中太阳神“达日博格”命名的海上钻油井,那艘改变了全人类命运的核潜艇当时就在油井附近巡航。 “你是顾家的骄傲。” 顾红蝶知道父亲不是在夸她,而是在阐述一个基本事实。她没有理会,而是放下文件,直对父亲的左眼,每一条血丝都像一条涡流,汇入到漆黑的旋涡中去。 “你有两个哥哥,三个堂哥,他们全是光荣的复兴军战士,是战争机器里一颗可以更换的螺丝钉,他们保家卫国的意义,就是为了无数个像他们妹妹的一样的孩子,可以做她们想做的,成为想成为的人。” “小韵,你是我的女儿。” 顾红蝶把手中的答辩讲义放到父亲桌上,咬着嘴唇,回答道:“我是一名合格的战斗兵,受您指挥,将军。” 凝视着女儿青春美丽的脸庞,顾绪春觉得她就是一株生在白玉殿陛上的紫堇草,只有紫海宫本身可以欣赏那动人心魄的美。 中将咽回了半句话,说道:“国家很艰难,受到一些限制,只保留了最低限度的文史哲、社会学、心理学等等,我查阅近百年的国内帝国史合集,没有任何一个跳出了传统叙述结构,机械地记录,几乎没有人像你一样,有勇气去以新的角度去解释帝国的历史,并且折服你那些古板教授,。” “不是所有人。”顾红蝶补充道。 顾绪春像是苦笑了一下:“军队有一项进行了很久的计划,我们不容许有丝毫失败的可能性,付出多大代价也在所不惜。军队一度认为已经成功了,结果事实非常不尽如人意。” “我们唯一的主战机甲,已经损毁了。” 顾红蝶懵了一下,那台“山文甲”?那台装配了唯一试验成功的永动引擎的主战机甲?那台可以引领一整个装甲集团军执行核爆突击的伟大兵器? 那是战略武力!有“山文甲”在,钢铁洪流才能称为钢铁洪流,没有它,何以对付莫斯罗斯帝国的“伊凡雷帝”? “是帝国军队在轰炸龙山吗!” “是的,但我们现在不能开战,复兴军还没取得去笈多的绝对优势,一旦开战,驻扎在陵海的野战军不足以战胜有‘伊凡雷帝’引领的帝国军,他们的坦克比我们多一倍!” “你们怎么敢让它损失掉!”顾红蝶失态喊道。 “山文甲”是什么?是整个联盟乃至于任何国家的信仰!永动引擎代表着无穷能源,是祖国抗衡自然的伟力证明!顾红蝶情愿天塌下来也要保住“山文甲”,反正已经历史上已经塌过一次了! 面对着女儿的指责,顾绪春无法回答,叹息道:“双方剩余的核武器太少,不可能保证互相摧毁,但地表重建度远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帝国人已经推算出巨型地下城的承载极限。复兴军如果在常规军力对决中失败,我们将会被赶回地下城,直到自行崩溃。” 中将紧盯着女儿的眼睛,审视着她,指甲刺进了他的掌心,说道:“军队从各地征召了几个和你一样情形的年轻人,加入到一个特别研究小组里,找出帝国人的弱点!从此刻起,你毕业了!按照联盟的兵役体制,你此刻恢复军籍,现在起,你是受我直接指挥的顾红蝶少尉!” 顾红蝶沉默了一会儿,良久才说道:“明白,将军,要求提问。” “暂时没必要这样,小韵,你还没走出门。” 顾修韵仰起脖子,斜着头,看向书柜上放着的一张照片。没错,是一家三口的合照,但里面的女孩不是现在的她,而是童年的她。 “我想用回原名。” 房间明亮无比,可是她的父亲却只能给出她失望的答案。 “不能,保密一贯原则,我的女儿,已经接受祖国召唤,前往地表服役。” 门开了,面容冷漠的副官立在门口,敬礼道:“顾红蝶少尉,请你和我来。” “再见,父亲。”顾红蝶拿起她的答辩讲稿,在走出房门前,回身对父亲敬礼道。 在离开禁区前往下一个禁区前,顾红蝶找到废弃物处理间,握着那一沓讲稿,一页页翻过,看过上面红蓝黑三色标下的批语,在某一页角落,她看到了自己的本名和另一个名字写在一起。她嘴唇颤抖,手指抽搐,拉开铁门,一股热浪吹来,她亲手把这沓讲稿扔进了焚化炉。 在纸张燃烧的“哔剥哔剥”声,顾红蝶默然摩挲着属于她的大檐帽,徽章是麦穗与齿轮。她仰着头,免得泪珠滴落,轻轻唱到: “Edelweiss,Edelwelss Every morning you greet me Small and white,clean and bright You look happy to meet me Blossom of snow may you bloom and grow Bloom and grow forever Edelweiss Edelweiss Bless my homeland forever.” 第50章 不准笑 “持续硬膜外麻醉,推入乙醚。” “取平卧位,左侧腰部垫高,消毒铺巾!取左上腹直肌切口,长20cm……” “脾窝出血!出血点太多了,联系血库,组织人献血!” “冲洗腹腔,穿孔引出,可以缝线了……” 手术门推开,举着吊瓶的护士,五六个人簇拥着的病床推车,光滑却黯淡的瓷板砖“咕隆咕隆”地响动着,白大褂喊着:“病患转移!请让路!” 走廊里雪白的灯光刺地人眼睛疼,绿衣服和白手套,84消毒液与来苏水的气味混杂着,一股难言的熏香萦绕在医院里,干涸的血线从门口蔓延,却不知在何处隐去,寂静声和嘈杂声如此推推搡搡地并存,一双双黝黑、冻的晒得皲裂的手,抓着椅背,盯着鲜红的“急救”字样。 这是医院。 …… 人在受重伤后,总会做一个很长而狂乱的梦,破碎零散,毫无逻辑,但某种规律在引导着人,试图去追寻梦境的意义。突然出现这里,突然出现那儿,没有铺垫,看不清梦中人儿的脸庞,所有的一切,全部掩藏薄薄的迷雾里。 梦境的彼端,背着行军包的沈如松,站在铁路上,荒芜原野中枯草覆雪,巍峨龙山依然笼罩着流动雾气,云卷云舒。沈如松回过头,双手抓着背包带,默默地远离,远走。 睁开眼,久违的暖黄色,阳光照到脸上,竟然令沈如松觉得恍惚,他花了好一会儿才适应过来。 我在哪儿?这是人的灵魂一问。 雪白墙面下是黄灿灿的插花,细风扬起的纱帘飘荡着还未落下,沈如松看到了对面床头柜的红色暖水壶,他顿时觉得喉咙干地厉害,渴地他难受得出了声,想起身,却有石块压住似的,挪来挪去,最终化作了“砰砰砰”的敲击声。 “护士!护士!他醒了!” 这一幕到底是被邻床看见了,扯着路过的一个护士衣裳,叫她赶紧去找主治医师来。 护士“咯噔咯噔”地提步快跑,小皮鞋踏在白亮的地砖上,急促如颦鼓,溜过纱窗的暖芒落在她的脸上,于是鼻梁间就有了一片喜庆的雀斑,她挥着手跑去,说道:“嗨!嗨!7号床醒啦,他醒啦!” 闻讯赶来的医师检查过沈如松的诸项生命体征,感叹了句“命大”,正要上手仔细探查,来了个气喘吁吁的家伙,喊道:“医生医生!这边……” 心知来了要抢救的,沈如松床前旋即空荡,匆匆离开的医生情急之下嘱咐报信的护士帮忙看一会儿。 “啊这……”这个小护士没来得及解释,摊摊手,见沈如松一直盯着水杯,她摊摊手吐了吐舌头,见沈如松一副挣扎伸手的样子,倒了杯水递给他。 许是喝的太急,沈如松直接一口呛了出来,咳着咳着弄得被褥上一片狼藉。 护士心说好人做到底,例行填表也不是急事。索性拿过毛巾给沈如松擦拭,半身坐在床边,轻拍了拍沈如松,说道:“嘿,动动呗,吐了一身啊。” 浑浑噩噩中的沈如松脑袋里一团浆糊,只瞅见了圆脸上一双柳叶眼,唇红齿白的好是青春。 然后又昏了过去。 “这……怎么又昏了?”护士郁闷道,她检查过仪器,各项特征平稳。 忙碌了小半天,女护士也有些乏了,就坐在沈如松旁边,随手拿起不知是谁放在窗台上的一本诗集,然后翻看起来。在午间的谧谧然时光里,她支着手臂,挽起衣袖一角,慢慢读着书,任由光线斜过她小小的脸庞。 病床上,沈如松又坠入到梦境中。 沈身在地下城,昏暗的拟真天穹跟随地表时间放洒虚假阳光,沈如松在操场上挥拳打倒了一个又一个脸庞是墨影里的男孩,然后又被追赶着逃过街角巷弄,霓虹灯渲染的如潮人流,在抱着女童的妇人前分成两股,疯狂地把沈如松追赶进考场。 桌子上摆放的试卷,被他豆大汗珠涔湿,而抬头间,教官一脚又把他的头踩回了泥浆里,他快要窒息,心说着这只是个梦,于是,又回到了起点。 他重新睁开眼睛,努力睁开,恍惚间,耳畔飘过一首诗: “我喜欢麦子和白羊,未名的丛林,扬帆的水手。 用双指遥唤一个雄伟的民族, 骆驼和歌声威武,沙子与岛屿永恒, 孤阀重洋…… 在时间外,守候你我的庄园,隐身北方的极光。” 淡淡的金白色阳光抚过她的侧脸,宛如透明的宝玉,有那么一瞬间,沈如松分不清这是在天堂或是在尘世,他抬起手,试图去分辨这究竟是现实,还是下一个需要挣脱的幻梦。 柔软的呢子,随后是细腻的肌肤,这个人的脸庞依然在光影里,一道清甜又微微尖利的声音: “挺好的诗嘛,哦,看来你也喜欢。” 沈如松呆了呆,他蠕动了下嘴唇,并不太想打破这份安静,于是接着听这个陌生的白衣护士读着书,念着诗,他睁着眼睛,看着雪白的墙面,和探到屋檐下的棣棠花,小小的,一束束绽放着。 几分钟?几小时?沈如松的目光最终聚焦时,护士鲜艳的红十字章立时映入眼帘。 脑袋稍稍运转了一下,就疼地很,沈如松喘息了会儿,思维一团浆糊,问道:“啊……嘶,我这是在哪儿?” 女兵翘着腿,把书反搁在膝头,双手交叠在封皮上,眉毛弯弯,说道:“沈如松下士,你在延齐基地三三六陆军医院里。” “你是?” 护士向前倾了倾身子,看着大脑处于停滞状态的病号,翻了个白眼,指着挂在胸前的登记牌说道:“我当然是护士啦,同志。” “来,看牌子,我叫戚雨竹,戚,雨,竹,看清了吗?同志?同志?” 沈如松眼前又出现了重影,脑子闪回过一幕幕尸山血海,暗鬼、重机枪、机甲、龙孽…… “啊……啊……”他张着嘴无意义叫着。 见沈如松依然是这副阿巴阿巴阿巴的痴呆模样,这个叫做戚雨竹的小护士耸耸肩,翘着的二郎腿放了下来,随手把书放到床头柜,说道:“你睡了快一个月啦,不过没事,多休息休息,我把你的主治医生找过来,你好好躺着别乱动哦。” 说罢,戚雨竹给沈如松掖好被角,反复嘱咐他不要乱动免得牵扯了伤口,这才扶正了护士帽一路小跑,在沈如松目送中消失在走廊深处。 我昏了一个月? 沈如松转过头,想找日历,但只有时钟,他嗓音干涩地问着邻床病友,确认现在已经是五月二十号了,是真的昏了一个月。 沈如松盯着雪白的天花板,总觉得差了很多很多,但怎么想也是一张白纸,一回想起千山,就只有无尽的雪暴和机枪轰鸣声,以及铺天盖地的灰雾与雷霆。 他一直愣神想到了天色渐黑,直到主治医生回来查床,做完全面的检测,顺便告诉沈如松他现在是典型的创伤后臆想症,康复训练后自然无事了。 医生刚走,一阵密集的脚步声就闯了进来,沈如松还没听清这哪儿哪,一道熟悉无比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我的松子啊!你可算是醒了!” 沈如松一激灵下,直接出现医学奇迹,瘫了一天的手臂也有力气了,愣是举起起来抗住要来个拥抱的高克明,然而大病未愈的他哪里抵得住神完气足的高大头? “我说你再不醒,我就要请假回去让你妹给我高家做童养媳了。”高克明脱下军帽,扔在沈如松床单上,摸着自个儿剃得精光、冒青茬的大脑壳儿,一边嬉笑一边嘴欠。 “你老婆都没追到,退一万步就说小眉真去做你家童养媳,你也得先有儿子吧?”声线粗豪,震得沈如松耳朵嗡嗡响。 邵钢拎过把椅子,“啪嗒”一下扒着椅背坐下,坐下便踢了高克明一脚,骂道:“水果呢?你个童养媳养的!” “妈的不是你拿吗?” “我草……是不是落服务社了!” “我还想问你!我提着网兜出来的!我半路说尿急放洗手台了,你是不是没拿!” “我拿了!” “你拿个x!” 见面没两句,这两死党便开始互骂斗嘴以表问候,沈如松想插嘴都没搭上嘴,熟料一声河东狮吼:“谁他 妈吐的痰!” 病房瞬间安静了。 “是你是吧!给老子去擦干净!”护士戚雨竹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揪起高克明就往外边一推,后者再有力气也不敢在军医院和护士开杠,瞪圆了本就铜铃大的眼睛,但乖地跟小猫似的,老老实实地蹲地上用抹布把地板擦地铮亮。 沈如松与邵钢对望一眼,当即大声嘲笑。 等到高克明擦完地板,戚雨竹才背着手走过来,朝邵钢点了点下巴:“喂!你!是不是水果落问询台了,去拿吧你!” 邵钢夹着尾巴灰溜溜走了,这下轮到高克明幸灾乐祸了,沈如松笑完这茬继续笑,笑到一半便捂着肚子面色精彩。 戚雨竹拍了床栏杆一下,骂道:“你!你也敢笑!肚子上缝了几十针还没拆线!还笑!再笑!肠子都给你笑出来!” 这下轮到整个房间里的病号笑了。 戚雨竹重重拍起铁做的床栏杆,单手叉着小蛮腰,末了一声吼:“这里是医院!不准笑!” 第51章 病床上 训人的是一个小护士又能怎样?这里是她的地盘,这群不管是上了战场吃枪子还是训练时拉了胯,就算是走路狗啃泥磕了牙,都得乖乖到三三六医院,随地扔烟头?随地吐痰?没叫你捡起来吃下去都算给脸了! 谁叫这里是医院!地表上只有复兴军医院! 现在可不兴什么公立,地表军管,万事凡事都是军队的事,至于私立?什么叫私?想进去感受下惩戒营的威力吗? 一群群活该挨死里操练的家伙! 所以一帮大老爷们挨了戚雨竹半天训,愣是半个屁没敢放。 戚雨竹趾高气扬地仰头邹丽,那个硬气到一言不合就要训练场开片的猛人钢,才驼着个背,拉了一张驴脸提着水果回来,闷声往沈如松胸前一砸,刚要砸中又晃回来。 “我草我现在身板经不得你这么折腾。”沈如松心有余悸道,这可是一网兜冻梨,个顶个半斤八两重,十几枚砸下来真就一枚迫击炮 弹打过来,谁吃的消? 邵钢挑了挑粗重地跟画上去的眉毛,手绕过椅背,自顾自剥着冻梨,一片自个吃,一片塞进沈如松嘴里。 死党来了,魂都窜出来了。沈如松嚼的是津津有味,哪里想得到半小时前,沈如松还是流口水的傻瓜样? “不给我来一片?”高克明刚嘴贱,半个冻梨就全塞他嘴里了。 一通损完,沈如松感觉精气神都给炸出来了,拿起水杯“咕噜咕噜”吸了几口,说道:“你们两个瓜皮今天不出操啊?” “出个几把。” 邵钢说道,囫囵吃了个冻梨,他又接着掏出一块咸牛肉干咬起来。“你小子躺了快一个月,医生说你救活了也要植物人完球,听说你醒了我和大头报了备就跑来了。” “你又复活啦。”高克明摆着个公鸭嗓怪声怪气道。 “真是可惜,松子你挂了你妹就是我老高家童养媳了……”话没说完,“啪叽”一声脆响,高克明后脑勺又挨了又正巧路过的戚雨竹狠狠一巴掌。 “封建迷信!” “我……”高克明气急败坏道,但这个小护士给他呲了个威慑力十足的虎牙。 高克明就跟泄了气的皮球样痿了。 沈如松哑然失笑,好奇道:“你们俩怎么知道我醒了?广播还能吼两声‘沈如松他醒啦’?” “别说,我真认识广播站站长,昨天我半夜摸进去就是……” “你少吹牛逼一句会死啊?!”邵钢不屑道。 他下巴搁在椅背上,对沈如松细声说道: “你上个月抬进来时候,直接下的病危通知书,我和大头真以为你完了,你那会儿血真要流干了,你连队半夜集合给你献血,才给你从鬼门关拉回来,你班里符合血型的,要不是拦着,能抽一升血出来!” “你抬直升机下来时候,没人样了都!骨折了四根,腹部贯穿伤,肠子都是别人给你按着,说再晚几分钟,你有条腿就保不住了!” 邵钢面色凝重道:“得亏你命大!植了合金骨架,一通给你救回来了,你脱离危险,做了第一场手术,大头就找问询台送了一条烟,说沈如松有什么事立马打舟桥队电话,问询台那小黄毛嚷嚷什么违反规定,额外讹了老子两罐头,想想那鸟人也是个狗草的!” 高克明推了邵钢一下,剔牙道:“再说嘛,我俩多少是个下士,来就来喽,不过你连队里应该晚上来,现在还没到饭点嘞。” 这么一说,没管自己伤势,沈如松心中安慰了点,他知道出操时抛下训练匆匆赶来,邵、高两人回去多少要挨叼,但三人死党这么多年,光屁股长大的交情,要是说“谢”字未免过于生分。 于是沈如松只是捂拳咳嗽了下,咂巴嘴道:“叼他妈的,管它!给老子搞根烟!” 但邵、高两人罕见地怂了。 “得了吧你个白痴,我可不想喝烟茶。” 烟茶顾名思义,烟丝撕碎了泡水里喝下去,喝了保管下半辈子不想闻见烟味了,别说他们三个是下士,就是上士这么作死违规了,也有连长来教育教育医院不要抽烟的道理。 门外,某个小护士“蹬蹬蹬”地走了过去。 沈如松丧气道:“哥几个说说这一个月发生了啥,我都晕了,这太晦气了。” 高克明清了清嗓子,瞅了眼挂钟,说道:“是这样的……” 这确实很晦气,一个野外实战训练,二十来天就完成的事。中途出了通信塔鼠窝、山道坠马压死人、雪暴被困等一堆破事,这几件不算什么,训练有死亡指标,路遇变异兽真不是稀奇事。但莫名其妙卷入到一场大战里,又是抗兽潮又是抗黑潮,听说这三个班还见着了机甲斩杀黑暗种的惊天场面。这场面确实常人一辈子都见不到,值得吹嘘到死,但已经死了的人没法说了。 一次千山训练,两个战斗工兵班一个骑兵版,合计三十六个人,活着回来的只有二十一个人,排长也牺牲了。 “我排长牺牲了?”沈如松心中涌起一阵难受。 “是,阵亡、失踪了十五人,重伤七个,剩下的人人带伤。” 沈如松眼睛一下灰暗下来,他突然间什么情绪都没了,只垂着眼漫无焦点地看着白被单,良久才叹出一口长气。 联盟公民很早就明白什么是死亡什么是牺牲,百分之九十的人,成年了都要服役,在入伍时都有心理准备,牺牲在地表,牺牲在重建中,想想其实并不特别悲伤,只是难受。 何况沈如松是班长,是管理型下士,很直白地清楚,在目前情势下,仍有几个大废墟不曾清理,每打下一个城市群废墟就要损失上千人,之后还有长达三到十年不等的清剿。如果能他活到复员,几场大战下来,届时他班里已经换了三四茬人了。 这种事谁说都没有用,邵钢与高克明见他沉默不语,转而互相斗嘴,你吵他吵,却多少是做作成分多了点。 两人造作了会儿,见没逗起来沈如松,也不继续吵闹了,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耷拉着脑袋跟着无精打采起来。 “你和张海月通信了没?”沈如松忽然想起来,那会儿在部署基地车站里,高克明一副要死要活的痴恋模样。 高克明挠挠头,回道:“有回,寄信、拍电报还是打电话都要看时间,反正回挺好的,松子你不用担心我和她。” “你自己心里有谱就好。” 两人毕竟是临时请假过来,待久了确实不合适,过了晚饭时分便嘱咐着了离开,他们俩一个是团属舟桥队一个是4营的班长,初来乍到,刚打开工作都忙碌得很。 晚饭点刚过,病房里又呼啦啦涌进来一堆人,不用说,自然全是2班的人。 看着来的人,沈如松一个个点过去,刘有成、罗虹、李皓、徐胜男、俞有安、谢国荣、杨旗。 少了五个…… 才说了班长早点康复回来带队,这一点了人,气氛立时低落了。沈如松左看右看,最终是平时充大哥多些的李皓迎过沈如松眼神,小声说着没来的五个人情况。 “刘有德、刘薇薇,牺牲在营地防御战斗里了。铁军哥撤退的时候腿被咬断了……” 沈如松看到杨旗低头绞着衣角,他们两个人当时想带着邱铁军走,但最后只跑出去了杨旗一个人,亲手放开战友,这种滋味一辈子都忘不掉的。 “刘子旭本来在飞机旁边了,他和大家一起守防线,把位置先给了胜男……起飞的时候,不知道哪里跳出来一个棘兽,把他撞下去了。” 沈如松今天不晓得叹了多少口气了,躺在病床上,认真看过兄弟姐妹们的脸,有的还能看出千山战事留下的痕迹,谢国荣和杨旗手臂还打着石膏,挂在脖子上没取下来。本来是瓜子脸,漂漂亮亮的罗虹,左脸多了条二指宽的伤疤。 想起刘子旭那小子,因为干坏事被他揍了一顿,到头来,又是为了救别人而在最后关头丢了命。 沈如松喉头堵得慌,又觉得失语了,半晌说道:“副班呢?” 副班说的是邓丰。大家面面相觑,李皓过了会儿才回答:“副班他……情绪不太好,军哥牺牲了对他打击很大,这一个月打了好几场架,在关禁闭。” 邓丰与邱铁军的感情,沈如松很清楚。坦言之,若是他两死党有人没了,他恐怕要当场暴走。 “我出院了去捞他,这段时间,让他静静。”沈如松喉结翕动着。 众人放下慰问品,陪班长聊了会儿,讲了讲最近事情。提及千山战事,和众人见到的机甲大战,通报说是琴湖有黑暗种暴动,已成功镇压,歼灭无算云云。 有主战机甲在,哪有打赢不了仗?大家皆是理所应当的表情。 在病房里一群人嗡嗡的到底影响别人休息,意思到了,沈如松便叫众人赶紧回营房,表示自己好得很,回去了抽查掉谁掉队了,非得半夜开小灶加练。 沈如松目送班组众人离开,原以为今天到头了,正准备睡觉了,病房门又被推开。沈如松心说营部连部不至于那么着急吧? 定睛一看,来人却是情理之中意料之外。 第52章 千山事件的结果 作战靴踩在医院瓷板砖地上,轻轻的“喀喀”响,身材纤长的陈潇湘把手插在衣兜里,倚在门后,微微抬着下巴朝沈如松点了点头,边走过来边说道:“你命真大。” 沈如松听她口气一副淡漠情绪,听的是好像是忿忿于自己没死透了一样。 “活着呗。”既然陈潇湘没好气,躺病床上还没到好了个囫囵个,沈如松自然随便回了句。 原以为陈潇湘来是要说点什么,没成想这姑娘就是纯抱着胳膊立在病床边,居高临下盯着沈如松,看得沈如松发毛,半晌才叹了口气,俯下身拍拍他肩膀,说道:“没事就好,挺好的。” “你想说什么?”沈如松彻底搞不懂了。 陈潇湘很无所谓地掏出烟点燃,顺手把门关上,她不仅不在乎外边护士,还抛了支烟给沈如松,以及同房间里的三个伤兵。 雪白烟气浮到她光洁的额头上,辛辣的白鸟烟她抽的飞快,三两下到了烟蒂,可她连烟气也不带吐的,就在看沈如松看懵了时候,她一个呼气,全吹到沈如松脸上。 “咳咳咳咳……” 沈如松纵然烟龄也有四五年,也架不住做伤号来这么一出,他咳嗽地鼻涕眼泪不止,腹部伤口也隐隐作疼,怒道:“你娘的是不是有病,没事就滚!” 结果陈潇湘“哼”了声,叼着烟,靠在白墙壁旁,“哗啦啦”地翻着那本诗集,淡淡道:“呦,你命都是我救回来的,就这态度?” 沈如松想起来了,最后上直升机那会儿,是她骑马冲过来救不错,但……还真没听过这么巴巴地跑人家病床前这种姿态的,是想别人念好还是念仇? “谢谢啊。”沈如松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反正直觉告诉她,她来,肯定不是为了说救他一命的事。 的确,陈潇湘抽完这根烟,又掏出她外套内兜里的酒壶抿了口,翘起个二郎腿坐下来,低头翻看起诗集,瞅了几眼,说道: “你知道这次伤亡情况么?” “知道。”沈如松拒绝了递过来的酒壶。 陈潇湘又抿了口,捏了捏自个儿鼻翼,说道:“现在快五月份了,最迟七月就要打夏季战役,而我们2营,在千山训练里……嗯,其实上面已经定性成千山事件了,营里损失了大约六十人,轻重伤了同等数目。” “怎么会那么多?!”沈如松吃惊道。 “你真以为只有我们三个班碰到兽潮了?”陈潇湘嘲讽道。 陈潇湘的胳膊压着她一双长腿,倾身过来低声道:“琴湖那边打的很惨,不然为什么会有陆航团和主战机甲过去?那里就他妈的是一个绝密试验场!保密程度高到我们师主官都不知情,不然我们要去,也该带重武器进去,不然派我们进去送死?” “那你怎么知道的?”沈如松怀疑道。大家都是下士班长,她上哪儿晓得试验场不试验场的? “嗨,这事早不是秘密了,我认识团部的人,这你不用多问。” “那你究竟找我什么事?”沈如松开始不耐烦了。 他额外不想多管上面究竟想搞什么名堂,他没有分去西线,在荒漠和黄沙废墟里和笈多人打拉锯战就非常感谢了,干都尔战役年年都打,激烈到一个步兵团投进去,三天变成一个步兵营。但这能是拒绝参战的理由吗?最终大部分人不都全须全尾回来了?他躺在医院里一个多月,软件硬件没少,醒了,没有什么可抱怨的。 当兵入伍,响应号召,知道前面是死,那也要大踏步走进去。沈如松就是这么想的,不然他能怎么想?和陈潇湘一样去战场抗命吗? 沈如松想到排长这一茬时,陈潇湘正好开口: “看来真没人和你通气,我来告诉你,以后我的班,你和赵海强的班,编成一个排。和在千山事件里打废的几个班,再加上团里其他零散部队,重新编成一个连,做团里的预备队。” 信息量有点大,沈如松一时没反应过来,思考了会儿才说道:“那谁是排长?” “这个还不知道,过段时间吧,会和下一轮补充兵一起到,多半是刚毕业的一毛二。” 沈如松转头看了眼脸上多了道斜疤的陈潇湘,讲真,那道她自己用刺刀割出来的斜长疤痕并不难看,平白多添了份英气。 变更编制并不稀奇,战场时经常有打残打废的部队退下来,有的失去了连排长,有的损失了太多以至于丧失战斗力。碰到这种情况,要么把几支残编糅合起来变成一支满编,要么调到后方接受补充。而接受了补充兵的部队,战斗力会有所下降,有选择的话一般会拿去充实预备队,不第一时间投入一线战斗。 等于说,陈潇湘的骑兵班,和沈如松、赵海强的两个战斗工兵班,三个一起,变成了一个新的排。鉴于陈潇湘的班的战马都丢在了硫磺泉营地,他们降格成了轻步兵,混进去确实谈不上奇怪。 但就是有点绕,很正常,一开战,人都死了,番号乱了番号杂了,实属常态。部队长官明白手下有多少可用兵力,多少较完整的作战序列便基本足够。 沈如松想通了也就释然了,干巴巴地说了句:“以后互相进步,陈班长。” “本来打算你康复了回部队再告诉你,不过来都来了,一起告诉你算了。” 这次,沈如松没拒绝她的酒壶。 陈潇湘之前其实已经说了两件事,编制改变与预备队。 但变成团部捏着的预备队,扩大了讲,意味着对老延齐废墟的夏季作战,沈如松所在部队不会率先投入,可能转至扫荡外围战场,譬如清理一下地表灰肤暴民的聚集地、保卫补给线等同样重要的战斗。但具体怎么样,肯定看团部指派。 灰肤暴民的成分比较复杂,大多来自于战前私人防护所崩溃后逃至地表的居民后代,以及因犯罪被剥夺公民资格的地下城公民。由于经受暴晒、吸收辐射过多,显得皮肤灰黑且鳞片化。以偷盗抢劫复兴军地表聚落、集体农庄的资源为生,是军队强力打击的对象。 这种破事,主力部队谁愿意干?一般交给成分不太好的辅助兵干就完了,但偶尔会遇到受到敌国资助的暴民团体,硬茬子就交给预备队当磨合训练了。 陈潇湘话里话外说的就是这个事,在未来几月间,他们会稍晚于主力出发时间,协助辅助兵清空掉延齐废墟外围,再进一步投入主战场。 沈如松认真听完,点头表示知道了。 他有什么可说的?还是那句话,上级让他干什么就干什么。 说着说着,时间就到了八点半,医院快查房了,陈潇湘就长话短说了。 “因为你伤最重,作战很勇敢大家都看到了,连部是给你报了三等功的。” 沈如松竖起耳朵听。 “但不知道谁提的主意,说一个排有一个模范就够了,给你排长王贵水追记了一等功,三等功改成了连集体三等功。” “所以,你只有内部通报嘉奖。”陈潇湘多少尴尬,毕竟她只是脸上开了个口子,多少人死在了千山,眼前这位肠穿肚烂地被抬进医院,切了几十公分肠子才保住命。报了功没有批,确实不够意思。 沈如松看的倒是挺淡的,他再想提干再想立功,也不能和牺牲了的排长去争吧。 提到这个,沈如松便瞥了眼陈潇湘,意味颇是深长道:“至少你不用进军事法庭了。” 陈潇湘仿佛被扼住了喉咙,脸瞬间涨红了,争辩道:“那个时候我的做法没有错!没有重火力支持,我们打死那一头暗鬼就阵亡了五个人还是六个人,一群畸形种冲上来,等不到直升机来,我们就全完了。” 沈如松不打算跟她争这个事,也不会去闲的蛋痛的去揭发这个事,当然他会多留一个心眼,免得她日后被枪毙时牵连到自己。 于是他指着钟,拍着被单说道:“时间不早了,你回去吧,我之前没看到什么别样的。” “行,感谢。” “等下。”沈如松叫住了她,语气沉重道: “买瓶酒给排长墓碑前放着,说到底你做的不对。” 陈潇湘苦笑了声,反问道:“沈如松,你觉得什么是对的?” “纪律是对的,”沈如松手指着陈潇湘军服上的臂章,说道:“这个是对的。” 陈潇湘最后深深看了眼他,没再说话,关上病房的门,作战靴的“喀喀”声旋即远去。 “什么是对的。”沈如松喃喃自语道。 在他眼里?毫无疑问,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他喜欢看书读诗,但从不代表他认为自己是个诗人,至多至多会是个军旅作家,有听过戴着钢盔的战地诗人吗?没有,他不打算去想很多复杂且深刻的事情,况且,他根本没空也没这个命去做一个思考者,在十七岁穿上士官生军装起,沈如松就没兴趣去多想了。 他从床头柜里找到了随身的小日记本还有那块停走的老怀表,沈如松把冰凉的怀表放在被窝里,提笔在日记本非常仔细地写着。 一开始,他想照着诗集上抄两句,后来算了,写了封给家里的平安信,在信的末尾,他咬了咬唇,对马上要统一考试的妹妹写道: 小眉,多用功,考上大学,哥在部队里蛮好的,顾好你学习就是对哥最大的安慰。 第53章 信件 大半个月后。 沈如松站在医院门口,迎着太阳舒展开筋骨,夏天太阳照在身上,暖洋洋间已经带上了几分热意,往来军民都改成了夏季制服,不是原野绿就是荒漠灰,偶尔有汽车开过,也溅不起泥泞,而是干燥灰尘。 沈如松恢复地很快,今天是他康复出院的日子。军队对待伤兵的待遇自然不用说,开病灶又有军医护士精心治疗陪护,一日三餐顿顿有鲜肉水果,为补充营养,连酸奶啊蓝莓啊橙子啊这些平时几乎见不到的吃食都安排来了,弄得沈如松吃了上顿就惦记下一顿,复健训练也没落下,加上沈如松二十岁的健壮小伙子,处在精力最旺盛的阶段,所以伤势愈合地飞快。 但是与沈如松此时轻快心情不同,延齐基地紧张严肃的气氛却越来越重。 时值早操时分,沈如松一路上看不到半个行人,训练的呼喊声、号子声不绝于耳。机械整备厂大门常开,军用板车在不断卸载重型装备。 沈如松拐过一个路口,“哞哞哞”的骡马群拦住了他去路,这些骡马都驮载了板条箱,沈如松一眼就看到这是弹药箱。 骡马队向铁路方向前进,火车进站的汽笛声轰鸣不休,沈如松等待时抓过一个过路士兵,问道:“哥们,驴和马怎么走铁路了?不怕给压着?” 对方看了看背了行囊的沈如松,回答道:“火车不够用,骡马运一点是运一点,咱们在往前线储备弹药。” 这个个头不高的士兵戴着顶软帽,感叹道:“第一场雨下完,就差不多盛夏了。” “夏天到了,要打大仗了。” 沈如松立在路口,隔着好像走不到头的骡马群,望着远处铁路调车场上那一辆辆装甲汽车,手搭凉棚瞅了眼太阳,摇摇头。 回到自家连队,与哨兵打过招呼,顺便请这个惊喜表情的哥们抽了根烟,沈如松看着操场挥汗如雨的战友们,突然有种恍如隔世感。 打开营房,沈如松坐回到自个儿床铺,没灰,看来有人替他时不时打扫一下。 铺完床,沈如松检查过空了的四个床位,那四个牺牲在千山里的兄弟姐妹,他们的面容浮现在眼前。 “刘有德、邱铁军、刘薇薇、刘子旭……” 沈如松抚摸过贴在房门后的班组合影,拍的是彩照,那时候大家都兴致勃勃的,个个觉得要在部队大展手脚,人人立一等功做英雄,谁成想?才三个月时间,十三个人里,就有四个人名字刻进了石头里…… 沈如松重重叹息着,心理建设了再多,也不免触景伤情,这时透过窗外望着操场,一个个看的清楚。可现在夏天来了,人人都明白夏季战役也要到了,摆明车马要打上几个月,废墟战斗,哪一次不是血战? 沈如松心下微有黯然,抹了把脸,拿出信笺开始写阵亡通知书。 团部那边的正式阵亡通知书老早就发出去,但那就短短几行字,格外说不了太多。他作为一班之长,对四个牺牲者负有最直接的领导责任。 每一封信沈如松都写的无比认真,钢笔吸了好几次墨水,他回忆着四个人的音容笑貌。 “您的儿子刘有德,在光荣的服役期里,对祖国忠诚,对使命理解,对战友和善。战斗勇猛,作风良好……在最后的战斗中,他一点不怕畸形种,举着盾牌遮蔽战友,把最危险的任务留给了自己,带着炸药包冲锋,痛击了畸形种。哪怕在牺牲时,有德挺立着牺牲,牺牲在第一线,是真正的英雄。” “您的儿子邱铁军,是我非常敬重的老兵……在抗击黑潮时没有退缩一步,坚守战斗位置,掩护背后战友撤离……” “刘薇薇是优秀的军人,尽管她是义务兵,但始终以战斗兵的标准要求自己……” 找到刘子旭家里的信息,沈如松略有惊讶地发现他家竟只有他一根独苗,虽然失独后允许再生育或者领养,但一对老夫妇普遍五六十岁,哪可能再有余力照顾别人?恐怕只能在家里抱着遗照默默垂泪。 略去了刘子旭曾犯的错,沈如松只提了他在最后时刻奋力掩护战友的事情。可能刘子旭曾是个混蛋,做了错事,沈如松还揍过他,鄙夷他,但刘子旭用命去救了曾经调笑过的女战友…… 解开上锁的抽屉,沈如松摸出一沓工业劵,这都是杨旗这富家公子的一万五千块买表钱里薅出来的。他一直没告诉别人他藏了这么个玩意。 每封信背后都贴了十张 工业劵和五张酒票、五张肉票。这些票劵沈如松原本就不打算私用,在千山的猎兵安全屋里,连没人管的烈酒他都不愿拿,还要制止别人拿,他怎么会用这些劵? 但交给烈属,却再合适不过了,即便查出来,也不会有人多说什么,比这些劵放在抽屉里天荒地老来的好。 牺牲抚恤的直接补贴并不算高,大概是二十个月的标准工资,大概两千元左右,以及相应的凭证票劵,毕竟直接发放上万元的抚恤,家属反而不好用出去,现在是严厉的计划控制经济。所以对烈属会有持久优待,每个月的粮油肉票劵增加一些,对后代子女有优惠的入学政策等等。 走出去把通知信件全部寄出,也正好查收家里寄来的信和电报,没想到的是,居然有十几封。 邮局里,沈如松先拆开龙山地下城家里的来信。 电报都是沈如松母亲拍的,电报一个字得多贵?她竟写了有上百字!焦急之情满溢,全是在问他伤好了没有,要不要她走关系把儿子调回龙山陆军总医院看病。 “狗日的高大头,肯定是在给我妈电话说漏嘴了!”沈如松恨恨想到,难怪这个白痴会买果篮,从前来他家蹭饭就没一次带瓶醋! 信件上字迹被水痕糊了很多,一看就是泪水滴在纸上,沈如松看的喉咙堵,忙拆开后面几封。 应该是沈如松醒了,高克明他们就第一时间通知了他家,所以之后的信,沈母话里话外轻松不少,信后面一起夹了好几十张保健品的票劵,嘱咐他一定要多买多吃,千万别省着。 沈如松摸了摸隐隐作疼的腹部伤口,他着急出来其实就为这个,他不愿意别人经手自家的信件,宁愿攒着也要自己打开。 另外三封信是妹妹沈眉虎的,娟秀笔迹不那么像母亲的潦草字,写的是圆润小楷,信里一样是心急,有一句写道:“我想报考军校!到哥你的部队里去!做你的医护兵!” 沈如松看的失笑。 后面的信里,沈眉虎的语气跟着平和了,小姑娘知道兄长很在意她的学习,于是很骄傲地像报菜名一样报着最近的考试成绩,在龙大附中里排名稳定在前三,按往年算,前十就稳稳考进龙山大学了。 “我知道你不希望我从军,一直说家里有你一个军人保家卫国够了,我明白哥你的意思,我学医好了,这样子毕业出来可以分进陆军总医院,万一你哪天进去了呢?” 沈如松觉得有必要再打消掉妹妹想着从军的想法,于是掏出刚写的信,额外补了几段话,大概意思不外乎好好读书,现在当兵的多的很,不差她一个,几百万复兴军将士就是为了保护她这样的小姑娘自由自在生活。 “我今年肯定没休假,明年哪个时候能回来我提前说。”沈如松在给母亲信里写道。 原以为只有家里的信,沈如松翻到最后,没想到发现了一封来自望奎基地的信。 是麦秋的。 沈如松眼睛瞄了瞄周围,问邮局职工讨了裁纸刀,仔细裁开,取出麦秋的信,坐下来无比认真的读着。 信写了三页,内容很像沈如松母亲、妹妹寄来的信,焦心于受了重伤的沈如松,信里说着她原是想跟着部队路过延齐时请假来看,但没想到临时改了路线,直接进驻北琴,警戒北方废土动向。 麦秋在信里叮嘱,醒了之后务必回信,不要让她继续担心。 沈如松看完失神了很一会儿,他不知道该不该回,他不想让远方有除家人以外的人操心,同样的,他也不想 操心除家人以外的人。 但如果是麦秋,是一起待了三年的她…… 短短一瞬间里,沈如松眼前闪回到十六七岁时,在士官学校里小卖部第一次见到麦秋的景象,那时候大家都还没剪头发,女生仍留着长发,只有她一直是齐耳短发…… 难得周日休息时候,在学校外面小饭馆全寝室聚餐完,不怎么亮的路灯下,拦下了要冲她们寝室吹口哨的高大头,一边走一边听那位个头最高挑的女生慢慢唱歌。 沈如松当即写信,写完寄出,都说但凡有个姑娘靠靠手臂,男人就能把两人六十年后的墓碑选址地想出来。 沈如松想到了复员后,想到了几十年后,也许真有那个缘分呢? 但不是现在。 投递完信件,沈如松走回训练场,手插兜里,静静看到早操结束,在“班长回来了”的欢呼里,展开手臂,与战友们拥抱起来。 第54章 补充 “班长回来了!” “是班长!你看!是班长!” “沈班!沈班!班长!” 夏天骄阳里,2班这群年轻人簇拥着伤愈归来的班长,他们一个个都穿着湿透了的军绿体能衫,围着沈如松欢呼着,兴奋地聊起来。 “班长!你手咋样了啊,好了没?”谢国荣箍着沈如松肩头,一边说着一边按着他肩头跳来跳去。 沈如松忙着对付一堆暗地里要掐他软 肉的女兵,腾出手叫道:“别掐啦别掐啦!疼死了!”。直到女兵们嘻嘻笑着跑远了,他才得空纳闷道:“我手一直好着啊?怎么?惦记着想我给你小子来一拳?” “没啊,我就是说,班长你手好了,可不得使劲摸我屁股后边的弹药袋?” “去你的。”沈如松一脚把谢国荣这损小子踢开,举拳要打,骂道:“滚!老子不搞基!性别男,爱好女!” 熟不知这一下掉进了谢国荣圈套里,这小子当即拉过其他男兵,拢着手叫道:“哎!班长你犯规了!公然调戏!” “就是就是!犯规犯规!”李皓他们也起哄叫道。 沈如松歪着嘴一副无语,叉腰道:“我他妈哪里犯规了?你倒是说清楚啊。” “你说你要调戏妹子!”李皓喊道,这喊得,整个操场都听见了,下了操走荫凉底下的1班3班人都听清,个个扭头来看。 沈如松急了,正要一脚飞踹过去,但他伤势才好,一脚踏出差点把胯拉了,“哎呦”一声没把自己给绊倒,这副狼狈模样更是惹得众人轰然大笑。 “班长你别把自家小弟给伤着喽!” 不知是谁接嘴道:“班长伤了老弟,那陈班长不得伤了心呀?” “哈哈哈哈哈哈!” 说到荤段子和漂亮姑娘,这群血气正盛的小伙子一个个啥也管不上了,勾肩搭背地笑的直不起腰,哪里看到瞬间脸黑下去的班长杀气腾腾地虎步狼跃过来? “我叫你小子嘴贱!”这会儿就算是腰子创掉了,沈如松也照样是一个箭步,冲到这群混小子边上,左右开弓,对着脑袋就是噼里啪啦一顿乱打。 “哎,班长!打人不打脸!” “班长我错了我不敢啦!” “嗷!!!” 几个人被沈如松追得满操场瞎跑,一时撵不上的沈如松气急败坏下直接脱了靴子,照着李皓就扔了过去,“啪”的一下正中后脑勺。 “哎哟!”李皓大叫一声滚倒在地,想假装重伤了博个同情,但沈如松眼又不瞎,才不惯着他,对他屁股蛋就是一脚,骂道: “夯货!起来!妈的,三天不打,个个上房揭瓦!” 李皓讪讪地爬起来,沈如松胳膊肘夹住他脖子,摆出个凶恶模样道:“去!把其他人都叫去食堂!他妈的折腾来不嫌热?去晚了叫你舔盘子去!” “我草!”李皓立时大惊,怎么忘了食堂抢饭这茬?去晚了大肉片全给人挑没了!这下完蛋了! 李皓挣脱开沈如松,挥着手把其他逃跑的家伙叫回去,边朝食堂跑边冲沈如松喊:“班长!你没肉吃了!” “去你丫的!”沈如松比了个中指,回敬道:“老子医院小灶天天吃肉!今儿吃素润润肠子!” 操场一溜烟没了人影,沈如松独自一人站大太阳底下,看着自个清晰无比的黑影,不知怎的,鼻头和眼底却是一股酸楚,没忍出,呛出声来,背身擦了擦眼睛,摇头喃喃道:“哎……哎!” 才三个月,春寒料峭过去了,盛夏来了,怎么人就走这么多? 走回到食堂,沈如松又变回那个精力旺盛的严厉班长,他最后一个进去,大锅里满满的土豆炖肉。打完饭菜,正要去2班那桌坐下,一转身,却看到食堂里坐着的整个连都在看着他。 不知是谁带头鼓掌,顷刻间掌声雷动,有人吹起口哨,欢呼着。 “祝贺沈班长痊愈归来!” “沈班长好样的!” “松子牛逼!” 听到这一句,沈如松不禁恍惚,他望到1班那桌,赵海强用力鼓掌冲着他举手,大喊着“松子!松子!” 沈如松朝赵海强挥起手,然后发现坐旁边一桌的陈潇湘歪着头半抬起手,像是在回应他。 刹那间,三个共经劫难而不死的复兴军下士班长的眼神,交汇在一起,不需要过多言语,有这么一瞬间,其实就足够。 掌声中,沈如松“啪”一声立正并拢,对着连队众人敬起军礼,他什么话都没说,但对军人来说,胜过千言万语。 “小沈啊。”许国峰军士长走过来,拍拍他肩膀,张了张嘴,一老一少对视两眼,最后军士长感叹道: “回来就好,回来就蛮好了。” 连队主官平时都在连部,直接管沈如松的,还的是排长和军士长,然而排长王贵水已经牺牲了,乍见军士长,这个沈如松下连队第一天,在同一个地方既是唠嗑又是训话的军士长,内中感受,一言难尽。 生死之前,一切都是小事。 “回来好,回来好。”沈如松回道,想着排长,多少难过。 军士长立马读出了沈如松心思,拉着他坐下,散了根烟,点上,抽一口,安慰道:“王排追记了一等功,一等功臣嘛,都挂墙上的,对他不算坏。” 白鸟烟此时异常辛辣,沈如松“吧嗒吧嗒”抽着,没回话。 军士长也不多劝,他把饭碗端给沈如松,叫他先吃,看着沈如松扒饭扒得飞快,军士长眯起眼,沟壑纵横的脸像是泛起了笑容,他续了根烟,扫了眼1班和新来的骑兵班。 “你应该晓得咱们划进新编连,暂时成了团属预备队。原先的3班人比较齐,调去其他连了,所以现在的3班是陈潇湘小妮子的骑兵班,和她好好处。” “嗯?”沈如松疑惑了声。 军士长把饭盆放到沈如松面前,瞥了他眼,语气不变:“你小子别想歪了,预备队干什么的你清楚。” “清剿暴民是吗?” “嗯是。” 沈如松吃了两大碗饭,犹嫌不够,反正说话间食堂没几个人了,他扒拉过剩下的菜盆,一口气倒进饭里猛吃。 “你胃口整挺好啊。”军士长微微惊奇。 沈如松得空才蹦出一句:“你想说要和骑兵班的学马术?” “聪明啊,很有脑子。”军士长夸道。 “我们不投去正面战场,八月份补充兵没到之前,都得和其他残编部队一起看住补给线,不骑马能坐车?” 确实,延齐基地处在陵海军区管辖,补充兵不像龙山军区那样集中在一年中的九月,而是一年中的二月和八月,有两次补充。原因嘛,首先是陵海军区战事多,兵力损耗快,要常补不然编制容易不齐,其次是二月份过完年新兵下连队,还能赶上一轮冬季训练,八月份恰逢赶上各基地夏季作战发起后有所损失的时间节点,六个月的新兵训练足以让年青人变成有战斗力的士兵,下连队立马就是血火洗礼。 “你明白就好。”军士长掏了根牙签剔牙,牙齿黄澄澄的,一看就是个老烟枪。 “这算是一种……祸福相依吧,今年,军区把咱们28师全投进了老延齐废墟,据信,周围基地驻军、军区直属的几个旅后续也要投进去,这次要打一场大的,彻底捅破掉老延齐这颗毒瘤。” 沈如松“喔”了声。 见沈如松没理解他意思,军士长只得把话挑开:“刚还夸你聪明!老延齐废墟外边一溜的灰肤黑肤什么色儿肤都有的暴民恶匪聚落,不难打还有战利品。” “最重要是,咱们连是战斗工兵!第一波次投到废墟核心地带去攻坚的重装部队!去年的2班到冬天回撤,只剩下了邓丰和邱铁军,噢,铁军是个好孩子,可惜倒千山那旮旯头了……” 沈如松突然不想继续说话了,于是开始舔饭碗,决定把米粒吃干净,舔完了,他盯着军士长,说道:“老兵就邓丰一个了,他什么时候出禁闭?” “草,你小子给他说情?看来躺医院里没人告诉你这个事,你知道邓丰怎么进去么?直升机上掰驾驶员手柄要回去救邱铁军,得亏有人一枪托打昏了才拎回来。” 军士长数落着邓丰的光辉事迹:“亲战友没了,心情不好大家理解,问题是连长来视察,这混球愣不听,对连长吼,连长转身他冲连长来了一脚,把连长一脚踹暖气片上了,这能惯着他?没老子求情,他就不是关一月禁闭这么简单了,弄不好连长打申请直接给他一脚踢基建兵里去改造地球。” 这一番话给沈如松干沉默了,他本想求个情让军士长出面把邓丰放出来,但看这个样子,触连长霉头属实不合适,于是他咽了口唾沫,叹气道: “关了有半个月了吧?连长气也该消了,我刚来这混蛋就和我摆谱,我和他揍了一顿,他才老实点。但邓丰你是知道的,作战从来不含糊,在硫磺泉营地防御时候,他扛着机枪把暗鬼压得死死的,那是43式啊,他一点没怂……” “行了行了。”军士长打断了话头,把烟蒂一丢,说道:“看你小子面上,今天你回来,你最大!我卖你这个面子,把你班副掏出来,但我话说前头。” “你说,军士长,你说,我你不懂嘛,上级交代什么我做什么。” 军士长板起脸:“清剿暴民这个事,多少要有心理建设,收拾变异兽你们都嗷嗷叫,但一码归一码,和你班里说好这个事,不要到时候丢人现眼!” “明白!”沈如松拍胸脯道。 第55章 这里是哪里? 既然军士长卖了沈如松这个面子,他可得好好收着。这正吃完饭,许国峰想着干脆带他去把邓丰捞出来,结果一眨眼功夫,就听见沈如松发一声喊:“叔等我五分钟,我回去取个东西!”然后这人就没影了。 一支烟功夫,沈如松就回来,气喘吁吁地,四处打量了下空荡荡的食堂,这才从裤兜里掏出两张折起来的绿油油纸片,颇有些挤眉弄眼地塞到许国峰手里。 “你搞什么玩意。”许国峰乍以为是几张票子,心说塞二百块是几个意思?在部队里能有几个花钱地儿啊,但话才出嘴,眼睛一瞄,呦呵,带三点水的。 许国峰“啪”地一下收起烈酒票,接下来举动却是惊了沈如松眼睛一地,这老哥们直接一解皮带,把酒票塞裤衩里了,还得意洋洋道:“一看你就是没蹲过禁闭的,那群守卡的逼 玩意儿能把手伸进裤裆里摸,别说铜板了,卵子都能掏出来。” “还带了没?”许国峰问道。 沈如松吞了口唾沫,比了个大拇指:“带了带了,没忘了宪兵那一份儿。” 沈如松朝前辈狠狠翘起大拇哥,赞道:“您真是这个。” “这算什么,攒两口酒喝,不磕碜。”许国峰提着裤腰带说。 于是不嫌磕碜的军士长带着有点磕碜的小下士到了禁闭黑屋。宪兵一开始肯定是不准捞人的,但许国峰是四级军士长,营连里干了十多年的老前辈了,他面子总要给的,再加上沈如松异常识趣奉上烟票酒票,宪兵嘟囔了句:“管好邓子,下不为例”就给开了铁门。 铁门上就只有个口,除了送饭平时都不许开。门一开,就看见大爷似的邓丰躺在行军床上,双腿一搁一翘,靴底板对着人,仿佛房间里马桶恶臭完全不存在似的。邓丰拍拍膝盖慢悠悠站起来,斜了沈如松一眼,先是“嗬~忒!”一声往马桶里子弹出趟样射了口痰,然后勾了勾手指。 见门口三人没反应,邓丰火气瞬间起来了,骂道:“妈的!看着啊!来根烟!” “你看老子像根烟不?”许国峰跟着瞬间变了脸,脸黑下来,大步进去一脚当胸踹翻了邓丰,但后者这个关了半月黑屋禁闭的滚刀肉早看开了,一点不怂,反手就干了回去。 许国峰多少没想到这犊子真敢当宪兵面还手,猝不及防下挨了几巴掌,这不得把军士长火气惹出来,不等沈如松去抱腰拦住,拳头一握,肌肉倏地暴涨愣是把袖扣都撑结实,避过邓丰拳锋,一个摆拳打得这犊子脑袋撞墙上又弹回来。 “啊!!!”邓丰发狂喊起来。 这下沈如松和看门宪兵绷不住了,谁料的到这两位一见面就生死仇敌开打了,沈如松还以为邓丰是要干他呢,怎么和军士长对上了? 两人一前一后拥进小黑屋里,生拉硬拖给打架的两个大哥弄开,乌漆嘛黑间,也不知是谁踩翻了马桶,屎尿一齐翻出来,整得沈如松脚一滑,屁股着地,弄了一屁股一手黄白物。 打架的也就发型乱了,见沈如松这狼狈样,这两大哥还给整乐了,本来想唱个红脸的许国峰直接笑出声,看着愤愤往水泥地抹屎的沈如松,笑道:“草,哈哈哈,草,小……沈,哈哈,我草我草,你怎么成这样了。” “哈哈哈哈哈……” 笑更欢的是邓丰,就好像地上这些不是他拉的一样,走过去往沈如松脑袋上拍了两下,一转眼人就没影了,连句感谢都没。 这又把许国峰和宪兵看愣住了,见提了拖把水桶来搞清洁的沈如松,两人互望一眼,分别说道: “小沈啊,捞回来再关一个月得了,这傻 逼压根不晓得错。” “老弟,换成我高低得往死打一顿。” 沈如松闷头拖地,浑身一股恶臭,沉沉道:“回去再说,回去再说。” 既然当事人都表态“回去说”,那其他人还能说什么?许国峰怕憋成暴怒的沈如松和二愣子邓丰在营房里打死架,特意跟回去确定两人干不起来,2班长正在对2班副“友好谈心”中,嘱咐了人看着点,才一副磨着胯的模样走了。 至于“友好谈心”,沈如松倒是真的忍住火气,和邓丰认真且友善的聊了聊,关于他住院的一个半月里,他干了什么错事,知道了错误没有,知道了有没有改正等问题。 而身为班副,全连里最有战斗经验的老兵邓丰,虽然摆着副敷衍模样,但起码口头应了,可能是知道自己没把握在人前打赢沈如松之类的因素做怪,至少这各有怨气的二位,一直把这股毒火,攒掉了天黑。 为避免杀气太盛,两人还特意错峰吃饭,吃完非常有默契到了训练小道,也就是通向辅助兵营地的那条道,在一轮半月照耀下,两人对视了几眼,当即缠斗厮打在一起,足足互殴了两刻钟也不带停歇。 终于,被无数次膝撞创到腰子沈如松先趴窝了,摔在泥坑里一时半会儿实在动弹不了,趴那儿嘴角溢血踹粗气,喊道:“老子那里对不住你了!” “就因为是我当了班长!你他 妈就这么好心当做驴肝肺!” 邓丰也没太好过,整张脸都肿得像猪头,一只眼只剩缝了,“呸”了口血痰,摔坐下去,骂道:“你抢我位置,我认了!你见死不救我兄弟你当个屁班长!” “我哪里没救你兄弟!”沈如松喊道。 喊罢,他跳起来,撕开体能衫,露出刚愈合不久因为殴打又渗血裂开了的腹部伤口,深色息肉面足有巴掌大小,他对着月光,叫邓丰看的清楚。 “老子为了救铁军,差点把命搭进去,我没救他?我没救他!睁大你他 妈狗眼看看,老子掉头就跑至于蹲医院里把命丢了!” 看见沈如松那骇人伤痕,邓丰气顿时不太足了,咳了口血,大声道:“你拖也该拖着军哥上飞机!” “他是2班最后一个了!” 沈如松一个箭步闪到邓丰面前,挥拳如雨,直到邓丰抵挡不住,被他揪着衣领抓起来,然后一巴掌抽倒。 “你当年怎么不把你2班的兄弟抢回来!你见死不救凭什么回来!” “你见死不救凭什么回来!!!” 沈如松一通暴吼,树上乌鸦都给震得“簌簌”飞走,留下原地呆住的邓丰。 邓丰大字躺在泥地里,忽然失掉全身力气,眼睛也没了神采,呆呆地望着月亮,喃喃道:“军哥……军哥……” “老子有对不起你吗?!”沈如松没听见邓丰的自言自语,犹自吼道。 “现在2班有谁对不起你吗!” “没有吧!” “那你在摆什么劲!你他 妈比我多干两年了不起吗!” 沈如松再度揪起邓丰衣领,照脸抽了两巴掌,两人都看到彼此血流满面的混蛋狼狈模样,眼对眼。 “老子不想和你多废话,你过去搞什么鬼名堂,老子不在乎了!我现在就问你,问你!” “要么接着打,你输了滚出2班,滚去其他地方,爱滚滚滚哪里去!你输了,一样滚!老子才是2班长!” “要么夹尾巴做人!做个老兵模范该有的样子!我就当今天什么事没有!” “听见吗!!!” 沈如松一把推开邓丰,他打累了,盘腿坐泥地里折腾半天没搞出一根完好的烟,气急撕开烟丝往嘴里嚼了两口又“呸”了两口,看邓丰一副死狗样,骂了声“不知好歹的东西”,然后把烟一甩就要回营房。 也没有说有谁大喊“等下。”只有一个走路蹒跚踉跄的人后边,跟了一个走路更踉跄的人,月光影一照,根本说不清谁更狼狈。 熄灯号没吹,虽说大多数人都待营房里休息,但水房终究会有人路过,看到这两个泥菩萨血淋淋冲澡的样子,刚开始要大惊小怪一番,但见了二人面容,知道是素来的不对付的2班长2班副干了一架,就见怪不怪地走了。 说到底,心里有气,干一架,谁赢谁有理。 这里是哪里?这里可不是地下城。 这里是军队,平时拿杀人的枪,战时拿枪杀人。 隔天谁也没去医务室,毕竟没到生死大仇那份上踢蛋打要害,两个鼻青眼肿浑身淤青的家伙在队列里格外显眼,除了陈潇湘仗着嘴欠敢呵呵两声。就是那些三年兵四年兵见到这两个眼神凶恶的主儿也识趣地不多说话,有什么乐子去找新兵耍,反正把他们逼急眼也能打趴下,但逼急了一个能合理抽你的下士,一个手上有无数条人命兽命的老兵,谁挨打可想而知。 只要不是眼瞎,都能看出班长对班副很不爽,2班剩下的人,自然不想触霉头,训练是格外严格,也是格外不想和邓丰搭伙练习。不过现在专攻近距离战,在狭窄建筑里清剿轻武装人员,讲究的最是配合,弄来弄去,反而还得是沈如松和邓丰一组。 训练里别讲感情,这基本事宜不至于忘了。训练场中,沈如松抵在门旁拐角,对着门把手开了一枪,叫道: “进!” 第56章 放风时间 “进!” 威力巨大的霰弹直接将门把手轰成了一个窟窿,抵在墙边的突击手当即挪步,以盾牌遮掩严实自己的同时随即就是对摇摇欲坠的门一记大脚,“砰”的一下,整扇木门都被踹了开来。 突击手顶盾冲入房间,按照战斗工兵操典,这名持盾的突击手将会承担房间内最猛烈的火力还击,故而他不肩负格外的火力输出,只有一支冲锋枪或者干脆是手枪坐自卫武器。 而紧随突击手的两名步枪手,侧着身子,将半身藏在前方队友的盾牌后,两支80式各负责一个扇区,在狭窄区域内,1200发每秒的三发点射射速绝无可能打偏,在一瞬间内,食指扣动扳机两下,就足以击倒击毙不具有重型防护的敌人。 人型标靶“簌簌簌”地打得密布孔洞,还被犹不过瘾的某个人给踢倒,反身屈膝压下,枪抵着假人脑袋,还“biu”了声。 戴着电焊盔,李皓的声音瓮瓮的,他扭头要挥手招呼后边的女兵们跟上,好继续清扫下一个房间,哪知轻轻一个响,“噗嗤”一声,李皓脖颈上顿时沾满了白灰。 “你死了!” 李皓耳机里传来1班狙击手的哈哈笑声,1班作为对抗组,一枪“击毙”掉了战斗工兵进攻小组的核心突击手,哪能不嘚瑟两下。 沈如松狠抽着李皓后脑勺,一脚给他踢翻,骂道:“趴着!你死了!” 李皓只得悻悻地与他刚才踢倒的假人同床共枕。 作为班组指挥官,沈如松非必要不会捡起盾牌,让自己顶在第一线。这并非说他惜命,而是他必须要统筹兼顾好一整个班的行动,士兵们被训练出的第一本能是服从上级指令,如何有效作战是另一种肌肉记忆。就像是破门,门有无数种破法,但班长/指挥官会决定你破哪一扇门。 谢国荣捡起盾牌,顶到前面,尽管他脚步很低,藏地也很好,把下一扇门推出了一丝缝。本想是让后边队友扔枚闪光弹进去,结果后头是傻小子杨旗,呆呆地“啊”了声,傻了两秒才慌忙取下腰间一颗雷扔进去。 雷进去的刹那,谢国荣立刻踹门,他是全副水冷护甲加电焊盔,能免疫一般的闪光弹,然而“啪”的一下,一蓬红烟爆出。 “你个笨蛋你为什么丢手雷!” 炸开的是训练手雷,这种距离,三四米远炸开的手雷,就是穿水冷护甲也扛不太住,破片能防,但冲击波会直接掀翻突击手,这在训练时会被判成死亡。 染上红烟的都算死亡,沈如松的班现在就剩九个,现在减员超过一半,外头的裁判吹哨宣布停止。 输了呗。 2班众人垂头丧气地走出训练场,叒犯错的杨旗正被沈如松一下又一下踢屁股,天气本来就热,心本来就烦,又搞出这样的丢人现场,浑身透汗的沈如松一边甩着头发汗珠子一边猛揍这学不会的白痴。 打了半晌沈如松也累了,输了阵,但不可以输人。眼看离休息还有一个多钟头,沈如松吹起班长哨子,把八个人全集合起来,没说的,罚站! 这倒不是站军姿,一个多点站军姿算的了什么?这罚站,是停了护甲水泵,穿着不透气的重甲,在大太阳下边站着! 1班和变成3班的骑兵班都在乘凉了,看着太阳底下的2班全体煎熬。 沈如松就在八个人面前站着,只有他摘了面甲,厉声训斥,反复强调平时不想流汗吃苦,战时就等着丢命残废! 高强度训了一早上,没休息就站着去,站了十来分钟,大家便难捱地很了,今天气温上了三十度,室外更高,套在护甲里就是不折不扣的蒸笼,把人蒸的是汗如雨下,憋闷无比。 “我这里,没有男女区别!你们就是个兵!活着就是为了服兵役!” 见两个女兵难受地打摆子,盔甲漆皮都晒滚烫了的沈如松走过去,贴面大吼。 “有本事下次对抗赢了!老子请你们喝啤酒!输了就老实的夹尾巴做人!” “你以为丢是我的脸?丢是你们的脸!” “从主力部队,被踢到预备队,走出去不嫌弃没面皮吗!” 沈如松吼得操场水泥地都能开了。 “站着!!!” 到了中午,好歹没热中暑,2班众人跟死狗般拖着步回了水房,脱下护甲那汗水哗啦哗啦,简直人都轻了两斤。 但只是短短两小时午休而已,今天周六,对抗打赢的1班下午就休息去了,在2班继续在毒太阳底下站着时,换上短袖跑去基地市场快活。 “草,他们喝啤酒,我们站着。”李皓抱怨道。 “输了没办法……”谢国荣低声回到。 一句传一句,另一个战斗兵,俞有安也不爽道:“班长想弄死我们几个剩下的。” “不兴这么说的啊。” 一天两天这么训练,大家也就忍了,连续半个月这么搞……其实也不是不可以,但连续取消两个周日什么意思?不让人活了?就指望周日下午半天去转悠转悠,这不给还搁太阳底下站着? 到下一周周六,眼瞅沈如松还是那副死人脸,一点没有放风的意思,营房气氛便不对了。 “妈的,老子明天不想练了,一个月都没休息了,半天都没休息过!生产队驴过得都比老子好!” 趁沈如松不在,李皓打着个赤膊盘腿坐凉快点的地板上,说道。 刘有成伸手打着蚊子,无精打采道:“你想怎么滴?班长抓你回来,抽死你!” “抽我?”李皓音高了八度。“凭什么?” “老子在规定放风时间在基地自由区域里转转,违了那条规定了?条令是他沈如松写的啊?” “我看姓沈的就是想在母马驹儿面前炫耀,哦~你看,我手下人可听话了,草!” 母马驹儿是陈潇湘的外号,因为她的战马“迅卡”是唯一搭直升机回来的战马,又没骟,陈潇湘又格外照顾它,因而私底下就有人起了个这样尤其恶毒的绰号。 但处在部队里,男兵女兵混杂,纪律条令严苛压抑着年轻冲动,起这种绰号解解恨,谁会吃饱撑的跑陈潇湘面前去说?这群大头兵也不在乎,一口一个“松树条”“拉皮 条”“小母马”地骂着。 “老子不想跟拉皮 条的干了。”李皓扔开军帽,爬起来拍拍土,冲着一边摇扇子的徐胜男吹了个口哨,挑逗道:“嘿!徐妹,明儿和我去逛市场不,哥哥请你喝啤酒喔。” 徐胜男才懒得搭理他。 平时严禁对女兵出手。徐胜男 根本不怕李皓干什么出格的事,翘起个白生生的腿,撩了撩额发,鄙视道:“耗子滚你丫的,那儿凉快那儿待着去!” 连续吃瘪,李皓觉得面上非常挂不住,便开始怂恿其他人和他出去防风。 谢国荣被说的直晃悠,但他最终拒绝了,表示班长对人不坏,只是严了点而已。 “得了吧,你就是喜欢被拉皮 条的摸屁股。”李皓嘲讽道。 俞有安给说的意动,但是他倒不是想去解个嘴瘾,而是想去邮局收信,月底了,各地信件都该来了,存手头军饷也该寄回家了。 “你呢,旗子,你不是最喜欢嫖吗,走啊,一起啊,去辅助兵那边玩玩?”李皓挤眉弄眼道。 杨旗抬头看了李皓一眼,嘴唇动了两下,没说话,他扶着膝盖起身出门,听得李皓还在大放厥词,忍不住回头说道:“你说其他没啥,你不该说班长拉皮 条啊什么的,有点脸行不?” 李皓噎了一下,没应,可能是看到邓丰进来了,下句话就改成了“松树皮”。 到了周日中午,李皓与俞有安大摇大摆地跟着人潮出去放风了,营房没电视机没收音机,只有一个傍晚才放点听到起茧子的军歌的喇叭,但市场啤酒屋有彩色电视啊,排队买酒可以一边看,买到了还能喝酒继续看,再看着市场里其他连队的姑娘,这太刺激了。 于是到下午,沈如松点名整队时,很自然地发现少了两人。 众人以为沈如松要发飙去找人,他们可见过发飙的班长是什么样,把原来刺头无比的邓班副揍到乖得有如孙子,班长平时好说话不代表训练出操时好说话。 可沈如松问清楚这两人动向后,却罕见沉默了,但也没说像众人期盼那样大手一挥说解散。只是让开了护甲水冷泵,在更凉快的地方站着。 大家都是习惯了背四五十斤重物行军的人,站一下午算得了什么?况且偶尔说说话,沈如松也不管这个,算得上挺“惬意”地过了一下午。 等到外出防风的人回来,俞有安寄了信收了信就回来了,看阵势好像不妙,穿上护甲站回队列。沈如松听他解释完,随便踢了脚就算过去。 一直浑身飘成羽毛,没两颗蛋坠着都能上天的李公子回来,沈如松确定这小子看见大家都站着,才吹了哨示意解散。 吃过晚饭冲完凉,沈如松无视大家眼巴巴的渴求眼神,反而是自己出去,锁上了门,大声道:“都给我待着!不许出去!要是我回来看见门开了!你们就完了!” 第57章 旗帜飘扬与放声歌唱 这一句话撂下去,弄得宿舍里众人火“腾”一下起来了,待沈如松走了没几分钟,李皓便跳起来了。 “什么叫做戴着?!什么叫做待着!”李皓跳着脚喊道。 “周日下午晚上本来就防风休息的!哪个班哪个排有连续一月不给假站太阳底下晒的吗!没把!” “姓沈的我草你姥姥!” 众人看着李皓跳脚骂人,这下完全没人阻止了,谁不想出去溜达溜达?平时训练任务本来就重,特别是大战在即,夏季战役即将开始,不管一线部队二线部队,届时都要作战要去填战线,就连啤酒都逐渐解禁,在周日敞开供应,为的就是缓缓疲劳,提振士气,现在沈如松倒好,一句话封了? 外边走廊一阵匆忙脚步声,其他班排的人一阵跑,说是要放露天电影,而且后边还有文艺兵表演歌舞。这群兔崽子听见文艺兵跑的比什么都快,听得“噗通”一声响,像是有人左脚绊右脚摔了个狠的,就是这样,那家伙还推开了帮忙的同伴,声嘶力竭喊着: “你们快去占座位啊!!!” 可怜见2班这帮人,先不说一服役就少了四个兄弟姐妹,战斗工兵训练量又大得出奇,穿护甲端盾牌埋地雷,脏活累活都要干,又编入预备队赤 裸裸地被看不起,对抗又输,现在别人潇洒快活,他们眼瞪眼,谁愿意?谁服气啊! “妈的!撞门不!”李皓喊道。 李皓一个大脚板踢门上,门“哐”地剧响,但这可是铁门,没破拆棍想破开? 李皓喊道:“放老子出去!” “老子要看歌舞表演!” “姓沈的我日你妈!” 李皓奋力踹着门,后边几个男兵则在不停抽烟,一片愁云惨雾下,谢国荣那把烟蒂一甩,站起来叫道:“带我一个!踹门!大不了关他妈禁闭!” “泥人还有三分火气嘞我草!” 李皓闻言大喜,揽过谢国荣肩头,说道:“好哥们!把我床栏杆拆了,翘了门咱去看电影!” 有了带头的,第三个也来了,是女兵里的罗虹,人家从行李箱翻出个老虎钳,不声不响递过去,轻声道:“用这个,快点。” “好妹妹!爱你噢!” 这下子热闹了,乖妹妹徐胜男被罗虹揪着上劲,不太情愿地过去拿铁丝撬锁,男兵们欢呼起来,吹起口哨加油助威。但门锁是最简单的……牢门锁,外头还有个棍子插着,即便里头的锁弄开了,那又有什么办法? 李皓骂开了花,别说,真就简单的嘴 臭极致的享受,骂着骂着就押韵了,两个女兵听着听着居然觉得挺朗朗上口,时不时插两句应和。 那边俞有安和杨旗两个打扑克牌,那牌是拍下去,呼呼的起风,这火憋得能低了? 只有邓丰老神在在地躺在上铺,把发黄的枕巾铺脸上,一副老子已经死了不要吵我的挺尸模样。 “再加把劲!可以的兄弟们!”李皓又飞撞了铁门一下,弹回来,但犹然不服气,大喊着准备再争取一次。 可能喊太大声没听清门锁窸窣了一下,李皓退回到最里头,盯准了,起步,加速,小跑快跑一气呵成,走你!撞他丫的! “砰!” 门开了! 李皓撞到门的瞬间当即感到门松了,狂喜间压根没反应过来,眼前黑影一闪一挪,整个人就扑地上了,直接狠狠地亲吻到走廊那千人踩万人踏的地板上。 “嗬草……”沈如松提了提手里东西,惊奇地低头看着趴地上起不来的李皓,伸脚踢了踢他,歪头说道:“咋,这么爱我?不至于这么大礼迎接啊。” 房间里立马笑开了花,平时最矜持的徐胜男实在捂不了嘴了,仰头一副笑到笑不出声的模样,跟被电到了一样僵在那儿,直到沈如松进门才爆笑出声。 “我隔老远就听见哐哐哐的。”沈如松放下两大提兜吃食和两背包一挎包,斜着眼扫过不吱声的众人,说道: “怎么,班里有人在练铁头功?” 沈如松从包里摸出瓶老雪,丢给谢国荣,后者没接好,差点给砸地上了。 “是你吗小荣?” 谢国荣都快跪下了,急忙回:“我没!是李皓在练。” 前头还哥们长哥们短,这下飞速就把哥们裤衩都卖了。 “哦~是吗?”沈如松转头看向才爬起身的李皓,勾勾手指喊进来,后者乖得跟宝儿似的,嬉皮笑脸凑上去,提着两个重的很的背包,说道: “我太想念班长了嘛,哎呦这什么,咋这么沉了呢。” 李皓费劲提起背包放桌子上,在沈如松白眼里拉开拉链,当即“哇塞”出声,全是啤酒!还不是瓶装的,是直接一个扎啤小桶! 10升装!两个 敢情班长出门带了两大桶啤酒加两大包零食? “真他妈的没出息。”沈如松反手给李皓脑袋来了个爆栗,骂道:“能不能出息点!废物一样在弄来弄去,老子会亏待你们吗?” 沈如松看过每一个人,大声道:“老子会亏待你们吗?” 沈如松也不多骂,脚一跺,喊道:“都起来呀!要我喂到你们嘴里?” “我是废物我是废物我是废物……”李皓早就分开了,一边扇自己耳光一边疯狂找杯子,这可是冰镇的老雪,和班长这神仙本事比起来,没错,他李皓就是个废物! 到底有谁痛骂沈如松?这事大家表示肯定不是我,全挤一起开始分酒分吃的。 谢国荣举起杯子,嘴边全是泡沫和牛肉干渣子,大胆道:“班长!我想去看电影!” “出息!” 沈如松骂道,然后把皮带上拴着的钥匙扣一露。 “看见没!这是老瞭望塔大门钥匙!非要和人去挤?你眼神挂月亮上能看清文艺兵几根毛啊!” 老瞭望塔正对着大操场,因为基地扩建缘故,哨兵换防到新的塔楼,老塔就锁了当杂物库,但站顶上完全能看清操场挂着的大幕布,而且谁没望远镜啊,站高望远吹风喝酒,能更快活吗? “走!”不知是谁发一声喊,轰隆一下,大家争先恐后飞奔了出去,李皓一口啤酒吐了出来,飞奔过去踩滑了一滩洒出去的酒,又跌倒在地。 “扶我!兄弟们别丢下我!!!” 然而李皓再声嘶力竭,也没人吊他,只有沈如松慢悠悠地转回来,拉起来,问道: “还牛逼不?” 李皓一瘸一拐地,低头认错道:“不牛逼了。” “确实没班长牛逼,我认,我错了!” 沈如松心说老子靠着刘焜那死胖子军需官的路子,把结余的酒票肉票全换成了今天的冰啤酒和小零食,以及这把钥匙,你小子还真没老子这个面子。 但和手下小兄弟炫这个就跌份了,沈如松用力攮了李皓胸口一拳,又给了一脚屁股蛋,骂道:“还装死?跑啊!” “耽误老子看何小萍我他妈回来抽死你!跑!还装死!” 沈如松一边踢着李皓屁股,一边催着他赶紧跑。 虽然耽误了半小时,但2班众人到底是赶上文艺歌舞了,操场那是一个人山人海,哪怕消息很突然,但完全不耽误大头兵们的热情,可以说是压根没有放板凳的地方,纯是彩光照脑袋,人人看脑袋。 可2班就不一样了,舒舒服服待瞭望塔上,夜风吹起,小酒喝着,居高临下看大幕布,贼得劲。 “我们行军路途遥远, 士兵们快看向前方! 军团旗帜随风高高飘扬, 指挥官在最前方! 士兵们,出发!出发!出发!” 数千人跟着台上文艺兵歌声合唱起来,声震寰宇,而塔上的2班同样放声大唱,挥舞着溅泡沫花的酒杯裂开喉咙唱 “而为你,我的爱人! 我将会写信回来, 听军号在召唤 士兵们!出发!” 歌曲到高潮处,沈如松跳到水泥台上,举起手,喊道:“咱们把这首歌,献给牺牲的四个兄弟姐妹!” “咱们再唱大声点!唱给刘有德、邱铁军、刘薇薇还有刘子旭他们四个听!” 众人一楞,噙着泪花跟着愈发盛大的声浪唱着。 “我们生来就伴随着荣光! 先辈立下的战功! 士兵们!出发!出发!出发!!! 而为你!我的爱人! 我将会写信回来! 听军号召唤! 士兵们出发!!! 军团旗帜高高飘扬! 指挥官在最前方! 士兵们!出发!出发!出发!!!” 一曲终了,大家嗓子沙哑酸痛,面色绯红,在酒精和感伤、激动情绪里,想到牺牲了四个战友,失去了亲哥的刘有成放声大哭起来,狠狠把杯子一摔,叫道:“哥啊!你听见了吗!光荣的!哥!哥!!!” 这一叫,把众人的泪虫全勾了出来,远处是摇动着的探照光柱,近处是人山人海,衣着鲜艳的女文艺兵们在台上跳着马刀舞,钢铁马刀闪闪发光,无数个军人在鼓掌喝彩,叫好声震动云霄,他们都是最最最唯物主义的人了,但这次,他们希冀长眠了的战友,能听到他们得到歌声,喊声,和嘹亮的军号声! 出发吧!士兵!旗帜高高飘扬! 第58章 夏季 2083年7月1日,复兴军陵海军区,延齐基地。 夏雨不期而至,天空这块靛蓝幕布被雨线裁剪成亿万块破烂布条,披覆在荒野山原间。太阳光勉力透过乌云,越过重重包围清剿才投下了稀疏光点,可扎了绳网、涂了灰泥的钢盔怎会有半分反映?一双双隐在盔檐下的黑眼瞳,一动不动直视前方,无论酷暑、阴雨、暴雪。 他们是军人。 五千名复兴军战士集结完毕,立于雨中。 雨珠顺着盔带滑到某个士兵脸庞上,与其他水滴一道沿着脸廓下巴,不绝如注、水珠成线,在长筒马靴边砸出一个小小的黑色水潭。而煤渣铺就的地面所泛起的黑色,给靴子表面镀上了一层脏污的炭黑。 士兵紧握钢枪,肩后是捆扎牢固的沉重行军包,防毒面具圆筒置于腰侧。冷雨在敲打着步枪,将桦木枪托染做了深色。他脸抹油彩,外套大八叶迷彩罩衣。与其余4999人一般,唯一的鲜艳色便是那紫红色的领章。 “坚持战斗!复兴祖国!”检阅台上一声叫喊。 随后是万千人齐声喊道,汇成洪流,嘹亮震天。 “坚持战斗!复兴祖国!!!” 紫旗招展,车辚辚马萧萧,引擎轰响,战马嘶鸣,原地踏步溅起黑水泥浆。 “全体都有,开拔!” …… 三个给划进了预备队的班,在营房天台望着大部队开拔,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弥漫在众人之间,二十多号人穿着雨衣淋着雨,目送战友们向阴雨恻恻的远方远去。 沈如松手插在兜里,目光沉沉地看着仿佛永无止境的横队在一列列踏出基地大门,起先是保养良好的柏油路,但过不了几公里,就变成了漫漫泥沼,把严谨有序的队列拉变形。 步兵们背负着人均四十斤的装备,徒步向老延齐废墟的前哨基地前进,这是一趟总长接近上百公里的艰难路途,除了少量对地形高适应性的履带车辆,几乎没有任何燃油动力的载具伴随这五千名步兵,只有同等数量的骡马负责搬运人力实在难以运输的军械物资。 一滴油一滴血,一个世纪前的核战争摧毁了地表的一切,不仅仅是城市城镇,联盟的煤矿、油井、有色金属等资源产区的地上设施同样荡然无存。即便重建已持续三十余年,第三次十年计划依然将建设油田、复产煤炭列为最重要项目,但倾斜了如此多资源,也才将原油产量恢复到战前的20%。 几乎所有的油田设备需要重新制造,仅存于龙山、昌海两个地下城的重工业昼夜不停地炼钢,但什么都匮乏。原材料、电力、空间、水源乃至于熟练工人,哪怕联盟孩童从五年开始学习,也必须经过十二年的义务教育才能补充进百废待兴的制造业。对比起战前联盟举世无双的制造业,现今的规模用“可怜”来形容毫不为过。 尽管联盟的工业、制造业完全偏向于重化学工业,但既要满足地表重建,又要为百万员额的复兴军提供足额军备,工业规模仍然不足。纵然地表军民不惜一切代价发掘出了优质油田,脚踩在黏稠柔软的原油里,一根火柴丢下去,便是汹汹火海,可是?哪里来的精炼厂?哪里来的输油管道? 核辐射……到处都是核辐射…… 只有煤炭可以充分开采,巨量电力投入到煤转油项目,品质不高的汽油成为了联盟机械化部队的血液。但在寒冷的联盟北方,在一年六个月里都是严冬的边境线,零下四十度里,连汽油都能冻凝固,部署于此的五十万复兴军、一千四百辆坦克与上万辆卡车,却拿不到充分的柴油。没有人都坚信复兴军可以守住防线并坚强反突击,夺回失去的北陵海,但人人都清楚,针锋相对的是莫斯罗斯帝国七十万大军与三千五百辆坦克,他们,可不缺油。他们掌握了太平海西岸最佳的不冻良港,一个曾属于联盟,叫做“永明”,如今被称为“卡曼宁维斯托克”的地方,那里存有三座最先进的半潜式海上钻油平台,就近为帝国装甲部队提供补给。而复兴军的坦克发动机用的每一升汽油,都要通过近千公里的输油管,慢慢地慢慢地流过来…… 凉风吹送来了火车“呜呜”的汽笛声,沈如松架起望远镜,他看着基地火车站,密匝的铁路上停满了货运列车,一节节载满了矿石的车皮在接驳转运向南,全部通向龙山。向北的军备列车只有少数停在延齐,卸运轻步兵武器弹药,没有一辆坦克一门加榴炮卸载,什么时候紫旗28步兵师重归野战军序列,什么时候就能得到这些重型武器。 宽轨铁路外还有两条窄轨铁路,由延齐基地自行修建,终点是老延齐废墟郊区的859前哨站,28步兵师加上基建74师,两个基本满员的师下辖近三万人,作战兵员超过一万人,却只有不到三百辆四吨级载货卡车,和寥寥十几辆支援用步战车。严苛的燃油配额令师部不愿意浪费宝贵的装甲载具的摩托小时,哪怕小马拉大车也要走铁路运向战场。 沈如松看到安置在卡车上的机关炮,以及联装重机枪,这是赖以支撑废墟清剿作战的重型火力,以及81毫米迫击炮,几门老式105毫米榴弹炮归于师属炮营,而野战军使用自行火炮或由直升机运送超轻型155毫米加榴炮。 模块化的外骨骼整备间同样由骡马拉着送上了窄轨火车,21世纪最顶尖的单兵装备由1世纪前就在用的马匹运送,看起来却蛮和谐。 从早上八点看到中午,沈如松看到最后一队人离开基地为止。 沈如松转身准备下去吃饭,他以为天台人早走光了,没想到赵海强还在。 “你怎么没走?”沈如松问道。 夏雨淅沥,两人躲到楼梯间,沈如松拿出烟,赵海强掏火柴给两人点上,烟雾里两人先美滋滋吸了口。 沈如松看着灰色的天台水泥地,一排晾衣杆光秃秃,水流顺着水槽流进排水管,“哗啦啦”的,他说道:“你觉得咱们什么时候出发?” 赵海强搔掻头发,抠着鼻孔,抱起肩膀回答道:“说是月中,我们很长时间里都不去废墟中心地,说不定出发时间会更晚,毕竟老鼠刚见到大猫得先藏起来对吧?” 老鼠说的就是灰肤暴民,这群躲地窟里终日不见阳光的鼠人极其烦人,若是自生自灭,复兴军才懒得耗心思,但这帮子鼠人不甘心光吃蘑菇,非要隔三差五偷窃国营农场乃至军需农场。有些暴民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枪支,受了黑暗种蛊惑还是敌国支持,竟敢弄阴的,袭击迷路了的小队复兴军,成规模了甚至敢袭击铁路和补给线。 出动重武装部队去处理纯粹是大炮打苍蝇,费而不惠,这种二线战争哪个部队都不愿意接手,费时费力、战斗又异常血腥,一旦打进暴民藏身洞窟,没夜视装备,谁去都是摸瞎,反而容易阴沟里翻船。就前年,两个满编班葬送在千山某个暴民洞窟里,师部大为光火,从直属猎兵营了抽了三个排去处理,这群狠人可不兴强攻,整了个狠活,以毒攻毒,抓了两头暗鬼扔进洞窟里,然后守株待兔,出来一个毙一个。 “咱们是知道的,这破差事是扔给咱们的,难办还恶心。”沈如松听着楼下一帮人嚷嚷着开饭了,心情忽然很差。 “打变异兽是一码事,杀人又是一回事,一次两次还行,多了就……” 赵海强拍拍沈如松雨衣,示意下去吃饭,两人脱了雨衣卷起来,靴子水渍一路走一路沾。 门口遇见陈潇湘,她点点头就自顾自甩着手大步走,而沈赵两人谁也没说留步,相当默契地没把这事牵扯过去。 两人打了饭就蹲屋檐下继续聊,今天菜色是荠菜糊和咸猪肉,以及加了肉碎、比较油的麦饭,反正炊事班搞出什么样的鬼畜饭菜他们都得吃,没看基建兵还没法天天吃肉吗? “松啊,你觉得湘妹子能一样麻利吗?” 沈如松扒饭吞下去,想了下,回答道:“那会儿她都能和排长对着干,杀马也是她带头的,胆气很足,杀暴民有什么不麻利的?” “我没说她不敢动手,你还能怕杀猪吗?到时候是……” 赵海强举起筷子,对着脖子横着划了一下。 “到时候是一窝一窝地处理啊……” 沈如松见赵海强盯着他,反而嗤笑了声,捡起他碗里一块肉吃掉,说道:“那你是想去核心区去一窝一窝打畸形种,还是收拾枪没几支的鼠人?” “我可提醒你,咱们师就几架武直,别把四月份的事当真,那是归云港海军陆战旅的陆航团,用来突袭海上油井的力量。” 沈如松手指竖起来,对着阴雨不断的天空。 “在老延齐,老天爷不帮我们,在其他地方,没有老天爷。” “再说了……”沈如松站起来,意味深长道: “他们有保障卡吗?” 第59章 雨 沈如松原以为这个月都是艳阳天,却不成想,月头的雨接连下,没完没了,仿佛天破了个洞般,雨断续着就没有停过。 站在营房的玻璃窗子前,水露珠将磨砂玻璃割出纵横交错的迷宫,透过喷出的灰白烟汽,隐约可以看见你被雨幕覆盖住的没有尽头的荒草地。前几天才冒雨割掉的杂草似乎又蛄蛹着长了回来。不知是哪个班的黄塑料盆被大风吹上了天,在零零散散的叫好声里飞上了天,“蓬”的声轻响,大概是砸到了铁丝网杆子上。 套上雨披走出去,黯红的烟蒂落进水沟里“哧”一下熄灭掉。雨连成了珠子线,就像是薄薄的雾。哨兵们三人一列,钉了钢掌的军靴踩在水泥上“蹬蹬蹬”地响。跟在后面的是那头叫“黄丫头”的军犬,它耷拉着舌头,自己咬着圈绳走过去,看到人们冲着沈如松打招呼,它含着绳子叫得含糊,不是“汪汪汪”地叫,而是“呜呜呜”地哭了似的在嚎。 沈如松背后的几个兵也有一搭没一句地瞎聊。诸如今年的雨怎么格外长,你家地下城片区有没有暴雨预警,今天基地开不开放啤酒屋,过下放风时去能不能看见团医疗队的那几个漂亮女医官,她们会不会像上次一样戴红发夹,攒的工业劵够不够买个旧八音盒寄给家里姐妹,在前线的兄弟连队到没到战区,又是否清扫了那个应该叫“万盛”的战前连锁大商场,诸如此类。 平常时候,沈如松多少要回头训一声,叽叽喳喳不成样子,在班长后面也要多话,班长不在岂不是要下哨唠嗑?但是这会儿沈如松只仰头望着阴郁的天,训人的话噎在喉咙里,思绪反倒是随着他们的低声谈论飞远,变得恍惚。即便天上一只鸟儿也没有,虽然也不可能有,因为过了基地外围,就全要射杀掉,但有那么一刹那,沈如松是觉得自己眼睛仿佛搁到了天上,俯瞰着自己,俯瞰雨季里没什么人的基地。 新调来的排长姓甚名谁?感觉没记得,因为不论是沈如松还是其他人,都习惯称呼许排了。二十一岁,不比大家大许多,一样的寸头和原野绿军装。硬要说区别,也就是一毛一的章挂在肩膀上,外套多了两个胸袋吧。所以走进食堂时候,他正打着饭,自己抡着大马勺从压实了的整块麦饭中切了好一块出来,然后舀了汤浇上去,两片脆白脆白的白菜梆子和碎辣椒还是什么作料堆了饭上。 许排说了声来吃饭,沈如松应了声好,拿了塑料餐盘看了菜色,其实救两样菜,一是雷打不动的土豆炖肉,昨天是猪肉,今天肯定是炖鸡了,二是咸菜,要么是酸菜,但不是辣芥菜就好,因为一股没洗净的土腥味。等打完了饭坐下,嚼着鸡骨头时候,就听见许排在喊着三班长的名字。一连喊了挺多声,陈潇湘也没应,拧了拧短发,雨水顺着眼槽线流过去,侧头刹那,她狭长的凤眼对上正巧抬起头的沈如松,湿蒙蒙的光芒落在她脸庞上那道愈合了的刺刀疤间,那些瘢痕好像星星点点的雀斑,缀在她鼻梁和眼睑下。 抬眼低眼的,班里有人开始问沈如松了,月底前是否要开拔,汇合主力或是跟说的那样,去辐射区处理暴民。沈如松还没说话,几个小崽种便说开了,一个说宁愿去废墟地带和畸形种激战也不愿去辐射区挨冷枪,另一个说染了毒会直接截肢,毒往下走,送进总医院照样要剐一身肉。等沈如松剔完卡在牙缝里的肉丝,一敲桌子,说道上级指示什么就是什么,让你们说话不是闲着扯淡的,谁再逼逼赖赖就滚去再跑一次负重五公里。桌上立时噤了声。 洗了碗筷,赶了列兵们回去午觉,别以为下雨就能舒服躺着白日打鼾,后面有的是技术训练。待食堂空没人了,几个班长和许排才聚拢到一起,散了圈烟,借沈如松的火柴点上,白鸟烟辛辣烟汽比什么驱蚊香都管用,大家挥手拍死了十几二十只熏懵了的蚊子,许排调侃说这蚊子居然脸皮薄,当时就惹得陈潇湘面黑了下去。 一班长忙打了圆场,说自己脸皮厚总归是叮不穿的,手异常敏捷地捉了只花斑蚊,摁进烟头了烫成了灰。连指头皮灼到了也仍是那副笑嘻嘻模样。 与上一个排长相比,许排是蛮好说话的,大家都是龙山人,不是锦屏区就是观日区织女区的,隔一道界桥,各自家里可能才隔了不到五十公里,口音听得熟,说起饭后闲话就很容易扯到曾经在那个中学读书,统一考试多少分之类。但说不到几句就转到了前线军情,要等许排把早上在营部里听到的事讲讲。 “沿河高地已经交上了火,打得胶着,击退了但没有击溃。”许排说。 大部队是半个月前走的,进驻到老延齐废墟南边,正在两翼包抄,要先截断掉从更北面山区来的变异兽增援,再分批次越过涨水中的图冬河,在北岸站稳脚跟,囤积大规模战役需要的兵力、物资,等到那个时候,才是真正的血战,别说每一条街道,是每一栋房屋每一块砖每一寸土都必须逐个逐个夺回。 沈如松当然不是第一次听这么说,可因为他分在了预备队缘故,对前线发生的事仍感到有一层面纱挡着,听着许排讲起日增伤亡多少多少,然后记起日复一日半夜时窄轨列车的鸣笛,担架抬着伤兵往医院送,想到有个和他一样的年轻人躺在一个月前他躺的病床上,抽闷烟想着会不会漏两截肠子出来。 “军列往北开不出太远,在北琴站卸货,剩下的兵站全要派骡马去送补给,包围形成了补给线更不能断,现在有半个月,饵料够多了,猫在鼠窝前和大鼠斗法,一点小老鼠马上要来咬尾巴了。”许排说完,很应景地“喵”了声,左手弓起来,对着握着的右手扑打过去。 “就很快很快了……” 第60章 气象球 沈如松把手支在膝盖头上,“噗噗”两口烟抽的人脑子混沌,雨水淅沥,飘忽着把他心思带着打转。他想起已奔赴前线的两个发小,临开拔前的一夜,三个人短暂在军人供销社聚了聚,那天供销社里正好装修,老板娘忙里忙外给里墙涂腻子粉,上了清漆的好桌椅一批批搬到楼上,天花板震了不少灰掉进饭菜中,可那会儿却没谁有心思碰筷子,全是玻璃杯撞出的啤酒沫子。一边说信件寄到了青霓了没有,现在不像从前,有来信已阅,话头转着转着就变成劝大头不要真的上头,上千公里外依循着士官学校的情分,多少听着没道理。 “雨下大了。”许排竖起耳朵,半站起来瞅了瞅外面。是,说话间,午饭歇了阵的小雨转成了大雨急雨,之前是珠子串成了线,这会儿便是丝连成了布,一整个灰油油地盖住。许排架起腿,压了压,结果从裤兜里跌出个亮闪闪的火机,大家眼神一下被这个雕了花的小玩艺吸引去眼神,恰逢一班长摸出火柴,在他打燃火柴前,许排“叮”地下翻开机盖,一簇底下澄蓝的火苗升起,巴掌护住了火,两个差不多年龄的小伙子头靠到一起。 “松子,喂喂,续上?”一班长说。但沈如松摆手拒绝,他吐了口唾沫,发涩,用靴底给刮掉。偏过头,大拇指单撑着鹳骨,眯着眼望着门口,屋檐漏下的水汇进满当当的阴沟,感叹到连下了这么久,以为会凉快,结果进了六月后,不管雨天晴天,一样闷热。 大家嗯嗯着,没回话。外头哨兵交岗在踢正步,戴着袖标扛了七五步纹丝不动,下岗的那个兵走了一段正路,可能是这雨实在是兜头浇地哗哗的难受,最终是飞快奔跑起来,“啪啪啪”地踩溅起偌大水花,像是划着小舟般消失掉。 那确实没什么格外可说了,许排前倾了下半身,两手拍拍大腿,说雨虽然大了些,室外操依然要出,毕竟没多少天就要派遣去辐射区,荒芜地界而且是灌浆期,下起雨更是厉害,在基地里不练,到外头能练吗? 是这么一说。四个人把椅子拖回原处,戴上雨披兜帽便窜进雨里,一班长和许排走得快,率先跑没了影,沈如松有心算算累计辐射值,说起来这是他出地表以来见过的最大一场雨,于是乎脚步慢,打开功能腕表探针,好玩一样,用里头的微型辐射计量仪去记录。 “毫西弗值是……”沈如松抬高手腕,反复擦着表壳,锃亮一秒旋即淋了雨,他没来由想到在千山营地时,目睹机甲逆火喷射和龙孽灰气涌动来回交叠。但这念头转瞬即逝,因为抬起表,便很自然把走在后边的陈潇湘给映了进去,甚至能看到她脸颊上照了个细碎的椭圆小光圈,她的脸刹那间类似于夹在项坠里的小相片,黑白黑白色,唯独她的唇瓣犹如印染了似的,深红间透出了沉沉的黑。沈如松立刻阖上表壳,挪开眼睛,却望到了一只亮着廓灯的气象球。 “你看,那里有个球,怎么到这里了?”沈如松止住步伐,指着气球说到。“基地西边的气球吧?肯定是七十四师,最近炸山采石升了不少气球,吹飞到这里,不会叫我们去追吧?” “飞走就飞走,谁有那种闲工夫去追个破气球。”陈潇湘环着手臂,她的头发湿漉漉地,奇怪的是,老有露滴样的水光从她拧成股的发绺上反出来,她原地站在雨里,尽管嘴上说着一个烂破气球有什么可看的,却转着脖子,跟着那只似乎真断了线的气象球挪转。 “诶,诶!你看哦,带了避雷针的!”陈潇湘忽然说,她“刷”一下摘去了雨披帽,任由豆大雨滴“哗啦啦”砸到天灵盖上,她手搭在眼睛上做了雨棚,但沈如松盯那只气象球很久,也没发现她到底从何处看出有避雷针?分明没打雷,风刮着气球飞,不是雷炸着它走。 可能是雨水太重太猛,气象球被砸落了高度,本该在高空的,却降到了肉眼非常清晰的地方,它在沿着基地围墙飞!偌大的黄白条纹气球一路刮擦着灰黑色的围墙,撞到到哨塔尖,橡胶球皮可能给戳漏了,不再有规律地运动,漏了气自然是急促地乱飞乱冲,一下飞极高,一下飘进田野,又一下回到原地。 “我要骑马去追!”陈潇湘兴奋拍手道,这时候沈如松才骤然想起来,她是骑兵,她那匹名作“迅卡”的安达西亚骝灰色骏马跑的特别快,战马重且快,扬起四蹄飞溅泥土,汽车开不动,坦克要陷进去时,它能带着主人飞驰广阔原野,和着雨声唏律律,跑上山丘,在溜溜的云下放声歌唱。 “喂……”沈如松刚要提醒,然而陈潇湘早一窜消失在盛丽雨水里,于是沈如松笑着摇摇头,不用问,一定是同意她骑马去追的,燃油紧张,军车都做了救护车,几乎所有的骑兵都跟着大部队去了前线,几万人的基地里能剩下几个马术优秀的骑手?况且,下雨天,不正是纵马飞驰的好时节么? 于是沈如松一个人走回到营房里,湿淋淋地上楼时感觉听到了马厩那边轰隆隆的声音,在水房一排排雨披间挂上自己一件。回到班里宿舍,房间里没一个人坐着,全躺着睡下了,鼾声此起彼伏,古铜色的、雪白的、粗的细的,还有光膀子的穿半袖的,外头雨水哗啦啦,很多人手里握着蒲扇,梦呓着热啊热。 沈如松坐下,右手搁在桌子凉沁沁玻璃板上,他平常这个点会记会儿日记,他挠了挠腋窝的痒,闻到手指间咸腥咸腥的,眯起眼睛侧过神,左手倚着椅背,看到走廊窗台放着的一溜黄脸盆,和窗子外连绵如山峦的雨。他脸庞鹳骨压着左手一根食指,心想去他妈的,继续下吧!下吧! ps:这两章写的比较文艺hh,之后就进入下一个剧情了,文风就回正常 第61章 补给线 “班长,咱们是要去哪里啊?” 营房里,谢国荣一边捆扎被褥,一边冲沈如松问道。 还没等沈如松回呢,最跳的李皓便抢答道:“你问几多次了?去哪里?去打仗撒!” “那也不是说这打一下那打一下,总有个地界决战吧。”谢国荣争辩道。 “给你小子打靶机会还不要?我巴不得走哪儿都来两变异兽开两枪,最好来野猪,中午干掉晚上就加餐。” 沈如松把自己的夏天薄压成小豆腐块,用牛皮绳用力扎紧,然后掂了下重量,捆到行军包后边。包的上边则横放了雨披,这一件装满了私人物品、水壶、换洗衣物、被褥雨衣等等事物的背包可重了,单手提起来还挺费劲。这还仅仅是背包,到时候正式行军或是作战时,要佩戴胸挂、腰包等更多物件。说是战斗工兵,穿重型水冷护甲,但也不是次次都要穿成盔甲人,夏天本来就热地要命,低强度战斗或巡逻,那肯定是用另一套轻量装具喽。 沈如松收拾完了自己东西,开始挨个检查其他人打背包。这下就激情了,谢国荣和李皓这两个废话最多的崽子直接被沈如松挑出了篓子。 “为什么不扣扣子?”沈如松指着一个侧袋。 李皓顿时泄气,解释道:“太小了没看见……” “这是理由?解开,重新系!” 于是李皓乖乖地解开绳带,在沈如松监督下重新打了一遍。 “别以为细枝末节的就能错过!”沈如松训起众人。 “要是战斗中绳带松了,弹匣丢了一个或者是因为摔倒把背包给震散了,这么个小错误就能要命!” “别以为自己已经经过实战,是个老兵了!上次那样的富裕仗只有一次!出发点是训练,最终是守垒决战!我们最多的战斗是逐街逐巷地清理,为大部队扫出前路!” 不知谁嘀咕了句:“那为什么我们成了预备队,派去干脏活?” “谁说的?”沈如松回过头,见没人承认,他也没兴趣揪出来,于是他强调道: “前线是满了员的部队,保卫补给线、清除危险地区难道不重要了?再说了,怎么不动脑子想象,预备队里有我们这样精锐的战斗工兵吗?是上级信任我们,才调去加强,加强这群子二线兵!” “懂吗!加强!” 一番话说得大家喜笑颜开,背也挺直了,没几分钟便吹响了集合哨,沈如松最后一个走,关上房门,看着空无一人的屋子和十四张床,拢起指头搁额头比了个简单军礼。 空旷的操场上,三个班加上排长许博然,共计24人。 一个战斗工兵班是13人,正好分成3个4人制的战斗小组,而骑兵班是9人。在两个月前的千山事件里,1班损失最重,牺牲带重伤不治,损失了5人,沈如松的2班没了4个,陈潇湘的骑兵班转设成3班,9人变成了6人,而且丢掉了全部的战马。 满编是36人,现在24人,缺额了三成。这样子没被打散补充其实算蛮好了,整队划进预备队也是暂时的,等九十月份补充兵到了,照样放回原部队,毕竟战斗工兵的价值远比一般步兵高。 手底下是缺编严重的部队,哪个指挥官心里都不爽。许博然也不例外,板着脸宣读了作战命令。将这三个班连同团属预备队里的几支残编排混成为一个连,增强给北琴到老延齐废墟的一条补给线中。 老延齐废墟位于延齐基地东北方向,距离约110公里。战前是联盟东北地区第六大城市,1981年,常住人口约270万。因为毗邻千山钢铁产区且水源充足、交通便利等缘故,老延齐从1920年代起便建立了相当完备的钢铁产业,曾是联盟的“钢铁七城”之一。由于60年代千山矿区矿石品相逐渐降低,延齐的传统工业渐渐衰落,分流出相当人口至现今的延齐基地附近,建立一座了较小的、以集约化立体农业为支柱产业的新城市,因而称作新延齐。 虽然老延齐的传统制造业在1970年代末已经很不景气,其依然拥有雄厚的工业实力。延齐第一机械制造厂每年为当时的联盟国防军提供两千辆69式坦克,以及相当数量的装甲载具。故而在战争中遭受了多轮核打击,氢 弹夷平了老延齐核心市区,在之后十年里被投掷了数百颗脏弹和不计其数的化学武器,毒化了上千平方公里土地和图冬河。 强烈辐射杀死了几乎所有的生物,那些通过连续突发变异来适应残酷环境的幸存生物转化成了第一代黑暗种,与耐辐射的细菌、真菌互相作用,在人类消失于地表的60年间,改造了老延齐市区,使之变成了灰黑阴暗的黑暗地界。 联盟无法容忍昔日国土上出现如此毒瘤,更何况盘踞在老延齐废墟的黑暗种至今仍纠集了数万头畸形种,一旦暴动,将直接冲击途径延齐基地的龙山—昌海铁路干线,这条铁路线是中央龙山连通东北的动脉,天量物资走龙昌线发往驻扎于边境的野战军。光这点理由,复兴军便必须收复且彻底清剿老延齐废墟。 由于复兴军兵力长期捉襟见肘,特别是近年来统帅部一直抽取驻东北的部队、重装备前往西线,这样使得驻延齐基地部队的兵力不充分,缺乏攻坚能力。 但这两年来,最高统帅部不仅不再抽取兵力,反而不断加强老延齐废墟周边军事基地的驻军,去年以4个团(含1个重装团)的规模执行清剿,在入冬前成功突破到了废墟核心地区,直接对黑暗种老巢进行燃料空气弹攻击,可惜因为天气原因,图冬河封冻时间推移,深入到老巢的部队未能获得足额补给,在凛冬中被迫撤退。4个团共计损失了1900余人,丧失了40%军力,其中损失最惨的正是沈如松所在的步兵团,战前满编1200人,撤回出发地,仅剩不到400人,许多连排打到只剩下几个人。 在今年3月,紫旗28师接收了包括了沈如松在内的数千名新兵,补足了1.2万人的额定员额。由于基建74师承担了28师大量后勤工作,使得28师能够最大化一线兵力,现在部署在老延齐废墟的兵力达到了8000人,且随着时间推移,来自望奎、北琴、花湖等基地的友军会进一步推高总兵力,到8月份天气最适合时,兵力能达到2万人之多! 2万人,那就是十多个步兵团和相当数量的营级战斗群,每日人吃马嚼,平时日消耗物资300~400吨,交战时物资翻倍乃至翻三倍四倍都是正常的。而一节货运车厢只能拉60吨,况且铁路线可没直接修到前哨基地,最后的十几公里路是要人扛马驮回去的。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句话放什么时候都是真理,物资不囤够,打仗怎么行? 海量的物资仅靠延齐基地自然难以应付,参与夏季战役的所有基地都要调遣物资,短的像延齐,百来公里就行,远的像花湖,三四百公里。最要命的不是所有物资都走铁路,一年六个月的冬季,一到翻浆期和雨季,再好的公路都能涨裂,而且现在建筑材料紧缺哪来的公路?全是土路泥路,要派骡马队维持补给线,碰到下雨,一天自然走不了太远。 而现在沈如松的部队就是派去保护这样的骡马补给队,护送马队以及探明敌军据点后发起围剿行动。战斗工兵实际上是比较特殊的精锐步兵,本质还是步兵嘛……这种累活苦活不交给步兵交给谁?骑兵?他们早就不够用了,废墟外围警戒、突击包抄,哪里都需要他们。 待集合了临时连的其他部队,这支120多人的队伍开始出发,大家把配属的军马赶进火车,原以为会有客运车厢,结果铁道兵翻了个白眼,指着一溜的闷罐车皮,反问你们好意思问这个? “草,真他妈臭……”沈如松点起烟,以呛辣后劲足闻名的白鸟烟这次输了,输的很惨,因为一支烟真的敌不过满地的马粪。 这真没法待太久,闷罐车皮缘故通风口不够,正常的军马车厢大家就忍了,闷罐车怎么顶不住,发车没一下,就有大胆的撬开车门,三两下爬车厢顶吹风了。有人带头加上班长也不想管,大伙自然争先恐后往外涌,本节车厢不够就爬邻近去,不消半小时,嘿,车顶上坐满了人! “有认识人在北琴基地不?” 坐下了,话匣子肯定得打开啊,一望无际的原野,春小麦马上要秋收了,手搭凉棚就能望见国营农场的拖拉机,那大家伙喷出黑烟,“嗡嗡”的可听的清楚。 “有哇,挺大一个基地,几千人呢,我邻居就分北琴里当步兵,不过他比我早一年。” “到了得让你邻居尽尽地主之谊啊荣子。” “要得要得。” 沈如松支起下巴,想着自己的士官生同学有谁分在了北琴,却想到了一个曾打过好几场大架的同学,但这种仇谁会记?反而他还有些期待老同学见面,看看这半年,对方瘦了胖了。 望着麦田,沈如松忽然想起了一句诗,眼前一瞬浮现起那个爱吼人的小护士,于是他忽然自顾自笑起来,轻声念道: “我呀,喜欢麦子和白羊,未名的丛林,扬帆的水手……” 第62章 北琴基地 沈如松一向不太爱凑热闹,倒不是说他一点趣都不讨,而是说他在刚开始起哄的时候会凑进去,等大家话头起来了,他自己露完面后觉得意思到了,就悄悄溜一边儿去自己凉快。毕竟带队是带队,班长是班长,一些无关紧要的事他就不爱凑合。 坐在闷罐车顶上,沈如松盘腿坐着,行军包搁在身前做了小桌子,他又拿出随身不离的小日记本记着沿途所见。 【7月28号,主力开赴老延齐前线快一个月了,我才调去北琴,我的班要去执行补给线护卫任务,这不算什么,我忧虑的是会不会指派到清剿暴民藏身地或者聚落什么的】 车厢顶上风大,但闲的蛋疼的新兵们仍要叼着牌去打扑克,服役没过一年,统称新兵,别以为打过一次仗见过一次血就能叫老兵,像邓丰、马元国这样的真老兵抽你的时候保管手都还不上。 风一起,纸牌就飞来飞去,有人站起来去追,一个趔趄险些掉下去,得亏旁边同伴给拽了把,赶忙说了声谢,挥舞着跑回去,一路叫着:“炸弹!炸弹!说了我这是四个7!炸炸炸!” 沈如松手支着下巴,他望着列车外的景色,原野飞逝,先前漫天遍地的金黄稻田像是跟着海兰图朵江那样远去不见,耳边熟悉的江水声没有了,取而代之的刮得人面容微微发疼的锐风。 一道漫长的铁丝网把国营农场与黑褐色的荒野隔开,就像是看鸟瞰图时见到的那些大小不一的色块。但这并不是沈如松从前在课本上所见到的自然分隔,是那种汪 洋中隔出的个个孤岛,灿烂的金色被包围在黑海里,只有单薄的铁丝网和界碑在无声抵抗。 男兵们有一个是一个,要么在打牌要么是看打牌,女兵们聚一起说着悄悄话,但更多从军数月,脾气大咧咧起来的也凑成了团,用力吆喝着扳手劲,反正在乘车的空挡里,什么有乐子就干什么。 列车隆隆行进,沈如松看到路基下许多辆只有半截的焦黑残骸,埋在土里,被暴雨冲刷或是岁月自然而然腐蚀而浮现出来,沈如松认得出来这应该是汽车的框架壳子。几十年前铁路修到这儿时,挖掘机给推开,之后也没有必要再管,就这样堆着。再放眼望远些,荒野上那些更深沉的颜色多半是战争遗留下的痕迹。 战前的公路不会离铁路很远,沈如松是工兵,更懂交通原则,他看到了一辆倾覆了的坦克残骸,它只剩下车体,看身首分离的状态应该是内部弹药殉爆,不然那只配套的卵型炮塔不至于飞到十几米外。 沈如松开始给眼前的坦克残骸画速写,他素描功底不错,只寥寥几笔就出了神。他没有多写,搁下笔,耳边是战友们的欢乐声,他的思绪却飘得远。想象着在百多年前,一支坦克部队沿着与他一样的铁路线运输去前线,车长站到炮塔机枪位旁,几十米外的公路挤满了逃难的民众。以密密麻麻的汽车空壳来看,那时候公路早已堵死。 之后也许是导弹来袭,也许是敌军进攻。铁路平板车上的坦克紧急启动,开下去激烈交战,在广袤大地上对决。可能这名车长指挥击毁了很多很多敌军坦克,但终究有一发穿甲弹洞穿了装甲,他与座车一道化为了夕阳下的硝烟。 “班长?班长!” 沈如松正思绪纷飞间,有人叫住了他。 沈如松“哦”了声,探头看了看,见火车停了,问道:“咱到了?” “嗯呢,铁路线走完啦,咱们要自己走啦。”徐胜男探过小脑袋,看到沈如松的小日记本,哎呀一声笑嘻嘻道: “呦,班长你写什么呢?写小本本上啦?给我看看不啦?” 沈如松立马阖上,摆手道:“小屁孩一边玩去。” 见徐胜男一副期待的搓手手的模样,沈如松竖起指头警告道:“别到处碎碎念,别以为你是个姑娘我不抽你啊!” 徐胜男“切”了声,鄙夷道:“谁稀罕看你喔。” 跳下了火车,牵出骡马,了解到情况,原来是前面一座铁道桥不久前被暴民偷袭损坏了,北琴基地的工兵在连夜修复,所以火车要绕一个大圈转去老延齐废墟,所以沈如松他们得自个儿走了。 “草,真的削削这群鳖孙,搞破坏搞到近前了。” “该全抓起来给突突了,老子新弄的靴子!”众人愤愤道。 队伍配的是载重骡马,个头低矮,驮了货就不适合载人,百来人得老老实实再走几十公里烂泥巴路去北琴。高标准柏油路?呦,想什么呢,除了基地有硬化路面,其他地方有个路牌就不错了,就不说冻土暴雨了,光是暴民隔三差五来挖地基,那吃得消么? 既然是转入到行军状态,沈如松可就不允许再拖拉了,有什么话憋到了北琴了再说!就算是烂泥巴地,也得保持速度!慢了?行啊,骡子背的货再给你两包! 这一路催着赶着,到午后时节队伍便跨过了因为暴民袭击而瘫痪了铁道桥。确实是有点阵仗,不单是桥面炸出了偌大的得有七八米宽的破洞,桥两边加强索也断了,人过是没问题,但重型机车是想也别不想。 北琴派来了一个工兵连加急抢修,同时还有一个连的步兵派来保护。不过沈如松只看见了两个班分别守住桥头桥尾,一问,剩下的人全洒出去杀气腾腾找肇事者了。 “怎么个找法呢?”沈如松递了个好烟给守桥尾的步兵班长。他也是班长,他可以随时停下来,过会儿再追上大队伍。 步兵班长夹着烟,伸头朝河面吐了口痰,75式平端在胸前,这样子正好能手靠着枪身。说道:“老鼠也得喝水是嘛,沿河找总能找到几个新洞窟,天上又有无人机。” 沈如松眼角余光扫到操纵工程无人机检视桥梁补漏进度的技术兵。 “光秃秃的田,格外藏不了太远,又是整天吃不够的,设几个小粮囤,知道是陷阱也得自投罗网,实在不行?” 步兵班长眯了眯眼,朝着沈如松露出了磨牙尖利的笑容,说道:“咱和农场工人都在名单的,平时不准出去,如果有碰到了?” “当匪徒抓起嘛,要跑,是暴民,停住?敢在地表跑的,老子真不信没一点偷过集体的。” 沈如松瞥了眼有点走远的大队,最后递了根烟,咳嗽声装作不经意问道:“那……就,嗨,老哥你懂得,我是派去清剿的,如果是……” 沈如松做了个割喉手势。 “没事的吧。” “哦,这个啊。”步兵班长半身倚在沙袋上,拍了拍通用机枪,摸着弹链外的帆布带,一颗敲一颗。 “你们那边是收俘虏还是没辅助兵?” “反正随便搞呗,老子最喜欢出外勤了,一到晚上就有基建兵过来换牛肉罐头,咱是战斗兵又是士官,为祖国打生打死还怕处理这个?” 步兵班长斜着眼看沈如松,调侃道:“看你就是刚分配来的,放手做,基地外条令就是个屁!” 沈如松不置可否,掸了掸了军服臂章上的灰尘,往自己嘴里塞了支牡丹烟,敲敲头盔示意自己要走了。 烂泥地里一小时走不了三四公里,一整个下午都阴恻恻的,跋涉在烂路里怎么会有好心情?不知道多少人摔得狗啃泥,崭新新军服全沾满了淤泥,不管男女都臭烘烘的。嘴上更是骂着那群该死的暴民,惹得他们有火车也没得坐,抓住了非得大枪托砸上去。 还好到了入夜时分,北琴基地已遥遥在望。这是一个坐落在大平原上的军事基地,但考虑到基地是以一座军需农场扩建而来,这其实说成大型堡垒反而还适合一点。 比起延齐基地,北琴基地便显得规模很小。延齐基地是顺着地势,以新延齐的部分昔日郊区工厂为核心建起来的综合军事枢纽,围在基地的工厂现在就是坦克整备厂,火车站也是跟的昔年的工厂调车场建的。 但,北琴基地特色真的太明显了。什么叫做堡垒?北琴就是一个堡垒!基地框住了大平原上唯一的小山丘,这座石山不高,目测大概就二三百米,但对的是大平原!随便拉门炮就是居高临下优势。于是!军队直接沿着这座小山丘,掘出了一条宽有五米以上的护城河!再围着护城河建起高墙深垒,进出口就只有一个,谁想来攻?先趟平了护城河和防坦克壕沟再说! 夜幕里,基地四角探照灯将荒野照得纤毫毕现,任何动静都逃不过塔楼,这四座塔一看就知道是防空炮塔,尽管上面的重型防空炮早就被拆除了,但双联装重机枪和57毫米高射炮平射起来可不是闹着玩的,再加上最常见的20毫米速射机炮,光这么一个工事堡垒,能瓦解旅一级的步兵冲锋。当然了,步兵哪里在考虑范围?为的是迟滞敌军的装甲矛头。 这都是不曾抹掉的战争遗痕。 夜间戒备很高,即便在探照灯下能看清这就是正儿八经的复兴军,但北琴基地的驻军仍然一丝不苟地严格检查过,过哨卡时,驻军人手摁着枪,警惕满满。 “至于嘛……”有人嘟囔道,结果被同伴提醒少出声。 “你知道个屁,北琴是吃过夜袭的亏的!进去了可别提这茬!咱们是来增援的,不是来讨打的!” 第63章 堡垒 沈如松到底是下士,知道的东西肯定是比普通大头兵多的多。比如说北琴吃过夜袭亏这件事,在士官学校念书时,就是一个很典型的夜袭战例。 那时候是在70年代,地表远没有现在相对平静,但也没那么乱,至少各个基地周围百十公里范围内都已将畸形种处理干净了,复兴军正在有计划地把这帮子野兽赶到特定区域再用优势空中火力一网打尽。具体操作手法就是小股猎兵不断破坏畸形种栖息地,洒下信息素诱使畸形种个体脱离族群,以切香肠战术一点点剥离掉族群实力,以驱虎吞狼方式筛出实力最强的那几个。之后以点燃山火、直升机围捕等方式把剩余族群赶到山谷山坳里,投空爆弹完事。 这样的战法屡试不爽,毕竟人到底比畸形种聪明的多。可以举出无数个人比野兽强的原因,但很重要的一点在于人类是具有极强组织度的团体,野兽不可能令行禁止乃至于为某个特定目标义无反顾,人可以。 于是,一个分散成班组单位的精锐猎兵连,一季度内能筛掉一个城镇行政区那么大的区域。只要不是强辐射区,以猎兵为向导,步兵其后扫尾,有句老话是“兵过如篦”,军队打定决心要灭掉,天王老子来都挡不住。 就像是人类始终没有掌握动植物图谱,军队也没有了解清所有的黑暗种生物。 那是在2069年,黑暗种战争早已结束,畸形种战争如火如荼。复兴军不断净空铁路沿线,正在将大股畸形种族群赶往深山老林,逐步恢复战前幸存的中小型基地。而北琴一带历来是联盟重要粮垦产区,图冬河与珲江造就了这片水草丰美的黑土地,基于这条理由,2073年末,北琴基地被重新启用。 在战后人类消失的半个世纪里,辐射催生出了新的食物链,北琴附近,蚯蚓突变成了体格庞大的小地龙,以此为基础,赤虎、鬃狼、龙鹰、沼栖妖活跃于此。但它们再凶悍也比不过坦克与步战车,数以千计的士兵、民兵用步枪和炸药包便击溃了变异兽,随后陷入漫长的清剿。 至2073年秋,北琴基地已针对性灭绝了威胁性最大的赤虎族群,鬃狼同样锐减一半以上。基地下辖的三个猎兵连把剩余几千头鬃狼追杀得上天无路下地无门,它们赖以为生的小地龙移动过于缓慢,基建兵一人发一张网就能拖到粉碎机里打碎去肥田。 某一天,基地空中侦察到残余鬃狼在向北大规模移动,显然是要迁徙去小同安岭谋生。基地立刻命令猎兵连倾巢而出,沿途骚扰侧击。彼时的基地外正值秋收,机械化不足,那就得派人手去抢割麦子,毕竟当时铁路就一条通到延齐,而不是现在的八条同向铁轨。像北琴这样的小基地因为道路条件很差缘故,在米面这样的大宗物资方面,需要自产自收,不然便不好应付过冬储。 于是,趁着大批基建兵外出割麦秋收之际,当夜,一股伪装成回归猎兵的暴民带着“俘虏”大摇大摆混过哨卡,直接摸进了空虚的北琴基地,袭击了弹药库、指挥部、兵营、汽修厂等重要设施,并成功关上了护城河吊桥,占据了哨塔,并发出了回营警报! 基地外士兵下意识向进出口汇集,结果夺取了哨塔的暴民用机炮瞬间扫荡吊桥,当场打死打伤了数百人,那可是20毫米机炮!两根手指那么粗的炮弹!擦着皮就能炸烂一条手臂! 这仅仅是噩梦的开始,暴民不知从哪里学来了法子,像是驯服了变异兽,那几千头本该被猎兵一路追踪的鬃狼群,赫然分出了一批,绕回到基地之外,一千多头体型庞大的鬃狼在旷野上肆意猎杀毫无遮掩乃至于没带长武器的基建兵,哨塔上的暴民则用机炮挨个点名。等到了下半夜,延齐基地派来直升机轰炸掉哨塔,糜烂局面才得以慢慢控制。但最快的援兵不是摩托化部队,在烂泥地上,履带车根本没有战马快,当天亮后,骑兵赶来,驱逐了狼群,麦田上,全是基建兵的尸体! 在外猎兵被即刻召回。三个猎兵连在设伏的山谷处等来的不止是鬃狼,还有人皮狼,这种只出没于特定废墟的畸形种反向伏击了猎兵,如果不是猎兵反应够快,痛苦放弃了遭围部队赶忙撤退,不然免不了重创甚至全军覆没的结局。 驰援北琴的部队最终击毙了所有侵入的暴民以及狼群,但事后只清点出五十多具暴民尸体,清一色穿着复兴军服饰。他们导致了四十多名战斗兵、七百余名基建兵阵亡,仅仅是对吊桥上人群的机炮扫射,就造成了伤亡的一半,这不算完,暴民延迟引爆了基地弹药库,炸垮了大半座基地。 这件事必然惊动了最高统帅部,在复盘推演时,参谋们百思不得其解两个问题,第一,猎兵行动绝对隐秘绝对突然,暴民从何得出清剿行动?以及猎兵出动时间?第二,鬃狼怎么做到折回? 首先排除掉内奸和消息走漏,每个复兴军军事基地都是汪 洋中的孤岛,即便有人失心疯去报信,也不可能在早间点名前返回,更别说地表暴民与地下公民间天然的冲突。 设计了所有可能性,统帅部不得不承认,必然有种不为军队所知的联系存在于暴民与变异兽之间。但绝对不可能是暴民为主导,因为军队尝试了无数种方法也从未驯兽成功过哪怕一次。最后,统帅部根据人皮狼只出没于老延齐废墟的事实,判定是某个隐于幕后的黑暗种智慧生物蛊惑了狼群与暴民,造成了近十五年来,复兴军最严重的一次非战役期间伤亡。 至今,这头黑暗种智慧生物对复兴军来说已不陌生,它就是盘踞在老延齐废墟里那头唯一的黑暗种,少数敢活跃在小同安岭之外的黑暗种,它纠集了数万头畸形种,像一根倒刺扎在指甲里,令军队如鲠在喉。 按照惯例,军队命名为“87号生物”,意味着是第87个发现的黑暗种,私底下,它有一个更不寒而栗的称呼。 魇魔。 听完了分配营房的老兵讲述,沈如松表示说的很好,但下次不要再说了,弄得老子手下的兵都听昏了头啦。 老兵表示信不信由你,我只是转述而已。 沈如松坐在光木板床上,看着这一间能睡下几十号人的大屋子,想着一路进来也没看见几个北琴基地的兵。不过想想也是,夏季战役都开始一月多了,所有基地的主力全部抽向前线,不然要得到老远从延齐基地抽预备队赶到这里? 还是老样子,兵休息了,但是班长不能休息。预备连队的连长排长去基地司令那里开完会,连长就要召开本连队的会议。 预备连队的连长姓张,沈如松不认识,同样他也不认识其他班长排长,于是今晚大家重新认识了一遍。 “北琴负责延齐废墟北面部队的军粮供应。”张连长摊开地图,指出了北琴到老延齐废墟北的部队集结地之间的补给路线。 “路线全长317公里,但注意,这不是直线距离,先看地图。” 红铅笔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弯弯绕绕的弧线,在军用地图上可见经过了诸多小兵站、雷达站、军需农场、水文监测站。 “原先承担这些据点补给工作得到是北琴自己的补给车队,现在他们承担对北琴283步兵团的补给任务,他们任务很重。” 北琴283步兵团是新建的一个轻步兵团,配属了一个对应的基建兵团,承担老延齐废墟北面的封锁工作,并在必要时,投入到中后期的巷战里去,为了应对可能的大量消耗,所以基建兵团也一起跟着走了,减轻战斗部队后勤负担同时进行废墟清理作业。所以,补给车队实际上进行两个团共三千人的后勤辎重。 “所以我们负责对这些小据点的日常补给。”说到这里,连长表情严肃起来。 “我知道你们很多人担心会投入到对暴民的清剿作战,认为自己是前线战斗兵,不该屈尊去干辅助兵的贱活,我在这里要提醒你们,任务没有高贵低贱之分,上级指派的任务都是重要的!” “这个季节,暴民,尤其是匪军!会想尽一切办法骚扰补给线,袭击削弱我军战斗力!我们肩上的任务不比前线轻!肩上的意义不比前线矮!北琴好几个雷达站负责对敌国方向的中期预警,我们不仅是补给队,更是北琴地区少有的几支机动部队!不要掉以轻心,更不许军纪松弛!战时条令严格!谁犯了错,按战时从重处理!” 班排长们齐齐立正道:“明白!” 越过人群,沈如松看到地图上的一个个标志小格,目光稍移就是实际的几百上千公里,那条黑色加粗的边境线画满了各色的正方形、三角形,代表着复兴军五十万野战军。他很容易就想到,如果抽调哪怕是五分之一,不,十分之一的精锐野战军,国内这么多废墟,不就一战而平了么? 想归想,沈如松长期耳濡目染下怎么不懂轻重缓急?架在脖子上的刀永远比几颗毒瘤更危险。 “时间还早,尽快休息!明天正常集合,启运第一批物资!” 第64章 吃不了兜着走 刚进北琴基地时,众人颇有点气势宏伟的感觉,对这种硬生生平地起高楼的人工伟力惊叹不已,但落到晚上睡觉时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在自家的延齐基地营房里,是一个班给一个大房间,铁丝床上下铺一人给个大衣柜,条件多好没有,就是军官宿舍也是四人间,肩章没绞银丝都别想着睡单间。 但说是这么说,到底是联盟东北地区最大的几个军事枢纽之一,总体住宿条件是行的,毕竟那么多工兵部队摆那儿,领点建筑材料找个空地自己去修嘛,这年头可没国土局建筑局什么的管事。 而北琴基地就比较难,设计时就是沿着平原小石山周围挖的护城河,所以实际上基地总占地面积大约就两三平方公里。这么小的区域内要塞下营房、集结场、仓库、汽修厂、直升机坪与简易维修棚、马厩、物资堆场、食堂等等设施,最终分给住人的地能有多大? 这季节又到汛期,潮湿的很,墙壁里没搞除湿材料,弄得水汽极大,考虑到三防要求,营房都是半地下的,通风采光严重不足。人躺下去那儿那儿硌地慌,而且因为北琴驻军大多离开缘故,预备连队人人有有旧铁丝床睡。这算不错了,只要眼睛没扔,都能看见墙角堆着的铺盖卷,敢情平时睡通铺?不会是吊床吧? 见班排长们还在开会没回来,一群其他部队分进预备连队的老友油子顿时有点心思飘忽,这看到新兵里那些个漂亮姑娘,一个个脱掉外套露出白花花胳膊,在昏暗房间里是亮的眼花。更别提撩起裤管,偶尔露出的大白腿,简直能给人看闪了眼睛。 2班众人正找了个没那么潮湿的地,准备洗洗休息。各个解下行军包后绑着的万年黄脸盆,三三两两地结伴去外头。 作为公认的一枝花,徐胜男走哪里都能引到一堆不怀好意的目光,圆脸杏眼,白皙高个,特别是一步三摇时更能惹得某些用下半身思考的渣渣的幻想。当然,有条令铁拳砸下来,随你怎么想,想出花也随意,但出了嘴动了手别怪班长或者宪兵铁手无情。 但现在班长不在,宪兵更是没有,一帮仗着自个儿服役久的连队兵油子嘀嘀咕咕半晌,趁着徐胜男起身走向门口,一窝蜂嘻嘻哈哈拥过去,挤着闹着推搡着一路揩着油。 徐胜男猝不及防吃了大亏,但人家可不是吃素的,叫都懒得叫,旋身一记飞踢,凌空踢中当前某个兵油子下巴,一脚给踢地倒退十几步摔了个囫囵个儿。 部队里学的是擒拿术,讲究一招制敌,不搞虚的,锁喉踢裆属于基本操作,只见徐胜男反手一拳往人喉结招呼,提膝盖直接撞得谁鸡飞蛋打。一群原想着新兵嘛容易欺负的兵油子便遭了大罪。 打回去当然没关系,但徐胜男一点没留手,愣是干得两个人倒地上捂着裤裆嗷嗷的叫,捂着喉咙的一个缓过劲,血红着脸面色尤其不善,骂道:“怎么打人呢?啊!欠收拾?” 到底是看周围没人,兼着多吃了两年饭,认真起来,老兵三两下就扣住了徐胜男手腕,臭骂着要她认错。 眼见事情闹了起来,部队里从来不兴多废话,刚正整理背包的罗虹听到动静,见姐妹遭了欺负,立刻进去揪斗起来,但两个服役才半年不到的女兵一下子就成了其他兵油子戏耍的对象,这边拧一下那边摸一下,弄得她们愤怒地大喊起来。 外面的1班2班听到声音回来,看自家班组宝贝着的女兵被外人这样欺负,李皓“草”了声,拎起脚边的板凳直接快步上去,照着前边一个兵油子后脑勺死命来了个狠的。 也不管这兵油子一声不吭倒下去,李皓嚎了声“打!”,后边的杨旗、刘有成立马动手。 全武行演起来必然是越来越大,但2班几个人对打的是八个终归是训练有素的精锐老兵,人家从偷袭里反应过来,下意识结成阵,揍得2班找不到北。 看到日日训练的友军被揍得鼻血横流,1班虽然说经常集体大声嘲讽总输给他们对抗赛的2班,不过这个时候谁顾那个?哪能站着看自己兄弟挨打?不知是谁砸了墙壁里的消防玻璃,抡起灭火罐跟着上了。 单挑变成了群殴,最后成了械斗。等到听到信的沈如松几个人回来后,给现场混乱场面给看呆了一瞬,几十个人缠斗揪打,离最近的那个,是某个男兵骑女兵身上扇耳光? 沈如松动地慢了,陈潇湘简直跟缩地成寸一样,跨越过好几米,一记窝心脚踢翻了那个不知死活的男兵,大吼道:“谁!敢!再!打!” 这一脚踢到这个倒霉蛋滑了十几米,撞到床脚为止。但陈潇湘的声音湮灭在叫骂声,直到沈如松、赵海强这些班长,以及许博然等排长都亲自下场拉架,才分开了打出真火气的一帮人。 有一个是一个,参与斗殴的全扔到了集结场上受训。本来沈如松他们是不想搞到室外去处理的,毕竟友军部队看见了很丢人,但预备连长吕凯龙表示打架时候怎么没想着丢人啊? 打轻伤了好几个,裹了绷带继续站着。事情前因后果很清楚,老兵欺负新兵是真,但谁允许可以斗殴了?有问题不知道找上级?班长排长泥塑的?他们一不在就闹事?一个巴掌拍的响吗? 特别是现在战时,战时条令怎么写的?群体恶性斗殴,要是连长心情差,扔进惩戒营他也有这个权力! 听到要扔惩戒营,那帮子肇事的老兵油子就开始和稀泥了,劝连长大度点算了,调教下新兵嘛,一群毛孩子不识趣可以,但咱们要识趣啊。 一番话听得站军姿中的1班2班众人眼睛要冒火,但他们咬牙切齿的表情显然不在连长考虑范围内,想了想,大手一挥说道既然这帮新兵这么有精力闲心,今后的兵站物资输送由参加斗殴的新兵负责,剩余的班排作为机动部队,留待北琴基地等候军情。 于是打架这件事就这么雷声大雨点小过去了,排长许博然一副阴郁神情给他的人领了回去,他才不训士兵呢,他照着沈如松、赵海强、陈潇湘三个一通臭骂。有道是男女平等,别看许排是从陆军步兵学院里出来的军校生,但问候起下半身和父母非常流利,也不关心之前是谁喜欢挨着陈潇湘吃饭,也不关心男女构造有别,从训练骂到了作风骂到了出门为什么跨右脚。 总之,谁让他在连长面前丢脸,他让谁先吃不了兜着走。 三个班长根本没法还嘴,只能回头处理自家班组的人。 赵海强臭骂一顿闲得蛋疼要去参与斗殴的几个弱智,大骂知道帮忙打架怎么不知道帮忙拉架? 3班参与群架只有洛天成一个,就几个月前在千山暴风雪因为重感冒差点丢了命的那小子。陈潇湘才懒得骂人,箍着他脖子让他和自己单练,揍到能踢人下冰河的马元国都看不下去了,给求情了,陈潇湘才甩过随身酒壶,算是抡完了大棒给个枣子。 而沈如松?他看着一脸伤痕的两个女兵,尤其是徐胜男体能衫胸前那几个大手印,便知道不是真被惹急,素来不找事的她是决不会动真火的。 沈如松为难着,把目光投向邓丰,后者扭过头,一副你是班长别找老子做恶人的神色,背手跨立在沈如松身后,金身罗汉样纹丝不动。 见班长犹豫了,又听着旁边1班3班那鬼哭狼嚎的被训,李皓脑子是最鬼精,立时龇牙咧嘴一副痛,太痛了的表情,带着杨旗几个人也是唉声叹气样,说着什么“班长你来吧。”“没事我皮厚能扛”之类的扮弱话。 沈如松到底不想训他们,毕竟他在士官学校的第一年没少受高年级的欺负,哪怕是偏老实的邱铁军,刚开始不照样跟着邓丰起哄?而邓丰这滚刀肉?敢和下士对着干,花多久才安分了? 沈如松扔过去一包烟,憋出话来:“没有下次了。” 杨旗答话道:“有下次我先叫您老人家过来。” 沈如松摆了个极其无语的表情。 这件事算这么过去了,幸亏是外面,在延齐基地搞不好上下都要写检讨。沈如松也懒得多想其他,他出来了就没想着轻松。 第二天清晨,就沈如松这个排吹哨集合。 集结场上停了六辆卡车,载满了军需物资和铁桶。沈如松戴着头盔,用枪管戳了下捆包,当然也戳不出什么意思,比里面装的是什么,他倒更疑惑怎么今儿阔气到能坐汽车了? “两百多公里呢?老弟!马队过去你觉得要多久?”北琴的汽车兵没好气回答道。 “那这是送那儿去啊?” “哦,去小同安岭外围的雷达站,那里有不少,两月送一次,这群人全指望我送香烟过去,迟了一天他们都得憋不住去抽树叶子!” 同安岭外围的早期预警站?沈如松想了想,想到了个点,但想不出来,直到坐车上开始吹风了,他才突然想到,当年全面核战争开始时,第一架带有核弹的飞机就是在同安岭坠毁的。 准确的说,那里是第一枚核弹爆炸的地方。 然后沈如松心情很差地掸了掸防化服上的灰,没错,他要去的地方,是强辐射区。 第65章 原野 “碘化钾含片都吃了没?” “吃了都吃了,班长。” “铅衬、还有滤毒罐,气密服检查了没?” “你问第二遍了班长。” 卡车上,沈如松反复确认过班里每个人都做好了三防措施,然后脱下头盔抹了把脸。他微微仰头瞄了眼热辣得紧的日头,心说今天太阳是真的毒。 手搭在车栏板上,头盔搁在膝头,手搁在钢盔上,沈如松换上了软军帽,转头看着野草蔓生的原野,几十年没有人迹的田地里,灌木杂草已经快长成原始森林,之所以说快要长成,是因为在东北这地界,树的成长比人慢很多,一棵笔直修长的冷杉或是松树要花上半个世纪才能长到人仰脖子的地步。 风吹起露出半罩式防毒面具外的鬓发,没有车蓬,大家憋在防毒面具里没法好好说话,卡车碾过颠簸土路,经常蹦得老高,给人震上去又落下去,屁股蛋给木头凳撞地生疼。 又是一次大土坑,卡车前轮碾下去,给人身子摆上去,后轮压进去,人又掉下来,有人一个没坐稳,脑袋磕上了后车窗,还没等“嗷”一下叫出声,卡车便“呜呜呜”地不动了。 沈如松心里“咯噔”一下,心说坏了,车陷进泥巴里了,果然,驾驶员跳出来,嘴里大骂着绕到后车,检查过车轮,发现是真深深卡泥坑里了。 得,哪还有可说的?下车推吧。 卸掉车一侧栏板,塞泥坑里当长板用,别说坐车上的2班要全体下来帮忙,就是前车打算看戏的1班也被赵海强撵了过来推前轮。 排长许博然见状,便步话机联络车队暂停,全体子弹上膛,下车找地形建防线,原地戒备。 于是后车那块一堆人使出吃奶的劲在推车,一半人则是警惕地注视着两边足有人高的野林子,不少老兵已经很自觉扶正了钢盔,防弹插板整理好。那些没当回事的新兵个个急着点眼,趁班长注意力没在时候赶紧解个烟瘾,步枪挂在胸前却不端起,个别尿急的干脆背对林子自顾放水。 眼见后车强行冲坑失败数次,许博然示意技术员起飞无人机监视周遭动静,夏季原野多大风,林子哗哗作响,天高云阔,鸟飞四周,得亏是随行的两条军犬算安静,不然谁都别想站着,统统趴着沾泥巴去吧! 2班推后车保险杠,1班推前车轮,在沈如松第三次喊“一、二、三,推!”时,十几个壮汉壮妞奋力使劲,车终于是动了,也连带好几个倒霉蛋摔泥巴里。 折腾了好一会儿,车终于开出去,2班众人浑身泥泞又把车栏板装回来,一声哨子,解除戒备,继续上路。 见一个个垂头丧脑的,沈如松低头看了看腕表,辐射计数处在低水平,于是笑了声,挥手示意大家把防毒面具摘了吧。 邓丰是班副,他自顾自掏烟抽,完全不兴吊沈如松一下,当然就算沈如松和他有天大过节,也不会在这事上找一个两年兵的麻烦。但下一个掏烟的小子,就得负责散烟了。 在沈如松灼灼目光下,谢国荣哭丧着脸给身边战友散烟,直接散了半包。 风过脑袋,烟到嘴里,沈如松两手摊着,太阳的劲也转阴了点儿,身上的泥很快吹干了沈如松食指敲了敲烟灰,张口说道:“哎荣子,你什么时候学的抽烟?” “班长你什么抽的烟。”谢国荣呲起牙,指了指自己还洁白的门牙,回答道:“当兵那天抽的,给烟票了肯定抽啊。” 大家都笑了,确实,在军队里,不管男女,其实多少都抽烟,哪怕真不抽,身边十个里八个是烟鬼,偷着吸烟然后被班长嗅出烟味然后被踢屁股的可太多了。 况且他们是战斗兵,待遇比基建兵高一头,平时管的紧,不允许明着抽,但到了战时,比如说夏季战役夏季清剿,脑袋栓裤腰带了,别说给烟了,酒都是军需标配,一天一包三天半瓶白的。生死哪能真看淡?没点醒脑的没点麻醉的,真不好熬。 沈如松笑起来就会眯着眼,抿了一大口烟,全喷到坐他对面的杨旗脸上,笑道:“倒问到我来了,告诉你也没啥,老子十一岁起就抽了。” “不良少年啊班长?” “是不是偷家里烟自个儿抽了?” “为啥这么早呀班长。” 沈如松自然不会说是是他十一岁那年父亲牺牲了,回家整理遗物看到父亲烟盒,触景生情太难受了所以搞了根解愁。他抓了抓脸上的痒,说过了少年战斗兵遴选,是征兵官发了他一根,于是抽上了。 战斗兵从小就开始培训,联盟的男孩女孩在十一岁那年的九月都可以报名少年战斗兵遴选,通过率三比一,过了有额外补助,大概是每月多给一箱全脂牛奶以及肉蛋菜维生素片,不过每周六日都必须去社区军训中心加练,十七岁考军校门槛低一点点。因为每月补助的缘故,几乎所有的联盟孩子都会参加少年兵遴选,又没坏处干嘛不去呢? 聊着聊着就转到了女兵身上,正常聊聊沈如松不会打断,过度保护那叫做孤立。于是杨旗问徐胜男会不会抽烟,回答是,又问几岁会的。 “入伍!”徐胜男没好气说道。 “都你们一群烟鬼害的我不会也会了!” 大家轰然大笑,李皓脑袋一晃一晃的,阴险道:“嗷~~~徐妹你不会的也会了,会什么呀?” 指望一句话给人家弄脸红是不可能的,战斗兵里的女兵普遍比男兵能打,这会儿徐胜男不想搭理他,勾勾手指示意继续说。 “班长说他第一次在十一岁,你第一次几岁呀?” 一句话得罪了两个人,只能说李皓确实是个人才,沈如松翻了个白眼,朝徐胜男摆摆手,说道:“你扁他。” 徐胜男十指交叉,指关节“噼噼啪啪”响,抄起头盔劈头盖脸对李皓打去,直揍到李皓讨饶为止。 但只要涉及了这方面,人的好奇心与胆量就会成指数级上升,乖巧了好久的杨旗,手拢成喇叭,装小声问道:“班长啊,你家里有对象没有啊?!” 挨打没过瘾的李皓嘴里才蹦出了个“陈”字就被邓丰一记锁脖勒噎住了,烟头差点给干喉咙里。 杨旗忙摆手道:“我家里没对象!我家里没对象!” 求生欲极强,沈如松反而踢了一脚,骂道:“你个废物怎么那么怂?想问就问啊。” “班长你真说?” 沈如松笑而不语。 众人扯淡了会儿,沈如松听到腕表“嘀”了声,低头看是辐射计数攀升了,虽然离中水平远着,但这里的环境辐射本底水平均值突破了每小时2微戈瑞(1μGy/h),表明附近已存在相当数量的辐射源,否则在野外不至于达到如此水平。 尽管环境辐射不代表人吸收的辐射量,这受到每人体制、受照射剂量、暴露时间、距离长短等等因素影响,不过每小时1微戈瑞的辐射值已经是正常环境下的十倍以上,等同于进入到低辐射区。 各人的功能腕表都发出了响声,欢快气氛随之结束,大家默默戴上面具,现在还没必要穿气密性防化服,还是简易版本,铅衬马甲与半罩防毒面具。 车速在泥路上快不起来,但一小时开出五六十公里总是有的,到中午时分便开到第一个兵站。 说是兵站,不如说是兽潮观测点兼防火瞭望塔。小到只有三栋建筑,一个仓库加一个住宿营房再加一个取样实验室,总共才九个人,一个班而已。 即便是小到这个程度,该有的防御设施不会少,三米高一米厚的围墙,外头挖了壕沟,二十米高的防火瞭望塔架有固定机枪和照明弹,足以覆盖数百米。兵站下设有防空洞和物资地窖,紧急时可钻入其中躲避兽潮。 见到车队来了,兵站里的九个人可太高兴了,这帮大老爷们看到女兵们眼睛都能看掉下去了。鉴于一些不便明说的原因,营以上的部队才有女兵,偏远兵站每天无聊到打苍蝇,恨不得苍蝇飞来两个母的。 给兵站卸的物资有不耐贮的菜蔬、报纸信件、少量弹药油料与零配件,还有比较细碎的东西,比如必不可少的维生素片、防化防疫品还有地下城拥军协会发来的慰问品等等。差不多有满满一车,三吨样子吧。 可别看多,这可是人家一整个兵站三个月的补给,两个月后还会来一次,集中补充过冬物资,那时候可就是半年看不到多的一个人影了,雪大到路全部封死,九个人除了看报纸看影片没别的额娱乐活动,收音机都不好搜信号。 兵站招呼了一顿午饭,托他们的光,沈如松一行人吃了顿好的。新打来的小野猪和自种的特色瓜果,兵站的班长还神秘地拿出了自酿酒,一人分了一杯,自豪表示这可是自家种的黄姑娘苹果酿出的酒。 苹果酒度数低,大家喝了就喝嘛,反倒是沈如松对兵站能在这地方搞出苹果树倒是很有兴趣,想着自家连队负责的菜田是不是也可以整几株,他们处在东北,水果本来就很少,配发的还能是什么?冻梨嘛,再说东北人比较兴冬天吃冻梨,夏天什么也捞不上。延齐毕竟不比在南方的三湘军事基地,那里四季如春,气候很好。 但问题在于,那里是强辐射区,全境强辐射,基地里就要严格防化,人家吃得好有什么不该的? 歇到下午两点,车队继续启程,得在入夜前赶到下一个点,一个水文观察站。不到万不得已坚决不野外宿营,这是明写在条令里的。 第66章 珲江 战前战后不管地理环境、综合后勤、联勤指挥以及自身作战能力和假想敌水平等等要素都有极大出入。最直接的一条便是战前联盟的国防军是全机械化的高度信息型军队,已完成了裁师改旅的战力变革,做到每一个合成旅都辖有充分的陆航支援、联勤联动保障,空地合击已是最基础的实施条件,国防军在追求更紧密衔接的指挥链,极力构建牢不可破的信息链条。即,在集团军规模的快速前趋下,保证各部队间的通信流畅与抗干扰能力,特别是遭遇了敌顽强抗击,进攻或防御不顺利时,各部队出现分割、包围乃至不得不各自为战的情况时,继续确保统一连贯的指挥系统,既鼓励基层部队的能动性、创造性思维,又始终给予高层指导。 在1981年全面核战争前,在任鼎甲元帅的坚决推进下,三百万国防军基本实现了信息化。当时部署于东北边境线的一百八十万国防军为纯粹的合成旅,是的,当时不论是联盟或是帝国,都已实现了全面机械化,在作战序列中,不存在单纯的步兵,即便是摩托化步兵也只是代指轻量化的装甲部队而已。 开战后,联盟将战术核武器使用权下放到军一级,陵海军区的四个装甲集团军顶着帝国更狂暴的空地合击,以核弹开路和火箭强袭在时长约二十天的卡曼宁维斯托克战役中打出水银泻地般的钳形攻势,左翼的装甲矛头实现了上千公里距离的大迂回侧翼包抄,跑马圈地般切断了一百二十万帝国军队的后路,并关闭了卡曼宁维斯托克包围圈北面的缺口。在如此长如此强度的运动战中,国防军成功做到了没有连以上的部队失去联络,在补给缺乏的情况下依然保持了旺盛的突击能力。在战后的掩蔽时代里,已改名为复兴军的国防军最高统帅部复盘这场战役时,一致认为抗住了核辐射、电磁干扰的指挥系统是保证胜利的必要条件,不然无以达成一举切割包围帝国军整个右翼兵团的壮举。 但放到现在,2083年的联盟。经过几十年的艰难重建,各项基础设施远未达到战前标准,可能连五分之一都没有,铁路总长仅相当于1920年,工矿指标、人口总数、国民生产总值等重要指标更是惨不忍睹。4000万人口不足以支撑起战前联盟大且全的工业种类,在当今倾斜建筑材料、机械设备的工业政策下,高精尖产业迟迟无法重建。最简单的例子来说,复兴军现在使用的“暴风虎”坦克,已不装配激光告警系统与反火箭弹袭击指示,仅有确保基本通信系统,真正的战前原产货要么封存要么掌握在统帅部直辖的几个宝贝装甲师内,是的,指挥系统的倒退使得1+1只能等于2,无法大于2。 现今对峙于东北边境的五十万复兴军野战部队拿走了大部分军工产出,以维持机械化规模。说来便是扼腕叹息,在现代化战争中证明了高效的作战体系,在失去产业保障后,突然变成了空中楼阁,即便复兴军空有一堆外骨骼和高端指挥设备,但早已失去了维护保养能力,反而是保持着大军团主义的帝国一直存有极多的普通机械化装备,依靠这些皮实耐用的遗产,帝国毫不费力地重组了一支七十万员额的传统机械化大军,也不需要多维护,坏了就……从仓库解封一辆,他们战前生产了几万辆价廉物美的T-62型坦克,用的虽然还是线膛炮,没有复合玻璃纤维装甲,但哪又如何?十辆T-62总打得过一辆69甲吧? 在联盟国境内,尽管变异兽被驱杀到深山原林里成不了大气候,但联盟的东北地区不像是帝国东南那样寒冷荒芜,莽荒荒的破碎丘陵,哪有那么大力气污染光?哪怕轰光了帝国的工矿城市他们也不在乎,反正只要有人在,可以随时挑地方重建。 联盟东北地区人口异常稠密,而且三山夹两原,大当量三相弹投下去,冲击波撞到山地又反回来,第一轮轰炸就荡平了80%的城镇。同样的,污染尘也被风力带动下刮落于平原上,丧心病狂的帝国人用核弹激活了东北地区的死火山群,火山每喷发一次,昔年留下的脏弹就爆发一次,附近就冒一波变异兽。哪怕复兴军组织敢死队清理了那些脏弹,但污染难以根治,次要价值地区,如原始森林、河谷地、丘陵地、沼泽仍然活跃了相当数量的凶猛变异兽。 对付这些崽种不难,重机枪架起来一轮的事情。小问题在于,它们不傻,斗了几十年,早知道白天是人类的世界,所以一到夜间才猎食、繁衍。这算是哭笑不得的一件事,复兴军花了不到半个世纪就成功改变了一堆生物群千万年间才累积出的生存习惯,硬生生把不适应夜间行动的种类全部逼成夜行种,没有转型成功的? 那当然不用多说了。 夜行倒也没什么,配个夜视仪以及心电捕捉仪、红外探测仪就好啦。于是话又绕了回去,野战主力军这样关乎国运的军队,他们坦克上的零配件都弄不齐全,指望夜视仪这样多少比较要求科技产业的装备配发到班排一级? 那先变两千万产业工人出来吧。 打夜战当然也不是不行,可凡事都要追求效率,除虫杀兽 交给猎兵,普通步兵,像沈如松这样的战斗工兵平时跟在猎兵后面处理下须尾就是了,以短击长是何必呢?老话说走夜路多了总能见到鬼,说是一发155毫米榴弹炮给鬼坟头扬了都能再起一个,但白天去不就不用这么大费干戈了么? 无必要不夜战,写进了复兴军二线部队的条令里。这带来了一个直接好处,就是在汽车、战马一个白天能达到的最大距离范围内,总能找到一个复兴军的堡垒哨站。 于是,沈如松他们坐在卡车上愉快地吹了一下午风,算是“愉快”吧,因为到后面路变地越来越坑洼,戴着防毒面具颠得人魂儿要出来了,把不少本来不晕车的人都给干呕吐了,有个没憋住,直接吐面具里了,午饭汁水冲着呼吸孔溢了出来。搞得沈如松一边犯恶心又怕他给憋死了,忙给解下来。 到下午四点多,大家骨子都震散架了,这才到了第二个站点,浑江水文观测站。 沈如松颤巍巍扶着车栏杆跳下去,腿那个一软,感到骨头是真轻了好几两,他听着耳边江水拍岸声,心情好了点,然后一阵头晕目眩,慌忙扒开面罩,扶着车保险杠呕了半天。 邓丰这样的老兵早习惯这烂路,幸灾乐祸地看着一群新兵雏儿吐得昏天黑地,嘲笑道:“看你们一个个的,真是王八离家出走,憋不住了啊哈哈啊哈哈啊哈哈……” 沈如松黑着脸擦干净嘴,反手提着面具筒给邓丰来了一拳,说道:“草,别有空笑了,去搬东西啊。” 换别人说,邓丰多少要刺两句回去,但考虑到某人在某天夜里认怂服软,便黑着脸哼了声,枪往背后一挎,一边一个拎起两汽油桶往观测站走去。 珲江水势不小,站干案边看着,沈如松觉得这划过野林子出来的河面不比海兰图朵江窄,但多看了两眼感觉有点不对,不对在哪儿也说不出来,于是不再看河对岸莽苍苍的小同安岭,招呼着众人赶紧搬物资。 水文观测站与之前的兵站一样,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堡垒哨站,要说区别的话,就是防火瞭望塔建得更结实,弄成了个小炮楼样的建筑,临着河岸的一侧建了水泵,像是净水机。 观测站人员也是一个班,但并不是九人,而是十三人,里面包括了四个技术员,负责监控浑江水位和辐射度,季节合适时还会在步兵保卫下去小同安岭采集一些标本数据。 送给他们的物资只有一车。但没有新鲜果蔬,这里的本地辐射水平,达到了每小时3毫西弗(3msv/h),任何食水保存不当都容易沾染辐射,只适合吃罐头。 而战前规定的辐射相关工业者每年接受的辐射量上限是一年50毫西弗,等于说,在观测站一天不穿防护服就相当于战前核反应堆工人一年吸收的辐射量。对致癌产生的最低辐射剂量也才100毫西弗。 到这里,全体人员都穿上了轻型防化服,没进观测站气闸就必须严格执行三防条令。复兴军使用的705式防毒面具和所有军用防化服接口契合,而沈如松身上的防化服就是最常见的一款,双层材质,外层里层是添加了阻燃成分的粘胶纤维,夹层是含有活性炭的纯棉无纺布。可以强力吸附空气中有害的悬浮颗粒,同时适合高烈度战术行动,又具有一定的抗电磁辐射能力,所以一直受到军队青睐。 一车物资很快卸到了哨站气闸口,消杀了才搬进去。直到大家都消毒清理了,这才好脱下头套,换成常服。是的,在外面得裹的严丝合缝。 物资包里主要是各类即食口粮包、罐头、净水芯、生活用品如毛巾手纸护肤霜,少量的必需燃油、弹药零配件,但大头是技术员要求的实验器材。 “你们是进林子?”许博然认识观测站站长,还没到饭点,两个老战友先坐下来唠嗑了。 站长虽说与许博然一届的兵,挂着少尉衔,但分到这么的鬼地方,面相比许博然沧桑多了,留着浓密的络腮胡。 站长接过烟,放鼻头下深深闻着,叹道:“天鹅啊,老子好久没抽天鹅了。” 天鹅烟和牡丹烟是一个档次的好烟,五元一包,经常买不到,味道正不辣嗓,大家都爱。 “十月份珲江枯水,咱们就撤回去过冬了,一冬天没人管着,你从猎兵学院转来的,知道一冬天里林子能长多少畜牲出来。” 许博然见站长喜欢,便把烟盒推了过去,摸索着把外套里另一包没拆封的牡丹也给过去,“啪嗒啪嗒”吸烟道:“计划着了?” “嗯,不然呢?我要的全猎兵用的,过几天去清下水鬼洞,下季度新兄弟来,不能让他太难做。” 这里辐射太高,基本上三个月六个月就要轮换一次,夏天辐射比较淡时会长留,冬天下雪了辐射太强,留着就是找死。但站长不一样,任务在身,不限时间。 两哥们聊着,站长聊上兴头,说到过几天的进林子,忽然压低声音道:“有个消息咱们哥俩自己听就好啊。” “你说。” “我听说啊,上头派了‘小白龙’往小同安岭去了。” 第67章 监测站 “小白龙?”许博然疑惑道。 “小白龙怎么会往同安岭去?那里没什么格外价值吧。” 站长耸耸肩,“嗐”了声,说道:“我也是闲的卵痛,趁检查水质顺便去第三监测站串门,那边人说有次巡逻看到光学迷彩,上上小小能配光学迷彩的不就小白龙和宪兵特勤团?后面那个从来不出龙山的,不就小白龙?” 许博然搁起腿嗤笑了声,“用光学迷彩就是小白龙?听你在这儿瞎吹。” “确实。”站长想了想,装备是死的,人是活的,代表不了太多,主要是听人提到了小白龙就容易激动。 小白龙是什么?全称为第108独立合成营,因其臂章为云雾白龙,故常称呼为“小白龙”。白龙历来是联盟的神圣徽记,能以白龙为旗标、臂章者,古时只有天京御林军,今时唯有108营! 毫无疑问,小白龙是联盟最强悍的特战部队,完全按照战前最高配的营级战斗群来设置,编制三个机甲步兵连与以及轻装甲排、重坦排、防化兵排、战斗工兵排各一个,甚至特设了一个直升机中队与侦察中队。这个500人营的所配备的重武器超过了战前,战前!的一个团!在内部军演常常可以硬撼军区直属团,而像紫旗28师所编制的传统步兵团,更是碾压一般的存在。 小白龙既可以整营规模投入到突袭作战中,起到枭首尖刀的作用,也可以零拆碎打,以连队、班排形式执行特种任务。小白龙里的侦察中队是从各军区直辖特种部队里选拔而出,优中选优已不足以形容,据说选拔标准之一,就是徒手干翻两名机甲步兵,血肉之躯硬顶军用外骨骼,个顶个是无限接近人类生理极限的狠人神人。 成为小白龙的一员是复兴军最高的荣誉之一,所以乍听小白龙出没于站点附近,站长心情倒也不难理解。 不过如此级别的部队,调动权限归于最高统帅部,任务记录自然是绝密,匆匆一眼、几句戏言又能当得了多少真,无非战友间图个话头罢了。 物资卸运弄完了,也消杀了,终于可以坐下歇口气了。 监测站设有专门的消杀淋浴间,像沈如松这拨远道而来吃饱了辐射的,都得进去好好洗一遍才能进到核心生活区。 至于消杀嘛…… “这……这太得劲了!” “嗷嗷嗷嗷!” “疼啊!别冲了别冲了!” 监测站士兵们笑哈哈地端着高压水管猛烈开火,那笔直激烈的水柱冲到赤条条身上,老一个酸爽刺激了,比士官长抽马鞭还激情,当下是弄得一群人鬼哭狼嚎。 冲两遍就结了?想得美! 两个持大钢刷的老兄站水槽边,一脸阴笑地疯狂刷动,简直是给烫熟的猪剔毛,这刷的是真的生疼,血丝都能出来,一群人又跟沙丁鱼样,拼命向内圈挤,但总有人在外圈。 挤进去又能怎样?最终不是得扒拉出来继续刷? 等到捱完消杀,沈如松感到皮都酥了,换上站点给新军服,走进生活区,一屁股瘫到椅子上,根本不想动。 女兵那边倒好很多,毕竟监测站没有女兵,不可能让一群爷们给姑娘洗澡吧?所以发了盥洗用具,互相擦去吧。 基地男女澡堂隔老特么远了,女兵澡堂是宪兵重点巡逻区域,每个月总能抓到几只偷窥的屑,然后内部通报,被女兵暴打数顿后扒军服扔去基建兵。 十几二十号男兵跟一坨坨泥巴样瘫着,耳边时不时飘过外头女兵的嬉笑声,往常这帮精力过剩的小伙子能竖着耳朵趴墙角听可乐呵,这回就换了个姿势,一个个大气都不想出,净听着过瘾。 听着听着,有人就戳了戳杨旗,问这小子当初怎么混去的辅助兵营地,那里到底有没有什么特殊服务。 杨旗一副吃了苍蝇的表情,但见几十双眼睛都看过来,未免十分丢人又带有某种小自豪感,心说你们这帮渣渣,只有小爷去路子跑去泄火了,你们还是得听着。 杨旗看了看沈如松面色,见班长似乎要睡着了,寻思要不要小范围说下这个事。结果刚起了头,消杀完毕的女兵趾高气扬地走了过去,那没人听他废话了。 李皓拍了拍悻悻然的杨旗,剔牙道:“你啊,没有难度。” 一句话成功惹起了杨旗的心头火,刚又只能憋着,因为开饭了,耽误什么可不能吃饭。 监测站里没有新鲜菜品,都是变着花样的熏制、腌制食物,以及特需会餐食品。 驻扎在辐射区的军人当然有特殊补贴。刚入伍的二等兵,在安全区的话,不算实物,单纯的津贴福利是一个月12元,之后军龄每高一年,就往上拔2元。不过这笔钱并不是全部到手,有一半是必须投入到军队强制储蓄,等到复员才会与退役金一起发回,当然会有一点利息。 如果说这个二等兵驻扎珲江第二水文观测站,按照军队标准,这里是中辐射区,一切待遇按基准线的三倍发放,也就是36元,而且自愿储蓄,每人每日还有1.5元的三防奖励。一年下来差不多能有一千元,这什么概念?一年就能退伍回家结婚的钱都攒齐了。在地下城,住房是国家分配,按家庭人口数决定面积。汽车费油,油比车难搞多了,再者,地下城又不大,每个水培农场和国营工厂门口就有公共汽车或者快轨,普通民众要汽车有什么意义?所以,在龙山,结婚四件套是自行车、彩电、空调以及两套旱冰装。 空调没什么可说的,城市在地底八九百米深,越深越热,中央排风系统并不是能覆盖全部区域,一到检修就要热昏,空调是判断一户家庭宽裕与否的标准。而旱冰装?地下城居民自然没有战前那种消费主义环境,最快捷的游玩方式就是滑旱冰,大人小孩都喜欢,年年月月都有旱冰竞赛,沈如松和他妹妹就滑得一手好旱冰,但似乎他还真不认识不会滑旱冰的人。 这又算托了别人家的福了,军需会餐对沈如松这样安全区部队来说,肯定是只有逢年过节才吃,但在监测站,是天天吃。菜品多种多样,红烧蹄髈、板栗烧鸡、梅菜扣肉、大盘鸡、鱼香肉鸡都是小意思。 一共四十来人,分成五桌,一桌八人,愣是给了八菜二汤。老实说,其他菜色沈如松都吃过,但羊肉煲他真是第一次见。 “他妈的慢点,给老子留两块!” 沈如松骂到,但压根没人给面子,七双筷子下去,瞬间给羊肉干完了,搞得沈如松只好捡了个最小的啃,一副大无语模样。 见他们这副没见过世面的憨样,监测站里某个兵便好奇问是外头没羊肉吃么? “羊肉?我特么从小到大就只听过羊,羊毛都没见过!” 牛羊肉确实很稀少,因为这两种肉畜相比于猪来说,饲料转化率和使用率都太低,猪浑身上下有哪个部位不能用?牛羊多少差点意思,而且出栏时间根本没法比。肉猪半年就出栏,肉牛普遍要八到十二个月,羊是提都不要提,地下城没闲到修个占位置的动物园再养帮祖宗供着。 看大家对羊肉煲这么热衷,监测站方面赶紧多上了两轮,毕竟兄弟部队千里迢迢吃辐射过来送物资,必须要给吃饭尽兴了。 一顿饭罕见地干了一小时多,上上下下男兵女兵都把肚皮撑圆了,吃完了倒头就睡倒也干脆。 但还是那句话,兵睡了可以,班长不能睡。 明天要继续启程,向第三监测站送物资,送完这家后再绕个小圈,到同安岭雷达站就可以返程了,不出岔子,后天晚上就回北琴了。 沈如松检查过八个兵打好的背包,确保一切处理好,三防用品补充过没有,滤毒罐换新了没有。这群崽种一个个睡得极死,让沈如松觉得上去抽两下都不会醒。 沈如松坐下来想抽根烟,发现了禁烟标志,苦笑下只好四下寻找吸烟地,找着找着便上了瞭望塔,上去吹风肯定是不行的,就在一扇能开的双层窗边,坐 台阶上抽起烟来。 半支烟下去,皮靴踏地声响起来,不过沈如松没必要熄了烟,坐看来人是许博然,他上来也是犯了烟瘾。 两人相对点点头,沈如松散了支烟给他,有一搭没一搭聊起天,两个人都是龙山人,聊起来自然有无数话题,沈如松对新调来的排长没啥特别观感,反正排长这职务换来换去都不会是他,必定是少尉军官来接手,他一个下士离少尉有两级要跳,眼热什么? 聊天话头最终都会引向家里和前线战事,他们出来两天了,听收音机也听不到什么有意思的,两支烟下去索性回去睡觉,毕竟六点半就要出发了。 临走时,沈如松心头微动,透过小窗子往外看了眼,漆黑林子上遥遥升起了一小团红光,一闪一闪的,感觉像是,照明弹? 沈如松眨眨眼,确认河对岸林子上是真有照明弹亮着,他拉过许博然,指给他看。 但等到两人登上塔顶,用望远镜看,照明弹红光又消失了。两人合计一算,叫醒了站长说明了这件事,但后者除了表示知道了会长个心又能怎么样?难道派出搜索队吗?河对岸是强辐射区,进去是要穿气密防化服的,一旦防护服破损,暴露两小时以上,人是要辐射中毒的。 那鬼地方,弱点的变异兽都待不下去,没见着林子都长得扭曲狰狞么?人在里面?管他是小白龙还是暴民匪军,这点动静都不值得去一探究竟。 第68章 伏击(一) 次日清晨,车队启程。 士兵们一直抱怨基地外边土路质量真心差,一到下雨就完蛋,但至少有一点大家是承认的,那就是晴天时候路况是不错的。毕竟是夯实土路,马队车队踩来碾去的,一般的铁锹还铲不动,非得水浸雨淋才能搞烂。 但到了辐射区嘛……真就是有路就值得千恩万谢了。 珲江北岸即是高辐射区,林木极其茂盛,只能从河南岸的滩头沿线去连接各水文监控站,虽然靠水边的土质不太好,辐射也相对强一些,但胜在一边视野开阔,不至于穿行于树林中。 但泥沙实在太软,三吨级的普通卡车都有点吃不住劲要往下陷。空载了卡车尚且蹒跚,满载的开不了太远就得停下来,分担货物到空车上。 一半人手搬运,一半负责警戒。沈如松握着枪,戴着防毒面具,听着自己沉闷呼吸声,目光沉沉落在河对岸阴灰墨绿的冷杉林里,密密匝匝的腐殖质堆在河岸旁,任由浑浊河水冲刷。 海兰图朵江是微微泛绿的正常江水模样,珲江则是那种不详的黄褐色,沈如松尝试着走近到浅滩,无视了腕表辐射计数表一声比一声急促的“嘀嘀嘀”。长筒皮靴没入水里,感觉就像踩进了一锅黏稠的浓汤,待他收回脚,无奈发现靴面覆盖了一层薄薄的丝状物质。 沈如松知道这是“脂束”,在辐射区常见的流体物质,同时具有辐射性和毒性,堪称见血封喉。这还仅仅是较为初级的“脂束”,泛白且稀薄,勉强能捏合成一张网,如果是在核战废墟,那儿就是藤蔓般厚重的食人脂束,很多混合了变异兽的体液,反复孳生附着于建筑表面,哪怕是喷火也不好灭杀,导致军队一进入到废墟,就成了客场作战。 沈如松把脂束在岩石上蹭掉,叹息着摇头,他不愿再多看远处的林子了,那儿每一棵树表面都长有类似人眼瞳样的根瘤树瘤,叶杈间垂着乳白色的稠状物,光线犹如被无形的力场挡在外头,即便沈如松拿望远镜去看,也看不到究竟。 沈如松把下巴抵在80式的枪托上,他想起了小同安岭曾多么丰裕富饶。不提战前国家在这儿建立了多少油田和工矿企业,就只说他自己家的历史便足够感慨了。 他记得在小时候,父亲告诉他,沈家的祖辈很早以前是三湘人,是宁皇帝麾下白龙军里的千户,在凌海叛乱时一路北伐到了昌都。宪宗皇帝夷平昌都古城,把“凌海”改名“陵海”不久后便染病驾崩。军中动 乱,龙军回撤,途中遭了追击,沈家先祖带军殿后,惨烈大战后成了散兵,带着几十个弟兄逃进了同安岭,知道回不去三湘了,就索性死了心,在一座水草丰美的山谷里卸甲种田,后面追来的陵海军竟也没为难他们,反而只收了兵器甲胄便就地归户。 两代人下来,那处山谷先是变成屯,再慢慢繁衍大到了村,最后大到一个小山谷容不下了,本家的旁支也朝外乡开枝散叶去了,于是到了沈如松曾爷爷那辈人,定居在了离龙山脚下的白山城。 沈如松觉得心里梗得慌,他不晓得为什么看着片黑漆漆的偏僻林子炸出了许多思绪,他脑海飞速闪过了沈家这几百年来的经过,天海帝国崩毁时,他曾爷爷投了新军,向南打了小半辈子内战,不知那次战役稀里糊涂跟着上官投诚去了南军,在联盟建立后不愿再从军了,就地在龙山复员,然后一代代下去,最终有了沈如松。 “班长?班长?” 沈如松想得入了神,又是一次被人拍醒过来才连忙“哦哦哦”。 平摊完货物,车队以蜗牛爬的速度开在河滩,沈如松想了许多,最终忧伤地想,那个叫沈家谷的地方,未来有没有机会去一趟呢? 也许可以,也许不可以? 但伤感不是沈如松的作风,听到发动机空转声时,他便立刻振作了,带人忙前忙后去抬车垫板。 但这次不和之前一样平静了,由于太靠近江面,生人气味渗地很厉害,站在车蓬上的老兵在瞄镜里观察到江面出现了异常涡流,辐射计量表开始波峰式涨跌,分明是预示大型变异兽。 正给汽车一天天趴窝弄得烦心不已的排长直接下令班长自行处理。得了令的陈潇湘带着75改装狙爬到高处,“砰砰”两发穿甲弹打中涡流,稍许时分便浮上来一条水桶粗的双头蛇。 不待众人叫好,江面却炸开了锅,无数只鳞细牙尖的食肉鱼争先恐后向双头蛇尸体游去,一时间江面浪花四溅,叫人目不暇接,但不消几分钟又沉寂下去,连一些血迹也看不见。 老兵早见惯了这副场面,喝骂起看呆的新兵们提高警惕,这是在辐射区,变异兽出没!以为郊游呢! 路况太烂,才30多公里的路,硬是走了一早上,等到了第三观测站,众人感动得不行,五个小时里,车队停了六次,不是江里有水蛇就是路旁有盔鼠,偏偏还不能无视,一旦疏忽大意,掠食性变异兽一个扑杀,人就没了。 珲江第三水文监测站与昨天的第二站毫无区别,卸的物资也相同,招待了一顿好饭,下午一点继续启程,许博然生怕下午路更难走,天黑没赶到雷达站乐子就开大了。 可能是因为下午温度升高,滩岸多少硬实了点,最后的40来公里正好在入夜时分走完。当然一路上干戈动静挺大,打死了两头水蛇一窝狍子,外带一头八百多斤的鬣猪。 那头鬣猪地动山摇冲过来时,1号车的人都给看傻了,好歹这三个班都是在千山见过世面,兽潮黑潮龙孽都见过了,一头大鬣猪没弄到心神动摇份上,在老兵带领下,熟练架起枪榴弹,配合起重枪管75改,几轮射击完事。 众人围着这头咽气了还动个不停的鬣猪看热闹,老兵解释为啥死了还能动,只因为这种鬣猪有两个心脏,虽然打裂了脑瓜就嗝屁了,但神经能活跃一段时间,所以没事不要靠近!万一哪根筋抽抽了蹦起来用獠牙一顶,保管肠穿肚裂! 一番话吓得新兵们溜了回去,诡计得逞的老兵们嘿嘿笑着掏出匕首,剜下了鬣猪眼球,拆了那对大獠牙和脑髓,再拿油布一包就是自己的啦。这几个玩意回去上交给军需官能换不少劵!眼球里有生物油酸,说是提炼了就跟鱼肝油一样明目,是给战斗机飞行员吃的!而獠牙压碎了是很好的研磨剂。 沈如松分了块鬣猪心脏尖,这是赵海强送他的。这是鬣猪全身几百斤肉少数几处能煮熟了吃的地方,其他要么肉质太差太硬要么辐射沉淀太高,即便是抬回去交给炊事班打点,就算他们愿意打点,全力收拾也至多出肉两成,剩下的部位喂狗狗都不吃,拿来毒狗倒是一毒一个准。 远远地就望到了雷达站那高耸的天线和搜索截面。经过了一大段了挖有防兽壕沟的平整区域,在自动炮塔监视下,车队进到了同安岭雷达站。 说是雷达站,但这个雷达站规模很小,没有雷达阵列,有的只是一座比较老式的相位雷达,功率不大。毕竟规模大的先进雷达都设在军事基地里,这个雷达站负责早期警戒,确保覆盖同安岭南侧一部区域,不至于出现地段空白罢了。 尽管规模小,但起到了责任,雷达站天然就是通讯中转地,这个站点会中继安全区基地发向同安岭乃至更北的信号,再小的灯火,在黑夜中也弥足珍贵。 故而,这座雷达站驻守了两个班,而这里的辐射强度比昨天的监测站还要高,基地内一片荒芜,只有抗辐极强的松树才能活着,靠矫正板才长笔直了。 剩下的三车物资全部归雷达站,这里不缺基本食品,因为他们过冬是不离开雷达站的,地库存有供三十人生活一整年的物资,所以车队带来的是雷达零配件、枪械军备以及易耗的防兽防疫品,当然少不了汽油。 雷达站里憋疯的驻守士兵们看到车队里有女兵,眼睛直勾勾地放光,要不是有人管着,说不定真有不怕死的冲上来啃两口。但这种事也不太好怪,毕竟待在这种危机四伏又极其无聊的地方,跟潜艇远航真没太大区别,至少潜艇远航最久也就三个月,但雷达站得一年一轮换,多难啊。 但气氛就不太好了,完全不像水文监测站里战友兄弟们乐呵呵相处,留了一夜,补充了回程柴油,六辆空载卡车迅速回程,不过不原路返回,抄近道直接回。 出了辐射区,把三防用具集体装进废品箱,众人畅快呼吸起新鲜空气,加上空载卡车,不用跟去时那样和货物挤在一起,一辆卡车大大方方做四五个人就好,所以非常宽敞。 沈如松坐在下车口旁边,现在车开得稳了,他也有空看会儿随身带的袖珍书了,但不是什么武侠小说,而是步兵操典,老和人扯淡费口水。 正当沈如松认真翻着小页看书,车队途径过一片荒草萋萋的旧时村落废墟。见到有建筑残骸,李皓便嚷嚷着想下车拉屎,沈如松头也不抬叫他憋回去,怎么到哪里都想下车?懒人屎尿多? 正当李皓抱怨不休时,车队前突然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强烈气浪直接冲歪了后头的2号车,没待士兵们反应过来,村庄废墟处,子弹接二连三射来! “下车!下车!”沈如松扔飞小册,拉下钢盔,扯开嗓子喊道! 第69章 伏击(二) “下车!下车!”沈如松高喊道。 听到枪声的那一刻,所有士兵立刻下意识趴下,抓紧了枪,任由子弹穿过车蓬从头上飞过,待枪声稍歇,班长一声喊,老兵当先跳下车去! 这是伏击!绝不能原地不动! 沈如松坐在车边,第一时间便翻出车栏,七月骄阳刺得他睁不开眼,但他哪里管得上这么多?就地一滚,卧姿飞快匍匐到车两侧,一拍胸挂,揪下烟雾弹,食指抠下拉环,扬手抛飞! “嗤!” 浓郁的白色烟雾笼罩了沈如松所在的5号车,先行跳车的老兵不约而同地丢出烟雾弹进行掩护,他们现在不知道敌人还有没有其他武器,万一有重火力,就凭没加装钢板的六轮卡车,一次扫射就是成筛子的份! 沈如松步话机里当即炸开了锅,他扯住通讯器裂开喉咙般叫道:“三点钟!敌人三点钟!下车建立防线!防线!” 紧急关头,沈如松没空一句话说全,他伏在土路路基边,隔着卡车底盘朝村庄废墟冒出的枪火点望去,他才看了两眼,天灵盖突然窜起冷气,无形中莫大的压力摁着他的脑袋那么一低,“簌簌”两下破风声,在沈如松低头的刹那,几发子弹就擦着他头皮掠了过去。 枪法这么好? 沈如松心里一紧,脑海里闪过关于暴民匪军的几个传说,大意是正因为弹药奇缺,有枪的暴民全是精心挑选出的神射手,专门用老式长步枪,在七百米距离上打左眼就绝不偏到右眼。 但沈如松可不信这个邪,他辨了半天响,也只是听到了54半独有的“叮叮叮”连射声,就是43重机那种复兴军嫌弃货也听不着。 实弹训练不是白打的,枪声和坦克轰鸣声他早已听得习惯了,沈如松单手扒着土坡,放下手里的80式无壳弹步枪的两脚架,以卡车轮胎为掩护,眼睛往机械瞄具看去,大概对准了来袭方向,便是连连扣动扳机! “簌簌簌!” “簌簌簌!” 沈如松每扣动一下,就是三发无壳弹出膛,他左手并拢摁住肩头,扛住飞速点射带来的后坐力,他毫不吝惜弹药,在半分钟内连扣扳机十几次,加上枪膛内预留的1发弹,正好是17次连射! 镁粉燃烧的臭味和火药硝烟味混在一起,车队里到底是二十多个有战斗经历的复兴军士兵,突然间伏击只给他们带来了不到两三分钟的惊慌,在士官和老兵的迅即反应和带头下,围绕着卡车、路基等掩护,一个个小防御圈在快速建立。 “掩护1号车!”步话机里传来排长的叫喊,沈如松扬长脖子看到车队1号车仍停在原处,它的水箱炸开了,捆在车蓬外临时充作救援木的圆木已经是被打地稀烂,最要命的是,卡车在漏油! “支援火力!”沈如松喊道,他连连挥起手,竖掌表明打击方向,继而叫道:“李皓!机枪!机枪!” “是!”李皓大声应道,他带的正是有150发弹鼓的80班机,这狠小子嫌弃路基后射界不佳,竟是直接站起来,冲到卡车引擎盖边,刹那间,班机喷吐大团枪火,顷刻间数百发无壳弹暴雨般泼洒向村庄废墟,火力密度远比伏击方来的强! 但陷在土路上1号车情形依旧不妙,化油器被击中,柴油在不断渗漏,天知道什么时候会引燃,但驾驶员是老手,怎么也不肯弃车逃命,热血上脑间才不管跳车不跳车,他不能带着起火的车辆往友军方向开! 驾驶员打满左舵,子弹连绵不绝地击打在右车门上,几发尖头弹“噗噗”打中了驾驶员腰腹,他闷哼几声,踩死了油门向来袭方向的逆位开去。 “注意后方!注意后方!”眼见3班精力全部放在了压制村庄方向火力,许博然急切呼叫着,现在无人机还没有升起,根本看不到道路另一侧荒草地里动向,半人高的杂草足够掩蔽人踪! 话音刚落,荒草地里一阵排枪打来,瞬间打翻了好几个趴在路基上的士兵。就在这时候,技术兵成功手抛出了无人机,他靠战友掩护,躲在一堆散落下来的救援木后,无人机升高不过二十米,他就清楚捕捉到了荒草地敌人的方向! “九点钟方向!两百三十米!二十个!”技术员摁住通讯器吼道。 1号车开离了车队,吸引敌人朝这辆唯一在动的卡车疯狂射击,车头冒起青烟一副随时爆炸样子,但军用卡车都带有灭火抑爆装置,装甲油箱哪里会轻易爆炸?驾驶员有惊无险把卡车开远,旋即跳车,抽出随身手枪开始还击,并向大部队艰难爬去。 许博然探着脑袋确定驾驶员无虞,缩脑袋时,一发子弹好巧不巧打中了头盔,冲击力把他撞得人一仰滚翻在地,吓得旁边个新兵喊道:“排长死了!” “去你 妈的!”许博然一咕噜坐起来,一脚踢翻了乱叫的那小子,摁着步话机咆哮道:“老子没死!没死!” 事到如今,许博然可以确定这帮子打伏击的敌人不仅没有重武器,连章法也没有,纯是胡乱瞎打一气,他决心先解决掉背面一侧之敌,再发起反突击,反吃掉这股胆大包天的暴匪! “向北琴发信号,派机动部队来!”许博然先对技术员叫道,然后披上防弹衣,握着步话机吼起来: “1班继续压制道路右侧!压死!” “2班3班,听好了!” 许博然猛然站起,扬手前指,咆哮道:“跟着我!进!” 沈如松听到了排长命令,他立马收起两脚架,直接喊道:“2班的!跟我来!反身!前进!” 不需要多说,2班的九个人拉成了散兵线,二二三三交替掩护,压低身子钻进荒草地,比起不得不瞄准了再打以节约弹药的敌人,复兴军士兵弹药非常充裕,仅胸挂就插有5个50发无壳弹弹条,用75步的老兵更是会见缝插针带8个30发弹匣,保证了旺盛的突击火力。 沈如松半弯腰疾步快走,杨旗位于他的左后方,两人互相负责一个扇面,见到一丝动静,两人便举枪连射。 “停火!”沈如松压下杨旗晃高了的枪口,头也不回地喝斥道:“不要连射!打三连发!” 两个班十七个人一左一右形成了钳子,无人机盘旋地越来越高,不断报点,试图打冷枪的敌人被检查地相当明显,得到了大略位置,士兵们就直接冲那个方向一通狂扫! 荒草地打的起火,沈如松开始奔跑,任凭锋利草尖割过脸庞,半人多高的杂草是极其浓亮的绿,简直要滴下来般,奔跑间耳畔枪声从未间歇,80式的“簌簌簌~簌簌簌~”声占据了战场,显然1班取得了压制优势。 长靴踩过草叶,沈如松听到几丝异响,他偏过头,顺着荒草缝隙,几道黝黑人影闪过,沈如松毫不犹豫地抬枪速射! “啊!啊!”惨叫声响起,沈如松后颈皮“嗡”地泛起无数小疙瘩,这就是暴匪的叫声么?念头一闪而过,他压下左手示意杨旗向一侧包抄,同时循着惨叫声追踪过去。 十来米而已,沈如松赶到惨叫声发出地方,他没有贴近过去,离着好几米距离微微低头看着摔倒在血泊中的暴匪,分不清性别,一身的破布条称不上衣服,褴褛破烂到沈如松用的抹布都比这个强。暴露在外的皮肤黝黑且长了大量令人瘆得慌的脓包肉瘤。 沈如松没空细看,何况这个没死透的暴民还抱着一杆老步枪,铁包木,有枪箍子弹,便是杆枪,他看了两眼当即扣动扳机,三连射收走了这个暴匪的狗命。 “乒!” 侧边传来惊响,杨旗痛叫一声跌倒,沈如松扭头欲看的刹那间便生生克制住冲动,硬是定住脖子往打冷枪的侧面看去,这一看,人高的杂草里骤然杀出个端枪冲来的暴民! “喝啊啊啊啊啊啊啊!”暴民疯狂大叫着,枪头前绑着一柄剔骨刀式样的利器,极近地向沈如松扎来。 沈如松瞳孔一缩,抬手便是一枪,随即闪身避过,冲来的这个敌人中弹倒地,鲜血汩汩而出,霎时染红了他的军靴。 沈如松脚踩在这人背上,他都没格外去看杨旗怎么样了,因为他晓得这种火药枪能把穿了防弹衣的壮小伙打死那才是见鬼,果然,杨旗爬了起来,愤愤地一脚狠踢过。 用脚蹬过暴民,给这人翻了个面,直对着眼神,哪怕是濒死之际嘴角吐着粉红色血沫,不,这是个裂唇,兔唇!而且鼻头还少了块,是被老鼠啃了吧!配!该! 但这个身高目测不到沈如松胸口的暴民,就这么对视着行将造成他死亡的复兴军士官,充满血丝的眼蹬得老大,憎恨的眼神比刚才的子弹更深得打到沈如松心里。 “簌簌簌!” 三发点射打烂了脸颊,沈如松漠然平举枪口,歼敌乃是他的神圣职责!他拉过肩头通讯器,说道:“戴面具!枪榴弹上特种信息素!逼出他们!!!” “是!” 士兵们掏出全罩式防毒面具戴好,原野绿迷彩罩衣使得他们与荒草地融为一体,枪支下挂的榴弹发射器填装上特种信息素弹,射出,罐体在半空炸碎,极具刺激性的气雾在风力作用下扩散,潜藏着的暴民即便捂上口鼻或是用自制面具,也无法挡住气雾的侵蚀,只要睁开眼睛,就刺痛不已。 无人机低低盘旋过,技术员从容不迫地报出点位,1班在交替压制射击,大胆将背后交给友军,而2班3班在快速缩减包围圈,就像击毙一头头变异兽那样,人人皆是毫不犹豫地打死自不量力的暴民匪徒。 哨声凄厉响起,排长高喊道:“撤回出发点!” “准备反突击!” 第70章 伏击(三) 随着各班排长的哨响,复兴军士兵们从容不迫地撤回到土路路基一侧,而躲在村庄废墟里打排枪的敌人早就被1班完全压制住,那可是7支爆发火力堪比轻机枪的无壳弹步枪!打变异兽或许威力差了点,打人可是绰绰有余。 沈如松趴回到车轮底下,对邓丰吩咐了声“节约弹药不要乱打我看看!”旋即掏出藏在衣领里的望远镜,趁着刺激气雾散去,扒下防毒面具,开始仔细观察村庄废墟。 望远镜标尺显示村庄废墟离他大约有七八百米距离,在这个距离上,不适用全威力弹和精确瞄具不要说打得准,连杀伤力都够呛,特别是敌人连压制性火力也没有,凭几十把破枪也敢袭击复兴军车队?不是找死就是有陷阱。 沈如松是战斗工兵,当然很多时候也可以叫突击工兵,属于专业的巷战部队,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大略扫过圈村庄布局,他首先确定了水塔、村中 央较高的几栋三层楼会隐匿火力点,牲畜棚、谷仓乃至稍大的平房都可能藏了野炮、机枪皮卡。 通过无人机传回画面可以发现,村庄呈不规则的菱形,村庄右侧,也就是离沈如松最远的那端,隐约能看见到一条小溪以及大量散布于荒原上的车辆残骸。水源、废车零件构成了暴民存于其中的理由,同样的,这是个没有围墙的平原村落,哪怕主要出入口有以砖瓦旧家具堆成的街垒,在沈如松眼里也是完全不值一提。 在沈如松看来,以火力密度评判,这很可能是一场突然性的袭击,几百个暴民聚集于此,见车队孤零零经过,不带装甲又不是东风猛士车,脑袋热了一拍头就开枪了,这倒也符合暴民一贯的袭击特点,毫无规律毫无特性!可能这时候已经在跑路了! 沈如松脑子很快勾勒出计划,虽然只有三个不满员的班加六个驾驶员,但三十多个装备精良的复兴军士兵,足够发起攻势了! 与他一样想还有许博然,年轻的少尉排长得出了与手下班长同样的结论,他半身倚在土坡上,通过步话机了解各班情况后,命令道: “驾驶员上车!车头向后倒着进!1班跟着车,注意防化分散前进!多带插板!吸引火力!” “2班,向左翼机动!陈潇湘!” 趴地上正用半自动步枪远射的陈潇湘立时回了声“到!” 许博然矮身窜到她身旁,拍着她的头盔,指着村庄西端比较显目的水塔,说道:“看见那个塔没?带3班向左翼迂回,可以大迂回!等1班迫到足够近,一次突击,拿下那个水塔,高到低压住他们!锁住路!” “明白!”陈潇湘应道,随后卧姿匍匐退回土坡后,向马元国打起集合手势,把人聚在一起,随后借火力掩护之际,跳上卡车,奋力扔下一只军备箱,补充后旋风般冲向土路对面,没入到村庄废墟前的杂草地里。 下一个轮到沈如松了,他单膝点地,低头听着排长指示:“松子!带2班向右边回转,和3班配合,形成钳子,夹击!看到那个长条平房了吧?拿下守住,再向心突击!” 最后是六个驾驶员,有两个在最初袭击里中弹负了轻伤,六个人拿上步枪足够保护车队提供部分支援火力,要不是没迫击炮,多少得整一个炮组,直接赶鸭子赶出来! 沈如松得令离去,觑了准儿跳上卡车,扔下军备箱,这不是说他们缺弹药,而是要重新武装!突发遭遇战,可没有时间管这么多! 这是护卫任务,车队没有带水冷护甲,只有标准的战斗工兵携行具与相应武器。沈如松招呼来杨旗,两人撬开箱子,拿出专属工兵背包。这与标配战术胸挂、马甲兼容,可以在背部挂上一个特制小包,用于背负两个3公斤的爆炸装置,一般是反坦克手雷或是大型投掷炸药包,用于摧毁轻装甲车辆或街垒、建筑工事。 除了工兵背包,还有两个腰包一条腰带,两侧较小的腰包可以选择性放炸药或是手榴弹、地雷。腰包外有小口袋,正好能放三个弹匣。腰带有四个挂钩,能钳住所有种类的手雷以及长柄手榴弹,后者是步兵们的最爱,甩木柄时飞得远、扔得准、威力大!加上胸袋挂着的两颗雷,一起能带六枚雷。 沈如松把工兵携行具全部穿上,接着,他把多用途扳手、剪线钳、钢丝锯、引信工具见缝插针穿到相应的挂载点上。最后,他挑了把短匕首插进靴筒,把一支44手枪揣进怀里。这样,他便成了一名突击工兵。 尽管这身装备也不轻,但终归比重达几十斤,限制人活动的水冷护甲好很多。巷战里,比的就是人的反应!况且,这不是对付动辄咬合力一千公斤以上掠食性变异兽,挨着就是缺胳膊少腿的事,这是对付水平低劣的暴民,保护要害就基本够用了。 九个人里五个人换装成了突击工兵,剩下的四个人,像徐胜男、罗虹是医护女兵,身材偏瘦的刘有成、俞有安是支援射手,他们四个多带基本弹药,提供火力掩护就够。 哨子声太响,不吹。不过每个班都有完整培训过的士官担任班长,并有一名或多名的经验丰富老兵,在他们带领下,三个班先后行动,遭遇伏击!打回去!反突击! 突击! 1班里一个老兵跳上卡车,用装了泥土的军备箱挡住后车窗,随即开动没熄火的卡车,调头倒着对村庄废墟开去,另外一辆卡车如法炮制,倒行驶去,剩余的1班士兵则弯腰跟在车头,以此为掩护,缓慢步行。 见一直停在土路边的复兴军有了新动静,向村庄前进。守在里面的暴民立刻出了分歧,一派嚷嚷这是近期火力最弱的小队了,有六辆卡车一定富得流油,人数绝对优势,该发起冲锋吃掉! 一派坚持撤出,无人机在盘旋!最多一小时,北琴基地的复兴军就要来支援,到时候就是找死!不来真家伙哪里轻易啃的下! 但临阵争执到底是大忌,分批逃走只能是血本无归! “六个车!吃下去就是个好冬天!”额头扎了个黑布条的暴民头目戟指道! 但复兴军才不管村庄废墟里发生了什么争执,三个班依旧坚定地前进。1班的卡车很快开过了一半路,士兵们透过瞄具,可以清楚看到水塔上闪动的人影。胆大心细的老兵趁着火力间歇期,不断向制高点倾泻弹药,时而一发枪榴弹过去,炸得几个暴民浑身着火鬼哭狼嚎坠落。 四面八方的子弹射向卡车,但严阵以待的士兵躲在卡车掩护后,加上正面有防弹插板覆盖,与战友背靠背,并不怎么畏惧单发射来的步枪弹,反而是逆着火线打回去,敌人来一发,他们还一梭子,敌人敢来一梭子,他们还一个弹匣! 向村庄右侧迂回的2班仍在低身奔跑,半人高的杂草很好地掩盖了他们的行踪。 沈如松跑动间,双手握持住步枪,始终确保枪口朝前,他耳朵灵敏得很,他听到草丛中嘈杂凌乱的声音,心知是碰上了打着一样注意的暴民。 他寻声大概确定了方向,向后比出散开手势,邓丰会意,带人向侧边包围,而沈如松对杨旗指了指胸挂上的震撼弹,后者摘了拉环递给他,沈如松数了两个数,然后猛然朝敌人方向掷去! “砰!轰轰轰轰!”震撼弹爆发出的音波和闪光瞬间致聋致盲了一群聚集着的暴民,在闪光惊起的刹那,预备好的士兵当即跃出,冲着人影绰绰方向一顿扫射,直到沈如松喊停为止。 “停火!”沈如松喊道,他瞥了眼几米外犹自蠕动的一个濒死暴民,掏出手枪瞄着后脑勺击毙。 不需要他喊隐蔽,班组早已散开,除邓丰外,有经验些、更靠谱的李皓、谢国龙分别是四人小组组长,不用提醒他们也知道枪声暴露了位置,开完枪确保击杀后,他们立刻撒丫子跑远了,拉出散兵线向目标蛇形前进,在敌人射击下反复横跳,找到了土垄卧倒。 沈如松心说陈潇湘你他 妈欠老子一个小人情,然后甩出烟雾弹,反正被发现了,不介意来点刺激的,原野上升起一团团白烟,顿时吸引过不少火力。但沈如松前行速度一点不慢,一刻钟时间里,2班就穿过了六百米距离,离筑有街垒的村庄入口咫尺之遥。 最后两百米,沈如松狂奔着冲过,长久的严酷训练在此时显出成效,在负有将近二十多斤重物和一把步枪的情况下,在不到30秒内,沈如松疾速冲过,飞扑到街垒缓坡前,进入了射击死角。 “2班就位!”沈如松歪头对通讯器说道,3班回信“马上”。 街垒两边的平房废墟传来叫骂声,脚步声绵密不绝。沈如松侧身贴着坡,微微仰头,左手握着枪口,枪托夹在腋窝下,右手松扣扳机,以高准备姿势快速迎敌。 街垒有大概2.5米的高度,沈如松不确定后面会不会诡雷或是陷阱,他尝试着攀上顶部,瞅了一眼便脑袋“嗡”的一下,头盔中弹撞得他仰面跌下去,得亏战友扶住才没滚下来。 沈如松摸了下头盔弹坑,但他没时间感叹头盔质量好和自己命大,刚才那一眼他大差不差判明了情况。 他叫过邓丰,急声说道:“尽头有冲锋枪指着,路有地雷,我要……” 话没说完,暴烈的“嗵嗵嗵嗵嗵嗵嗵”枪响骤起,通讯器里立刻乱了,1班大叫着“机枪!!!” 这枪声,沈如松无比熟悉,不就是43式重机的声音?! 第71章 伏击(四) “嗵嗵嗵嗵嗵嗵嗵”43式重机枪暴烈打响,顿时盖过战场上其余声响,只那一发发7.92尖弹出膛的爆炸声就足以夺人心魄! 沈如松下意识压低头,一边侧耳听声,一边摁下通讯器,焦急问道:“强子!扛得住没有!” 处在攻击正面的1班纵然做了有重火力的预案,但猝不及防下遭了凶狠弹幕覆盖,倒行中的卡车火星四溅,跳弹乱飞,装满泥土的军备箱虽说一时挡住了子弹,但这又不是装甲板,打得是沙漏土溢,就算是悍不畏死的老兵做了驾驶员,一时间也心里犯怵,能不犯怵吗!这只要沾上了,就是化整为零变成血沫的份儿! “行!行!”通讯器里噪音无比严重,他们没喉部通话器,收不好声,沈如松只勉强听清了赵海强说行。 “1班顶得住吗?”邓丰脚蹬着坡面凑过来,枪仍高指着,头也不歪,问道:“直接清场算球!” 地雷锁住了街垒后面的路,1班被压制住,3班马上就位,沈如松示意邓丰稍安勿躁,他抬头看了眼无人机,望向土路上的车队。 “排长!敌人有机枪!我打算先行进攻!支援1班!” 许博然呆在车队,用望远镜看着战场情况,他回话道:“等待3班就位!同步进攻,我想办法给支援!” “草!”沈如松大骂了声,排长了不起?蹲后面看着?上一任的王贵水排长可没蹲安全的地库里指挥,基层军官不跟着正面突破部队上也就算了,奇袭部队也不跟?胆子真他妈小! 无奈之下多等了快一分钟,眼见不间断的机枪弹打得卡车简直要原地爆炸,1班战友趴在草丛动弹不得,不光是沈如松,2班全体战士同样攥紧了拳头,恨不得立刻进发。 “3班就位!”通讯器终于传来陈潇湘喊声,沈如松没空怪她怎么耽搁了这么久,他简单说了句“协同进攻!”就朝邓丰招手道: “烟雾一起,你带一半人往左手边的平房冲,一定压制住机枪位!” 邓丰点点头,叫过杨旗、李皓等人,半身倚靠在街垒前。 沈如松拍拍80式,对剩下人比出火力掩护手势,旋即竖起三个手指,依次压下,压到食指时,他鱼跃而上,踩着街垒坡顶部,向着路尽头的敌人猛烈开火! “火力掩护!”不知是谁喊了声,四个不在突击组里的士兵跟着探出身体,五把枪顷刻间爆发出瓢泼弹雨,压得正对方向的暴民难以还手。 彪悍弹雨不仅覆盖了路尽头暴民藏身处,直射火力更是夺人心魄,不经过正规训练的民兵哪里敢轻易露出头来,抱紧武器不落荒而逃就不错了! 但到底是有胆大的,街垒旁的暗处,一个暴民揣着用废弃枪械改装来的冲锋枪,爬上房顶,能拿到冲锋枪的暴民算是相对沉得住的,等到下方复兴军士兵都框住了,才大喊着长身而起开枪! 处在队伍右边的谢国荣直觉般瞥过眼神,当时见到有人偷摸上了右手高台,他下意识偏转过枪口,与持着冲锋枪的暴民当时眼对眼! “啊!!!!”两人对吼着,一瞬间,锯短手枪弹与无壳弹相对射出,极近极近地碰撞相击,谁动能大!谁就过去!有道是狭路相逢勇者胜! 冲锋枪射出的9毫米子弹泼洒而下,扫中了好几个人,正对着的谢国荣直接被命中了十几发,但他仿佛无知无觉地继续开火,直到确认面前暴民被打出血筛子才转向压制! 但下一秒,嚎叫声便响起了。 防弹衣到底不能遮护住全身,就是重点防护的上半身也有相对薄弱的点。被覆盖射击到的俞有安身冒多个血窟窿,乍看下极为凄惨。 徐胜男扑过去,给他拉下来,叫道:“我负责!” 安住了军心,徐胜男不管其他,从医疗包先取出一阵镇痛给俞有安打上,然后才撕开他的防弹衣,确定中弹位置在左手大臂和盆骨,这都不算致命处,她后背有同班战友看顾住,得以心无旁骛地清理止血。 沈如松看了眼紧急救护中的徐胜男,确定俞有安死不了,随后对小范围移动到长条平房旁的邓丰比出准备手势。 他借着换弹匣时机滑下街垒,从谢国荣背后就近取出一个3公斤装量的炸药包,他拧下发火盖,拉出引火线,大喊道:“全体隐蔽!” 言罢,沈如松手臂扬起,炸药包高高飞出,而所有士兵立刻收枪原地趴下,张开嘴捂住耳朵,头拼命地向泥土里钻。 “轰!!!”3公斤的烈性炸药骤然起爆,威能无比强大的冲击波横扫过街面,当时便将几名跑过的暴民炸成一团血红齑粉,连躲在低矮掩蔽后的人也一样被震飞,半晌爬起也是不断咳出血沫,而沿街那些破烂建筑,要么是倾倒成彻头彻尾的瓦砾,要么便是垮塌摇晃,生生将里头来不及跑出者活活埋葬。 炸药同样掀起了偌大烟尘,有头盔挡住部分音波,加上恰当的防护姿势,士兵们自然飞速反应过来。戴上护目镜,邓丰发一声吼,踩着被震散了的街垒鱼跃而上,率先冲进左边的长条平房中。 哪怕是没拿着80步,用老75步的邓丰一样是猛不可当,闯进 平房里,不由分说先对着烟雾深处一通扫射,能还击的暴民来不及开枪就被统统打翻在地,即便是手忙脚乱回头开了一枪,也得再拉栓才能开一枪,一群暴民!能用上什么好货色! 邓丰甚至没感觉到子弹打来,毫无凝滞地冲过平房里的无数箱筐,步枪指前,途中碰到了一个被震昏了迷茫爬起来的暴民,邓丰甚至连枪都不耐烦开,而是抬起一脚,势大力沉的一脚,当场给这人踢飞,继而一脚踩下,军靴钉的钢掌顿时踏爆了脑袋! 血腥气充溢鼻尖,突击小组旋风般扫荡了平房一边,五个人暂且停在拐角,持枪观察过,见一群紧张地要死的暴民疯狂对他们方向开火。 邓丰指了指胸前挂着的手雷,对面的李皓点点头,两人一齐摘下,共同弹开拉环,数过三秒,低抛进去。 围在一起的暴民见有圆滚滚的事物溜了进来,马上就要用手去扔还,但已经预设了时间的手雷根本没有再丢回去的可能,当场在人堆里炸开。 肢体横飞间,邓丰却不着急再打再冲,而是探出枪口,先向拐角后倾泻弹药。 “啪”地一下空仓挂机,邓丰高喊“没弹了!”然后掏出新弹匣拨掉空了的那个,其余四个人以直线方式进入,后者推前者减小受弹面并支援第一人,枪口架在前者肩头,干脆利落地补杀掉还活着的敌人。 仅仅两三分钟,邓丰便带人拿下长条平房,解决了沈如松的左翼威胁。 先前的巨大爆炸声意味着强攻号角,另一侧的3班面对着翻过街垒就要遭遇笔直火力和地雷威胁的情况下,同样选择了用炸药包强行清道的方式,马元国用力抛飞,枪法极准的陈潇湘便在空中点爆! 天知道这个身材纤细的三湘姑娘哪来那么多的豪勇,连这么强的余波都没干扰住她的行动。陈潇湘还是抱着她的旧骑兵卡宾枪,一骨碌爬上最近的三层楼,跳进去一挥枪托砸倒了刚抬枪的暴民,打翻了理都不理,径直前冲! 她就像一匹灵敏非常的山猫,穿梭在废墟楼栋里,即便是经过一个没护栏的走廊,凭借着一手准到极致的枪法,她边跑边将子弹送到每一个瞄准她的敌人身边,吓得他们连连蹲下趴低。 陈潇湘一口气跑了半个村庄,朝着最高的水塔突进,机枪就缩在水塔罐体后,不然1班的人早就用枪榴弹轰没了,那里会被压制得动弹不得? 与陈潇湘一个想法的正是沈如松,他把所有人全部分去压制清扫街垒四周的敌人,他必须先完成战术目标,抢到稳固的防御阵地!而他自己,则是带着跑最快的罗虹,一起去消灭掉机枪位! 比起陈潇湘一气呵成的突进,沈如松显得保守很多,他以烟雾弹和刺激气雾弹开路,每当罗虹投弹时,他就矮身窜出,不求击毙敌人,而是又快又稳地向能够射到敌机枪手的位置前进。 没有坚强的信心,错综复杂的巷战里怎能搭建好防线?两次强力突击和零散穿插,刚刚因为机枪打响而信心提振了的暴民,看到村庄内枪声四起,复兴军才有的无壳弹“簌簌簌簌簌”声极近响起,弄得是人心惶惶,很多人哪还想守在预定岗位,纷纷向地道逃去。 但水塔上的敌机枪手浑然不觉,机枪暴烈的噪音和倾泻的黄铜弹壳是最好的肾上腺素,尤其是看见不可战胜的复兴军,整整一个班被死死压制在原地,这比什么都让他们兴奋,嚎叫着疯狂射击。 “轰!”机枪声戛然而止。 沈如松放低带有枪榴弹发射器的80步,多看了眼消失了的水塔,他扣着通讯器喊道:“1班!干活了!” 第72章 伏击(五) “1班!干活了! ” 听到通讯器传来的声音,一直躲在卡车引擎盖后的赵海强吐了口痰,骂了声草,被一群暴民给压在原地进退不得,他当兵这么久以来就没吃过这憋屈,现在机枪停了,哪有不冲出去大干一场的道理。 烟蒂跟子弹出膛般吐出,赵海强吼了声:“走!”,话音不落,便是拎着枪冲出未散尽的烟雾,带头前冲最后几百米的大平地! 后边的1班战士见班长冲锋了,心里憋屈的怒火瞬间释放,嗷嗷叫着开始总进攻,恰逢此时,背后的哨子声响了,意味着坚守车队的驾驶员们和排长都动了,顷刻间,多辆卡车齐齐发动,带出磅礴火力,三十多人,愣是向一二百暴民据守的村庄发起冲锋! 灭掉了机枪点,暴民士气当时决堤,哭嚎着崩溃,刚开始伏击车队的勇气早就没影了,跪地求饶者有之,丢枪逃跑有之,找地方躲藏者更多。 面对这些丧失战斗力的暴民,士兵们没兴趣一一处理,只是按着班长教的,吼着:“放下武器!趴下不准动!” 敢战的暴民仍不在少数,自觉不自觉地往首领所在的碉堡状建筑跑去,边跑边不忘回头开枪,但即便命中,只要不是正中面门,就根本不能对武装到牙齿的士兵造成伤害,反而是招来集火,直接打成筛子,还牵连到了那些投降了同伴。 沈如松低姿跑过凹凸不平的街面,哪怕战局已极大有利于复兴军,他也没有大喇喇地沿着街道中心飞奔,而是继续贴着街角行动,决不落单,决不单打独斗! 沈如松开路在前,稍慢他一步的是陈潇湘,枪越过前者的肩头,用卡宾枪监视着高处点位,在最后的罗虹,她不朝前看,反而是侧身与队友呈九十度,负责队友的侧翼与后方安全。 其他的战斗小组莫不是如此,四人分工,正好两人向前,一人看侧面,一人盯住屁股,整个小组以一条直线推进,除非是紧急致命情况,不然得不到口令绝不散开。 枪声乒乓乱响,偶尔有地雷起爆掀起的浩大烟尘,街边摇摇欲坠的风化废墟在不停流泻下脏水和泥沙。脚下踩过尸体和断肢,有人甚至会被濒死者抓住裤腿,低头对视到充满血丝的绝望眼睛,方方面面的冲击哪里是一般人受得住的? 但他们是正规军!受不住,就等着战死! 踢开了抓住裤腿的临死暴民,倒不是邓丰起了怜悯心,而是他尽可能不开枪,每开枪一次就意味通报敌人自己位置一次,所以他选择一脚踩瘪了这人的喉管。 三个满员的战斗工兵班便是一个满编排,可以分成12个战斗小组,因为不满员缘故,只能组成8~9个,一个个小组就是锋利的三菱锥,从不同方向刺进敌人肌体里,并分割成大小不一的块。 2班最先发起进攻,位置相对靠前一些,听到背后传来80式的枪响,沈如松就知道1班已经杀进村庄里了,他望了眼不远处不断汇集起暴民的半倾颓塔楼,多年的士官教育令他直觉般得出了结论。 “停下!”沈如松缩到掩护处,后边的两个人齐步停下,警惕扫视四周,没有谁会多嘴问他为什么要停下。而是等待着沈如松说话或是比出下一个手势。 “你回去告诉2班所有人,两两一组控制住向那个中心塔的路口,不要额外管逃出村的!注意不要叫他们反攻回来!保持火力压制!”沈如松冲着罗虹一口气说了一大段话。 罗虹说了声明白,当即返身离去,寻找2班等人传递命令,这不是沈如松非要派她去跑腿,而是步话机和通讯器只下发到班长和班副一级,普通士兵没有,人一旦分散,就必须要传令兵。 不用沈如松说话,只是对视了一眼,沈如松便知道陈潇湘想做什么,他探出头,发现前方聚集了少量敌人,丢出烟雾弹后比了个前进手势。 陈潇湘早就做好了冲刺姿势,飞一般跳过了街口,向3班所在的村庄左侧奔去,虽然说她突袭拿下了机枪位,但她依然要赶回去统率她的小小班组! 落了单的沈如松不再移动,也没兴趣跑到一步之遥的建筑废墟里去,那里光线太暗,又无法一目看清,这样使得他的装备优势无法发挥,反而容易被暗地里偷袭,一旦陷入到近战乃至于多人混战,负伤挂彩少不了。 不顾地上血水臭水四溢,沈如松原地趴下,尽力把身体缩到角落里去,然后架枪锁住了街口,只要有没穿复兴军军服的人跑过,便是一轮点射! 不消几分钟,得到重组命令的2班众人赶到沈如松身边,沈如松这才起身,也不抹一把胸口湿淋淋的马甲胸挂,他单膝着地蹲下,随手捡了几颗弹壳,讲解道: “这个是我们在的位置,这个是敌碉楼,里面差不多四五十人,一旦重整旗鼓杀出来,就要截断我们与3班的结合。” “这两个是1班3班位置,他们要先行扫过这两片区域,才好加入发起后续进攻,所以!” 沈如松点过罗虹,数了下人,轻伤包扎过的俞有安重新回到队伍,那就是九个人,二二二三正好四个组。 “老邓,旗子,小荣,上高处锁住塔楼,只准人进不准人出!” “胜男有安,原地看住。” “耗子有成,你俩跑得快,绕回出发点土垒,避免敌人搞迂回!” “罗虹你继续跟着我!” 分过命令,众人四散而去,等到邓丰三人上到高处给出火力支持,沈如松这才前冲到前方街角,头也不回说了句:“跟我上去!” 穿过歪斜不堪的楼梯条开始上楼,沈如松枪口始终朝前,有烧坏木板、拦路破家具之类,他全部踢开扫开,即便是要用手去清理,也绝对定住枪才动。 两人慢慢上了废墟二楼,果然,光线极暗,沈如松唯恐有诡雷,每次在跨过门槛时都格外注意,人贴住门口,侧身歪枪确保安全才继续前进。 但到底防不住一直藏着的,沈如松刚掀开一个门帘,听到了“叮”的一声脆响,他下意识地喊了声卧倒,等到人趴下时又毫无动静,刚想起身,便听到“咚咚咚的”急促脚步声! 抬眼一看,是柄白花花的匕首,沈如松起身不及,仓促间只得闪身去躲,“噗嗤”一下,匕首扎中了肩头防弹衣,沈如松感到肩头痛过一阵,但动作不慢,借着这扎来的力道,沈如松反而是螺旋滑了个个儿,抓住来袭者衣袖站起同时,掣出插在腰间的手枪,膝头一弯,重重顶到敌人小腹上。 顶翻了敌人刹那,沈如松原以为打出了敌人的空挡,罗虹会趁势开枪,但没想到枪声未响。 沈如松匆忙抬手枪去射,但敌人也是个愣不要命的,不退,向前扑,撞歪了沈如松手腕,“砰”的一声暗处亮起大团枪火。 乱拳打死老师傅啊,沈如松按着擒拿术专照要害去打,踢裆锁喉打喉管全用上了,奈何对方就死死抱住他,张嘴要往沈如松脖子咬,幸亏他衣领高拦住了,不然一口咬下来,他半条命也没了。 沈如松被顶到墙角,手虽然握着手枪,但弯不过来,只能一次次膝撞,抬腿猛上砸着对方的裤裆,但他自己又能好受了?对方一边咬着一边转动匕首,越转越往沈如松肩头里扎。 “啊!!!”对方喷着腥臭口水,裂开嘴吼叫着。 沈如松逼得眼冒血丝,气势哪里肯输,对着吼回去。 纯粹的力量比拼下,到底是沈如松更胜一筹,被压住的右手慢慢掰回去,在对方疯狂的目光里,慢慢指着他腋窝来了一枪。 “砰!”子弹后坐力冲翻了敌人,沈如松立刻翻身而起,狂叫着“我草我草我草!!!” 沈如松对着倒地敌人疯狂扣动扳机,一连15发子弹倏忽打光,直到“咔嚓咔嚓空响”。 这时沈如松才又想到罗虹,他猛地回头去看,发现小姑娘握着枪哆嗦着站在原地。 “你怎么不开枪!!!”沈如松吼道。 罗虹突然直起身来,对着死透了敌人狂开了十几发,狠狠擦过嘴大叫着往前冲,惊得沈如松立即跟上,直到一个飞扑拦住。 “没事没事!这有什么这有什么。”沈如松拽住罗虹肩头,看着她涨红脸色恢复下来,心知她多少一开始是怕误伤了班长所以没开枪,之后看两人缠斗如此凶狠残暴,给一时震住了。 拿下这栋楼,又取得了一个制高点,加上邓丰所在的点位和下边街角点位,三个不同方向都被2班控制住,现在还往塔楼跑的暴民有一个是一个全被击倒,哪里敢有出来的? 2班锁死了街口,等同于将村庄一切为二,暴民不得不各自为战,而恢复攻势的1班不断把残留在村子正入口的敌人向后赶,然后侧翼杀入的3班正好截住,联合绞杀下,两刻钟时间,村庄前头就没了动静。 通讯器传来了陈、赵二人的肃清告知,而站后边看好好的排长许博然也终于赶到了一线,二话不说,兴奋地准备强攻最后的塔楼。 第73章 伏击(六) 三个班呈犄角之势围住了暴民最后负隅顽抗的塔楼,1班正对,2班偏右,3班偏左。虽然说留下了一面,但半空中的无人机始终在传输画面,对面到底从这边逃了多少人,怎么逃的一清二楚。 “让他们逃,留几个田鼠崽子回去下崽。”对于要不要派人远远跟踪上这群逃跑的暴民以顺藤摸瓜找到巢穴的提议,许博然倒是表现颇是“大度”,直接挥挥手说算了。 听到排长这话,沈如松看到邓丰嘴角往下撇了撇,他转了转眼珠子,歪过身靠过去碰了下浑身浴血的邓丰,点点下巴问道: “没事不?” 邓丰像是倚靠在一堵砖墙上,但实际上并没有,他只是微微倾斜过身子卸掉了点装备重量,毕竟加了工兵背包容易搞得肩膀不舒服,像他这样在战场上摸爬滚打出来的老兵,只要没确定战斗结束,绝不会松懈一刻,鬼知道会不会半截冲出来一个敌人,然后因为倚靠着来不及起身,被反手一枪毙了? 别这时候偷懒。 邓丰瞥了眼沈如松,瓮声瓮气回到:“不是我的血。” “不是就好。”沈如松应道,随后扫了圈2班各个,虽说有不少中枪的,但覆盖了全身正面的防弹衣、防弹插板非常给力,子弹打不透,最多是被动能撞个跟头淤青下而已。 “班长,你肩头!” 与徐胜男对视时,她四处警惕的眼神顿时聚焦到沈如松流血不止的左肩,小声惊呼道。 “啊这个?”经人这么一提,沈如松这才感到左肩传来不绝如缕的疼痛,低头一看,鲜血已经濡湿了大半个左胸,刚才激战时不觉得,现在提到了想到了,动动便感到撕裂般的剧痛。 徐胜男矮身小跑过来,不由分说便要给沈如松止痛针,但沈如松知道这里面成分,到底用多了容易上瘾,便摆手拒绝,示意自己能扛。 那之后就是自找苦吃了,徐胜男拿出医疗包,拔掉沈如松肩头上的连肩护带,然后剪开军服口子,处在废墟屋檐下,光线不是太足,贸然跑到街道中心属于欠枪子吃了,于是徐胜男反手从手边同伴的背包里抽出手电筒,这样免得回头去找,但凡战场上拿装备,一定是就近原则,能不回头就不回头。 嘴里咬着电筒,徐胜男检查过沈如松肩头的刀伤,皱眉含混道:“刀伤……深……清创。” 沈如松瞟了眼周遭动静,见四周都把控住,陈、赵两人和几个老兵在和排长讨论最终进攻方案,心下微定,便不再一直双手持枪,腾出手给拿住电筒。 “穿刺伤,很深,伤到小动脉了创面蛮大,要清创。”徐胜男抬头看着沈如松,她的圆脸蛋沾满硝烟,看不出一丝原本的清丽,木屑、飞灰、石粉混着枪油给她抹成了花脸。 “不打针?来个口服吩坦尼?” “搞就是了。” “你说的啊。”徐胜男不再多话,拿出战地手术工具,先洒了些止血粉,这一下子弄得沈如松鼻息突然加重,反手一拳狠狠砸在膝头上。 徐胜男不为所动,手纹丝不抖,她用牵开器固定住伤口,然后拿探查伤口内部是否有感染部位,距离沈如松受伤过去可能有七八分钟,如果刀口有毒,这时候已经能看出端倪了。 徐胜男确定刀口没毒,她抬眼看了下面色铁青紧抿嘴唇的班长,随手从自己背包里掏出军帽。 “咬住!憋充好汉!后面剔肉/缝针了!” 沈如松依话咬住她的军帽,口水当即沾湿了带有她头发味道的帆布,随后,刻骨钻心的痛苦一波波袭来,那是徐胜男在剪除伤口冗余碎肉,还要挑出伤口里的细微杂屑,不然肩头感染化脓,弄不好人就完蛋了。 有听说截肢截肩膀的吗? 沈如松“嘶嘶嘶”地倒吸凉气,他双眼时而瞪地老大,时而紧闭,面庞表情狰狞无比,旁边的2班众人看得是鸦雀无声,心跟着揪起。 “马上,马上了啊。”徐胜男低声安慰着,手飞快地穿针引线,给肩头伤口缝了大约十二三针才闭拢上,如果是伤在了头皮、四肢还能用订皮机订上,可沈如松伤的偏偏是肩头,硬订会把多余的皮肤一块订上去,就只能手工缝。 剪掉线头,徐胜男长出一口气,汗珠子顺着她下巴落到地上,她说道:“行了,哎,慢点。” 沈如松拍拍这个比他小三岁的姑娘的脑袋,他一边拉上军服再裹上护肩带,问道:“小荣伤哪里了。” “他啊,走运,打到浮肋右边,贯穿伤,子弹出去了,出了点血。” “没事就好。”沈如松闷哼了一声站起来,目光威严地扫视过众人,“啪”地一记重拍80式拉机柄,他这是开关保险,向大伙表示,他们的班长好得很!龙精虎猛着! 就在沈如松缝伤口的空当,许博然和手底下两个班长也商议完了进攻计划。具体来说就是集中2班3班的壮小伙,把防弹插板以及工兵背包分给他们,拆卡车门当护盾,顶到塔楼下爆破塔基,其他人警戒。等到塔炸了,这群老鼠自然就要逃了,周围是复兴军枪指着,是杀是剐就看心情了。 “记得留几个,老子要审讯审讯。”许博然说道。 “得嘞。”马元国等几个老兵相当会意。 技术兵继续掌握无人机,实时掌握战场动态,既然排长说要留几个,那肯定不能逃太多人出去,于是标记了暴民逃离路径发给正在赶来的机动部队,总不能让人家白跑一趟吧? 虽然说战斗工兵是巷战专家,但没谁乐意巷战,能炸垮掉的建筑为什么要进去?嫌命太长?非要到人主场里去打?何必? 于是大家乐得开炸,纷纷脱下防弹插板交给精选出来担任突击任务的同伴,而要迎接枪林弹雨的突击兵们也一副无所谓模样,这和硫磺泉营地的兽潮黑潮比起来真的就是毛毛雨,不少人干脆找地方坐下,趁哨子没响前补足体力,该抽烟的抽烟。 像陈潇湘那种狠女,摸出了她永远不离身的小酒壶开始抿,抿完了就开始给班里人发烟,别说人家不抽烟,她只是抽得少而已。 赵海强要上阵,接过陈潇湘烟同时顺带给她酒壶摸过来,嘴对壶口痛饮了一大口,挑着眼皮低声道:“这算间接接吻不?” 陈潇湘负责后面火力支援,她毕竟才110斤出头,身板决定了她是巧力,但突击兵要的就是身板,玩狙的不当肉盾。 “咻~”对于这句调戏话,陈潇湘吹了声口哨就算过去了,胳膊肘夹着她的75改,带着人上了高处,架死了塔楼。 正当众人准备完毕,架起卡车车门要强攻了,塔楼那边升起白旗传来喊声: “俺们投降!投降!别打别打!投降!不打了!” 陈潇湘透过75改的二倍白光镜看着塔顶正喊话的那个暴民,头扎黑布带,一脸瘤子,衣服缝了无数个口袋显得像武侠小说里的丐帮长老,是非常典型的暴民匪徒。 “投~降~”陈潇湘吐掉嘴里叼着的木条,凤目微眯,用自己才听得见的声音说道:“不信。” “我信他个鬼。”许博然鄙夷道,他转头对身边的沈如松笑道:“你信吗?” 不待沈如松回话,他就自己接上了:“信个几把!” 沈如松下意识看了眼进攻队列的邓丰,他立时想到了当初在营房里骂他的那句话“杀匪军也算战绩?你吊上沾的什么血你自己清楚?” 隔着一段距离,邓丰倒也心有灵犀般看过来,四目相对,都看到了彼此的微微摇头。 沈如松决定先不吱声,他肩膀疼的一下一下的,没精神,不想说。 不过诓个两句又不吃亏,许博然躲在严阵以待的突击队列后,这倒不是他怂了,而是有太多暴民诈降骗出指挥官要求对话,随后派神枪手一枪打死的例子,没事犯不着冒这个风险,何况他已经稳操胜券了? “放下武器,脱光了背对我们这边走出来!我们按照复兴军一贯的俘虏政策对待你们!”许博然喊道。 塔楼沉默了会儿,在多个瞄准镜里,那个头扎黑布条的暴民头目与手下人争吵着,但随着许博然的最后警告而戛然终止。 “俺们投降!按你们地上人说的做!保我们条活路!不杀头!” 许博然挠了挠眉头,不耐烦道:“不出来就死!军队不讨价还价!爱出出不出滚!一分钟还不出来,全死里头吧!” “出来出来!会出来!天军留条命!” 许博然叫了声“好!”,然后侧头抱着胳膊对突击队列说道:“看仔细了,这群老鼠最喜欢夹带点诡雷炸弹出来,有没脱干净的,手里攥拳的,一律击毙。” 众人以为这种条件不保证生死的条件,暴民是不会出来的,肯定要顽抗到底,但许博然的刚开始喊“十”,喊到了“十”,就真有第一个脱得精赤条条的暴民,踏出来,然后慌忙转身,背对着走过来。 “真长他妈恶心。”有人嘀咕道。 确实,这些暴民有一个是一个,浑身长着大量的辐射突变瘤子,就跟老树皮上长了冒浆的瘤一样令人作呕,少数长得少的也是灰头土脸披头散发看不清模样,跟生下来就没洗过澡一样脏污。 “别想着做小动作!”投降的暴民逐渐接近了突击队列,赵海强敲着卡车门吼道。 “所有人!趴下!全部趴下!” 第74章 一句话一个想法 沈如松侧着头,脸压着枪托,紧紧握着枪,盯着面前这几十号原地趴下的暴民,哪怕他们现在听从指令手无寸铁不着寸缕,但在几分钟前,还是生死交战的仇敌,鬼知道这群阴沟老鼠会耍出什么手段? 在士官学校里,沈如松不单单是学如何城市废墟作战,作为战斗工兵,在必要时刻,他会填充进一线部队执行战役前期工作,如布雷扫雷、架桥铺路、开辟临时通路等,战役发起时承担击破敌人工事等艰巨任务。对应的,他也学习训练了在二线清剿部队中,如何应对暴民无孔不入的渗透偷袭,以及后续筛选处理俘虏。 准确来说,“俘虏”是指在战时捕获的敌方军事人员,多少带有正规军法律意味,就比如说抓到了敌国的一名士兵,无形中给此人背书的是整个敌国政府及武装部队和国际公法。擅自处决多少是要背责任的。 但暴民呢?他们又算什么?拿起枪是兵,放下枪是民,又有哪个能代表他们的组织机构?到底要怎样处理? 念头飞速闪过沈如松脑海,他看着趴倒的暴民铺满了废墟街面,但凡有一点动静,占据了各个优势射击位的部队会在十几秒内彻底屠戮掉暴民。 “全部趴好!谁动谁吃枪子!” 赵海强喊道,他旋即向身旁的几个老兵扭头道:“老文,你熟,带人去检查!挑出要搞事的!” 叫“老文”的老兵点头,握枪姿势不变,点过三个浑身插满了防弹板的士兵靠近到暴民群里,这人挤人的让士兵们无处下脚,索性踩着人一个个检查过去。 “谁是首领!带头的!过来!”许博然喊道。 很快有人应声,双手举起被押送过来。 人还没至,一股强烈的恶臭便熏得许博然眉头皱起,他低头看着面前这个身高约一米七、皮肤黝黑满面胡须的暴民首领,手搭在鼻子上冷声道:“你是头领?” “是是,我是头人,我叫……” 许博然举起枪托重重砸到首领鼻梁上,猛地一下几乎给他砸翻,后边的士兵又给他顶住,攥住两条臂膊,令首领以一种脊椎弯曲的样子矮身回话。 “没问你这个!出来了多少人!” “四……四十三个……” “妈的还挺多。”许博然望了眼在清点人数的1班。 “之前多少个人?!” “一百三十多个……” “具体点!”许博然又是一记枪托砸下去,直接给首领鼻梁打折了。 “好几个山洞来的,俺还没点天军就来了,俺确实不知道啊。” 许博然没论真假,最后问道:“为什么聚集在这里?知道我们的行进路线要偷袭是吗!” “天军你们的卡车前几天跑过了车子村,俺们觉得天军慈悲心会落点吃的喝的,咱们会了几个洞穴山洞的就来凑运气然后……” 首领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夹杂着一堆土话口音,许博然听了半天没搞懂到底说什么,他听得不耐烦正要打断时,技术员跑了过来。 “排长,支援部队来电话。” 许博然摆摆手示意带这个首领下去,随后接过野战电话,得知支援部队很快就到,询问情况如何。许博然自然是趾高气扬表示已经解决了,反问有没有抓到那些逃出去的暴民。 “在抓了是吧?好,好好,祝连长捕猎愉快。” 许博然挂了电话,确定投降的暴民真没有异动,下令把俘虏按五人五人一组分开,押送到村庄废墟外火烧出来的空地上去。 “沈如松!”许博然喊道。 “到!”正望着俘虏队列的沈如松应了声到,走到排长面前。 “你带人把遗留下的武器集中起来,有用的带走,没用的就地销毁,你看着办。” “是,排长。” 沈如松敬礼离去,肩头伤口疼痛一抽一抽的,但不碍大事,他叫过罗虹、杨旗、李皓三人,逆着离开村庄废墟的大部队继续往里走。 在暴民走出来的倾颓塔楼门口,沈如松看到地上丢满了枪械,但说是枪械,其实非常勉强。 沈如松解下背后的铁锹,探到枪械堆里来回翻了翻,确认没其他危险品外才捡起了一支暴民用的枪支认真检视起来。 这支“步枪”大概有一米二长,枪管就是一根锉光了的废水管还是工地钢筋,没膛线,口径比较大,大概12毫米左右。枪身因为是木头,所以算考究一点,但也是相对而言,摸得出是杉树的树心位置。但像机匣、枪机、枪栓、撞针、复进簧之类的现代工业产品一律没有,这是把什么枪?是火药枪!打铅弹的! 沈如松掂量起枪旁边的子弹包,打开一看都是拇指头大小的圆铅弹、鸟弹以及黑 火药,这种玩意看着大,但动能小的很,燃烧室根本作用不充分。再检查下倒火药的口,嗬,这算是火门枪吧?军事博物馆倒是有一支,但那是四百多年前的古董了。 就这种东西,和无壳弹步枪、突击步枪作战?能打凹防弹衣就不错了,一发铅弹离远了不要说准头,过了五十米,能不能打穿木板都是问题! 也有一些比较好的枪,沈如松思考了会儿才认出来是88式步枪,指的是1888年定型投产的88式栓动步枪,现在是2083年,两百年了。这支枪曾经列装过联盟军队,足有几百万支,撤装后很多交给了预备役、民兵,陵海地区民风尚武,所以退役的拴动老枪散落民间不奇怪。 两百年的枪了,军品质量再好也扛不住两个世纪,沈如松把这支88步往膝盖上用力一折,啪嗒,断了,看看膛线,磨得跟滑膛也没区别了。这把枪两百年出厂时有效射程能有一千米往上,现在? 还有几把用小氧气瓶做推进剂的气 枪,打的是钢丸,李皓弄得好玩,端起来对着杨旗背后来了一枪,吓得人家跳起来差点撞到天花板,两人立刻斗起来直到被沈如松喝止。 “几岁的人玩这种把戏……”沈如松无语道。不过他看到杨旗的后背防弹衣嵌着颗钢珠子,说明这东西是真没太大威力。 剩下的还有左轮、半自动手枪、手铳什么的,沈如松倒是看到个很有意思的弹匣,用一排排螺纹齿固定了手枪弹,试了试枪还能连射,但精度极差极差,反正没铣过膛线的枪基本都精度很差。滑膛枪没有尾翼稳定子弹,最好的滑膛枪也比不上普通的膛线步枪。 沈如松对这些东西没一个看得上的,就拣了把还算做的漂亮的骨牙装饰手枪做战利品,另外三人也是如此。趁这个时机,沈如松训了罗虹一顿,战斗中开小差,这次是有班长护着,万一落单了,要一对一缠斗呢?呆住了让人反杀? 罗虹一句话呛了回来:“我跟着班长不就好了!” 沈如松看到李皓杨旗两小子挤眉弄眼起来,气得笑起:“那天我死了呢?” “哎,可不兴说这种不吉利话。”李皓忙过来挡住沈如松嘴,但被他打开,无奈骂了两句便说算了算了,先把正经事做完再核计。 沈如松带杨旗去拿了水塔上的43式重机枪,这挺机枪压制住了1班,但沈如松奇怪的是怎么一开始伏击车队没用,可能是有人走火,然后不得不跟着一起打?按照正常套路来,应该第一时间用上所有火力才是?弄不懂这群暴民怎么想的。 除了43式必须要彻底销毁外,其他烂枪沈如松都懒得特别处理,告诉大家把大概枪机的位置破坏掉便算球。 处理完废军械,沈如松回到村庄门口,看到援军已经到了,来了两个班,也是坐卡车来的。 沈如松蹙着眉看着援军卡车后拖行着的好几串血肉模糊的人形,显然援军抓住了不少逃出去的暴民,现在大家正在一边抽烟一边讨论如何处理掉俘虏。 “排长,啊,还有李排。”沈如松依次敬礼,表示武器已经处理完了,尸体呢?按疫病条令来,要集中焚烧掩埋,曝尸荒野容易引起瘟疫。 “哦这个啊,无所谓,烂就烂吧,谁往这里窜?”许博然和另外一个李排长都表示没必要。 “俘虏呢?”沈如松侧身朝蹲在一堆的暴民俘虏努努了下巴。 许博然刚想说意见,转头间发现沈如松肩头缠着绷带,便改问起他的伤势,问了好几次都说不要紧。 “这样,看起来没病带回去,有病的嘛……”许博然打了个呵欠,随后拉过沈如松,低声道:“不是带了铲子吗?叫他们自己去挖坑。” 沈如松回头看着自己的2班,他们围着受了轻伤的俞有安和谢国荣,正在逗他们俩乐子,许是感觉到了班长投来目光,除了邓丰外,大家挥手叫着“班长!班长!” 沈如松举起手臂,然后又看着抱头蹲下的暴民俘虏,手无寸铁不着片缕,他尽量不和这些人对上眼神,他想到在地下城时,教官告诉过他,暴民捕获了地表军需农场的民众会如何残酷折磨杀死。 摇摇头,沈如松应了声,用力一跺脚,冲着2班喊道:“过来!把你们铲子给放下来!” 第75章 俘虏 听到班长喊声,2班众人立刻把背后的铁锹全部扔下,沈如松把人拢起,低声吩咐起来。 邓丰只顾着抽烟,从血迹渐渐干涸的胸挂里掏出白鸟烟,压根不在乎沈如松说的什么,但他已经服役了两年,清剿暴民不是第一次,更不是第一次干这样的事,辛辣的烟一支接一支抽的飞快。 而其他新兵,多少是瞪圆了眼睛,听闻他们要成行刑队,打完胜仗的锐气和兴奋劲虽然是没有去,不过感到有点丧气儿。 “他们不受公法保护,见到军队来就应该直接放下武器投降。” 沈如松解释道。战斗结束过去了半个多小时,几名重伤员已经先行登车离开,而没有捞到仗打的援军则嚷嚷开了,好像是1班有人抓了一对健硕些的暴民,按着头命令他们搏斗互殴。1班是这次伏击战里最窝火的,几乎全程都遭到村庄水塔处的机枪压制,重伤员也全来自1班。 士兵兵围成了圆圈,点起烟饶有兴致地看着圈内的两个暴民厮打揪斗着,他们都是见过血手里起码有几十条人命兽命的长期兵,平时训练就是对打对殴,打折鼻梁口鼻喷血都是家常便饭,随便拉一个人上去都能完虐这两个麦秆似的暴民俘虏。 其中一个俘虏显然不太能战斗,被对手揍得连连后退,撞到了后边的士兵便被一脚踢回,趔趄摔倒在地。而对手,那个前几刻钟还是他同伴朋友的人,毫不留情地欺到他胸口上,挥起拳头凶狠地对着眼眶、眉角、太阳穴打来,即便被呛出的血喷了一脸也绝不停手。 “还手啊废物!还手!” “老子赌了包烟呢!站起来打!” “你小子输我一张啤酒劵了啊!” 围观士兵忽然爆发出一阵欢呼,口哨声和对空鸣枪声不断。沈如松回头望了眼,微微摇头,指着那边被分出来的“有病”暴民俘虏,对李皓说道:“去把那些个人押过来,早收拾完早好。” 李皓却不以为意地拧开水壶先灌了口水,回答道:“班长你傻呀?为什么叫他们挖坑?浪费时间?直接赶到里边去一起处理掉就完了啊。” “不是说不收尸吗?” 沈如松被噎住,他竟是没绕过这个弯,他烦闷地挥挥手,然后冲着邓丰喊道:“老邓啊!你带人去……” “要去一起去!”邓丰叫了回来,眼睛里透着危险的光芒。“老子是抹布?凭什么我替你干脏活?” 沈如松骂了声“草”,从脖领口揪出丝巾擦了擦脸,夺下旁边杨旗嘴里的烟头,啪嗒啪嗒猛抽了几口,然后一推枪机,关了保险,大声道:“2班的!跟我来!” 沈如松快步走到那个得有二十多人的暴民俘虏群,大声喊道:“站起来!往后转!齐步走!” 在黑洞洞枪口的威慑下,这群俘虏很老实地沿着来时的路返回。沈如松途中碰到背着75改的陈潇湘,她一边胳膊搭在车门旁,正与赵海强有说有笑,空气带着腥味的风扬起了她的齐耳短发,她随后向沈如松这边望来,凤目里有一瞬间的疑惑,旋即成了无奈与了然,她扭过头去,嘴叼着一支烟,凑到赵海强嘴边烟头处点燃。 沈如松郁结地回过头,推着前头步伐愈来愈慢的一个俘虏,低沉道:“走!快点!” “行了,靠墙背过去站好!”到了地点,沈如松举起枪喊道,他不想对着俘虏的眼睛,战时战后是两码事。 两轮排枪过去,吸烟的陈潇湘侧仰起头,望着澄蓝的天空,重重呼了口气,没来由地说道:“如果王排长没牺牲呢?” “什么?”赵海强没听清,挠头道。 “没什么。”陈潇湘踩灭了烟头,从地上捡起了几枚黄铜弹壳,来回抛着玩,又用力掷出一枚,说道:“我是说。该回去了!” “是,是该回去了。”赵海强看到2班沉默着返回,也不欲多说什么,走过去与沈如松击了击拳,向他道了声谢。 沈如松坐回到卡车,80式竖起来放好,他看着车栏外飞驰的田野,远处的村庄废墟已然浓烟滚滚,过不了多久,这个本就无名的小村落废墟就会被彻底抹去,连带里面短促而激烈的战斗痕迹。 车斗里的九个人并不是人人像沈如松一样沉默,这场历时不过一小时的战斗谈不上掏空士兵体力,精力还比较旺盛的李皓滔滔不绝地讲着经历,如何跟着邓班副后面杀进 平房,又是如何以刁钻的角度扔手雷,怎么近距离搏斗。见邓丰懒得理他,李皓便和刘有成讨论起来那些个很有趣的暴民自制枪支,说回去了无聊也可以手搓一个玩。 而受了轻伤的谢国荣、俞有安坐在最里边,徐胜男守着他们俩不让打瞌睡,说要回了基地好好清理伤口了才休息,于是平时不爱搭理男兵的她几乎是小心翼翼地陪着这两小哥们聊天。 “啊,我家在那里啊?你问这个干嘛?”徐胜男转了转眼珠,她是一双杏眼,黑白分明很是有神。乍听被问到了家里住处,她刮了刮有点发糙的脸蛋,想了想回答道: “青山区安和街66号,旁边是青山区小学,蛮好找的。” 难得徐妹妹今天很好说话,谢国荣哼哼唧唧地把自己摆在要人照顾的弱势方,成功激起了徐胜男的同情心,满口答应了他在休假时来自己家约着一起滑旱冰的约定。 见谢国荣占到了便宜,俞有安便大声喊疼起来,闹得徐胜男赶紧去检查伤口,不料这混蛋马上接了一句:“啊,妹妹你真香。” 徐胜男反手给了他一大 逼兜,却又“咯咯咯”地笑起来,摊手道:“那我不好意思偏袒一个嘛,有空大家全班一起来我家玩呗?我妈炸的油条麻糍果特别好吃,我请你们吃。” “呦,果然是油条西施啊。”李皓插嘴道。 即便是有车蓬遮住,也能看到昏暗处徐胜男脸红了,奇怪的是半年间来,她早习惯了无数调侃调笑,这样不痛不痒的一句怎么给她弄害羞了呢? “我家开了早餐店,放假了我请你们吃一顿就是了。”徐胜男坐回去,歇了口气。都说第一次打完仗,人话非常非常多,这虽然不是第一次作战,但确实是第一次与敌人作战,一边倒毫无疑问的胜利。 徐胜男仰着头,自顾自说道:“我记得我十二岁报少年兵考核时候,那天早上,我爸非要我吃多点,我说我想吃油条夹麻糍果,我爸说吃粉条有力气,硬塞了了一大碗猪肉粉条,我吃的犯腻,后来五公里负重越野跑时候我越跑越难受,半路全吐出来了,所以没过考核。” “傍晚出完结果,我姐姐特意来接我,她比我大三岁,带着我去市场挑了个红蝴蝶结,说没考上少年兵就没考上,以后用功读书,考上大学不当兵。” 沈如松侧过头看着这个班里年纪最小的女孩,在刚才战斗里,她虽然是医护兵,但一直紧跟队伍一点没掉队,不止一次在街道中心冒着流弹风险把中弹倒下的同伴拉回去,她体重一百一十斤,一米七的个子,背着二十来斤装备去拖连人带装备两百多斤的男兵。她不是没中弹,而是子弹打到了她水壶和防弹背心,忙碌了很久想喝口水,才发现水壶早漏完了。 “后来我就系蝴蝶结回家嘛,我有点怕的,其他小孩都回家了,过了的晚上继续吃猪肉粉条,我一回家看到饭桌上只有三个碗,我就知道我晚上没得吃了。” 徐胜男仿佛是在说一件和她毫无关系的事,一点感情没有:“看到我带了个蝴蝶结,我爸冲过来先扇了我姐一巴掌,骂她是不是偷钱了,我姐特别宠我,偷过钱带我去滑旱冰。然后我爸结结实实打了我一顿,说我没用的很,学习不好没进好班,素质也差,兵也当不好,以后准是个去防化兵里当婊 子的烂货。” 李皓忍不住打抱不平:“你爸怎么可以这么说,哪有骂自己闺女去防化部队的,那有好女孩送到防化营的?” “谁知道?”徐胜男平静道。 “我姐去了第一女子师范,我没考上嘛,我服役那天出家门,我听见我爸对我妈说,从此以后他们就只有一个女儿了。” “哎……”李皓听得叹气,抬头看到罗虹抱住了徐胜男,在光线照不到的地方,极力压抑的抽泣声若有若无响起。 “这是什么事啊,咱们怎么跟打输了一样?”李皓摸着后脑勺道。 杨旗掐了他一记大腿,鄙夷道:“你非要嘴欠接着问,不知道岔开话题?” “你小子怎么不岔开?再说,是他俩起的头,关我屁事?” “你看他俩后面问了吗?没眼力劲啊?” “我说你怎么回事?小龟你教训起我来了?” 沈如松听得很清楚,“小龟”是李皓给杨旗起的绰号,因为看杨旗每次一挨骂就缩头,就得了这么个外号,他偶尔也叫,但绝大多数时间都是喊各人大名。 他没有去安慰徐胜男,老实说,进了战斗工兵,待遇是更高,但激战少不了,服役期少说五年,多则七年,很多人到第四年就伤残复员了,回去后安排进工厂里做事,三十多岁因为辐射病去世的人太多太多了。他自己的父亲不就是四十不到牺牲了么?起码徐胜男十七岁的时候还有个爹在背后骂骂,他沈如松想被骂都没有人。 自己看开了什么都好。 但李皓说的很对,明明是打胜了,怎么气氛弄得比打输还憋屈?不该是唱着歌回去?不过确实,对着人脸开枪和对着人后脑勺开枪终究是两回事。 很憋得慌。 掏出随身的小日记本,趁着卡车不颠簸,沈如松潦草又简练地写道: 【8.4,晴,热。】 【雷达站回北琴,被人伏击,一个钟反击,打胜……】 写到下句话,沈如松想了想,写成【带回了一半俘虏,徐妹回来路上说了她家,她爸对她不好,哭了】 【想小眉和老妈了】 阖上日记本放回贴身暗袋里,沈如松不想气氛继续沉闷,有心唱点什么活跃活跃,但他自己也没心情,于是抬头继续望着原野,广袤无垠的原野,有时会看到旧时的汽车残骸,也能看到长得茁壮的大树,若是碰到了垮塌到只剩半边的厂房废墟,那说明路过了某个曾经的工业园区或是村镇吧。 他没来由地想到了小时候老妈哄妹妹唱的摇篮曲,不成调的两句,无论如何想也想不到了。 去时是六辆满载卡车,回时,是八辆空载卡车,赶回到北琴基地,没有金灿灿的冬小麦田,只有野草丛生的荒野和环绕石山缓慢流过的护城河,吊桥砰然放下,再吱呀升起。 士兵们跳下卡车,解散了回去休息,负伤的去医院救治,沈如松先把步枪、爆炸物等等放回到军械库,随身手枪则锁进营房外的枪柜里,那把战利品骨牙手枪随手扔到行李箱里。在北琴的野战医院里好好处理过肩头伤口。 回到基地,预备连长放了出外勤的三个班假,沈如松手臂痛,只用一条胳膊写字打牌看书都不得劲,便绕着北琴基地的护墙走。 他知道北琴基地的设计意图,想象着几百上千辆狂飙突进过平原,在遮天蔽日的钢铁洪流下,这座看起来的很大的要塞又能抵挡多久呢?要是帝国人的主战机甲也来了呢?那是五十米高,也有永动引擎的机甲啊,“伊凡雷帝”、“最高执政高尔察克”、“叶琳娜女皇”……哪怕到现在,帝国人依然保有三台主战机甲,联盟呢?沈如松有幸见到过“山文甲”,而同批建造的“明光甲”、“骁骑甲”似乎很久没有出现过了,它们应该在某个秘密基地,等待启用吧。 散了一圈,沈如松路过北琴监狱,一瞄便瞄到了里头关押着的二十多个俘虏,依然是精赤条条不着片缕。 审讯这批俘虏有宪兵或者是军士去做,和沈如松没干系,但他却多少有点好奇。复兴军十几年前就完全控制了国境线内的地表,暴民、流民、匪徒比畸形种更早地被击溃,除了奉阳、凤林几处尚未攻克的特大型废墟外,在平原上已经见不到大股暴民了,所以车队怎么会被伏击呢?就算是伏击,火力也未免太稀疏了,三个班加驾驶员,三十多人,付出了两名驾驶员重伤,六个士兵轻伤的代价便几乎全歼了这股总计一百五十多人的暴民队伍。 在暴民伏击战例上,要么是在崎岖山地借用地形,要么是绝对人数优势搞人海冲锋,极端点的还有策动变异兽袭击的、混在活尸群里夜袭的,唯独没听说这么点人昏了头搞自杀式伏击的。 沈如松想了想,感觉回去也是打牌,不如找个俘虏问问清楚,也当做知己知彼呗。 第76章 地上地下 反正想到就做呗,问俘虏话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还怕里应外合把人放走了么?那完全不可能的。 或许有暴民一时突袭得手的例子,但真没有军队内部吃撑了做叛徒的例子,别的不说,谁会从衣食丰足的地下公民跑到缺医少药、记不清上一顿饱饭是什么时候的暴民那边去?信念不同还要让肚皮跟着挨饿,这种人天上地下都不存在。 北琴本质上是个要塞,空间比较逼仄,故而监狱设在地下,刚才沈如松是远远地从当做通风孔的墙角缝隙看见的暴民俘虏,所以他一路找着,绕过军械库,到了监狱。 门前只有两个打牌中的守卫,他们倒不是宪兵,而是临时从要塞剩余部队里轮值抽的,现在前线宪兵也紧缺,战时物资永远是不够用,人一多就要出这样那样的矛盾,有时候上级都不见得一定镇得住一群无法无天的老兵,只有戴白色链牌的宪兵才好使。故而北琴的宪兵也跟着主力一道去了延齐废墟,战事紧张时把通讯线路打断了,他们有时甚至得代替传令兵去下发命令。 在基地好几天了,空空荡荡的基地拢共就那么多人,守卫认识沈如松,以为他是要过来打牌,招呼着过来打,沈如松盛情难却,跟着打了几把。 当兵的打牌多少是要赌点的,但平时哪有赌大的,不都是以一支烟一张肉票为底。输赢大家都不当回事。 来了两轮打三,说实话沈如松不大会打三这种牌局,天天斗 地主炸金花也没意思,打了几局输了每人两根牡丹烟,沈如松便嚷嚷着没意思,要进去找地表暴民换点花样。 不成想,守卫却是以一种惊奇中略带嫌弃的眼神看着沈如松,说道:“呦老哥,才几天就憋不住啦?里头的多少有病,不知道多少人搞过,不怕得病把下面烂了?” 沈如松脸上大囧,他立刻晓得守卫是以为他想进去来点刺激的解解闷,但他即便真忍不住了,宁愿真的花点去辅助兵营地解解火也不至于吃撑了去搞地表暴民,真不怕得梅 毒完蛋啊? 再说了,又不是没假,服役第一年肯定是没法回家过年的,第二年就有了,回家里有的是机会,虽说政策不允许早婚早育,但谁管七情六欲呀,军队归军队,社会归社会。 沈如松忙解释了一通他是想了解了解地表暴民的生活动态,但解释半天,守卫才半信半疑,警告他要乱搞可以,但不许太明目张胆,不然他们得背锅。 沈如松心里嘀咕着这叫什么事,难道老子就真的有一副饥渴无比的样子?不过转念想想……算了不想多想,那是别人的事,宪兵不管他犯得着多管? 监狱没什么出奇的,一排无比结实的粗铁栏杆里分出隔间,一个间里关了五六个人,全部以脚镣铐上,个个死气沉沉蜷缩在地上。听到了皮靴钢掌响,便往里头缩,一点没有传闻中的凶戾无比。 沈如松点了根烟,借着火柴火光观察着这些人的面貌。他发现一个特点,他们头发要么格外长,脏的打结成缕了能系到腰上,要么索性就是光头。 牢房光线昏暗,但他们皮肤确实是相当黝黑,不是沈如松这种因为训练作战常晒太阳形成的黑麦色,而是被晒伤了的紫黑色。 因为核战争引起的核冬天缘故,地球臭氧层被破坏地很厉害,哪怕是在东北,夏季阳光直射很伤人,所以部队是会发夏季防晒用品的,大到袖套、奔尼帽,小到杀虫剂护肤霜都有。而暴民哪有这些?个个皮肤癜痕斑斑,晒伤严重。 “邦邦邦”沈如松拿了听罐头,敲着铁栏杆,说道:“喂喂,里面的,都站过来。” 没人理他。 沈如松也不生气,掏出匕首打开了罐头,用刀尖挑了点肉沫涂到栏杆上,当即一股腥风冲了过来,把栏杆上的肉舔的一干二净,甚至把铁锈都吃了不少进去。 沈如松早料到会这样了,抓回的暴民俘虏会饿上几天,哪有带回来先慷慨给顿饭吃的?自己军粮都不宽裕。 看着隔着铁栏杆站着的那个,沈如松发现这个暴民身高才到他胸口,穿了军靴,他身高能有一米八五,而这个暴民至多一米六五左右,身材瘦小四肢细得像麦秆,搞得沈如松无法确定这人究竟是多少岁乃至于是男是女。 “你。”沈如松说道。 “和你说话呢!”见对方无动于衷只盯着他手中的罐头,沈如松大喝一声,匕首尖刺在铁柱上,厉声道:“想死是不是!听到没有!” 依然没说话。 许是扯到肩头伤口,沈如松忽然火气就上来了。把罐头盒重重砸在一旁的桌子上,离牢房一米之遥,但绝对够不着。 聊天打屁中的守卫见沈如松回来,调笑道:“老哥你完事啦?蛮快的哦。” 沈如松翻了个白眼,说道:“让我提个人出来呗?不揍一顿话都不说。” “啊这个……” 看守卫犯难,沈如松知道是什么意思,把怀里一包牡丹烟都递了过去,指着肩头绷带道:“娘的,老子前天被扎了一刀,窝火的很。” “这样啊,收着点儿,别打死了,还要拖到外面烧掉,麻烦啊。” 守卫替沈如松开了门,在步枪威逼下,里头的暴民依然是副无动于衷的麻木神色,沈如松发现他认不住刚才那个没鸟他的那小子,于是随机拎了个看着干净点没那么臭的俘虏出去。 谁成想,拽出去时这个披头散发的暴民居然照着沈如松手掌狠狠咬了口,不仅咬疼了,还给咬出血了,沈如松大怒,反手一个巴掌给抽飞了。抬起腿要一脚下去,他一记踹可不是闹着玩的,当时就给这人踢墙边去了,撞住了还弹回来了。 守卫挑挑眉毛,指着光线底下看起来露出额头的一个人,说道:“哎,这个看起来还可以,问这个算了,老哥你也是闲的,有啥好问的。” “不是说有头领吗?那人呢?”沈如松问道。 “噢那个?我想想,昨天就审讯过了,在另外一边单独牢房里,许少尉在加审,据说嘴有点硬,少尉给他松松牙把老窝吐出来。” “行吧。”沈如松说道,拽着守卫点中的那人头发,直接拖到了对面的空牢房里,至于那个被他一脚踢飞出去的那个,守卫喝令着叫他爬回去,他才不想脏了手。 沈如松搬了条椅子坐着,俘虏蜷缩回墙角,抱着膝头不吱一声。 “有名字没有?” 许是害怕面前这个人高马大的军官也来一脚,这个俘虏怯生生回答道:“兰花。” “兰花?人挺臭的起了个这名字。”沈如松失笑道,起身拿回那听开了的罐头肉,一坐回去就看到兰花猛地抬起头,直勾勾地盯着。 “想吃?” 兰花点头。 “回答问题,然后你可以吃。” 兰花点头。 这听肉罐头还是沈如松自己的口粮,虽然说部队供给了他的一切,但肉罐头、巧克力、自热口粮等食品只会在行军时发放,作为应急口粮食用,平时想要得去军人服务社买,或者趁着搬货物的时候顺几个过来。现在他手上这听红油蹄髈罐头,是伏击战后,排长临时奖励的,大家才不喜欢吃肥肉罐头,冷油腻的要命,蹄髈稍微加热下香得很,所以会拿来奖励。 沈如松没着急问,而是端详着兰花的样子,他叫她站起来,一些隐私位置兰花挡也不挡,沈如松在她脸上看不到一点的难为情。 在沈如松的看待里,这个大概一米六左右的地表女性有中度辐射病。头发虽长,但存在斑秃,牙龈有轻微出血现象,皮肤黯淡无光泽而且手臂、胸口、脖子等经常受阳光照射的地方也脱皮了。嘴角有类似淤青的黑紫污渍,应该是经常呕吐留下的痕迹,让张开嘴,一股恶臭,很明显,口腔溃疡。眼窝深凹陷,眼袋很重,有辐射病的人睡眠很差,长期休息也不足以恢复精力。再不医治,下一步晚期了就是皮肤溶解内脏衰竭。 沈如松不是军医,没兴趣进一步察看隐私 部位了,他拿刀尖插起一个蹄髈,扔给兰花,后者抱着起来飞快啃食,直到骨头光溜溜的再也没肉了。 “你有没有家,在哪里?” 兰花茫然地摇头,沈如松觉得可能是问错了名词,一连用了,村庄、聚落、住所、基地、地下城、防护所都是摇头,直到用了山洞,兰花才低声说道: “蜘……蜘蛛山……” 这是什么地方?沈如松印象里没这个地方,追问下去才反应过来,是同安岭外围的一个没标记的山岭。 “有多少人?” “啊?啊?”兰花开始掰手指,她开始数数,一二三四五六七,她想一会儿,伸出一个巴掌,另一只手伸出三个手指,“嗯嗯嗯”地叫起来。 “三百?三千?三百三?五百?”沈如松问了很久,也没问出个意思,他开始怀疑兰花是不是不理解通用知识体系,十百千不知道么?按道理一百年而已,能衰落到基本计数单位都不懂得的地步? 看沈如松不理解,兰花挠着脸颊,用手里的骨头比喻道:“三个巴掌。” “十五。” “嗯嗯。” “没啦?” “嗯嗯。” 沈如松刚要以为真的只有十五个人,兰花比出了新手势,她努力掰开了蹄髈,用三个碎片放地上,接着把一整个蹄髈骨头放下去。 “一百一十五?” “嗯嗯。” 沈如松心说这也不难表示啊,但他不欲追问,因为他光听兰花的口音就很吃力了,没有卷翘舌音,说话跟嘴里含了石头,异常不清楚,前面的“蜘蛛山”他差点以为是“慈慈山”。 “你们怎么汇合?嗯,大家走到一起?说慢一点。” 兰花于是一字一顿说,但沈如松得拿出日记本开始记类似的可能字句,她每说完一段,沈如松就联想词语,足足花了半小时,沈如松才大概理解了兰花说的一段话。 大意是,兰花的聚落在蜘蛛山下某个天然洞窟中,依靠狩猎外头的小蜘蛛、采集紫色果为生,每次阳光透到林子里来的时候,就会派出最强壮的男人去一起狩猎大蜘蛛和黑熊,不刮风暴的时候也会。 至于为什么会出现外面的无名村庄中,兰花说的很胡乱,沈如松拼凑起来加上联想,得出以下景象: 六月份上旬,同安岭深处爆发了兽潮,向南一路冲击,使得兰花所在的蜘蛛山里栖息的变异兽跟随暴动,一夜之间,蜘蛛山附近地区变得极端危险。某天,洞窟来了大山洞的人,要求兰花的聚落一起迁徙。在同安岭本身存活本身就得狡兔三窟,兰花聚落的一百多人沿着珲江一路和其他迁徙聚落汇合,有时最大有千把人,小的时候只有五十多人,抢夺物资、劫掠男女的行为非常之多,以至于除了有直接血缘关系的亲族之外的人都变成了狩猎对象。 走了一个多月,中间遭遇了多次变异兽袭击,兰花的聚落,一路削减到了不到三十人,被迫给另一支较大的部落吞并,这个部落有四百多人,首领声称南边平原上可以定居,只要给穿紫衣服用枪的人也就是复兴军跪下就行。又一路南行,途中分分合合,他们不敢动有完备防御设施的雷达站,悄悄越过继续向南进入到北琴荒野。 到这里,暴民队伍分散地飞快,兰花的新聚落找到了之前的无名村庄,想定居,但稀里糊涂就开火了。而兰花不够强壮,枪都没一把。一直窝在塔楼里,最后被俘虏了。 这是沈如松连猜带蒙得来的,毕竟他好多确实分不清,只能按照事实逻辑去推。他本想继续问兰花关于暴民怎么狩猎怎么生活的事宜,他对这个很感兴趣,一个没有任何工业能力的原始聚落,如何在复兴军都不愿意轻易踏入的珲江对岸生存,并且能聚起千余人的队伍,有一支千余人队伍,说明里头起码有一万人以上。 别觉得一万人很少,联盟在地表虽然建立了很多基地,但没有城市,基地城市还差不多,最大的基地是奉阳大基地和龙山大基地,分别是六万和二十万,一到冬天要撤回地下三分之二。这点人跟战前比连中型城市都够不上。 一年四季常驻军的基地,比如说延齐基地,全年常驻人口三万人左右,其他像砂砾般散落在基地附近的军需农场、国营农场、资源设施等,一般就几百人左右。 沈如松把剩下的红油蹄髈都给了兰花,他问了两个多小时,懒得再问了,刚打算走,结果兰花抱住了他的脚。 “做什么?”过了这么久,沈如松倒也不至于一脚踢过去,奇怪问道。 “我想,吃,能不能,我想……”兰花口齿不清道,她朝着沈如松摆出姿势。 沈如松沉默了,他发现他不能从只言片语中简单获得对暴民的印象,他没法用地下世界的秩序文明去对应眼前的一切。他除了叹息别无他法。 他回头看了眼闻到味全挤栏杆上盯着的其他暴民,沈如松摇摇头,反身锁上铁门。 他今天知道的够多了。 第77章 配给制 一直回到营房,沈如松都在想,这些所谓的“暴民”到底和军队之间有什么的本质冲突。说他们掠夺农场吧,人饿急了什么都能干得出来,他固然没饿过,但体会过长途突袭训练后,那种压倒一切的进食欲望,特别是一万人的口粮究竟能耗费多少?满打满算一人两斤粮,一天也才十吨,沈如松是在地下城水培农场里义务劳动过的,那动辄六层楼、几十上百公顷地的立体粮食生产体系,提供了联盟公民大约60%的主粮供应。 像土豆、白菜、番茄、胡萝卜、黄瓜这类成长速度极快的蔬菜,在水培农场的模拟日光高强度照射、化肥催熟下,基本上一月能收获三次。水稻因为水热要求相对严苛,所以做不到敞开供应大米,但依然能做到周三周日特食日午餐主食是大米饭,早晚吃土豆粉或者蘑菇饭。 在龙山七区里,捺钵区因为龙安暗河的存在,建有大型压水式核电站,提供基础电力用于过滤暗河水,使用到遍布整个区域的水培农场和砖块蘑菇棚。后者是地下城食品、工业原料的主要来源,经过科学育种后,有不需要阳光、单位体积大、生长周期短、饱腹感强、用途广泛等优势。精选蘑菇可以制糖、炮制茶叶替代品以及充作纺织纤维,沈如松的军服里有含有蘑菇纤维,饮水里也带了蘑菇茶条。优品蘑菇则与土豆一道作为地下城人民的主食,但因为营养价值确实不高,所以一般不供应军队,所以说,在地表才有资格吃麦饭和玉米面,地下城人民大部分时间是在吃蘑菇饭。剩下的次品蘑菇便打碎了作为牲畜饲料。 地表可耕种土地实际上没有那么多,就算小麦能在辐射土地上成熟,谁敢吃这个?除了花大力气整治过的海兰图朵江中游地区,也就是延齐基地附近的三江平原,其他地表产粮区要么集中在龙山大基地、昌都地表国营大农场和西线的折柳农场。四个产粮区提供几乎全部的小麦和玉米,在选育军马同时承担了少量的猪牛羊养殖,是的,地下城只有肉鸡养殖场。 虽然吃的很朴素简单,周三特食日才能加根鸡腿,但主粮供应从未出过问题。反正沈如松从小到大没饿过,尽管粮食依然是配给的,不过除了肉蛋奶等高级消费品外,主粮可以申请超额购买,而且沈如松真没听说过谁申请失败过。特别是少年兵遴选考核只淘汰一半人,这意味着一半的联盟青少年在长达五年时间里能获取额外的营养品。 沈如松一边补写着前几天的战斗报告,一边想着供应的问题。他知道地表情况很恶劣,但吃饱饭的人谁没事去想没吃饱的人的生活?尤其是兰花下意识张开腿去换取他随手一听罐头,多少让他有点噎地慌。 这让他想到了自家妹妹,在士官学校时候,他经常攒着士官生配发的副食劵,一张劵加一元钱可以在家旁边的大市场买好一大块有奶油饰的蛋糕,足够小眉吃饱,他也能吃上几口。五张副食劵可以去熟食店买地表产的猪肉脯,一斤,正好休息的时候,一家人看电视吃。有时候顺手花光了,也可以超额购买两张,不贵,两元一张。正好七张劵能去和平饭店吃一顿有荤的小席面。 偶尔,沈如松也会和士官生同学去校门口的小饭馆解肉瘾。这样的小饭馆都是买供销社快要过期的冻肉,上面眼开眼闭默许存在,所以吃饭不用劵,一寝室八个人每人出五块,能整一大锅棒子骨啃。当然也可以换锅包肉,只是沈如松不喜欢加番茄酱,但伟子锅包肉老板坚持要加番茄酱,声称这是祖辈留下的老式锅包肉手艺。 以工兵特有的精细目光,沈如松很早就观察过学校里普通教职工的每周配给,他们是非一线生产人员,四级配给,后方文职人员、轻体力劳动者。 每日食物总量配额1800克,一个月是54千克,但不限制超额购买,实际上不可能饿肚子的,成年人一天活动消耗2000到3000大卡。四级配给的每日内容包括800克蘑菇面或500克土豆粉、300克带叶蔬菜、200克土豆或150克芦笋,30克鱼肉(无头无鳞),调味品不计。每周额发配发200克带骨鲜肉或400克冻肉以及一板维生素片。 一线生产工人拿三级配给,在四级基础上每日多加了300克混合麦饭,每月额外配发2公斤肉制品。未成年学生拿特殊学生配给,主食相应减少,蔬菜增多且种类更全,每周三供应一次鲜肉荤菜,周六(周六也是要上课的,士官生无休故而周日)供应两次冻肉荤菜,每周额发配发500克全脂牛奶以及一板维生素片。 至于军人,军人是独立的配给体系,拿沈如松自己来说,他是一线战斗人员,是国家不惜一切代价全力保障的对象,也许那一天后方吃不上饭了,但只要他在安全区,就必定有饭吃,当然战场时补给时好时坏那没话说。反正可以做到每天三顿麦饭加土豆炖肉,有这待遇还想什么天鹅肉呢? 沈如松知道战备库有的是粮食,好多甚至是几十年前乃至一百多年前的存粮,这么多年以来,地下城从没闹过一次饥荒。那么,既然如此,随便发点粮食给暴民,吃饱是肯定不能的,但给口饭吃,总比看着他们闹事强吧?不说别的,沈如松的部队是拿来保卫补给线的,这是在国境内不是边境线对峙区啊,这一百多人是一个连,投到前线不好吗? 沈如松总觉得这不是自己这个小小士官该思考的,但他又不是没上过学,感觉但凡是个有智商的士官军官,多多少少会考虑这个问题吧? 于是沈如松找到赵海强,向他说了自己观点,后者耸耸肩,表示如果能用一车过期罐头换来不打这场战,他绝对愿意,怎么?谁喜欢顶重机枪扫射下推进?现在他班里还有个人没脱离生命危险,肚子给机枪弹打中,他1班又减员了,要能用一车罐头买这兄弟的健康,他二话不说立刻买。 陈潇湘的回答却是有点模棱两可,她觉得上面又不是傻子,统帅部参谋是天海军事大学里出来的最优秀的人才,他们认为不可以怀柔暴民那必然有理由。她列举了几个,太野不好管教、有病容易传染、地下城人口过载又不是秘密每年国家都处心积虑移民,号召大家去地表军需农场,有好好的地下城公民不用,为什么要花大代价去调教没根底的暴民流民? “你就是典型的直脑筋。”陈潇湘鄙视道,她现在就像是一个被傻学生问傻问题的生气老师,说道:“你为什么不想想,水文监测站、雷达站这些修的那么坚固,本身就要防御兽潮给予科研数据,顺带控制区位啊,只要把这群暴民控制在珲江对岸,来几百个几千人又能怎样?能立住吗?” “不能吧?” “派直升机刮一遍,什么都出来了,一个猎兵连可以清扫多广的范围?如果是招安暴民匪徒,为了他们不搞破坏,要派多少人去守?那也要他们肯来呀?” 陈潇湘抽了支烟,下意识分给沈如松一支,又悻悻扔给赵海强,鄙夷道:“多想一层就好了,还问来问去,真特么丢人。” “我……”沈如松噎住无语。 有这么一茬,沈如松索性也不想,专门去写战斗报告。他写明战斗流程,以及打掉了多少发弹药,人员部署情况等等。 之后几天都闲着没事,大家聚在一起除了打牌吹水就是讨论前线战况,说是军区加强来的特战营做进攻矛头,深深楔到了废墟深处,那群畸形种学乖了在围点打援,但我军早就料想到,设置了双重包围圈,反正压着打就对了。 一干新兵听得摩拳擦掌,恨不得赶紧调离这个闲的蛋痛的地方,去前线建功立业。 沈如松倒是乐得清闲,他肩头被插了一刀,徐胜男每天检查受伤者的伤口,但再快也得半个月才好吧? 待在基地出不去属实很憋,据说下一波补给任务是从军需农场押送粮食去废墟北边的283北琴步兵团。但这是据说,沈如松问了连长张国富,后者表示你小子哪里听来的小道消息,滚回去趴着养伤吧。 待着也没意思,于是沈如松想起了兰花,他发现听这小姑娘吃吃咔咔说话声挺解压,弄两个罐头给人家吃两口也不是事。 监狱守卫见沈如松又来了,便阴阳怪气说老哥你火是升真的快啊。 沈如松有心不想叼他们,不过名声要紧,他可不想哪天连队里流传出他隔三差五日女暴民的谣言,虽说大家都知道这是临时连队,早晚要解散,但传出来可太难听了。 兜里牡丹烟没两包了,有也得自己抽,钱和劵人家是看不上的,咋?在基地里找哪里花钱去? 沈如松想了想,觉得缴获的那把骨牙手枪怪好看的,取了来送给守卫,守卫两哥们还差点因为争这把据说嵌了黑纹蛇牙的枪打起来。 趁打架间隙,沈如松先收起了枪,说你们谁打赢了再问我要,便施施然走到了关押兰花的牢房处。 前几天还能瞪沈如松的暴民俘虏们现在全躺下了,饿了三天估计至多吃了两顿饭,处在勉强饿不死的境地,拿来的力气干别的? 兰花小小的一团蜷缩在单人牢房角落头,她面前啥都没有,只有一片啃碎的骨头渣,听到沈如松脚步声,她只是微微动了动,接着毫无反应。 沈如松心说这两个杂碎不会忘了给人家饭吃了吧,他回头看到集体牢房门口有纸盘子碎屑,而兰花这里倒是有几点深褐色的印记。 沈如松大叹一口气,他猜出这是什么了,找了桶水冲掉,他看着手里的牛肉麦饭罐头,心说会不会有点油,听说饿久了不能吃太腻,不过?没问题的吧。 启开罐头,闻到味的兰花艰难地撑起身,先是像很斯文的一小口一小口吃,随后越来越快,直到吃光,她勉力抬起头,乱蓬蓬的额发盖住了她的脸,然后呕吐起来。 完了,真吃腻了。沈如松心想,他退后几步,等着兰花吐完,然后一桶水浇下去。 她水都没喝上么?沈如松继续叹气道。 随便清扫了牢房,沈如松拍着骨牙手枪,俯视着有力气坐回墙角的兰花,说道:“你把头发拨开。” 兰花依言慢慢拨开,沈如松看过模样,觉得长还可以,面黄肌瘦是真的,但显得眼睛大鼻梁没塌。尤其是脸上没长瘤子,鹳骨一圈落了点蛮喜庆的雀斑,唇角下边甚至有颗美人痣,尖尖的瓜子脸,看到哪儿算那儿,发育不好没办法,但算是个?小美人坯子? 沈如松赶走了脑海无关想法,搬来椅子,坐下问道:“你姓什么?” 没反应。 “你叫兰花对不对?” 点头。 “我叫沈如松,如松,你叫沈兰花吗?” 兰花茫然眨眼,嗫嚅道:“兰……兰花” “兰兰花?”沈如松失笑道。“算了不问了。” 他扬了扬骨牙手枪,明显看到兰花眼里流过不同光泽。“你会做,这个么?” 沈如松竖起手指,做了个打枪动作。 “会?会一点的。”兰花小声道。 “山下面,大蜘蛛窝里,有好多好多枪。” 沈如松边听边记,顺便教了点通用语纠正她发音,沈如松发现兰花学的很快,一些重点词汇可以顺利说出了,不过高级词汇她仍然不理解。 通过兰花的讲述,沈如松得到结论是,在她的家乡蜘蛛山里有一只畸形种蛛,盘踞处可能是一个被处理过的秘密军火库,遗留了一些枪支,所以兰花的聚落照葫芦画瓢,依据祖辈传下来的经验,会用枪和基本保养,不过零配件因地就宜,用的是强度不高的骨棒之类的。 与兰花聊了一下午,沈如松把骨牙手枪送给打赢了的守卫的同时,又买了他一盒蔬菜罐头给兰花,并嘱咐这丫头有点意思,算给他面子,平时照顾点。 “该不会想带去入籍辅助兵吧,然后养大了……嘿嘿嘿。”守卫挤眉弄眼道。 沈如松警告这两个说差不多得了,都是人,有点同情心嘛,结果守卫反将一军,这群暴民压根不是同胞,有同情心不如关心关心得辐射病的战友。 沈如松知道在这个问题千万不能争执,他只得换了个说辞,承认他是对兰花有意思、 “这就对嘛,男人嘛,每天看娘们蹦蹦跳跳却搞不到,总要有方式吧。” 沈如松顺便问了下带去审讯的暴民首领在不在,守卫回答很干脆,问完了就处决了。 “那这群人呢?”沈如松指着后边饿的半死不活的俘虏。 “噢这个啊,看司令什么时候记起来,有吃有喝有地方住,天堂了喽。” 第78章 怜悯心 沈如松无权置喙如何处理俘虏,这两他也看见了这帮子暴民俘虏的身体素质以及服从性,如果不是真的饿没力气了,指不定还要闹出什么事,所以坦言之,无所谓,到底是扔去做一次性劳力还是扔牢房里饿半死不活,都与他无关。 回到营房,写完战斗报告,沈如松往日记本上记下了今日的所见所闻,最后一句话写道: 【为祖国,为人民,为我的家人、战友,我没资格泛滥怜悯心。】 写完,沈如松环顾了下营房,发现排长不在,寻思这两天休息也没训练,他不会又跑基地司令部了吧,问过人,还真是。 “到底谁是排长?”看着和士兵们吆五喝六打成一团的陈、赵二人,沈如松嘀咕道。 “有三个排长啊?” 嘀咕归嘀咕,沈如松决定去司令部走一趟,绕过半个空荡荡的北琴基地,进到掏空了的石丘里头,这里就是司令部和半地下坑道工事。 北琴是战前要塞改建来的基地,遗留了许多战争防御特色,其中最明显的一点就是坑道格外曲折,一旦敌人入侵,先是能绕晕人,二是能分流火焰,即便是打空爆弹,在复杂过滤网保证的外部通风坑道中效果也不太大。其他诸如隐蔽射击点、陷阱盖板、活动门等等简直多到必须拆除掉一部分才好正常通行。 为了节约电力,不到战时,石丘工事里不开灯,反正基地外面有的是树林,用松脂火把或者是风灯都还凑合。就是拐角猛地撞到人多少有点寒碜。 沈如松隔着厚重防爆门往司令部里探了两眼,见排长许博然正独自整理文件,于是大声叫了声“请求进入”,被应了后才迈正步进去。 “排长,这是八月四号那天的战斗报告续文,我详细写了战斗经过。” 最先交的是弹药消耗记录和人员伤亡表,战斗报告连回忆带书写自然会慢一点。 许博然接过报告,食指沾了沾口水翻过几页,浏览了一下便说:“哦,辛苦了,我会详细看的,啊对,你伤怎么样了。” “害,没事,结疤了,撑死半个月就长新肉了。” “那整挺好,正好这半个月都不见得有任务,平时多动动,可别吃胖了。” “好嘞。” 寒暄了几句沈如松敬了个礼准备离开,心头一动,忽然想到了暴民首领,又开口问道:“排长,暴民头子给枪毙了?” 许博然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挂在他身后硕大的麋鹿首标本俯视着沈如松,空洞无神却又黝黑的眼眸一如排长的眼神,冷冰冰地注视着他。 “是,你问这个做什么?” 沈如松保持着立正姿态,回答道:“报告排长,我只是想多了解敌人情况,摸清战术编制,分析经验,下次做更好!” 这个比沈如松同岁,应该大不了几个月的少尉手撑着桌子,嘴唇绷地紧紧,给鼻翼两边绷出沟壑样的法令纹,就在沈如松觉得要被训两句,心里都想出“这不是你该问的”时,排长倒是忽然笑了起来。 “挺好的嘛,知道学习,毕竟是士官。”许博然返身坐下,指着凳子叫沈如松坐,倒了杯水递给他,说道: “我之前审了那个头头,识字算有一点点文化,对于袭击咱们车队的罪行供认不讳,表示想戴罪立功,交代了不少事情。” “啊,像什么吸引变异兽,好像是蜘蛛什么玩意去攻击鬣鼠,又比如说同安岭那里有矿,一会儿说要做向导找其他四散的聚落,一会儿又说当牛做马种地砸石头,说法换挺多的,嗤……” 沈如松跟着排长笑了几声,起身接过排长递来的水杯揣在怀里,问道:“这头头提供的消息算不赖,不过他到底失了那门子失心疯用那点破枪搞我们?” 许博然吹了吹水杯热汽,感觉太烫,于是剥开颗水果硬糖“咯嘣”一声咬碎,边嚼边说道:“咱们都想错了,有点思维定式嘛,咱们不打无准备的仗,我问那个头头同样的问题,嘿,你知道怎么说?丫的真是临时落脚在那个村子里,看车队经过,觉得我们人少,以为跟平常一样只有驾驶员没有护卫的,和手下嘀咕了两句可以打,然后莫名其妙就开火了,一开火其他人跟着开。” “他们哪里搞到的机枪?” “交代说是在村里一个破房子里找到的,连带那些个叫啥来着的步枪,草,我真记不得什么型号的。”许博然皱眉苦思。 “88式。”沈如松说道。 许博然指头扣了两下桌子,说道:“对!就88步,他们应该是发现了当年民兵埋起来的老军械,那时候不是以为帝国佬要从合惠省北方向南边突破嘛,组了三线民兵师,流出了不少封存武器,那挺43式肯定是这么出来的。” 沈如松知道排长说的这桩旧事。1981年因为卡曼宁维斯托克边境冲突加上气象火箭被误认为洲际导弹,战争连续升级,但真正扩大到核战争是在开战后的第三个月,那时候联盟陵海军区的滨海集团军群歼灭了帝国下辖的穆拉维约夫公国军队主力,西线对更是打得笈多国一泻千里。为挽回颓势,穆拉维约夫公国擅自使用了战术核武器,一下子引起连锁反应,核弹、主战机甲全部出动,跨海的联邦也受到了核捆绑,一通乱射之下,四国军队伤亡惨重,预备役和退伍军人全部征集,而联盟的合惠省范围太大,交通线被破坏,有兵也调动太慢,只能动员本地民兵就地防御,于是有了民兵师,其武器自然来自于各地的秘密军械库储备。 “太荒唐了……哪有不听命令私自开火的?”沈如松惊讶道。 “我们是军人,有上级命令有军队纪律,这群子田鼠有什么规矩?打了也好,免得我们隔三差五打地鼠。” 许博然继续说了说审讯内容,讲述了暴民巢穴、其他越过珲江的暴民团体的可能行进路线等情况。 “这条大田鼠以为告诉这些就能受优待,切,倒是不想想犯的罪。”许博然轻蔑道。 “那年颁的我忘了,反正有《地表治安法》,任何人、团体袭击地表驻军的行为一律严惩,首领必须枪决,从犯判处二十年到终身不等的劳役,噢,你听过凤林集中营吧,这批俘虏还算身体素质可以,到时候就运那里去。” 凤林集中营?沈如松挠挠头,觉得从来没听过这地方,疑惑道:“这是个啥地方?我听过劳改农场劳改矿井,没听过凤林有集中营,那里不是个基地吗?” 许博然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话了,面色有点懊悔,咬咬牙道:“算了,这不是什么太大秘密,我大哥在凤林基地的237步兵师里,来信告诉我说凤林那边也在打,每次应付废墟里冲出来的兽潮,不仅能毙掉活尸,还能抓几十上百个暴民,啊,他们自称是寻声者,一个个身强体壮的,毙了浪费,所以这两年建了集中营,扔过去填埋废料。” “挺好的啊,省点防化兵的活嘛。”沈如松点头道。 “死他们总比死我们自己人好。”他又补充了一句。 许博然深表赞同,“朝咱们开枪就是死罪了,饶他们条烂命替国家做点贡献,起码干活的时候咱们是给饱饭吃的,够慷慨啦。” 两人聊了快半小时,许博然觉得可以了,便说要继续替司令处理下公务,顺便解释了这几天不在连里,是基地司令借调他过来,毕竟北琴人走空了,司令一个人有点干不过来。 嘱咐了沈如松替他多注意下排里大家思想动向,尤其是不要因为处理俘虏而产生对抗心理,要开导士兵们这是完全合情合理合法的军事行动。 沈如松回去也的确这么说,他本以为心理可能比较脆弱的罗虹会有抵触,没想到人家反而奇怪班长为什么要找她约谈这个事。 没事自然最好,沈如松乐得不做额外思想工作,养养伤,打打牌,吹吹水,不蛮好?想起来了就带个罐头去找兰花,听她说点同安岭的事情,毕竟这是真的没听过。感觉用排长的想法来解释就是,养了个宠物田鼠? 尽管沈如松这么告诉自己,但他看着仿佛是在牙牙学语跟着说话的兰花,多少没法真当成一条田鼠可以随便踩死。举枪击毙拿武器对着自己的敌人当然不会有心理负担,但……总得一码归一码吧。 接下来整整一周都没有新的任务,为防止士兵们懒惯了,连队在回来的第四天开始训练,上午练近身搏斗,下午去基地外打靶,反正子弹和手榴弹是真的多到根本打不完。 训练强度肯定是比不上在延齐基地,每天下午五点便结束训练了,在太阳下山前就要回去,北琴现在没人,更要严格针对夜间。 这点强度对于沈如松也就是个热身,但不爽的是好像一使劲给军服挣破了,沈如松换了身新的,拔掉破的那身军服上的领章肩章和各种标识,正准备扔掉时,看着这身迷彩服忽然心头一动,觉得兰花毕竟一个姑娘,下次去问话,总看着人家光着确实有点尴尬,她不尴尬沈如松尴尬。 于是把这身破衣服送给了兰花,沈如松身高182左右,体重大概170斤,对于可能才身高不到160,体重感觉才70多的兰花而言实在太宽大了。 第79章 雨夜,潮水 衣服拖着地,兰花站起来,拨开头发,因为沈如松时不时给送罐头的缘故,待在单人牢房里等于静养,兰花面色明显红润多了,尖得不正常的脸庞也多了肉,抬起头还真有几分清秀。 也许是可以安排去入籍辅助兵?真送去填埋废料那只有一个死字了。沈如松心想道,处了十来天,他觉得兰花这个姑娘很安静,非常安静,有问必答,对比起对面那些半死不活的暴民有精神多了,照辅助兵标准给够饭吃给足药治,完全是可以的。 回去以后沈如松去弄了本辅助兵入籍办法,发现要求是不高的,主要是要有人担保这是“流民”不是“暴民”,军人、军属、工人都可以作保,然后挂户籍到辅助兵集体户口。之后要为国家无偿劳作十五年,期间国家会配发所需一切,十五年后可以改户籍到地表农场,变成国营、军需农场中的普通农业工人。但只能定居地表,绝不能移居地下城。 虽然条件苛刻,但沈如松去过国营农场好几次了,知道那里条件不错而且一直缺人,因为辐射高导致预期寿命低、健康条件差、劳动强度高,一经转户口去地表不能再转入地下等原因,地下城居民一直不太愿意上去。但这些对于衣食无着的暴民来说简直就是天堂。 沈如松想着怎么履行手续,趁着没离开北琴去给兰花作保,行个举手之劳而已。 想着想着便睡过去了。 “咻!!!” 哨声惊响。 沈如松一下惊醒过来,他立刻反映过来是吹紧急集合哨了,他跳起来大喊道:“紧急集合!紧急集合!” “快快快!集合了!” “害他妈睡呢!起来!” “起床!起床!鞋子!鞋!” 整个营房沸腾起来,睡沉过去的士兵们在几秒内反应过来,旋即急吼吼地开始着装整备,得亏平时训练到位,背包也打好放在一旁,套上军服马靴,挨个跑到武器柜,接过拔了弹匣的步枪,飞快跑到操场上去。 两分钟内,整个北琴基地内的士兵便在操场上列队完毕,夜间探照灯光柱直冲云霄,要塞城墙上跑过一队队步兵到预设机枪巢就位,高平两用机炮在电动基座的转动下垂低炮管,炮手凝重地望着黑漆漆的原野,再是星光明亮的夜空也遮掩不去此刻是深沉黑幕的事实。 “向左向右看!立正!” “稍息!点名!” “报数!” “连队到齐!请指示!” 黑夜下,预备连长张国富面色只看得阴影一片,他眼神扫过列队完毕的连队,带队的班排长已在各自部队就位,他扶了扶头盔,背手训示道:“做好战斗准备,立刻上车出发!” “全体都有!顺序登车!” 沈如松突觉脸庞微凉,他下意识看向天空,几滴雨珠悄然滴落,随后变成了绵密夜雨,他领过弹药,背负上各种武器,望了一眼乌云渐渐遮去的弯月亮,心下沉默,只不住呼喊着快快快。 基地吊桥轰然放下,两辆东风猛士军车一前一后护送着十辆军卡,轮胎碾过犹然干硬的土路,掀起偌大灰尘一路咆哮向北。 直到登车坐定,沈如松肩头的通讯器才响起,是排长的声音。 “各班长注意,紧急军情,珲江南岸一线遭到兽潮冲击,确认暴民驱使痕迹,现我部紧急增援,路途可能遭到突袭,如有发现任何可疑事物,可自由开火!” 沈如松眉头紧皱,警惕注视着车外黑沉沉荒野,雨幕逐渐加大,再不见半分亮色,只听得车轮碾过泥泞路的“吱巴吱巴”声,还有肩头通讯器无意义的白噪音。 沈如松转过头去,拉下车门帘布同时点亮自己肩灯,好让众人看清班长的脸,他坚定且低沉地说道:“珲江出现兽潮,我部正赶去防御沿线站点,听到我命令后,才可以开火!做好准备!明白没有!” “明白!”众人齐声回应道。 车队全速前进,领头的猛士军车上,站在护盾后的机枪手随着颠簸而起伏,误触到12.7毫米车载机枪扳机,但暴烈的枪声湮灭在更暴烈的雷霆声里。 沈如松脊背猛然挺直,在白练般的雷光里,雨势骤然倾盆,豆大雨珠砸落到他身上,片刻间透过半掩帘门沾湿了他的军服,泛起幽幽反光。炸雷声中,沈如松惊觉转头,他似乎看到了不久前的无名村庄,集体处决后草草填上的尸坑在濡出污血,那些被他亲手销毁的破烂枪械变成了激战后的锈蚀痕迹,在雷声雨点里从倒塌的塔楼中倾泻 出,然后被那些爬出来的亡灵尸鬼捡起。 “轰!” 又一声炸雷! 沈如松蓦然惊醒,他抹了把脸,擦去满脸雨水,他感到脸上有点火烧火燎的,顿时意识到这是酸雨,他翻了半天没找出随身布条,只得用绷带草草抹过脸,抬头一看,是漠然的防毒面具,他现在才想起,只有他自己没有防化着装。 视镜格栅被固定钢丝分割成细碎的小块,沈如松开始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和心跳声,湿漉漉的车帘布时不时碰到身体,透过缝隙,他几乎分不清雨珠间隔,仿佛拉成了直线坠落,而这样的雨,就像是在千山。 雨、黑潮、赤红云、灿金光晕、灰黑雾气,机甲与龙孽。 沈如松的思绪不可遏制地沉入到四月时的覆雪千山,脑海浮现着皑皑霜雪,受困雪原里挣扎求生的队伍,在硫磺泉营地里奋战死战的袍泽,43式机枪炽热枪火下成批倒毙的棘兽,越过围墙的纯黑暗鬼,还有呼喊着战斗工兵,前进、射击、近战……战马濒死时的哀号声,举着卡宾枪浑身浴血走过的陈潇湘,枪上的刺刀刚刺破她完美的脸颊……拖行战友向直升机逃窜,被黑潮吞噬的王排长。 沈如松感到脊梁骨在瑟瑟颤抖,他抱着怀里的80式,车厢顶上的厉啸声一阵高过一阵,,夏季暴雨像是铁鞭,凶狠抽打着薄薄的厢板,明明不冷,但他却感到一种如出一辙的寒意在一点点侵蚀进来,直达他的骨髓。 他紧紧攥着抢把,随着下一声轰然炸响的雷霆声,几乎是劈进了最底层的记忆,轰出了被大脑刻意封存的记忆。 沈如松咬着牙,脑海不再闪回,定格在摔倒在暗鬼尸骸里,手脚并用逃窜时的那一刻,转头,望去。 那是何等样的恐惧! 沈如松重重地顿着枪托,鼻息粗重,此刻他就像是梦魇时无法醒来一样,在龙孽怖惧的回忆里不可自拔,他痛苦地回忆着那一刻见到的景象,暗鬼锋利节肢撕裂开他的血肉,萤火虫在天际飞过,而灿金色的光晕在无力消褪,灰黑雾气吞没来,排山倒海袭来,在雾气里,龙孽首级怪诞地张开,满是根管的头颅内是无数个长着紫瞳的触手,一对干瘪薄翼裹挟着糜烂肉 团飞出,落到身前,落到身前,它在过来,过来! “啊!”沈如松惊叫一声,凶猛抬头,枪口竖起。 邓丰“啪嗒”一下抽开了指着他的枪,防毒面具挡住他的脸,瓮声瓮气道:“你发什么神经!” 沈如松放下枪,狠狠锤过自己大腿,痛感是真实,他又转头看向车厢里,一个个战友袍泽端坐,迎着他的目光看来。 沈如松收好枪,后背靠到车板,此刻嘴角突然一股咸味,挥手抹去,原来他早已汗流如注。 通讯器响起,先是刺耳的干扰噪音,证明着进入到辐射区。 “各单位注意!兽潮正在过境!就地暂停!防兽准备!” 在磅礴暴雨里,车队戛然停止,披着雨披的士兵们跳下车,车大灯、枪灯穿不透厚重的雨幕,反而被分割支离破碎的光点,彼此间只能用力呼喊才能听到话语,而越来越近的荒蛮暴戾气息,就像潮水,扑面拍来。 “稳住……”沈如松轻轻说道,他走过结成防御态势的士兵们,走到队伍前端,越过车顶,他依稀望到了仿佛是虹彩一样的亮色在远处乌云中闪烁。 强风刮起了他的雨披,土路变成了泥潭,他迈动长靴走到车队中部,发现排长站在引擎盖上,举着望远镜看向远方,沈如松爬上车顶,缓缓举高枪灯,他忽略了通讯器的断续交谈里,在暴雨中的隆隆声里,隐约分辨出了鬃狼、蜥虎兽、沼栖妖、洪蛇的嘶鸣声。直到一枚红色信号弹升空。 “兽潮变道!前锋已冲击到黄林兵站!” “是否出发援救!请指示!” “请指示!” 沈如松听着排长一声高过一声的喊叫,他想到了那个请喝苹果酒的兵站班长,迎面雨水打得雨披蓬蓬响。 沈如松跳下去,走到排长身边,他没有问,只是对视着排长的眼睛,后者别过去,接着沉默摇头。 沈如松没有追问,因为他明白车队停留在这里的原因。前方兽潮架势太大,没有空中支援,他们无法横穿,而这样规模的兽潮,冲击到一个小小的、只有九个人的兵站…… “讯息传回,确认,黄林兵站已沦陷,完毕。” “确认,兽潮末尾已过珲江第二水文监测站,继续待命,完毕。” 沈如松放开通讯器,他感觉到身边排长在浑身颤抖,但不是刚才他那样的恐惧发抖,而是愤怒。 “是否有空军支援,完毕。”沈如松听到排长咬牙切齿的声音。他垂低枪,知道排长有一个同学便在第二监测站。 “暴雨天气,空军无法出动,我们必须依靠自己!告诉士兵,五分钟后登车,向同安岭第一雷达站出发!上级严令,不惜一切代价保住雷达站!完毕!” “1排收到!完毕!” 排长扬起手臂,雨珠重砸,他喊道:“全体都有!” “登车出发!” 第80章 雨夜,照明弹 “出发!”雨水中尖利哨声厉响,远处亮白色雷光如林闪现,仿佛是竖起无数面巨大镜子映射出歪斜又气势恢宏的光柱。 “轰轰轰轰!” 连绵不绝的雷霆炸响,车内颠簸中的士兵紧张地互相对视,力图在战友眼神中寻求信赖,毫无疑问,在地表狂虐暴风雨中,即便是一辆重达七十多吨的主战坦克,也只是不得不承受潮水侵蚀的钢铁坨子,而这些个动辄仅四吨级的轻量卡车,便像是随波逐流的叶片,在奋力地乘风向前漂流。 战斗中前等待在慢慢煎熬着所有人的内心,沈如松反复摩挲着枪管,不停地擦拭保养,即使手中的80式日日维护如新,但他冥冥中有种心悸感,担心匍匐在泥泞行进时,无孔不入的污水会损害80式精密的枪机结构,哑火,炸膛,死亡。 “喂?喂!”沉闷车厢里,邓丰的声音忽然想起,他捏着坐旁边的杨旗的下巴,冲着防毒面具拍了好几下,大声道: “听好了!咱们这次是打实打实的兽潮!一个个不要太心存侥幸,没有上次几百架陆航保驾护航,咱们只是一个工兵连,没有权限呼叫空袭,这雨起码要下到明天中午才会停,才最多会来几架雀鹰直升机!” 2班众人沉沉地看着邓丰,面具挡去了面色。 “不要打的太莽!不要感觉老子天不怕地不怕,后面无数个支援无数把枪可以莽!”邓丰吼道。 “记住了!不得万不得已,不要冲锋近前,我们可能会有近距离战,但会保持在五米到二十米间,用手雷、集束手榴弹、灵敏炸药包去对付!不丢空手里的投掷物,不要血气冲脑去近战!” “记住你的命最重要,别他妈想着那里有个母兽脑兽,哦,头脑一热捆着雷就往哪里跳!别想着自己是英雄,别想着拿特等功!死了老子不给你收尸!” “别说,哦!打了两次仗我是老兵了,喔,可以的可以的,你们是个屁!几个雷响把你们吓成这龟样!都打起精神来!” 邓丰断然喝到,包括沈如松在内,所有人都下意识挺起胸膛,齐齐看向班里这个唯一服役了两年以上的百战老兵。 “班长有句话是对的!牢记战斗条令!不要想着去突破,这是无数前辈拿命堆出来的经验,等你活过了这个冬天,再和老子放屁说是老兵!” “投入战斗以后,先保住命!” 沈如松听着邓丰的说教甚至是大骂,他猛地一顿枪托,更大声喊道:“胆大心细,完成任务,光荣凯旋,听清了没!” “听清了没有!” 雷声雨声里听不大清士兵们的回应,沈如松扒下防毒面具,雷光映亮了他的脸,他高喊道:“坚持战斗!复兴祖国!” 几乎是条线反射般,所有人都立刻齐声回应道:“坚持战斗!复兴祖国!” “我们是光荣的必胜的复兴军!” 沈如松盯着邓丰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不,怕,牺,牲。” 对面那个孤身的老兵,防毒面具磷磷的火。 开路军车中载有改良调频发射器,也就是小型车载雷达,以短促的电磁波探测前方兽潮过境。即便是中小型规模的兽潮,也至少会有上千头变异兽集群奔腾,白天中掀起烟尘在几公里外便能清晰望到,在夜间尤其现在的暴雨天气,则难以观测,故而每个基地都会配备改进型东风猛士探测车,以简易的调频雷达,侦测天空中是否有畸形种,同时也能对地执行效率勉强的探测。 军车内,技术兵目不转睛地盯着电子屏,流散状的密集红色光点在快速减少,证明这支大型兽潮业以过境。他捂着耳机叫道:“兽潮过境!加速前进!” 这辆经过特别改造的猛士车将整个车厢后部清空,以适应调频雷达设备,在驾驶员外,只有技术员、通讯员两人,后者不断与全车队联络,并向基地发回讯息。在通信基站匮乏且易损的地表,没有任何一颗天基通讯卫星的时代,军队需要这些移动的通讯中继站,来保持野外部队间的流畅通讯。 在黯淡的仪表红蓝光里,技术员不断呼叫着珲江第一雷达站,在通讯里,他听到了对面传来的不绝枪声,绵密持续的碉堡重机枪开火时的“噔噔噔噔噔噔”声充斥着耳机,他奋力呼叫着雷达站,他只能听到模糊不清的应好声与愈发沉重的咆哮声。 “雷达站请回复!畸形种数量预估多少!重复,畸形种数量!” 技术员反复呼叫着,他扣着喉部发声器,紧盯着手边的自动打印机,打出的尽是乱码,杂有语句也无法贯通。 车队全速行进,暴雨丝毫不停,技术员最终只得出模糊的数字,他预估围攻雷达站的兽潮高达五千至一万头之间,至少带有三百到七百头畸形种才会对雷达站造成如此压力,而调频雷达开始出现波峰,紊乱速度越来越快。 “收集到大量信息素!前方即将出现兽潮!” 押后的猛士车装有同位素检测设备,这套设备的灵敏度并不算高,但能检测出特定变异兽与畸形种特有的强信息素,在辐射度异同和信息素甄别上,判明大致是哪一个科属的畸形种和大致数量。 “犬属、貂属、狭口娃属,侦测到三类畸形种信息素!浓度扩散判断,每一种至少有三十头以上!” 车队一刻不停地继续前进,在暴雨中不堪重负的针叶林如同被削去了枝条,变得光秃秃的,但浓稠的腐殖质拖累不慎脱离了简易土路的军卡速度。 “确信存在红鬃巨狼、剑齿貂、沼栖妖三类畸形种!预测将在十至十五公里内遭遇!” “是否继续前进,请指示!” 连长张国富毫不犹豫地下令继续前进,直至抵达兽潮内围两公里处再行停车。他必须先行保证支援火力! “告诉雷达站,不要中断信号弹释放!稍后炮击将以此为定标!”张国富命令道,转头扣下通讯器对2排长喊道: “2排长!翻出雷达站炮击诸元,你部将先行下车,后面靠82迫干活!” “1排,3排,至雷达站外围1公里处下车,等炮击结束后按照反击流程作业!” 漆黑土路上一盏盏氙气大灯破开沉郁雨幕,半空中的红色信号弹坚强照亮了小半片角落,缓缓落下又有新的升起,枪声顺着雨声,刺进了预备连士兵耳中。 “2排下车!” 车队停下四辆军卡,2排士兵们跳到土路上,路面被暴雨冲刷了半夜已变成沟壑泥潭,士兵们套着长筒马靴蹒跚跑过。一个班的步兵围绕车队结成了较为松散的防线,在车顶架起三支班用机枪,掌控住道路两侧情况。在一般情况下,他们不会选择在林地道路中央停留,但士兵们无暇清理出更好的空地交予炮组。 两个各携带了一门82毫米固定迫击炮的炮班在飞速组装零件,约有半人高的粗长炮管、底钣座、观瞄仪器、支撑架装在一个军械箱中,四个人分别拿出负责零件,迅速组装上,炮手开始设定炮击诸元,根据信号弹以及既有的雷达站坐标进行调校,炮组必须保证炮弹落点在二百米至四百米的范围。 炮长在弹道解算仪中输入参数,实操的炮手则根据解算数据进行微调,一个角分为的失误就可能导致数米数十米的误差! 暴雨中无法起飞无人机,凭借经验,在摸黑中,炮组同样顺利完成了基本调校,这个炮班搬出了两箱炮弹,而基数弹药则依旧存放在车中,随时由充当搬运工的步兵 运送。而暂时多余的他们在警戒四周。 炮长、炮手、装填手、三名名弹药兵构成了最低限度的炮组,随着前方传来指示,炮长站在炮管侧后方,大声道:“照明弹!” “目标正前方空中,定标三千米,照明弹!” “预备!”装填手抱起一枚重有4.2公斤的炮弹,放在炮管前,大声回应! “发射!”炮手和装填手立刻低下头,双手抱住,一个心跳间,炮弹底 火被炮管撞针打击后,附加药包引燃,闭气环形成的巨大膛压迫使着炮弹再次轰鸣着旋转飞出。 照明弹在半空点燃,冒出格外显眼的白色强光,但一弹开降落伞,暴风雨便将这枚弹吹得老远。 前线,1排3排在如潮的兽潮怒吼中下车,依托卡车构成了环形防御线,他们带了70式通用机枪,机枪组架起了机枪架,使之转换成重机枪射击模式。 “绿色信号弹!”这个距离不需要望远镜也能直白看到雷达站升起了绿色信号弹,在惨烈光芒中,信号弹坠入到兽潮,露出狰狞片刻便淹没在嘶嚎狂啸中。 连队严阵以待,早已全员戴上耳塞,喷涂了适应雾剂,防止过强的畸形种气味刺激到感官,班组甚至在传递与适应雾剂相配的烈酒瓶,大战之前,人人都需要抿一口烈酒醒醒脑! 战术已交代完毕,连长拔出手枪,鸣枪,高喊道:“开火!” 瞬间,凶猛的火舌撕裂开厚重雨幕,向潮水般的兽潮,倾泻去汪 洋般的弹药! 第81章 雨夜,狼群 “自由开火!”沈如松喊道。 班组的九支枪爆发出灿丽火焰,顷刻间凝练成一道烙红的钢鞭,凶猛抽打向奔腾兽潮,与整个连队的轻重火力一起,来回剥离削弱兽潮。 遥遥升起的照明弹在雨夜中发出时而微弱时而强烈的光芒,炮弹划空而来,旋出刺耳尖啸声,落到兽潮当中爆炸,碎肢残骸随着泉涌一般的血液高高抛起,每一枚82迫击 炮弹都如同尖刀剜肉,在兽潮肌体中狠狠挖下。 突遭打击的兽潮很快分化出小股兽群,在畸形种带领下朝着连队扑去。黑暗之中,士兵们纵然无法看清来袭怪物究竟是何模样,但强烈无比的臭味腥味直冲鼻腔,究竟是枪械后坐力叫人手在颤抖还是本能恐惧? 但架设在军卡上的70式机枪显然不在乎这个问题,粗有二指的机枪弹一旦擦掉变异兽躯体便是将其打做粉身碎骨,就算是体型较大素来以皮肤柔韧著称的沼栖妖也无法直接抵御12.7毫米子弹直射。 这些战前只是普通北方狭口蛙的两栖物种,在战后遭受强烈辐射突变后,成长为体格壮如猛士车的巨兽。沼栖妖在刚破卵而出时仅仅是细如竹节的黑蝌蚪,但在诞生后半小时内就能迅速长到手掌大小,变成凶猛的食肉娃,而它的第一餐必定是身边数以百计的同类,在吞噬了无数个兄弟姐妹后,它会在一个月内成长到牛犊体格,永远在捕食永远在猎杀。韧如凯夫拉纤维般的皮肤同时赋予了沼栖妖极强的环境伪装能力。平时藏在泥塘中,即便庞大体格挤干了水,它褶皱灰褐色的皮肤也与烂泥无异。一旦有猎物乃至于较弱的掠食者经过,沼栖妖坚韧无比的倒钩长舌便会突然缠过来,哪怕是机器也不好对抗上万磅的拉力,受害者会在短短几秒内被吞进充满酸液的胃中,然后顷刻间融化。 这种大型异种有着与体格不相符的敏捷,依靠六条极富弹性的肢体,沼栖妖一旦发起突袭,能在短时间内达到骇人的时速七十公里。沈如松看过一份保密档案,在79年,三湘地区,一头桥柱体型的黑肤沼栖妖追击上了全速行进的列车,它异常柔软的皮肤中和了小口径子弹的冲击力,连火箭弹都因为太过柔软而无法触碰引信,最终是释放自杀无人机殉爆处置。 “阿洪阿洪!朝那边!那边射!”副射手大声叫嚷着,但暴烈枪声淹没了一切话语,他只得拍着射手的头盔,示意他把枪口转向另一头快速突进的沼栖妖。 射手迅速转过枪口,副射手脖子上挂着数条弹链,立刻把手头一条50发的穿甲弹链插入到输弹口,随即狠狠一拉帆布带,叫道:“好!” “嗵嗵嗵嗵!” 哪怕有制退器压制后坐力,强大的反冲力依然让枪架抖动的很,机枪组没有空找固定点,直接派出一名弹药手趴到前面,奋力抓住枪架用体重压死,一瞬间,抖动的枪线变得平稳。 而突进中的沼栖妖遭到重点照顾,在四百米内打穿20毫米钢板的机枪穿甲弹对付它的皮甲简直是易如反掌,一枚枚重弹直接贯穿过全身,打得这头大有小型紫旗轿车的畸形种不住后退,哀嚎难名,连续命中不过十几秒便打作一滩碎肉,哪怕是流弹溅射出的碎片都有足够的威力。 2挺70式机枪作为火力核心,轻松压制了兽潮中敢于冲击阵地的畸形种,但凡被机枪点名到的畸形种不死得脱层皮。更何况后方的炮组仍在持续发炮。 “降低2-5度!” 根据前线技术兵回报炸点,炮组观测员继续微调参数,向炮组汇报道。 “收到!降低2-5度!” 弹药在飞速消耗,负责搬运炮弹的弹药手撬开木箱,从稻草中取出一颗颗尚未与引信相接的炮弹,组装后交予装填手。 “一轮高爆弹速射!”炮长喊道。 “预备!” “发射!” “预备!” “发射!” 82迫一个基数弹药是45枚炮弹,除去少数完全强化甲壳的畸形种,没有任何一个生物能承受住82迫的打击。这是步兵的法宝!无论对付人类敌人或是变异兽,用的好,完全可以像这样击溃上千头的中型兽潮冲击! 但变异兽不像人类会感到恐惧,处在兽潮中,它们悍不畏死地持续冲击连队防线,在几分钟内,每名士兵都至少打出了两个弹匣,激进一些的射手甚至消耗了三分之二弹药。 沈如松刚从队友腰后拿出弹匣换上,肩头通讯器便响了,他把扬声器开到最大才得以听清命令。 “2班3班!向左翼机动!拦住侧卷的兽群!打回去!不要让它们干扰到炮排!” 沈如松想也不想地便吼了一声,“2班的!跟我来!” 说着他打了前头的杨旗一拳,而后者则如法炮制告知前方战友,几秒钟内,两个班动员起来快速向连队左翼增强。 在对抗兽潮时不用矮身前进,沈如松双手握着枪直身飞奔,短短几百米他感到相当的胸闷气喘,无论接受过多少次适应训练,人在防毒面具内总是进气量不够。 到达点位,打出照明弹,借着开到最大的枪灯,沈如松看到一股看不清规模的兽群正在笔直对冲! “盾牌!”沈如松厉喊道! “盾牌!”士兵们一起高喊起来。 “盾牌来了!” 背负盾牌的突击手立即展开折叠盾,“砰”地一下砸进地面,矮身抗住。平时的训练在这时起了效果,所有人立刻向盾牌手身后集合,并列成长龙,一手握枪,一手推住前方战友后背,他们必须直接面对! “稳住!”沈如松站在李皓背后,他是队列的第二人,他不仅闻到听到,而且看到了近在咫尺的变异兽,这群狗崽子!移动是真的快! “准备!冲击!”见来势太快,沈如松干脆停止射击,侧身以全身力量抵住李皓,下一秒,撞击连绵不断,他们的队列,就像是刺入潮水的礁石,坚挺而不可撼动! 兽群过境时是最可怖的,这些狂性大发的怪物完全丧失了基本族群状态下的机敏,变成毫无智商只知跟随首领畸形种的炮灰,它们嘶嚎着横冲直撞,宛如山火过境。 暴雨未歇,冰冷雨珠如注,敲打钢盔,兽群侵略如火,仿佛不可熄灭的山火燃遍群山。一头头大如水牛的巨狼狂奔而过。战斗工兵蹲伏着,他们简直就是古代的三百勇士,面对波斯骑兵的冲锋,守成楔形阵,只是今时今日,勇士手中握着的不是长枪,而是步枪!他们的掷矛即是手雷,一样能将神王的骑兵刺落马下! “还击!”沈如松喊道! 压抑的片刻能有半生那么长,楔形阵,不,是刺猬阵!爆发出全向射击火力,殊为密集的无壳弹射杀过一片片巨型鬃狼,队伍中段被严密保护的支援手扯下胸前手雷,近距离投出,炸开!泥土如浪翻腾,更有不要命的老兵,压低了75式的枪榴弹,直接朝着扑来的鬃狼轰去! “砰!噗嗤!”直接命中! 瞬息之间,冲击波轰碎了那头鬃狼,而开火的马元国被冲击波反震回去,兜头淋了一身狼血残尸,不待他摔倒,后边的洛天成就给他推了回来,这个不怕死的老兵狂呼酣战了一声“草!爽啊!!!” 如此激昂举动彻底振奋了士气,不用班长下令,各个战斗小组自动分离,变成一个个小楔子暴杀着因为失去首领畸形种而更加无序的巨狼,平常时候这些灰毛狗鬼精地要命,从来不冲击正面,只偷摸袭击军需农场,这时候有机会大杀特杀,怎么可以放过! 有的打得兴起的,枪弹卡壳还是没弹了,直接把枪一甩,拔出工兵锹便砸劈过去!固然铁锹挖土,但刻意磨薄磨尖磨锋利的锹刃跟刀刃一样好使!斜劈过去当场就是连皮带肉砍下! 这个杀得兴起的士兵们脱队冲出,砸翻了一头巨狼,翻身而上,用工兵锹猛击着这头畜牲头部,一下下给连骨头都捣烂,刚要回头转回,一阵恶风给扑过来,当场给他扑倒! 这人眼疾手快,间不容发之际把枪托塞到了巨狼嘴中,奈何重量十足的狼爪结实踏出了他,一人一狼拼死搏斗着。 他反复勾脚,想要借力去拔出腿边的匕首,但怎么都弯不过腰,眼见巨狼要把枪托咬碎,利齿刺入到手臂中,他挨不住惨叫起来。 “簌簌簌!”一轮弹雨过来,巨狼当场被击倒,这人骤然翻身,痛快拔出匕首,狠狠扎紧狼眼窝里,拔出时连着眼球带神经束一起扯断! “周垦龙!回来!”陈潇湘举枪连射,她依然用着老骑兵卡宾枪,从不连射,只是点射,枪枪爆头! 这个叫做周垦龙的年轻新兵兴奋地嚎了一声,无视了小臂伤势,拆掉咬的破烂的枪托,硬生生用手腕去扛后坐力,扣死扳机,疯狂扫射! “重新整队!”沈如松握拳喊道,他结束了单膝跪地的射击姿态,浑身血泥,他必须聚拢班组,规整队形 第82章 误击 就在沈如松所部直面兽群,奋力迎击时,连队同样遇到相当困难。 与陷入到乱战混战中的2班3班不同,连队主力架设起的疏密火线依然稳固,持续杀伤着转向中的兽潮。 后面炮组的82迫炮弹是中距离步兵支援利器,每一枚高爆弹落地炸开都能造成十数米范围的死亡圈,冲击波和破片成批成批收割着变异兽。尤其是特有的曲射弹道,能让炮兵为友军提供十分高效的支援,即便战线胶着,熟练的炮组能操作82迫准确命中到友军稍远处的敌人,在复杂又犬牙交错的战场上,枪榴弹只算是加强步兵班组的补充性火力,真正达到优势火力的,还的是炮! 呼啸而来的炮弹给兽潮凿开一个又一个血坑,使其冲击批次始终不连贯。在远距离炮弹有力掩护下,两门70式重机枪从容对畸形种点名,体型庞大的沼栖妖最先被击倒,曳光穿甲燃烧弹把这种令普通变异兽闻风丧胆的顶级掠食者打做一团团烤焦碎肉。 而与之并进的巨鬃狼倒是保持来去如风,连长透过只在他手中唯一一部夜视望远镜,捕捉到游曳在兽潮外围的红毛鬃狼,这是巨狼族群里的亚种狼王,是犬科变异兽最具威胁的畸形种。 与战马相同的体格的红毛鬃狼能轻易搏杀掉一支缺乏重武器的骑兵班组,只消巨颚开阖,便能一口咬掉战马头颅,如果这匹战马还有胆气冲到它近侧的话。它浓密坚韧的针皮毛发可以在两百米距离外有效抵御7.62子弹射击。其头部仿佛是专门应对子弹而进化出更加坚韧抗弹的面甲,能短时承受大威力重弹直射,而鬃狼的最高时速,能赶上猛士车!它脖颈处红如血的鬃毛在极速跑动时,就像是一团燃烧的血火。它们是少数社会性畸形种,从不单打独斗,狡诈阴狠,哪怕是裹挟一切的兽潮,也无法干扰它们的战术行动! 在二十年前的黑暗种战争时代,红鬃狼族群诞生过至少四头焰血狼,统率着数十万头鬃狼,何谓血云压城城欲摧?只有第一代北琴守军留下的只言片语中才能窥见当时的惨烈景象。 “机枪换位,预备队出动!截断那群狗崽子的去路!”连长放低望远镜,命令道。“想学着包抄?” “不够格!” 命令已下,待命中的猛士军车当即启动,一个班的步兵爬上军车,向右翼移动去,途中他们拆掉了车蓬,一挺70式机枪跟着行动,将这辆军卡赫然化作武装卡车。 红鬃狼奔跑速度属实快,但猛士车一点不慢,在泥泞坑中轻盈跳跃,它的轮胎并不是传统的人造橡胶,而是可变链条,在泥路或是雪天时,轮胎便会转成三角履带,最大化减轻对地压强和地形跨越力,虽然牺牲了一些速度,但完全够士兵们快速机动了。 试图迂回的鬃狼群遭到连续扫射,转瞬功夫便被击毙小四十头,士兵们毫不吝惜弹药,趁着雨势渐歇的时机,一连打出十几枚照明弹,将战场照得亮如白昼。 用掉了手头的预备队,连队成功护卫住了两翼,使成股兽群无法越过连队去攻击到后方炮组。假如有无人机高空俯瞰,不难看出此时的连队就像是一个倒扣了的拱形,两翼承受压力被迫后移,而得到了充分火力甚至开始进攻的中线,则在不自觉地前移。 连长继续观察战情。他执行的是标准的抗兽潮模式。建立环形阵地,最大化发挥火力优势,力求在短时间内取得重大杀伤以削弱兽潮规模,因而会携带多两倍甚至三倍四倍的弹药基数,反正在两天的徒步行程内总能找到复兴军兵站或者是储备点,内线机动不需要很多后勤。 连队旺盛的火力形成了细细的红线,基层军官大胆地将开火距离定在二百米,于是就没有多少变异兽真正冲进了一百五十米范围内,不出两刻钟,连队弹药便消耗了超过一半,尸墙已经垒起,兽潮明显减弱。 “不对劲不对劲……”连长喃喃道,他举起望远镜细看,发现了至少五种不同的变异兽尸体,在大型兽潮里,应该有多达两位数的变异兽种类,现在显然偏少。 “看,连长!”一直在旁边的军士长忽然发声提醒张国富,示意他注意激战中的左翼。 “左边有沼栖妖过去了,1排阵型混乱,让炮兵先支援那边!” 张国富想也不想便挥手同意,他催着技术兵赶紧升空无人机,没有空中之眼,他无法跟往常一样掌控全局。 在左翼激战的1排确实有些危险,因为沈如松始终无法有效规整队形! 他们先前步行赶到地点,仓促之下直接被冲乱环形圈,他们毫无工事可以依赖,散兵坑和战壕都没一个,只能在没到脚踝深的烂泥里与体格大于人类的鬃狼近距离混战!加上通讯器步话机只配发到班长班副一级,即便成功召唤回了一部分人,雨夜下混乱不堪,怎么召回人?况且本来就是不满编的班组! 剧烈交战中,沈如松实在无法忍受进气量不足的全罩式防毒面具,他借着李皓举盾挡住自己身位的简短喘息里,把面具上半部分直接拆脱。眼睛暴露在酸雨和辐射当中才几秒,他就感到眼珠子泛涩。 沈如松拉下绑在头盔上的风镜,拍着李皓肩膀吼道:“右边!右边!太靠前了!” 话音刚落,昏暗雨幕里就冒出十几双血色眼珠子,像磷火般急速抵近,沈如松无法,只得抬手扔出枚手雷,连“卧倒”都来不及说。 “轰!!!” 莫大的冲击波轰倒了沈如松和李皓两人,沈如松耳朵嗡嗡叫着,他一瞬间天旋地转挣扎爬起又因为失去平衡感而再度跌倒,只能凭借本能机械地朝来袭方向开火,他嘶喊着,自己却什么也听不见。 斜刺里杀来的这股狼群被放倒了好几头,但冲到内圈只要一头就够了。老虎体型的鬃狼向倒地的李皓扑杀过来,“噗嗤”一声血光四溅! “耗子!”沈如松看的目眦欲裂,一瞬间血气冲脑,他不顾一切站起,举枪连扣扳机却是“啪嗒啪嗒”空响。 卡壳了! “去他妈的烂枪!”80式架不住满是泥水的环境,精密的旋转枪机被卡死,沈如松眼见李皓被撕咬地血肉横飞,当即悲愤至极,哪还管得了什么其他,浑身摸着武器,抓着手枪和工兵锹便冲上去。 “砰砰砰!”手枪打过三发,打空,齿牙沾血的鬃狼森森抬头,长须边还连着几片破碎军服。 沈如松直接抡起手枪砸过去,这头生命力极其顽强的鬃狼脑袋挨了三枪居然还没死,裂开了小半个头颅都能看到里头黄白脑髓,爬起来咆哮着朝沈如松扑去。 沈如松挥起工兵锹,一道闪电劈下,照亮了他沾满雨珠的血痕脸庞,他嘶吼着,工兵锹的锋刃深深砍入到鬃狼鼻梁内,他借势转过半身,脱开纠缠,此时又是一道闪电! “啊!!!”沈如松疯狂叫着,脚踝深的烂泥困不住他,长筒军靴踏过泥地,他揪住鬃狼拧成股的鬃毛,工兵锹对准这头畜牲的眼窝死命砍砸。 他一边喊叫着,一边挥砍,直到锹头被打断,他看到了鬃狼半个脑壳下的脑髓,他想也不想地抡起锹柄用力刺入! “呜~~~~!” 凄厉的破风声响起,沈如松头顶划过迫击炮 弹,支援终于来了,后方炮组打出五发速射,就在沈如松身前几十米处爆炸! 灿烈的火花升起,雨水都无法为之浇灭,又被冲击波掀倒的沈如松踉跄站起,手脚并用地爬到李皓身边,也不管这小子死了活了,抄起腋窝拎起,抓着腰带猛一发力,把李皓扛到肩膀上,带着他反身狂奔。 通讯器尽是呐喊,从未经过夜战的士兵们分散成了一个个小团体,在黑夜遮掩下,即使相隔可能才十几米也没法有效互相掩护,短短的混战就让伤亡骤起。 枪声短促而猛烈,斜刺里冒出大团火光。沈如松听到急促喊声“小洛,前面!前面!” 言罢,沈如松便胸口猝然剧痛,他被打得仰面跌倒,躺倒在泥泞里,呛了满口血。 “停火!这是自己人!” 误判敌友的洛天成奔到近前,脸色瞬时变得惨白,他看到前方动静下意识就是抬手一梭子,结果打到了自己人,甚至一口气打翻了两个。 “不要管!不要管!炮火太近!”洛天成尝试着拖走沈、李二人,但没拖几步,后方破空而至的炮弹把洛天成冲飞,爬起来想继续带走友军,结果被身边战友急切拉住。 “他们死了!”马元国吼道,不分由说拽住洛天成肩带给拽了个面,瞧也不瞧死尸般躺倒不动的沈如松一眼。 两人匆匆离去,不断延伸的炮火马上要覆盖这片区域,黑夜中误击了友军又能怎么办?带着遗体拖累脚步然后赔着死人一起死吗? “炮火来袭!后撤!后撤!” 第83章 混战 后方炮组并不知道有友军被纳入到炮击范围中,即便他们知道,也不会改变既定的炮击指令,一旦兽群从侧翼突破,开始分化席卷,不仅是整个连队会遭到背刺,他们自己也会被兽群冲击!连队有两挺重机枪压制,他们有什么?迫击炮平射吗? “预备!” “放!” “预备!” “放!” 士兵戴着露指手套,搬出炮弹,弹药箱里填充稻草随之颤巍巍跌落。炮弹转交给装填手,他抓着炮弹,定在炮口之前,大喊一声“预备!”,炮手随之喊出“发射!” 一个心跳的瞬间,这枚炮弹即是落进炮管,砰然爆音后,这枚承载了一丝胜负希望的炮弹越过千米之遥,越过苦苦煎熬着的步兵,越过深沉灰雾中时而咆哮时而撕扯的变异兽,旋即,炮弹中的烈性T NT骤然引爆。 雨水和着泥屑溅射到沈如松脸上,莫大的震动颠醒了才昏迷过去的沈如松。 “咳咳~”呛出的血积在半罩式防毒面具里,他疯狂地扒拉开,一股鲜血漏了下来,他一边吸着自己的血液和呕吐物,一边费尽力气踉跄站起,仅剩的本能带动着他往前跑去,他没有忘记拽住李皓的武装带。 眼前是恍惚模糊不堪的光晕,强烈的震动叫他跌倒了一次又一次,但他每次都坚强站起,从十二岁开始的军事训练将战术动作烙印到了他的肌肉和骨髓里,哪怕是像这样是几乎丧失了观感,残留的记忆本能还是带着他奔行。 “是班长!” “班长!” 已经退回去的士兵们举起枪灯,刺破黑暗看到了蹒跚的沈如松,慌忙地叫着掩护,霎时间周遭火力全部集中起来,不管到底有没有变异兽跟着,反正就是沈如松身边疯狂扫射,拼命掩护着战友去接应他们敬爱的班长。 “医疗兵呢!医疗兵!” “徐胜男!罗虹!过来!” 接应过沈如松,李皓两人,看着他们满身满脸伤痕的凄惨模样,杨旗顿时慌了,他跳了起来,疯狂寻找着两个女医护兵,结果一回头就看到两人在紧急急救,原来她们俩始终没有脱队。 徐胜男半跪在沈如松身边,拆掉他支离破碎的胸口防弹板,发现数枚弹头嵌在了防兽垫里,她暂时没有发现有明显伤口,先不管三七二十一打上止痛针。 雨水顺着盔檐流泻,体格纤细的徐胜男背上扔掉所有装备只带了枪也快有二百斤的沈如松,而罗虹扛着更重的李皓,两个女兵用尽浑身力气背着他们向连队车辆跑去。正在通场的机枪军车奔驰过,炽热的弹壳掉到她们脚下,咫尺之外,几名士兵喊叫着跑过,短停射击又投出手雷,大喊着:“补位补位!” 三四百米的距离仿佛有半个人生那么长,当徐胜男和罗虹跑到连队车辆也就是核心防御圈时,看到战友接应过伤员,两个女兵顿时累瘫在地,短暂呼吸过几口气,徐胜男又拉着罗虹挣扎爬起来,她们没到休息时候!她们是医护兵,必须去救治! 给沈如松肩头旧伤补上一次封闭针,徐胜男接着急救其他送过来的伤兵,但凡是伤者,无不是肢体残缺,那些被变异兽扑倒的士兵,稍微反抗不及就是半个肩膀半截手臂被活活啃下来,能惨叫出声已经算情况好了。 “按住他的手!按住!”一股鲜血飙到了徐胜男脸上,她没空抹一把,而是咆哮着叫罗虹继续紧紧按压住痛得拼命挣扎的伤兵。 在断臂的痛苦下,不论是吗 啡还是其他药品都变得无力,在卡车车厢里,只有一只手电筒做光源,伤兵躺在临时充作手术台的长板凳上,徐胜男握着止血钳,瞪大了眼睛寻找濡滑溜动的血管,她必须先灼烧止血点,夹住血管才能真正阻止住大出血,不然用不了十分钟,伤员就要流光血! “下一个!”好不容易完成了手术,徐胜男自动忽略了枪炮声,处理了重伤员,才轮到轻伤员,她们俩合力扶住起一个还能走动的伤兵坐下,等到这人脱下防毒面具,她们俩瞬间呆住了。 “李皓!” “我让罗虹给你优先清理了!” 不知何时醒过来的李皓伸出手,他的左手掌赫然只剩下一半,这个平时永远在嘻嘻哈哈的小伙子面色苍白无比,右手紧紧捏成拳,嘶声道:“后面……后面嘛。” 没时间说更多了,徐胜男剪开被绷带随便裹住的左手掌,她咬着小电筒照亮,发现伤口截面已经青黑肿胀,甚至在流脓! “狼毒!”徐胜男叫道,她愤怒地转头看向罗虹,咆哮道:“你为什么没打血清!狼毒不能先止血,要打血清!” “是你让我裹的!” “我没说!” 两人争了几句便停嘴,这不是争执的时候,徐胜男沉默拿起手术刀,水壶倒水清洗掉血沫残渣,看着李皓眼睛说道:“我要切掉你半个手。” “不是整只手就好。”李皓勉强挤出个微笑道。 徐胜男沉默切除着极速病变的血肉。一部分鬃狼的牙齿会想蛇牙那样是中空的,带有狼毒,虽不至于是七步倒毙,但后续会引起极度严重的并发感染,必须第一时间清创。止血只会把毒素带的更深。 “剩……嘶,剩了三根指头嘛。”李皓看着自己半截断掌,断断续续道。 另一边,挨了自己人一梭子但幸运挡住,只是胸闷气喘的沈如松终于成功整队,他简单点过2班人头,除了三个在急救的,依然缺了一个人。 “俞有安呢?!” 沈如松盯着邓丰,问道,后者摇头,而沈如松也没法追问,混战如此,谁能看住谁? 依靠炮火掩护,向连队侧翼袭击的兽群到底被遏制了,陷入乱战中的部队尽管一时编制崩解,但凭借着纪律性和显目火光,士兵们还是自发向连队靠拢,但到底处在什么位置,就是个问题,不到天亮或者是战斗结束根本搞不清。 沈如松没继续纠结这个问题,他刚想开口说加入进入战位就地固守等待命令,脑袋突然嗡的一下,强烈无比的爆炸声从背后传来,他吃惊回望,发现炮组所在方向赫然冒出冲天火光! “怎么回事!” “炮火停了!炮火停了!” “它们又过来了!” 通讯器内骤然吵做一团,呼救声、要求支援声、询问声不绝于耳,沈如松呼吸中带着痛,他望向火光迅速消减的后方,愈发强的心悸感升起。 这种呆滞只持续了几秒,沈如松忽然反应过来,他四处转头寻找着连长或者排长,他循着机枪声跑过去,看到握着步话机吼叫询问的连长。 “炮组!炮组!回话!” “雷达站!雷达站!请回话!” 沈如松待在一旁,紧张地扫视周围,尽管炮火停了,但成功建立起的环形防御圈还在坚强支撑,那些最危险的畸形种在一开始就被迫击炮优先点名处理掉,剩下的畸形种放弃正面进攻,还在不断尝试从侧翼席卷,不过屡屡被游动中的猛士车打断。 “必须弄清后面发生了什么。”连长扔下步话机,对着赶来的沈如松叫道,同时他也看到了赶来的许博然。 “1排长!” “到!” “点齐人,接应炮组!随时报告情况!” “是!” 许博然看了眼拎着枪的沈如松,在通讯器呼叫着其他班长集结,命令沈如松先行向炮组所在地赶去,一路上尽可能收拢人手。 沈如松啥都没想,跑过急救车,拉出了刚手术完了两个女兵,看到李皓是伤了左手没多大,问了句便叫他速速归队。 登上满是血腥味的急救车,沈如松用车载电话呼叫着炮组,油门踩到最底,他突然有种不真实感,在战况最危急的时刻,他却在远离前线? 暴雨像是稍稍减弱了了一点,雨刷器功率开到最大但仍然抹不开雨水,沈如松实在看不清,只得打开车灯。 炮组始终没有回答,沈如松心悸感随着越来越近的火光变得愈发强烈,没待他说话,坐旁边的邓丰忽然抢过方向盘,猛地左向打死! “你……”沈如松只来得及说出一个字,卡车便轰然冲下了土路,撞向树林里,就在变道的那刻,土路前方轰然射来数枚炮弹,将土路炸出偌大泥坑,若是不拐弯,卡车立时就要当场炸碎! “炮组!误击!你们打错了!友军!”沈如松强忍着恶心感,抓住车载通话器喊道。 “没炮组了傻子!”邓丰一把打掉了沈如松通话器,拎起枪跳下车,用自己的肩头通讯器向连队报告道: “连队连队!1排2班!炮组遇敌已被消灭!我们正在夺回!注意来袭炮弹!重复!后方遇袭!注意来袭炮弹!” 沈如松听罢脸色刷的发青,他太清楚此时背后遇袭是什么结果了,兽群偷袭了炮组不是最严重的,野兽可不会操炮,刚才射来的炮弹说明是人类敌人,这是两个性质的战斗! 他们落到了诱饵里了! 沈如松顷刻间想通了关节,他立马抓住通讯器,歪头喊道:“雷达站可能失陷!雷达站已经失陷!联系……” 话没说完,一阵弹雨打得沈如松原地趴下,他两肘夹着枪,艰难爬动着,抬头间脸上突然被踹了一脚。 “关灯关灯!”是邓丰在叫。 脸上吃了一脚,沈如松立刻关了枪灯,借着远处火光,他看到林子里影影绰绰的,雨里若有若无传来人声,他妈的,又被伏击了! “连队!后方遭到匪军袭击!”沈如松继续呼叫着,他本想先退到土路后的反斜面再行反击,但他听到了车喇叭声,他瞬间心跳漏跳了一拍,1班和3班后面才跟过来! 热血冲上了脑,沈如松撑着膝盖站了起来,拎着捡来的一把75式朝着林间人影方向概略射击,大喊道:“2班!跟我上!” 趴地的士兵们只认班长声音,纷纷呐喊着爬起,跟在沈如松后面开始奔跑射击。 沈如松紧扣着扳机,他拔掉手雷拉栓,直接往土路上扔去,这不是为了杀伤谁,而是提醒后面人,遭伏击了! 本该属于他们的迫击 炮弹反倒是朝着驶来军卡落下,两辆卡车跟之前沈如松所在卡车一样猛打方向盘,一头撞进林子里。在沈如松惊骇欲绝的目光下,炮弹接二连三向连队打去! “我们要打回去!”沈如松喊道。 频道里枪声嘈杂,陈潇湘尖锐的女高音倒是很明显,但她并没有回应。 哪怕沈如松没接受过军官课程,基本的战术素养也让他明白过来这完全是一个局。有人操纵了兽潮冲击雷达站,在连队抵达前甚至可能是对兽潮发起攻势时,雷达站就被敌人控制了。静默着,吸引着连队钉在原地,在雨夜没有空中优势的情况下对付兽潮。等到被兽潮缠住无法撤出时,另一部分敌人再偷袭处在后方的炮组,炮组只有一个排!仓促遭袭哪里应付的过来!那声惊天动地的爆炸足以证明!肯定是弹药卡车炸开了! 现在唯一能安慰沈如松的就是好歹这次携行弹药不多,只有一个基数多一点,毕竟北琴基地能动用的卡车只有这么多,装了弹药就没法坐人,先前对兽潮炮击消耗了很多,又被引爆了一批,存余的炮弹不会很多,不至于被压制。 但连队突然遭到后方射击,不是所有人都明白是什么回事,特别是现在防御圈在收拢,在自己地盘上被自己人的炮打了,谁料的到这个?一个昏头阵型就散了,缺口就有了! 现在能抢回炮组阵地的只有1排,沈如松深知整个连队的存放系在他身上,他的班是最靠近炮组的部队,哪怕是死,哪怕是全员覆灭,他也必须摧毁了迫击炮再死! 几秒钟内,沈如松便下定了决心。 光线太暗,打手势没有用,好在雷声停了,沈如松叫道:“火力压制!” 听到班长命令的士兵们毫不吝惜地泼洒子弹,压制林子深处的敌人无法进一步移动,先凭借火力优势压缩住他们活动空间! 趁着这个机会,沈如松矮身翻滚到路边水坑,他半个身子都浸没在辐射浓度不低的污水里,但他哪里有心思管这个? 他循着80式和75式传来声音的方向,也观察到火光猛烈的一方必定是友军,沈如松探出半个脑袋,握着通讯器,吼叫道:“陈潇陈潇,听到没有!” 连续呼叫了多次,陈潇湘终于回道:“姓沈的,我听到了!” 沈如松判断不出到底有多少敌人,因为林间到处零散枪焰,他只能确定哪片区域敌人较多一点。 “1班和你在一起么!” “在!我左他右!” “我想处理掉炮!我要你吸引住,我绕过去!” 沈如松说的又急又快,吞掉不少字,但和陈潇湘赵海强他们相处了快半年,打过两次战,默契感总归是有的,彼此听得懂对方想表达什么。 “我操!老马看雷!” 通讯器传来几声爆炸和骂声,随后陈潇湘又接通了,她叫道:“去去去!老娘会缠住的!去!” 第84章 跟着我,进! 得到陈潇湘的准信,沈如松稍稍安下心,扣住通讯器向邓丰呼叫道:“老邓!老邓!收拢人,赶快向82迫那块走!” “知道!”邓丰一如既往不废话,掐掉通讯,确定身边跟着杨旗、谢国荣还有刘有成,他们四个人正好能构成一个战斗小组,朝夕相处下,默契感十足,不用班副多说,他们自觉分开,队形依然疏密有致。 雨夜能见度很差,配属给复兴军二线部队的夜视装备很少,不过战时体制之下,物资优先供应军人,营养充分倒也没人有夜盲症,凭借着光线反射和经验,邓丰迅速判断出藏在林子里的敌人大致位置。他开路在前,杨旗掩护着他的左后方,一人枪头向左,一人向后。几米之外,谢、刘二人也是如此。小组呈现出扇形搜索阵势,小跑向前。 穿梭在这片久无人烟的林地里,每踏出一步,军靴就会陷入到厚厚的腐殖质里,稀疏的针叶挡不住雨水,幽暗林子间不住爆开枪火与嘶嚎声,他们前方尽是黑暗。 林间窸窣绊响声传来,邓丰眼睛扫过去,他视力极好,在模糊看到人型同时,他立刻扣动了扳机! “砰砰砰!”75式咆哮开火,邓丰飞快按过大概五六下扳机,打出一串点射便灵敏地躲到树干后头,而后边的杨旗顺着火力线补过一梭子无壳弹,想也不想地就地蹲伏。 果然,敌人旋即还击,火力相当凶猛,一连串精准打来子弹弄得杨旗趴在污水里根本抬不起头。 “妈的。”邓丰暗骂一声,心道是真碰上硬茬子了,能策动兽潮的暴民已经不叫暴民了,叫做匪军,这帮子人用的武器谈不上多精良但起码是运转良好的长枪,能配上88式栓步的匪军都是神枪手,得亏现在是夜里,否则这群常年与变异兽搏杀的猎人能隔着五百米一枪爆眉心,说是眉心就决不会右眼! 邓丰从军数年,直觉极准,从枪声密集与否就能大概判断出对面有多少人,具体多少不清楚,不过可以肯定绝对比他们多得多,那次战斗,暴民匪军不比他们多个三四倍? 对方反倒是形成了火力压制,几个身位外的谢、刘二人开枪暴露位置后,顷刻间各自身中数弹,要没穿防弹板就直接毙命了!现在他们两个被揍得上蹿下跳,挤在树洞动弹不得。 “班长!我们被压制!按红光方向开火!”邓丰在通讯器里叫道,掏出信号枪,闪身打出一发红色信号弹。 处在土路右侧的沈如松看的很清楚,他身后不止跟着2班的剩余人,还有1班一个叫周垦龙的小子以及几个半路收拢来的散兵。 沈如松摸出弹匣往头盔上砸了砸,插入,拉动枪机同时叫道:“火力掩护!” 横扫而来的弹雨缓解了邓丰这边的窘境,趁着敌人注意力被吸引过去,他毫无犹豫地跳出了相对安全的藏身处,后边的三个人见班副变位,泥水淋漓地起身跟上,他们身上挂满了硕大的蚂蟥,枯叶烂泥中有的是吸血虫,他们忍耐着,枪也不开,赌着运气和命!只求最快穿到目标点。 给邓丰他们解了围,马上轮到沈如松这边倒霉,接踵而至的精确子弹把沈如松面前小土坡打得尘土飞扬,冰冷雨水和黏稠泥泞让他体力损耗得异常快,反应力跟着下降,他连续两次头盔中弹,全赖头盔质量好保命,即便如此,强大冲击也弄得他脖子痛地要命,差点没折断。 沈如松反手从罗虹胸前摘下一枚烟雾弹,然而过大的雨势令烟雾升不起来,无法,沈如松这边只能匍匐在地行进,心里无比憋屈,从来都是复兴军死死压制别人,今晚反而是他们被匪军摁住了打!吃了大亏! 就在2班向迫击炮方向艰难挪动时,土路上的1班3班愈发难熬了。他们只能依托毁坏的卡车做掩体,原地固定住不能钻进林子里躲避,他们得死死咬住匪军的大部分! 陈潇湘手里的卡宾枪打得枪口冒白汽,雨水也浇不灭,她愈发焦躁,本来中远距离交战是她的拿手绝活,可是现在的夜间林子,怎么够施展开? 信号弹不断打出,鲜红如血的光芒闪耀在林间,可能才两三百米的距离却打得像远程交锋,看不清敌人究竟在那里,像陈潇湘一样憋了股邪火的大有人在,逮到了疑似目标就是一阵急促扫射。 “我没弹了!” “分我子弹!” “换弹中!” 要求弹药的叫声此起彼伏,战斗工兵会携带更多的弹药,战时直接从旁侧战友身上拿取便是,士兵们总是觉得弹药是足够的,但随着时间推移,他们开始发现弹匣袋一个接一个地空了。 “节约弹药!”陈潇湘叫道,她向稍远一点的1班询问弹药量,而赵海强反而想问她要! 陈潇湘不得不下令士兵们看清了再打,于是乎骤然间火力密度大大减弱,陈潇湘咬着唇,脸上的刺刀疤一阵阵抽疼,就在此刻,她头顶上呼啸掠过一轮迫击 炮弹,与她惊骇欲绝的目光一起,落到了连队主力那里! “沈如松!!!”陈潇湘发了疯似咆哮起来。 “你他 妈快啊!炮击!” 数百米开外的沈如松又不是瞎子,他看到了破空掠去的炮弹,眼见自家阵地陷入火海,他恨得牙关咯咯响,热血冲进脑子里,他爬出半个身子刚要开火,便乍听一声惊叫:“手榴弹!” 冒着火星的木柄手榴弹落到沈如松身边,他刚想伸手丢回,结果手还没伸出,手榴弹便当即爆炸,强大的冲击力推着沈如松飞了数米远。 人撞到树上跌进水里,沈如松连昏死的功夫都没有便呛醒过来,脑海混沌耳朵嗡嗡响,他手脚并用地向同伴爬去,他恍惚间看到最小的徐胜男缩在土坑里,抱着枪捂着脑袋尖叫不停,而倚在土坡与敌人对射的罗虹打光了子弹换弹被打中,滚倒下去,捂着手臂不住哀嚎。 沈如松心跳声如擂鼓般,强大的心悸感差点要压碎他,骨子漫上恐惧,他牙关还在抖动着,但心脏泵出的血就是勇气,他骤然站起,头盔系带不知不觉崩落,他满头泥水地站起,握着枪跨步喊道:“大家听好了!跟着我!” “进!” 熟悉的喊声打醒了畏缩起来的士兵们,他们听到了班长的呼唤,看到了冲锋在前的班长,瞬间,勇气传递到他们身上,无论受伤与否,无论疲惫与否,一瞬间,他们全嗷嗷叫地跳了起来,声声回应着,步步向前着,他们呐喊道: “进!” 沈如松跳跃在弹雨里,他闷头撞开锋利如刀的枝叶,雨势在变小,月光星光透了下来,他矮身穿进林子里,心跳窜上了喉咙,他疯狂叫着,扫倒了近前的两名匪军,他看到一蓬蓬血花在敌人身上爆开,枪火随之变换。 沈如松滑跪在地,子弹擦着脸飞过去,击伤了他的耳垂,然后打中了紧跟在他身后的一个士兵,他向前扑倒时直接被集火,纵然是坚固的防弹板也没法在这么近的距离抵御住密集的步枪弹,他从扑倒姿势硬生生被打成向后躺倒。 沈如松扔掉手里打光了弹的75式,捡起阵亡在身边的友军步枪,他甚至没注意到阵亡者被打烂凹陷的脸,他接过鲜血滑腻的枪,低头摸过一个弹匣时,几发子弹是贴着他的天灵盖射了过去,打到后边的枝梢上,没被暴雨抽落的树叶全被震了下来。 “小虹!龙子!”沈如松怎会停歇,喊着罗虹和周垦龙的名字,这两个兵紧随在班长身后,变成了楔形的三三制,他们带队前冲,气势磅礴!敢死向前! 沈如松眼前金星乱舞,他的头盔没了,防毒面具也没了,防弹板支离破碎地挂在胸前,劈手间给打掉,他现在哪看的黑暗?只有向前!向前!向前! 炮弹杀过天空。爆炸声就是他的命令,激烈上窜的肾上腺素叫他什么也顾不得了,他只管向前冲击,他只循着炮口火光跑,甚至不知道穿进到了哪里。 他看到了一团人影在前面,抬枪射翻了五六个人,这帮子匪军跟被折断的小树苗似的东倒西歪,但又从阴暗里钻出来更多,拦住了后面士兵的去路,在眼瞪眼的十米距离里,两边拼命疯狂射击,这不是狭路相逢勇者胜了!而是单纯的要同归于尽! 子弹头碰着子弹头,黄铜尖和钢芯尖在半空对撞,空气中爆出无穷火星,刹那间,两边人马都被扫倒在地,他们彼此都没看清敌人在哪里就死了。靠着防弹板和运气侥幸活下来的复兴军士兵吐着血爬起来,先跟着班长前冲! 后面一瘸一拐站起的士兵扶起战友,看过濒死的匪军,他们才不顾死还是活,满腔怒火仇恨驱使着开枪,是快是慢都可以,他们跨过尸体,踩过被鲜血染红的泥水,继续前进! 沈如松仍旧冲在最前,他已经看到了不断开火爆出灿烂火光的迫击炮,就在他要抬高枪口发出枪榴弹时,近处一棵树高树忽然爆出连绵不绝弹雨。 “走!”只落后沈如松一步的罗虹先发现了树冠里有人,她想也不想地双手拼命推开班长,就是这个动作让她慢了半拍,她举起枪时,敌人先把弹雨倾泻 了过来。 “噗噗噗噗噗噗!”呼吸间,罗虹浑身冒出数十个血洞,子弹贯穿了她,血液从漏成筛子的单薄躯体中喷出,她叫都没来得及一声便倒下。 “啊!!!”沈如松亲眼目睹着罗虹死去,他狂叫着抬起枪,枪榴弹出膛,直接把树冠打成灰烬,掉出来两个浑身着火惨叫不止的匪军,沈如松和周垦龙两个人对着尸体扣死了扳机,直到空仓挂机“啪”的一下挂住,他们俩才清醒过来。 但战斗,哪里终止了啊! 第85章 唯有前进 沈如松急急往胸挂摸去,然而却摸了个空,他当即对周垦龙吼道:“弹匣!” “没了!”1班的周垦龙回吼道。 沈如松怒骂一声,扔下因打得太快而枪管护木都在冒烟发烫的80式,直接捡起匪军尸体边的一把冲锋枪,还是用弹鼓的,现在乌漆嘛黑的他也认不出是什么型号的枪,但管他妈的,能用的就行! 沈如松拔下冲锋枪弹鼓,掂量掂量觉得大约还有一半子弹,继而狠狠推上枪机,扯下匪军挎在腰边的弹药包,他扬起手臂往后看了一眼,厉啸道:“走” “是!班长!” 后头紧跟着的只剩下周垦龙和另外两名别班士兵。沈如松一边跳跃奔跑,一边歪头压住通讯器喊道:“老邓!你到哪里了!” 通讯器噪音太重,沈如松只勉强听出邓丰在嚷嚷说“到了,到了”,于是沈如松也不多废话,告诉他自己现在大概在迫击炮组的西南一二百米的地方,到了就立刻投入总攻! 82迫到底是82毫米口径,毕竟是一门中口径迫击炮,发射时炮口火光巨大,即便远隔雨夜林间,闪光也清晰可见。 头顶不时掠过炮弹,沈如松抬起眼皮看,他只能祈祷这群野蛮人用不来迫击炮,算不来射击参数,一旦实现精准打击,整个连队就完了,前面是兽潮冲击,后面是火炮轰击,这怎么扛得住?连队匆匆赶来,根本无暇挖掘任何野战工事,散兵坑都可能够呛,没有坚固战壕怎么抵御? 奔跑间沈如松愈发焦急,黑暗中跑着跑着反而一头撞上了根树杈,鼻头一热便仰头跌倒,又给狠狠浸到冷水里,待他踉跄爬起,头脑算稍微冷静了点。他示意后边跟着的三个人先检查过弹药,报告还有多少投掷物。 “一弹两雷!” “两弹一烟!” “没雷!” 沈如松自己身上除了捡来的一把弹鼓冲锋枪只外加随身佩戴的手枪,连工兵锹都打折了不知道丢哪里去了。况且一开始赶来增援了,他们没有战斗工兵武装。笑话,谁料的到雷达站沦陷了?不需要攻坚带什么工兵装具?标准步兵携行具就是了! 因为传统钢芯弹较重,用75式的步枪一般会带6个弹匣,加上步枪自带的一个,一共是210发,而使用80式的人,由于无壳弹很轻,80式特殊的前插弹条设计,使得弹匣可以折叠携带,标准的30发弹条能带足足12根! 之前防御兽潮就高强度打出了数百发子弹,又加上一部分弹药放在卡车里,被突袭时谁有空管行军包,带着随身弹药就不错了,加上平时训练、战斗谁稀罕过子弹,搞到此时竟是弹药不太够了! 沈如松伸长脖子目测了迫击炮位置,说道:“不远,省着打足够!他们也看不到我们!” “两两一组,散开!看定了位置再扔雷!” “是!” 沈如松稍微压慢了点步子,他一没穿外骨骼二不是机甲铁驭,做不到疾速奔跑时还有能力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他最多做到疾行时观察良好,而他现在处在环境复杂又阴暗的北方积水针叶林里,不管是个人直觉或是战斗条例,都要求他踩稳步子。 手中的冲锋枪沉甸甸地非常有分量,比轻便的80式重了起码两三斤,沈如松透过枪上的简单铁钉瞄具,看到不远处似乎闪过了一连串炽红色,他以为是那处草丛烧起来了,眨眨眼再看,那串炽红色却没有火焰该有的光晕与轮廓,看上去?像是一团红布? 沈如松抬手示意众人再慢一些,但不是所有人都沉得住气,眼见一发发炮弹尖啸飞空,他们每耽搁一秒,连队就危险一分,碍于班长要求缓一些,性子急的周垦龙鼻孔出气,狠狠地“嘿”了声。 距离渐渐拉近,沈如松感觉只剩下一百米不到,借着穿过林稍的月光,他比出包抄手势,通讯器里传来邓丰一组人的就位报告,他们成功移动到了射击位,可以夹击了! 沈如松用力吸了口气,握拳叫道:“打!” 枪声大作,沈如松单手持枪,打出信号弹,光芒鲜艳如血,吊在半空中辉映! “烟雾弹!”沈如松喊道,他握着冲锋枪枪管,手抓弹鼓,把枪托顶在腰上进行腰射,这支枪的后坐力实在太大,让他不得不腰射! 减弱的雨势下,白烟终于盛开,遮去了沈如松等人身形,让他们得以进一步靠拢,等拉到四十米范围,就是个娘们也能把手雷扔准! “冲!冲!” 正当士兵们发起总攻时,那团被沈如松注意到的那团赤红色骤然闯进了烟雾里,它真就是一团烈焰,烧灼了浓稠白雾,所过之处无不消融,腥风闪过,一阵令人牙酸的骨节血肉撕裂声,惨绝人寰的叫声响彻林间! “那是什么东西!” “开火!开火!” 火力立刻转向到拦住了去路的赤红色怪物身上,然而概略射击哪有准头?那头怪物仿佛是迎着弹雨般腾挪躲闪,反倒是几个呼吸间拉近距离,向着沈如松冲来! “灯!灯!”不知是谁叫道。 沉寂许久的枪灯打亮,那团赤红色骤然显出本型,妈的!这是什么疯狂造物! 沈如松瞳孔急缩,他眼里呈现出一头状若猛犬的红肤野兽,壮有水牛大小,以异常强悍的前肢扒地疾行,两条前肢之硕大,堪比沈如松体躯之宽!就跟猿猴金刚一样用手爬行,其大臂凸出成了肩周,在此之间是一颗篮球似的头颅。 头颅上一对血眼向沈如松盯来,头颅半球直接裂成了一副无比狰狞巨大的嘴,妈的,整个头都是嘴吗! “打!打!”顷刻间沈如松手脚冰冷,热血回潮间暴吼道,手中冲锋枪扣死,倒是看看这牛逼凶狠的怪,能挨上多少枚子弹手雷! 不远处,一架80班机一同打响,炸出的大团菱形枪焰照亮了林间,但这头血眼怪简直是眼爆精光,竟然是真的顶住火力横冲直撞过来! 这头前肢刨地,后肢跃动的凶兽掀起了一阵飓风,身前身后都是子弹,造成的伤口反倒是令这头畜牲更是狂躁,大臂抽飞了一个拦路士兵,抛起来,不待落下就是约起,当空把这个士兵连腰咬断! “丢雷啊!雷!”沈如松也跟着要疯了,只有扣着扳机,才带来源源不断的勇气,即便强大的后坐力顶得他不住后退,枪口上斜。 两枚手雷炸开,烟尘四起,但显然没有命中,血眼兽咆哮着,大臂挥动间生生给一颗能有人合抱粗的树打出深坑,地动山摇般冲过来。 在这个要命时刻,沈如松手里的枪“咔咔”空响,他意识到没弹了!慌忙摸着胸挂,下一秒发现弹鼓是在腰边包里,等他摸出弹鼓,喊出:“装弹”时,这头凶兽已是冲到近前! “啊!!”沈如松惊叫缩了两步,枪口上扬想挡住,这一口下来,他身首分家! “轰!!!”冲击波掀翻了沈如松。待他爬起,便看见手持75式的邓丰又打出了一枚枪榴弹,但没有炸倒凶兽,而是以大臂做盾牌,虽然炸得血肉模糊,但终究没死!然后三下两下窜进了林子。 “在哪儿!在哪儿!”沈如松顾不上迫击炮处可能射来的暗枪,他疯狂抬头低头,在林子里找着这头凶猛不输畸形种的凶兽。 “在上面!”守在十几米外另一棵树后的的士兵喊道,他刚举起枪,枪焰刚照亮了他的脸,沈如松便看到焦红肥壮的凶兽飞扑过去,连个叫喊都没有,这个兵的脑袋被齐根切断,然后跪倒在地死去。 现在只剩下沈如松和周垦龙了,他们两个人背靠背在一起,彼此拱卫着,紧张注视林间那片闪来闪去仿佛无处不在的血红影子。 一轮炮弹掠过,沈如松简直是咬碎了牙齿,他骂了声“草!”,歪头压住通讯器,吼道:“老邓!我吸引注意力!你赶快炸了炮!” “小白脸你找死!这是红尸鬼!” 一阵腥风杀过,两人狂叫着扫射,除了溅起一堆木屑外别无所获。 沈如松手腕有点疼,他摁死了一条爬到脸上的水蛭,炸出一蓬自己的血,他冲通讯器里吼着:“班长位置给你了!去!去!” “别让老子白死了!” 沈如松转动步伐,找寻着那头所谓“红尸鬼”的踪迹,转身间,他望到了数十米外的邓丰,这个一直与他不对付的老兵同样对望着他,仅仅一个眼神交汇,邓丰便奔跑向前,没有说话没有狠话,什么都没有。 只有前进。 老子只是年轻,不是白脸。沈如松在心里说道,他下意识锤了下胸口,那里藏着他的小日记本,反正仗总会打赢,总有人给他收尸,有人记住他,他就不算真正死了。 没事!总有一天见祖宗的,今天明天后天,在军旗下宣誓时不就有这一天了么! 再说了,干他丫的!谁死谁活还不知道! “开灯!”沈如松叫道。 沈如松把手电筒插在腰带上,周垦龙同样打开了枪灯,明晃晃的光束是如此显眼,以至于迫击炮处的都有人朝他们两个射击。 沈如松盯着跳到他面前的红尸鬼,他这次毫无畏惧地盯着那双血瞳,红尸鬼裂开口颚,像是有一条白线扯开了,露出里头绵密尖锐的利齿。前肢顿着地,“嗵嗵嗵”作响。 红尸鬼跑动起来,打歪打折了周遭树木,沈如松呐喊着开火,不后退,前进!前进! 第86章 漠然,只有漠然 夜雨未歇,冷月似钩,乌云沉郁如铁,一株生长于林间藤蔓的野草上,被急雨打弯了腰。 雨珠在草叶上飞速滑动着,压着叶片顺着其中沟壑往下,愈往下,愈晶莹饱满,压弯草尖,化作了水滴,悄然坠落。水滴坠下,把并不清澈的水潭惊起丝丝涟漪,冷月高悬,浮光掠影,而一朵红艳似血的花瓣,想飘却不得,被水浪急促推上岸边。 水滴如雨,艳色花瓣翻血污,不住拍打倒在水潭边的战士衣领,他涣散开的瞳孔,就对着潭水中的钩月,虽然破碎,但总能看到一丝温润的月白。 直至一只军靴踏下。 “进!!!”沈如松疯狂呐喊着,一脚踏进水潭,“砰”的一下踩的血水飞溅,血珠飞到爆发出无穷火焰的冲锋枪枪管上,然后瞬息蒸发成水汽,化作血腥气中的一丝。 不管是远处枪炮声或是近处呐喊奔跑声,都在沈如松耳中消逝了,唯有越发高昂的心跳声响彻,他眼前只有那头近的无法再近的红尸鬼兽,爪牙、躯体、头颅,乃至恐惧,都是鲜红色,他此刻就像是一头斗牛,朝着拿着红布的斗牛士冲去! 只要赢得胜利,做人做鬼又有何妨! 沈如松发足狂奔着,手中弹鼓一发发推进子弹进入枪膛再敲击底 火射出,明亮的枪焰照亮了他遍布污痕血迹的脸,那双圆圆的杏眼,仿佛是要射出仇恨暴怒的精光来。 “啊!!!” “吼!!!” 士兵与狂兽彼此对嚎着。 十米。 脑海闪出了一帧全家福照片,母亲抿着嘴的庄重表情,还有妹妹轻轻扬起唇的笑意,她们构成了沈如松的世界一角。但只有一帧,飞也似的在脑海潜意思里掠过。 七米。 旁边的战友紧随着冲锋,枪焰如潮,沈如松的眼角余光触及了他,脑海里顷刻间掠过周垦龙的几帧画面,仅是如此,眼前,只有狂兽,只有,即将来临的死亡。 四米。 时间像是被无限迟滞了,沈如松看到了军靴踏下,高高溅起的水珠,有一颗透射出穿过林稍的美丽月光,莹莹璀璨了一刹那,倒映出虚幻模糊的影子,是谁?沈如松只听到了枪声、心跳声…… 一米。 红尸鬼咆哮的恶风迎面直来,沈如松不自觉把枪口抬起,连射时,一秒打出的十几枚子弹尽数没入尸鬼皮肤里,那一块块好比鞣制皮革的褶皱皮肤泛出无数波纹,稠块般的血液慢慢地慢慢地喷发出来,红尸鬼本已张得极大极大的似乎又扩大了一分,里面绵密又怪诞的弯曲虬结利齿令人头皮发麻,只要一口,就能吞吃掉他的头颅。 零米。 “啊!!!”沈如松撞上了尸鬼。 时间停止了。 劲风扫过,一面铁墙迎面打来,沈如松直接硬撼过去,当即,不可抵御的力量侵入到沈如松骨子里,在零点零一秒内,狂暴的冲击力就跟压路机碾碎了小石子样,把沈如松骨骼血肉崩地要爆散出来一样,沈如松才扬起的手臂立时平举,只消尸鬼沉臂一撞,他整个人便口鼻喷血地往后倒飞。 沈如松撞到树干上,这次没有弹上一弹,而是径直滑到了水里,他瘫坐里水里,每呼吸一次,肺里就泛上火烧火燎的痛觉,害他几乎没法呼吸。 眼前飞蚊无数,模模糊糊地什么也看不清,只有光感,那片赤红在漫无边际的黑暗冲撞厮杀,那些空洞的枪声、喊叫都在凝固,变成了遗蜕细细碎碎掉在沈如松耳边。 沈如松动了动便痛苦不堪,他不知道自己肋骨断了多少根,他感到自己就像是失去了提线的木偶,没有力气动一下下,他废了很大劲才微微抬起下巴,艰难寻找着尸鬼的方向。 一瞬间,像是浑身筛糠般抽冷抖动着,沈如松眼前又清晰起来,耳边重重回音“嗡”的一下弹回,他听到了熟悉的枪炮声和哀叫声,他望见远处迫击炮方向升起的浓烟和喊杀,匕首与枪托对砸,肢体与肢体间紧密的捶打,一切的一切,都在驱使着沈如松挖出力量。 他不可以倒下! 不可以倒下! “啊!!!!!”沈如松极度痛苦地叫起来,要把他彻底逼疯的痛楚盘踞着脑袋,他拼命对抗着,满眼密布血丝地拔出腰间的手枪,这一串动作把他榨出来的力气又给消耗干了。 沈如松不住喘息着,像狗一样,嘴里青蛙样吐出血泡泡,清水鼻涕流到嘴里,混着血,咸且涩、稠,他又哭又笑地握着放在大腿上的手枪,他下半身都坐在水里,他垂下头,很自然地想到即将来临的死亡。 死得……死得其所? 体面的死亡吧…… 不知为何,沈如松的耳畔又开始模糊,在这片千百人殒命的冰冷又焦灼的战场上,那腥风,那火焰,化为雨夜之下的烈风,吹送不断来自地狱的讯息…… 唇边血珠滴落,沈如松呻 吟着微微抬起头,他想到了一首歌,一首诗,好像是他刚满二十岁那年,即将出发向地表的前一夜,在地下城虚拟天幕显现的缓缓落日余晖下,从军校里传出,辽阔、尖锐而又悲伤的歌声。 “你 我的河川 小小的河流 你 我快速流动的小河 你那平静的水流绝不动摇 在尖锐的河滩也不被扰乱 在尖锐的河滩也不被扰乱” 沈如松蠕动着被自己的血涂满的嘴唇,叹出血乎乎的热辣气息,他颤巍巍地单手举起枪,对着赤红色的方向,定住,开枪。 “砰!” 一枪。 力量在消逝,他继续坚定地扣动扳机,因为他无比朦胧地想到了此时此刻的家人,母亲在维护局劳累了十多个小时,在办公室里放着文件夹上的折叠床上睡去,而妹妹,从早七点苦读到晚十二点,也许此刻……此刻,她还在复习…… “砰!” 两枪。 杀伤力不算大的9毫米手枪弹穿过十几米距离,跌跌撞撞打到了红尸鬼后背,这头畜牲赫然缺失了一大块肢体,狂性大发,朝胆敢继续挑衅它的孱弱人类怒吼着,然后拐着步伐走来。 沈如松盯着走来的庞然野兽,他每开扣动扳机一次,每打出一枪,手腕便因为后坐力往后扬起一次,过一会儿才会垂回去。 三枪、四枪、五枪。 沈如松仍然没有放低枪口,他听着自己还在泵动着的心跳声,放任自己回想从前的少许记忆,他有些奢侈地想,能在阵亡牺牲前十分长久地回忆,真是一种别样的幸福。 随着一声声枪响,他想到了很多,过去的一切——鳞次栉比、人流壅塞的首都,光与暗在故乡格外和谐共存。士官学校里的日夜,地下环山道旁升起的降雨弹,下过暴雨仍是暑气十足。湿透的亚麻衫,灰雪飘洒中的寂静军营里忽然响彻的哨子声;隆隆启动的重载货运列车与昏暗的路灯,其下穿冬季棕褐色过膝大衣、齐耳短发拢在护耳帽的麦秋;傍晚绯红而渐逝的云霞,未寄出的信封。这些回忆如流淌的温热血珠般汇聚起来,又顺着下巴尖沉默地落到涟漪污水里,变成遥远的过去的一切。 温热的血缓缓流淌,盖过尚未凝固的血痕,滑过他布满尘灰的脸颊,汇聚在他并不尖锐的下巴,他紧紧抿住了唇,然后是破碎不堪的防毒面具、风镜,那些木刺、破片、伤疤…… 这个二十岁的龙山青年无力地瘫在原地,手雷与炮弹爆炸掀起的热风一遍遍吹拂着他湿漉漉的鬓发,枪机的一次次后坐叫他肩膀与手腕生疼、淤青,他那双有时候会被说温润可喜的杏仁眼里,此时,只有漠然。 对自己的漠然,对死亡的漠然。 臂章领章因为染血浸水而愈发沉郁,红尸鬼排山倒海般冲撞来,水流扰动、大地隆隆震动,他的身躯跟着颤动,他的胸膛前的识别牌跟着颤动,一颗紫星,一横一杠,标了他的军衔、出生年月、兵种部队、血液类别,一方小小的铁片,记录了他的全部。 沈如松握着微微发烫的手枪,他的军服上满是弹壳和火药余味。而红尸鬼凶狠暴戾的眼瞳凝视住了他,震耳欲聋的咆哮声。尸鬼焦红肥壮的躯体上那些缠绕细长的瘤脂在翻腾滚动,像怒目的金刚狂舞着肢臂。在覆血撕裂的头颅上,硕大的赤红血眼凝视住了他。 咆哮。 怒吼。 “啪”的一声枪打光了子弹,沈如松按下弹匣解脱钮,打光了的黑色聚酯弹匣“啪嗒”沉入水中,他在破洞了的口袋里摸索着,捏到一枚子弹,带出的同时蹭出了一张从暗袋里滑落出来的照片,它慢慢地浮在水面上。 拉开枪机,把子弹填进枪膛,复位。枪在树皮后用力一磕,挂上枪机,他又抬起枪,眼睛瞄准,三点一线。 枪口焰火大盛,瞬间突破了音速的子弹分裂出弹头,裹着照亮黑暗一瞬的焰火和他的注视,飞向远方。 弹壳灼热坠下,先是把浮在水面上的照片一角烫地发黄,抹去了少女的笑意,又横滚入水,一路烧坏了青年的上衣装,最后沉入水中,蹭着军靴一路陷进泥泞里。 打空了子弹手枪冒着袅袅余烟,沈如松还在一下下扣动着扳机,他无畏地对视着过来取他性命的野兽,他眼前耳畔再度恍惚。 打过降雨弹后,也是暴雨吧…… 雨中辽阔悲伤的歌声在飘浮着,穿云裂石,锐利无比! “在尖锐的河滩上也不被扰乱 黄色的沙子也不使你浑浊 你 我的河川 小小的河流 你 我的快速流动的小河!” 第87章 刺刀 当沈如松举起手枪对红尸鬼一下下空扣扳机时,与他相隔几百米外的陈潇湘,同样紧扣扳机,她与3班的战斗,同样惨烈。 “手雷!” “躲开!躲开!!” 陈潇湘翻进弹坑,手雷在近距离炸开,泥水如泉涌出,洒了她满头满脸。她一脚踩进坑底的小水潭,俄后迅速贴到坑壁,左手握着枪管护木,枪托夹在腋窝下。她侧着身,保持着高准备姿势,蹬着腿爬到了坑顶,露出扎着绳网的头盔与其下一双黯光闪过的黑瞳,观察着不远处把他们压制的死死的匪军火力点。 那些隐藏在高大针叶林下的低矮火力点位置十分刁钻,如果不是因为枪焰闪烁,常人根本难以发现。在阴森、死寂、灰黑的北方林间,单靠一双肉眼能看得出什么? 鏖战与炮击把地面炸出了无数坑洞与浮土,雨水连夜,便有了浅浅的灰绿沼泽,横亘在陈潇湘面前。 陈潇湘抱着枪,冰冷的钢铁机匣与磨砂的聚酯握把,隔着混纺斜纹布军服,紧贴在她的胸膛前。 她抬头望着林间,从枪焰枪声里她很轻易就判断出匪军数量起码是他们的四到五倍,这批匪军装备不差,火力充沛,足够在压制住3班的同时派出人手发动侧翼袭击。 她听到了自己愈发强烈的心跳声,她抿着薄薄的唇,她很清楚3班1班就是连队的后方防线,一旦被击破,连队就彻底陷入到前有兽潮后有匪军的悲惨境地,现在靠着2班不顾一切反突击迫击炮还能减少连队压力,一旦被困住,那就是坐以待毙! 没时间谨慎了。她咬了咬唇,低下身,回头对跟进过来的战友们说道:“没法呆原地了,反突击吧。” “对边绕,我们去敲掉敌人主火力点!” “上刺刀。”她目光坚定道。 面容藏在头盔后的步兵们点点头,沉默地从腰间皮套里抽出刺刀,卡上枪口,准备近战。 陈潇湘深呼吸了几口气,抓住晃动出来的兵牌,放到唇边碰了碰随后塞回脖领里,她阖上双眼一瞬,随后爬出,在烂泥中匍匐行进,腰后的防毒面具筒与装在皮套中的匕首轻轻地来回碰撞着,把身后几枚花瓣印入泥中。 泥水淋漓,影子窜过,月光透过幽暗林间,被分割成稀疏光点,映在覆满硝烟、淌满鲜血与腥臭的泥地上。 淡淡鼻息拂过扣着扳机的食指,觇孔式瞄具导引着她的目光,靴跟下的碎石子和木刺一道“嘎吱嘎吱”微响。脆弱不堪的树枝林稍还未触到就突然掉下,回声在突然平静下来的战场中倏忽而逝。 枪火似乎化作了磷火,光中悬着粒粒尘埃,照亮、隔出一方方不规则的小世界。士兵们无意识的深呼吸把这些灰尘吹散,在污水、枝叶、树干间飘荡旋转着。人们的目光投地很远又很近,紧张地注视周围。 软稠湿烂的泥巴沾满了军靴底。 “嗤啦~嗤啦~” 水珠凝在人们的发梢,水雾如纱如幻,高高飘进,低低沉下,叫深色愈发深,叫吸气愈发长,冰冷的空气仿佛联结出了一种丝线,些微青灰,在头盔外、在鼻梁间、在嘴唇边、在食指旁、在刺刀下。 一步迈过,忽然,有根丝线断了。 一声闷响。 “嘭!”这是手榴弹爆炸的声音 痛叫乍起,步伐急促。 “前方交战!” “庆子倒了!” “拖走!拖走!”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这是冲锋枪扫射的急促声音。 “走!快走!” 尘埃旋转,枪声密如骤雨。 “十一点钟方向!往前压!往前压!”陈潇湘扬起手臂,呼喊道。 “还击!还击!” “交替前进!” 战斗骤起,隐在暗处的枪口炸出的焰芒,瞬息间将阴暗驱逐地无影无踪,抛壳窗飞出一颗颗明黄色的弹壳,砸在地上。“啪嗒啪嗒”地落入泛红水中。 匪军火力点扫射的第一刻,陈潇湘便下意识一个箭步躲到最近的树干后。旋即而至的密集弹雨把这棵仅能遮住她侧身的冷杉树打得块块崩裂、树皮横飞。 陈潇湘一边从胸挂上拽出烟雾弹扔出,一边大叫着:“九点钟九点钟!看烟雾!土垒后!机枪!” 黄雾蔓延开,一时惊慌的步兵们迅速反应过来,对着烟雾的方向全力射击。 陈潇湘顿了几秒钟,压制她的枪弹力度一减弱,她便觑准时机,低姿猛地发力,窜到负伤倒下的同伴身边,双手抓住携行具拼命往后拖去。子弹擦过树干,变成了跳弹,打得她四周火花四溅,尘屑飞舞。 “火力掩护!”有人发了一声喊,当即有五六枝枪伸出,长点射与自动连射,数十上百发7.62毫米的钢芯弹于顷刻间爆发,掩护着陈潇湘把伤者拖到安全处。 陈潇湘单膝跪地,枪甩在肩后,她直接无视了不住飞来的流弹冷枪,从背包里找出急救包,嘴衔着止痛针,使劲把伤者溢出肚腹的肠子给塞回去。 鲜血如泉涌,和不知道是胃液还是尿液的黄白混合物一起,沾满了陈潇湘的手。 她疯狂地给伤者裹着绷带,“噗”地吐掉针帽一针扎大腿上,握着手掌喊道:“你给老娘坚持住!” 伤员对陈潇湘艰难地笑了笑,手指便无力垂下。 陈潇湘喉咙动了动,肩膀一抖,攥着枪站起,扳机连扣,几次三发点射就打灭了敌方一个枪火,她眼睛连眯也不眯,抽出腰间的长柄手榴弹,小步助跑猛地一甩,瞬息间飞过四十多米,炸中了那个土垒火力点。 “班长!那个轻机枪还在!” 陈潇湘掏出弹匣换上,有人拍着她肩膀叫道。说话间,一长串子弹就把他们俩打得齐齐趴进水里 “我去他娘!。” 陈潇湘湿淋淋地抬起头,骂道,探头望着那挺要人命的轻机枪。 3班和几个被打散过来的2班士兵,趁着2班吸引住注意力,往林子隐蔽黑暗处走,准备就是敲掉压制住他们的火力点,这时候再憋在后头对射,那还反突击个屁! 但那头轻机枪的位置太毒了,先是夹在两棵树中间,侧面不好集中火力,钢芯弹打不穿树干。枪榴弹和手榴弹必须直接命中才能打垮火力点,但必须要有人冲到近前! 陈潇湘拉了拉头盔,腕表上一行数字显示着“02:23”。她瞄了眼林稍,雨势犹在,不见亮光,心头火起。 加上反突击前她就注意到2班位置的枪声断断续续地从未逝去,可现在忽然没了,直觉告诉她2班一定出了岔子,既然2班可能完了,那她更要带着班组打出去! 那就上吧! 还能虚了你们吗?! 陈潇湘拔出挂在腰肋旁的长柄手榴弹,叫过周围战友来凑一凑。去掉手榴弹木柄,三个绑成一个,呸了口,说道:“去他妈的,可不能妨碍了节奏,来,跟老子来一个!” 3班的人们彼此相处半年,默契早有,话到如此足够。 马元国发一声喊, 步枪有节奏地交替射击着,间换着枪榴弹,清扫开一条隐约通路。 陈潇湘呼气,吐气,颔首,弓步。 80式班用机枪竖起了两脚架,机枪手一手抵胸,一手摁死了扳机,依然挺立的士兵们不论身在何处,皆是毫无保留地打空了弹匣。 白雾弥漫,陈潇湘闪身冲出,枪带顶着后胸,奔跑着,咆哮着,弹雨破片飞溅在她前行的路上,但追不上她突进速度!只徒劳在她靴边溅起浑浊污水。 眨眼间,陈潇湘便冲到了尽头,倾身滑铲,整个人摔跳进了一个弹坑里。 无视压爆了一堆蚊蝇卵,恶臭带毒的黏液涂了一身,她忽略了手腕火烧般的疼,抵在坑边探头往土垒看去,却招来了一股扫射,溅得弹坑浮土不断。 这个弹不但浅了,而且没法长久呆住,随后赶来的一个士兵砸在陈潇湘身边,溅起污水无数。 陈潇湘几乎是揪着耳朵对跟来的人喊话道:“彪子,我数三个数啊!” 都戴着半罩式防毒面具,谁也不知道是个什么表情,反正陈潇湘与那个叫做彪子的士兵一左一右趴在坑里,扯下手榴弹盖子里的瓷珠,引线“咝咝”点燃。 陈潇湘竖起手,三根手指挨个落下,攥成拳的刹那,挺身而起,迎着密匝弹雨,手腕一翻。 长有三十多厘米的木柄手榴弹在空中旋转着飞翔,飞上人们头顶,飞过高大冷杉,飞到了土垒小坡后,引信在敌人慌忙哀嚎中燃尽。 “轰”地一声巨响,五枚加在一起,烈性炸药近一千克的集束手榴弹直接炸得土垒机枪点土崩瓦解,只剩下半边烂泥和残肢碎块。 压力骤减,3班立刻前进,士兵们都带着磅礴怒气,不消一刻钟就击溃了这片林子里的残余匪军,冲杀到近前,刺刀扎进心脏,匕首割开喉咙,枪火驱散黑暗! 陈潇湘提着刺刀滴血的卡宾枪,赶来的同伴看着提着两支枪的陈潇湘,说道:“彪子呢?” 长柄手榴弹不像卵型手雷,很重。所以她只是摇了摇头,无言地跟上队伍,踩过土垒,后面的同伴拿上敌军那挺老旧的轻机枪,返身支援岌岌可危的友军。 月光和灯光洒在了她被血浸透的短发,雨珠冲刷着她沾满泥灰的脸庞,她的发梢泛着亮红颜色,仿佛挑染了一抹艳丽的朱砂。 第88章 跟紧我 “班长!”目睹着沈如松身影在一片轰鸣烟尘中消失,杨旗悲愤喊道。 “班长!!!” 枪林弹雨里,杨旗看见远处水花泛起的涟漪,他感到自己的心脏也像是被红尸鬼凶猛 撞裂了一样,无穷的悲伤扼住了他的喉咙,叫他几乎喘不上气。 班长,阵亡了? 刹那间,杨旗不知道怎样去思考,一瞬间他的脑海直接空了,他死死盯着班长消失的位置,一只手握枪,一只手下意识地向着那个位置,他疯狂地喊着“班长”,他自己却什么也听不见,只有无限重复的轰鸣声。 他看到透进寡淡月光的幽暗林间在映射出凄凄红光,半截裹着复兴军军服的尸块头朝下倒在泥泞中,钢盔上嵌着的紫星黯淡地闪着。于是杨旗不顾一切地站起来,他无比迫切地想要把班长带回来!不!班长不可能死的!那个死人是别人!他要找到班长在哪里! 于是他无视了咫尺之外射来的密集弹雨,他离开了藏身处,返身向班长消失的地方跑去。 但没走两步,树干被子弹打出的飚射碎屑立即叫他反应过来,他小腿一弯向旁边歪去,连滚带爬地逃回了树根旁边,他捂着头盔,看到旁边的邓班副朝他大吼,他知道班副在咆哮,问他是不是要去送死。可他什么都听不到,除了轰隆的耳鸣声和快要杀死他的悸动感。 杨旗单手狠狠摁着钢盔,手指触到了坚硬的紫星徽,握拳,砸着头盔,他靠坐着,悲痛感攫住了他,他死死盯住仿佛只要够够手就能碰到的班长遗体,为什么是班长?为什么是班长! 为什么不是他!凭什么不是他?! 在万分之一秒,杨旗脑海里闪过无数画面,一帧一帧定格。 刚入伍时,他和刘子旭去辅助兵营地乱嫖反被人抓住,痛打了捆在营地门口树上,是班长带人救下来,也是一个月夜,班长眼神凝重地把他护在身后,看着后边营地里的无数凶狠地表人。 在千山时,班长总是值最难熬的凌晨岗,暴雪时把热汤分给弟兄们,硫磺泉营垒防御时,是班长拼命拦住追来的畸形种,叫他赶快去直升机。 夏天基地里苦训,他丢歪了手榴弹险些把自己炸死,是班长一副好气又好笑的样子,叫他知耻后勇。 班长自掏腰包给大家买吃喝,带去瞭望塔看劳军演出…… 北琴时因为打群架,是班长挺着腰板对上连长…… 伏击时班长带头冲…… 这些记忆都变成了定格,随着班长的死全部丧失颜色,没法鲜活,那些流散的生气变成了愤怒,涌上杨旗心头,他鼻头酸的止不住地呛哭了一声。 随即,他暴怒,无比暴怒。 杨旗粗重喘息着,他攥着拳头,眼里喷出有如实质的仇恨光线,他看了眼疯狂喷吐火舌的敌军火力点,因为他们,班长死了,连队背后吃闷棍,因为这群狗贼,班长死了。 班长死了! 心跳愈发强烈,他紧紧咬着牙齿,突然,无可压制的怒火爆发了。 “啊!!!!!”杨旗疯狂嘶吼着,拎着枪迎着弹雨跳出掩护处,他咆哮着,手里紧扣扳机,朝着敌人火力点疯狂奔去! “啊!!!!!”他嘶吼着,无壳弹连续出膛时喷薄出的硝烟是浓浓的雾气,遮住了他的身体,挡住了他的眼睛,他的军靴踩过积水泥泞,无数个尖利弹头从枪管迸射出,哪怕是隔着如此远的距离,他的仇恨、暴怒也全都烙印在子弹里,打爆敌人的脑袋! “啊!!!!!”杨旗嘶吼着,他直线奔跑!他没有走“之”字型路线,也没走蛇形,他就是这么径直向敌人火力点猛冲猛打,就好像子弹避开了他,不敢碰上他!怕被他的仇恨钢躯撞弯,怕直接叫它们粉碎! 一连串子弹扫死了面前敌人,杨旗跳进一个深弹坑里,他抓着泥土攀到坑壁,盯着就在十几米外的火力点,他清楚看到了四五个挤在轻机枪边的匪军,一个人开枪,一个人扶着弹链,另外两个人在警戒射击。 水花四溅,杨旗下意识抬枪,却发现是班副跳到了身边,他立刻问道:“雷!有雷吗!” “没有!”邓丰回道,他跟着这个忽然发了疯的小子一路前冲,顶着能把他射成零件的子弹跳到这儿,他还以为杨旗会有个杀手锏什么的,结果问他要! “啊!”杨旗恨恨地朝坑壁砸了一拳,然后瞬间抬枪,在没弹前射翻了一个冲过来的匪军。 杨旗探出半身,捞过匪军手上的冲锋枪,抱紧了,盯着邓丰眼睛说道:“拼了?” “草他妈的,拼了吧!”邓丰吐出嘴里草根,骂道。 “拼了吧!” 两人不约而同爬出弹坑,匍匐着向前进,他们手肘夹着枪艰难向前挪动,他们甚至没法抬一丝丝头,在这个距离,钢盔再结实也挡不住机枪弹,就算打不穿,冲击力也足够折断他们的脖子。 两个人就这么一点点向前移动着,他们抬不起头,直不起腰,伸不开腿,但他们依然在前进。敌人的机枪子弹从头顶几厘米处飞过,他们依稀听到了敌人的叫骂声,和战友们的还击声。 他们在无名的林地里,他们的战友接连牺牲。他们在这个无名的化作沼泽的林子里, 他们连队的侧翼、后方爆发惨烈的战斗。有人在听到爆炸的巨响时就已牺牲,有人目睹了燃烧的火光仍在前进。有人从卡车上中弹跌落,无穷无尽的深渊,在世界上的任何角落,直到它覆灭的一刻,后辈们都无法寻到,他们军装上的领章与肩章。 但是他们仍然在前进。 杨旗手指扣在冲锋枪弹鼓的凹槽里,他眼睛大张着,面对着潮湿黑暗的泥土,他不知道爬到了哪里,但依着不能更近的枪声,他知道足够了。 他闭上了眼睛,只有一瞬,快到眼皮还没彻底阖上就重新睁开,他的心跳声已经盖过了枪声。 那就站起来。 两个人在机枪阵地前站起,枪管泥水淋漓,水珠在滴下前就被枪管散热孔喷薄出的热汽蒸发,子弹穿透了未尽雨幕,中弹了的敌军好似触电般反复抽搐,倒毙在机枪边。 那些端起枪仓促还手的敌军因为腰射,在慢了一点点的一毫秒里,被偏转过来的子弹打死,虽然已经扣下扳机,但枪口已经倾斜朝天,于是这支枪变成了发射烟花的纯粹器物。 穿过机枪阵地,凉水没有浇灭怒火,他们两个人狼狈不堪继续朝前突进,后面被压制住的战友高呼起身,这时无论是畸形种还是匪军,都无法拦阻他们,在一声高过一声的复兴军口号中,杨旗冲到了迫击炮阵地。 在满地尸骸里,他一脚踢翻了迫击炮,对着倾覆的卡车疯狂扫射直到弹药告罄,他忽然迷茫着回身,因为他看不到敌人。骤然回身,他看到了迫击炮边的空炮弹箱。 早打空了,打空了。 敌人早就走了,换位了。 杨旗忽然笑起来,甩下钢盔,一屁股坐在炮弹箱,他忽略了远处仍激烈持续的枪声,他也没在乎跟来的战友,他捂住脸,把额发往后撩,他发出野兽般的叫声。 “就为这个?” “就为这个?” “就为这个?班长死了?” 杨旗跳起来,发了疯踢着炮弹箱,疯狂重复着之前的一句话,他没法相信,就为一个打空了的迫击炮阵地,一个没意义的目标,班长死在了路上,死无全尸。 “班长就因为这个死了!死了!” “他死了!” 杨旗对着林子爆发出更强烈的嘶吼,他嗓子已经哑了,声音空洞喑哑,他拎起枪就要重新冲回去,然而跟来的邓丰拼命抱住了他,在下一轮枪弹袭来前,把他摁住,原地卧倒。 “他没死!天亮了他就回来了!”邓丰抱住挣扎的杨旗,这个经历了无数生离死别的老兵发现自己还是没办法全部摒除掉多余情绪,颤声说道。 “他要躲起来一阵,过下他就回来了!” “听我的!我现在命令你!不许冲锋!” “跟紧我……” 邓丰伸手从杨旗弹药包里拿出一个新的弹匣,帮他装上,拍着他的头,尖锐的短发像野草一样扎着邓丰粗粝的手掌。 “跟紧我就对了……” 说罢,邓丰起身,他没有拽着仿佛失了智的杨旗,他继续弓着腰往来时路跑去,战斗还没有结束,要么是击毙击退所有敌人,要么是他们全部阵亡。 但是他还不可以死,他要带领剩下的战友们坚持到最后,班长牺牲了,自然轮到他这个班副,倘若他也死了,轮到大家都服气的那个人,可是邓丰知道没谁特别服气谁,他一死,剩下的几个人就真的乱套了。 还能怎么样,战斗到最后便是。 …… “炮击停了!” 与邓丰相距数百米处,钉在原地吸引火力的1班察觉到了炮击停止,不再有炮弹越过他们头顶打到连队背后。 “肯定是松子他们得手了。”蹲在卡车引擎盖后的赵海强兴奋说道。他当然不知道现在沈如松生死难料,但他直觉感到压力减轻了不少,炮击再要持续,即便他不崩溃,承受炮击的连队真要崩溃了。 步话机里很快传来了连长的声音,同样的还有70式机枪铿锵开火的声音,没有炮击压制,机枪点位可以放心输出了! 得到了准信的赵海强心情大好,连队依然保持了环形防御圈,虽然遭受了一定伤亡,但梯次火力还是抗住了兽潮冲锋,现在,在外的零散兵力可以向连队归拢,继续增强防御火力,一到天亮雨停能见度提高,北琴基地的援兵就会到,战术无人机也将起飞,等到那时候,倒血霉的就是敌军和兽潮了! “大家听好了!”赵海强喊道,他嗓门够大,加上1班大多汇集在卡车边的散兵坑,一齐五六个人。 “2班端掉了迫击炮!咱们准备反打了!” 尽管看不见,但赵海强能感到士气为之一振,他以通讯器联络着班副和迂回的3班陈潇湘,告诉他们尽快收拢队伍,向连队返回。 赵海强呼叫完其他人,他立刻直白感受到敌军的压制火力减弱很多,他没兴趣探究这是为什么,但他明白这是敌人撤退的先兆。这群匪军油滑得很,平时打地鼠一样摁下窜上来,今夜给复兴军造成了极大杀伤,但纠集了如此兵力,在短时间连一个排都没能全部吃掉,怎么向火力更充沛的连队进攻?何况天亮一到,空中打击一来,他们无处遁形,趁着夜色还浓,自然要趁早逃离。 到底是不是这些原因,赵海强无暇再想,他觑准了跳到了战友的散兵坑中,扔出最后一枚烟雾弹,全员向林间转移,不用再在这个火光明亮处当靶子挨打了! 赵海强率队冲向林间,放倒了数个没来得及迅速撤退的匪军,憋了满肚子火的士兵们对着抬手投降的匪军补枪,随即继续奔跑,他们要与友军汇合! 黑暗林间,必须要冒险开灯,以向约定了的友军确认身份。与3班接上头,看到陈潇湘还活得好好的,赵海强多少放心,他略略数过人头,看见了2班的一个女兵,他一边关了枪灯,一边急促问道: “周垦龙呢?你看到没?还有你们班剩下人呢?” “我不知道。”徐胜男带着点颤音道,她很早就被打散了,天昏地暗的,没人能准确辨别出谁是谁,只能跟着身边人或者干脆就是感觉跑。 “你知道什么。”赵海强皱眉骂了一句,他没注意到身边歇气的陈潇湘的表情,他刚要联系沈如松和邓丰,一阵瘆人骨髓的兽吼声响起,他脸色跟着一变。 “什么声音!” 士兵们早就各自散开了,占据了有利射击位,他们是训练有素的战斗工兵,哪怕汇合也不会傻了吧唧聚在一起。他们自动形成了隐约的环形圈,一边人看向兽吼方向,一边仍然看着可能的来袭方向。 “是尸鬼。”陈潇湘凝着眉,她举起卡宾枪,看到林间赤红色的影子在摇动在时而逼近时而远离。 “这头尸鬼拦住2班退路了,打死它!” 赵海强刚想说点什么,陈潇湘却转头抢白道:“尸鬼动太快,人多没意义,把你们班手雷分出来。” “老马,小天,慧慧,你们三个跟我来!” 三班点到名的马元国、洛天成、严慧慧接过战友分来的弹药、投掷物,跟在他们班长身后。 “其他人,跟着1班返回!” 陈潇湘翻过卡宾枪,检查过余弹量,抠掉弹匣里剩下的几枚子弹到口袋里,换上新弹匣,一拉枪栓,眼角余光扫过撤离众人。 她看过还跟着的三个战友,她抿着唇,只说了一句。 “来!跟紧我!带2班兄弟们回家!” 第89章 杀鬼 月光疏离,暴雨短歇的林间,些微萤火缓缓升起,又像是一抹磷火,缠绕在陈潇湘印着干涸泥迹的鼻梁间,她握着枪,迈开腿,长靴踏在松软黏稠的泥土里,翻薄出深浅不一的脚印,她注视着前方,彼处似乎蒙蒙亮着,于是红光血芒更是清晰地倒映出来,照在这个姑娘的脸庞上、疤痕上,她的指节因为长久用力攥紧而泛白,带有辐射性的污水叫她的皮肤起皱发涩。 但她毫无感觉到。 她的眼睛,注视前方,唯此而已。 卡宾枪口斜斜向下,枪托抵住肩窝。她快步向前,卡宾枪的抛壳窗打开着,头顶湿了一半的软帽在晃动着,将水珠洒到了绑在帽檐上的风镜镜面。林间升起了越来越多莹蓝清澈的光晕,一片片地在每棵针叶树边升起、晕染,而她那双丹凤眼里闪出的锐利红光,联结成了雷云似的雨幕,每走一步,血水汗水但绝无泪水,顺着她湿透了的军服向下流淌,流过皮带扣、流过手枪套,到长靴,最后到长靴下钉着的钢掌。 她跑动地越来越快,她望到了远处林间咆哮冲撞的尸鬼,枪声愈发嘈杂,她望到了2班仅剩的士兵们,而每一朵枪焰的熄灭,都宣告了一个同胞的牺牲,于是在下一个心跳间,她举枪,闭上左眼,瞄准,射击! 撞针敲击底 火,枪膛里这枚标准钢芯弹骤然启动,在火药强大推动中随着铣制膛线自旋,出膛!枪火!远飞! “乒乒乒!”陈潇湘打出一轮点射,尸鬼后背炸出三朵小血花,但对于这种宽阔体型的畸形种来说实在是无关痛痒。 “来!”陈潇湘发一声喊,当即,离她最近的洛天成紧随其后,而班副马元国率着另一名女兵严慧向侧边卷动,形成了一前一后的梯面,交替前进。 她的射击宣告了援兵的到来,因为反突击而弹尽粮绝的2班余众精神大振,他们开始改变策略,薄弱中心,往左翼加强,诱导尸鬼向这侧移动,而非全力阻击。 哪怕连续鏖战了数小时,陈潇湘的战术动作依然精准敏捷,她不断打着短停射击,在快步狂奔则以全自动模式扫射,利用树木的遮蔽掩护,迅速赶到距离红尸鬼大约十五米的位置。 “蹲下!”她喊道,旋即脚步一扭,变成弓身姿态。 冲到她前面的洛天成立即明了,去势不减地撞上树干,然后松开枪,双手朝着陈潇湘摊开,而下一秒,她轻身跃起,脚踏着洛天成的手掌猛然发力,直接攀到了冷杉树高达四米处的分叉树梢处。 陈潇湘修长有力的小腿绞住了树枝,她采取了一种非常奇特的坐姿射击法。即小腿盘腿交叉绞缠住下方存身地,用膝盖支撑住手肘,这样便形成了平衡。 在极短的时间内,她完成了射击整备,她居高临下瞄准着尸鬼较脆弱的脖颈处,在这种距离里,根本用不上高倍镜,直接以基准线射击! “乒乒乒!”又是一轮点射! 这次得到了垂直面,侵彻力很高的钢芯弹毫无保留地透射进尸鬼坚韧皮甲之下,何况这是陈潇湘特地磨尖过的自制弹,顷刻间便将尸鬼脖颈射缺了一块。 吃痛了的尸鬼挥动着堪比石磨的两只大臂,所过之处树木倒塌,没有人敢轻撄其锋,但持续半个多钟头的射击已经相当削弱了这头尤为强大的畸形种。 成功发起打击的不止陈潇湘。携带了撤离班组多余弹药的马元国他们不断投掷出杀伤力可观的手雷,在一分钟内,接连炸开的四枚手雷给尸鬼炸得东残西缺,浑身插满破片跟刺猬一样。 如果说手雷+枪榴弹+步枪就能放倒一头尸鬼畸形种的话,未免过于简单了。这是一种再生能力极其强悍的混种类生物,军队科学家根据血液中判明了三种以上基因成分,战前的生物遗传学完全无法解释这种生物如何混合了蛇蜥、鬃狼乃至部分猪亚科的特征。只能通过军队的目击报告、战斗记录来研究特征、习性。目前只能理解为,尸鬼是胎生动物,但会像蛇一样反复蜕皮并在这个过程达到庞大体格和冷血习性,而不充分的蜕皮则会引导尸鬼向鬃狼方向进化,变得嗅觉灵敏并长出红色皮毛。但无论如何,尸鬼都明显带有欧亚野猪的鲜明特征,后肢短粗健壮,头长而窄圆,对眼且视力不佳,耳小且单立。不过前极其畸形而强健大臂又形似猩猩,到底归类于何种亚科乃至纲目依然存在激烈争议。 复兴军尝试了许多次驯服变异兽乃至畸形种,但除了少数有家禽血统的变异兽得到部分驯化,所有的畸形种都无法听从指令。而眼前的尸鬼并不不攻击随同的匪军,显然已有驯化迹象。 陈潇湘没有心情去管驯服不驯服的事,她脑海里闪过的只有尸鬼弱点,可惜在她的认知范围里,这种畸形种是交给重火力的装甲猎兵进行一线对抗,以持合金大剑的猎兵进行直接斩杀再予以喷火烧融。普通步兵必须依靠连排一级的机炮、无后座力炮直射才允许抵近以火箭筒灭杀。如果尸鬼把大臂一阖,那就是一面堪比装甲钢的盾牌,足以免疫枪榴弹! 稍微幸运的是,这头尸鬼是红色的,是不充分蜕皮导向,大臂并没有那么强壮,但不幸的是,它移动的太快了! “班长小心!” 见尸鬼忽然转向,向着精准射击的陈潇湘冲去,洛天成大惊喊道。 陈潇湘在树上看的十分清楚,然而她没有跳下去,一来从四米跳下去不管以什么姿势落地都够呛,几秒钟的起身延迟足够尸鬼突进十几米,她不可能跑过地动山摇冲来的尸鬼,它只要沉肩一撞,她身板比树干脆弱得多! 陈潇湘挺起身,变成以左腿勾住树枝,直到尸鬼迫近到近前十米,她还在射击,发发命中尸鬼头颅,把它少数柔软弱点给打得血肉横飞。 陈潇湘难得松开枪,卡宾枪随着枪带在胸前摇晃,她张开手,在尸鬼举起大臂撞向冷杉树的刹那间,起跳! 士兵们看着她在半空中划过一轮弧线,在突然安静的战场中传来一声闷响,下一秒他们回过神,她居然跳上了尸鬼脊背! 好胆! 陈潇湘觑准了机会跳上尸鬼肩背,在颠簸中她轻巧地翻下身子,单手抓住了一根棘刺,她坚忍无视了其他倒刺钩进皮肉里,反而是奋力逆着上去,“刺啦”一声!鲜血飚飞! 倒刺当即把陈潇湘左臂钩的血肉模糊,她垂着左臂攀上了尸鬼肩背,身前咫尺外就是它缺失大半无比怖惧的头颅,里面丛生利齿肉芽翻动不休,但凡钩到一丝皮肉,在瞬息之间,她就会绞入,然后成为尸鬼的腹中餐! 这时士兵们才如梦初醒,拼命地朝尸鬼宣泄子弹,但转动中的尸鬼时不时把攀在背上的陈潇湘暴露在枪线下。 “打下盘打下盘!”见陈潇湘身周爆出血花,马元国顿时高叫起来。醒悟过来的士兵们又开始向尸鬼下盘打,可是尸鬼粗如防爆盾牌的大臂很好掩护住了较脆弱的后肢,转动速率比士兵们奔跑后袭持平。 在尸鬼背上的陈潇湘被带动着飞转,她天生平衡性便很好,军事技能极佳,这么点转弯不至于弄晕她。但真正令她心底一凉的是: 她挂在腰边的雷不见了! 陈潇湘左臂负伤,最多能握住棘刺支撑而已,完好的右手去探腰包,除了一排弹夹弹匣外什么都没摸到。她瞬间心咯噔一下。 要是工兵装具就好了。她转念一想,为了攀上尸鬼,她丢掉了卡宾枪,只剩一支随身手枪,但7发点45子弹怎么打得死这头跟房间一样大的尸鬼? 没有犹豫时间,陈潇湘拔出手枪,手腕弯过去,咬着唇顶着后坐力,手腕剧痛间打空了7发子弹。 头颅遭到抵近射击的尸鬼吃痛晃动,陈潇湘扔掉手枪紧紧攀附住,棘刺倒钩划得她浑身鲜血淋漓,她疯狂喊道:“雷!给雷!雷!” 马元国他们三人确实带了不少投掷物,但慑于尸鬼一个冲锋撞来和误伤,他们没法冲到近前投准,只能不拔销去远抛,但这种抛物线怎么接得住?反而白白浪费了好几颗宝贵的爆炸物。 “对着我扔!”陈潇湘喊道,她算勉强控制了尸鬼,兴许这种红尸鬼忌惮有人攀附到自身,在疯狂原地打圈试图把她揪下来,然而它格外强壮的大臂成了阻碍,没法弯曲够到她,尸鬼时而原地跳跃想把她震下来,时而打滚翻撞想蹭下来,但陈潇湘缩进了脊椎凹槽线,任凭棘刺倒钩割地她剧痛也绝不松手。 “扔啊!”她狂吼道。 但马元国他们怎么舍得亲手炸死班长?标准手雷装药150克左右,杀伤半径15米,而班长和尸鬼是零距离,只要炸开花了,她也断无幸理! “我去!我去!” 见左右为难,洛天成叫道,他拽下胸前两枚手雷,头也不回地朝尸鬼冲过,赫然是要往它脚下钻! 再拦住也不可能,2班3班众只得咬牙火力掩护,若是70式机枪直射足够迫退尸鬼,但小口径子弹只能稍微阻击住尸鬼,不停转移它注意力罢了。 在弹幕射击里,洛天成跑到了尸鬼十米范围内,在这个距离,尸鬼每一次跺脚翻滚都会令他身形不稳,摇晃着如同喝醉酒般跑不动步,在下一步下一米,他直对上尸鬼的血眼,下一步下一米,他看见了缩在脊背棘刺里缩成小小一团、鲜血淋漓的班长。 她的面容是如此苍白,她看起来是那么无助而坚定…… “啊!!!”洛天成吼叫起来,他低头躲过尸鬼打击,大臂扫过时的劲风让他头盔束带陡然一紧,勒着他的喉咙。而他冲到了背后,抛起手雷串! 陈潇湘接住手雷串,她刚要拉开插销,但低头间看见被震翻在地的洛天成,这是她拼了命在千山暴雪里救回来的小弟,她丢雷跳下去可以逃走,但是她做不到拽着人奔跑! 陈潇湘探出身,握着棘刺向上攀爬,她爬出了脊椎凹槽,以匕首拼死刺杀着尸鬼裂成许多瓣的头颅,这头孽畜的核心要害根本不是头颅,头颅只是伸出来的一截口器,不直接轰击到深藏在躯体内的要害,它死不了! 她看过猎兵如何应对大型畸形种,这些具有复生能力的异兽只用枪弹甚至无法彻底击毙,非要以装配的外骨骼的装甲猎兵以涂抹了特定毒素的刀剑去劈砍下肢体,再进行烧毁。或是直接以云爆弹轰炸,但复兴军哪有那么多云爆弹库存?以大口径炮弹轰击同样可行,但这群狡猾的畸形种怎么会撞上炮弹口!只有兽潮时才有机会大规模杀伤它们! 她好像突然想通了什么,但此时容不得多想,她奋力控制着尸鬼远离战友,她就像是在驾驭一匹性子太野的烈马,她靠着毅力比拼韧性,最终人定胜天! 听到洛天成的喊声在远离,陈潇湘终于扯开了手雷拉销,手腕一弯,两枚捆起一起的雷落进了尸鬼头颅裂缝里。旋即她身子一溜,忍受住倒刺摩擦皮肉的痛苦,滑进了脊椎凹槽中。 “轰!!!” 尸鬼浑身一震,头颅裂缝爆发出奇异火焰,黑红火流混合着内脏碎块一齐喷薄出来,哪怕是手雷在体内爆炸,也不能将它从内到外破开! “班长!!!” 回头看见尸鬼瘫倒死亡,洛天成喊叫着往回狂奔,他疯狂地寻找着班长的踪迹,然而找遍了也未能发现班长到底在那里! “班长!” “班长!” “陈潇湘!” 洛天成急的团团转,疯狂喊叫着,直到他脚踝被握住,他下意思收脚,却看到一支血淋淋的手从尸鬼身躯下探出,紧紧攥住他的脚脖子。 “班长在这里!” “来人啊!!!” 众人奋力抬起了尸鬼沉重无比的尸骸一角,把压在下面的陈潇湘给扒了出来。她浑身到下仿佛是从血池捞出来,没有一处不是鲜红的。 她抱住了最近的洛天成,疯狂把头塞到他怀里,蹭掉脸上腥臭无比的尸鬼黑血,她丝毫没注意这个兵微微尴尬的表情,而是粗略擦过后就接过马元国递来的枪,手颤抖无比地揭开藏在外套暗袋的小酒壶,仰头饮了一口。 陈潇湘把里头的白酒洒在手掌上,然后抹着脸,酒水、血水、雨水在她的脸上融合成了醇香腥臭有之的怪异味道,她躬下身扶着膝盖喘息着,耳边的枪声在渐渐消逝,但远方属于连队的枪声还在继续。 她抬起头,看着2班的几个人,她认出了杨旗和邓丰,还有谢国荣,她知道有几个人丧失战力留在了连队里,可是,沈如松呢?!!! 他呢!!! “你们班长呢!”陈潇湘出离愤怒起来。 “你们班长呢!” “沈如松呢!” 第90章 天明天黑 “沈如松呢!” “沈如松呢!” 陈潇湘连问了三次,从说,到问,最后到喊。 没有人回答,2班的人虽然还拎着枪,但头却低下,他们一直无暇寻找班长到底倒在了哪里。激战中不是红尸鬼就是匪军的弹雨冷枪,那里有余力去搜寻班长在哪儿…… 黑血从陈潇湘的下巴尖滴落,她用手背抹过鼻梁,她忽然感到自己就像泄了气的皮球般丧失了那股子气概,哪怕立马堵上,但终究泄掉了气。 陈潇湘抓着自己的脸,那道在千山她自己用刺刀割开的伤疤在隐隐作疼,连带着与尸鬼作战时的无数伤口一并作痛,她差点一个踉跄倒下去,幸亏她及时扶住了自己膝头才不至于摔倒,饶是如此,她也只有干喘气的份上。 她觉得自己痛极了,疲惫、痛楚由内带外几乎在一个瞬间击垮了她。 即便没有人回答,她也知道沈如松最可能的结局,她扶着膝盖,抬起头望着月光透进来的林子,荧光点点,寂静在渐渐重归这片许久许久不曾有人踏进过的冷杉树林,这儿不该有战斗,不该有愤怒与悲伤,只该有北国的冷淡与漠然。 于是下一刻,漠然回到了陈潇湘的凤眼里,她深深地望了眼远方,就此告终,她站起来,握起枪,对着众人命令道:“返回连队!” “守到天明!” “遗体呢?”有人问道。 陈潇湘心头无名火起,但生生压下,她没说话,后边的马元国沉声道:“打完了回来背!不能留一个兄弟姐妹下来!” 眼见好不容易来援的3班要走,反应过来的杨旗急了,他原以为陈班长会努力搜寻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自家班长,没想到喊了几句就要走,这怎么可以。 “你们不找,我自己去!”杨旗喊道。 但他还没跳起来,头就被邓丰摁住,后者揪着他的武装带,用力锤着他的胸口骂道:“要是你死了,沈班怎么想!不差这时!走!回去!连队需要你!” “班长更要我!”杨旗吼道,他骤然爆发出的力气是如此巨大,以至于邓丰根本制不住他,被杨旗挣脱开,三两下就反方向跑进了林子里去,朝着沈如松失踪的地方一路飞奔。 谢国荣想要追,但被邓丰喝住,见谢国荣急的欲哭无泪的模样,邓丰忍住心里涌上的悲怆,尽量声音不颤抖道:“让他去让他去……不要再死了不要再死了。” 邓丰生拉硬拽着不肯走的谢国荣,他们跟上了撤离中的3班,冷杉树林很快恢复了宁静,唯余满地尸骸和红色水光,讲述着不久前的惨烈战斗。 …… 游曳在外的少量兵力回流到连队中,尽管连队在过去半小时内遭遇到数轮用自家迫击炮打出的炮击,但匪军拿下炮组时到底废了一番力气,堆积炮弹的连锁爆炸不仅严重消耗了弹药,而且炸毁了一门82迫,也将另一门炮震翻,没经过炮兵训练的匪军显然不可能轻易恢复炮击诸元,一通瞎打之下,真正落到连队阵地里的迫击 炮弹实际只有寥寥几枚,虽说造成了伤亡,但两挺70式重机枪牢牢压住了缺口,连长亲自操枪上了一线,把冲过缺口的沼栖妖又给硬打了回去。 先是赵海强带着一批人返回,随后是陈潇湘等人。哪怕三个班残余士兵加一起也凑不足半个排了,但十五六名士兵仍然是重要的预备兵力,有力增援了前沿阵地,排长许博然带着他们依托机枪卡车为阵地核心,击退了一轮又一轮兽潮冲击。 在连队防御圈内,有军卡提供弹药补给,陈潇湘他们不必再谨慎射击,对着一个地方概略射击即是。凶猛的自动火力遏制住了仅有皮甲防护的鬃狼群,这种变异兽的皮毛虬结而坚韧,同类竞争时很难咬穿,但对上连绵不绝的弹雨仍只有死路一条。 照明弹从未停歇,连队防御圈上始终升着足以照亮四周的光源,特别是在雨势减弱后可见度更是提高,哪怕是匪军驱使兽潮重点冲击,辅以暗地冷枪也无法撼动站稳脚跟的连队了。没有重武器一切都是妄言。 激战至此,连队早已将受袭求救信息发送到了北琴基地,虽然驻守北琴的283步兵团尽数开赴延齐前线,但该有的守备部队却不会抽走,留下了两个连维持基地日常运作。 先是珲江一线兵站遭袭,兽潮连续冲击了诸多站点。有2069年北琴被暴民偷袭得手的前车之鉴在,基地司令部只谨慎派出了预备连队去支援珲江一线,在连队也遭受突袭时发回求援信报时,究竟以何种方式援救连队,司令部内爆发了一场简短的争吵。 基地司令官自然以基地为重,表示基地内仅驻守了两个步兵连,加上伙夫、马夫、文职人员等等,合计才300人左右,出外驰援只能抽调精干部队,抽少了没有意义,一旦抽多,剩余兵力将无法有效掌握偌大的北琴基地,北琴是不大,但到底不是一百两百人可以控制的!平常是有足足两千人驻扎! 留下来的两个连长不能违逆上级,但他们不能坐视友军在外遇袭而无动于衷,哪怕兵力捉襟见肘,也必须给予友军该有的支援! 司令官也不可能真的说服自己固守不动,放任本就是协防北琴的28师下属连队覆灭,于公于私都都不可能!于公,友军有难北琴不动如山,以自家防守为借口不救,真的造成了一个连成建制损失,这不是西线动辄成团成营地消耗,也不是东北边境雄兵对峙区区一个连什么也不算,这是在国境内!在腹地!岂有一个精锐连队在这种荒唐局面里成建制覆灭的道理! 于私,这支连队是紫旗28师出于保卫补给线、做内线机动所派出的部队,这样的部队不止一支,活跃在各基地负责补给线、日常清剿的混编连队有五六支。让28师的部队死光了,叫28师的人怎么看待?师主官不会跟北琴基地官兵记仇,但师长会记住北琴的司令官是谁,下面的作战参谋会记住今日待在北琴的两个连长是谁,基层官兵会记住北琴官兵是什么货色。 基地司令官最终把电话打到了陵海军区。各基地归于军区直辖,在得到军区的基地、要塞局这一直接上级单位的授权后。北琴的守备部队才最终整备出发,数量为54人,两个骑兵排,但相应的,援军得到了北琴所有技术兵器的增援,库存的大型战术无人机将在雨停之后放飞。 珲江那边,随着天际鱼肚白显露,拂晓到来,胜利天平更快倒向了连队一方。即便再愚蠢的匪军也不会傻到在白昼和复兴军硬着来,早在黎明前就已消失地无影无踪,而兽潮到底撞不破环形防御圈,起码在两挺70式哑火前不能。 富有经验的老兵肯定不会一直让70式开火,他们会在局势最危殆时突然射击,压制住兽潮攻势然后立刻转移机枪位置,反正70式并不重,加上三脚架也才堪堪30千克,一个够强壮的士兵在紧急情况就能带着70式跑路,而且伺候这挺机枪最少有四个人,三个人抬着跑,一个人引路自然无比快速。 复兴军不会发杆枪就让人上战场,补充到一线部队里的不管战斗兵义务兵,都经过了最少六个月综合训练,也不会成编制出现的新兵团、新兵班,而是把新兵零散补充入各部队,保证有老兵去带,面团发好加点水揉揉会更劲道,一滩水怎么熬还是水。 有老兵以身作则,哪怕新兵们知道处境危险,有班排长和各军士压阵,阵脚就不会乱。而且预备连队也没几个真正的新兵,再过半年,这群2月服役的新兵就是老兵了。 等到战术无人机先期而至,为连队反馈回宝贵的战场数据时,疲惫不堪的连队骤然士气大振,紧随而至的运输无人机开始空投弹药、急救包和通讯器材。 已经坚持了一夜,得到补充后,连队也不介意再坚持一个上午。兽潮冲击变得愈发无力,防御圈一线二线可以轮替,在张国富连长的望远镜里,不再单纯是徘徊不去的几头畸形种,而是沦陷了的雷达站。 他目光凝重地看着雷达站设施被侵入进去的匪军破坏,高耸的阵列天线与扇面雷达消失不见,整个站点浓烟滚滚,想都不用想,里面昂贵的精密电子仪器全完了。区域防空侦搜链条会在一段时间缺失,尽管这不妨碍到军区的防空系统,但起码同安岭地区的早期预警受损了。 张国富不用担心自己的连队了,他开始担忧里头驻扎的两个班,全部战没了固然是坏事,如果有人,特别是女兵有被俘虏,落到匪军手里,影响将极坏…… 但这些事没法现在解决,连队尚且处在自身难保的状态,兽潮是击退是击退了,可几百米外就是珲江,跨过了浑浊江水,对岸就是莽莽同安岭,里面藏着百万凶兽,这种数量约在六千到一万头的兽潮叫做大中型兽潮,上面还有大型、特大型两个分类,对应着三万、十万两个量级。 到了午前时分,来援的两个骑兵排终于抵达了,急行军一百多公里,叫胯下战马跑得口吐白沫,但两翼展开的骑兵照样迅速逐退了兽潮。 …… “呼……”看着最后一头沼栖妖被赶进珲江,赵海强长出了一口气,他终于垂下了枪口,毫无形象地原地坐下。 这怨不得他,在返回连队后,他带着人到处堵缺口,战斗激烈不知凡几,直到拂晓前都毫无出喘气机会,而天亮后,他让士兵们先去稍事休息,但他不能,一直紧张地盯着时而汇集时而散开的兽潮,骑兵们到来了接管战场,他才有机会坐下。 拧开水壶狠狠灌了口,闻着未尽的硝烟,回头看了看周围,他看到了陈潇湘,他下意识说道:“诶,松子呢?” 没有人鸟他。 一开始他以为大家是累了不想理他,他带着笑意问了好几次,然后笑意凝固在了脸上,他爬起来,环视了一圈阵地,异兽尸骸累累堆成了墙,满地的钢芯弹壳和拉环,他看到人们困在窄窄的方圆间,在污水横流的散兵坑里发呆、保养枪械、披着雨衣躺在弹药箱上假寐。他看到阵地前短短的一段距离没有一片坚实的土地,全是被炸散的浮土,看不见一丝绿意。 赵海强瞪大了眼睛,他推开了挡在他面前独自抽烟的陈潇湘,他冲到另一个散兵坑里,揪起邓丰厉声喝问着沈如松在哪里,而后者只是木然摇头。 赵海强跳了起来,他虽然经常鄙视沈如松,觉得他带的2班不如1班,有时候还感觉他和自己可能是情敌,但这都是扯淡的。凡事开会训练,讨论主意终究是他和沈如松一起,一些话他怎么能告诉陈潇湘,作为班长之间,不和沈如松说和谁说? 他怎么可以死了? 去他妈的扯淡! 赵海强呼唤来排长,带着点哭腔告诉许博然,说沈如松找不见了。许博然跟着捏紧了拳头,叫来骑兵,他们带着各自的班跑回到昨夜的林间。 午间的林子早已没了积水,温凉湿 软的泥土在散发出奇异的香味,好像是人血混着瘤脂的味道,他们穿过死伤枕籍的战场,抬回一具具至死还在与敌人缠斗的战友遗体。骑兵们下了马,接过遗体放到马背,沉默地带回到连队放下,没有白布,便用死者的外套盖上,阖上他们睁得浑圆的双眼。 在爆炸的弹坑边,邓丰找到了俞有安的遗体,原来他一直跟在班组后面,但他不爱出声,被炮弹命中时也一声不吭地死去了。 揪下兵牌,阖上眼睛,带着他回去。 在烧焦的冷杉下,谢国荣抱起浑身都是弹孔、血很早就流干的罗虹,徐胜男在他身边泣不成声,痛恨自己为什么没有跟上小虹,为什么她会中途丧失了方向…… 加上留守在连队的李皓与刘有成,2班就这么多了,就5个人了…… 陈潇湘提着卡宾枪,走回到红尸鬼倒毙的地方,她盯着残缺不全的尸骸,心中忽然漫上无穷悔恨,如果说……如果说,她动作再快一点……不,她为什么要一走了之,为什么没有和那个2班小伙子一起去找他,为什么…… 还未被蒸发的水珠落到了她脸上,这是纯净凝结的露珠,就像一颗泪珠,滑到了她的唇边。 第91章 他的名字 陈潇湘抱着枪,很是失魂落魄地走着,她不仅在想失踪了的、极可能已经魂归地府的沈如松,还有3班的牺牲战友,昨夜今晨茫茫多永远留在珲江岸边的将士。 她忽然觉得实在好累,莫大疲惫几乎压垮了她,她没有在乎林子间扑鼻而来的腐烂腥臭味,随便找了块长了青苔的岩石坐下,目光空洞。 她的眼睛里满是死亡。 骑兵们在林子里下了马,高大雄健的战马跟在主人后,有些不耐烦地踢踏步子,仿佛是在厌弃这个太过恶臭的地方,也有马匹习以为常,甚至在若无其事地舔舐蹄子,把沾染到的血色舔掉,或者是在啃食长在树根边的嫩叶。 下马的骑兵持着枪在林间搜寻本方士兵的遗体,发现了便呼唤来同伴,郑重地脱帽、鞠躬、敬礼,然后用担架抬起这位为了祖国复兴、故乡重建捐躯牺牲的英烈,把他们……带回家。 而那些衣衫破烂、残肢断臂的匪军尸体,自然不会有人在意,这群狗崽子简直失去了人的尊严!和变异兽混在一起,策动畜牲来袭击同一片土地上的同胞,偷袭!伏击!暗算!有什么资格被收殓?只配变成蘑菇的养料,在风吹雨淋曝晒中变成一滩碎骨烂肉,最好再来条野狗给吃了! 也自然不会要俘虏,更不会浪费一点点的药品绷带去救治濒死的匪军。骑兵们无视了那些濒死的匪军,他们没有兴趣补一枪,这浪费子弹,没兴趣补一刀,费力气,万一卡在骨头缝里还可能挫了刀刃,拔出来还要重新擦拭过。若是有力气哀嚎叫出声的,那就一皮靴踩到泥里憋死!他们也就配这个结局了! 陈潇湘手撑着石头面站起身,她盯着不远处一个爬动中的匪军,她拳头攥得是如此用力,以至于指节发白,经不住地“咔咔”响,她倒提着枪,快步走去。 日光透过疏密林稍,无数光点落在她脸上,化作了星星点点的喜庆雀斑。 她跟在这个艰难爬动的匪军身后。后者听到了她的脚步声,开始呜咽叫着更是努力地向前爬动,这人每爬一步,陈潇湘就跟一步,她注视着这个匪军的后背。 她低头盯着这个断了腿的匪军,左腿应该是被手雷炸断了,开放式伤口还没把他的血流干,不得不说匪军果然是有着比蟑螂老鼠还顽强的生命力,而且很有力气去爬。 连衣服也是野蛮人的打扮,绝不是复兴军军服的卡其布或是混纺斜纹布、棉布,而是缝合起来的粗陋兽皮、没染色的亚麻布,破洞的挎包看起来像是某种异兽的胃囊,腰间挂了一圈雪白兽齿,脚上绑腿零零散散地一圈圈拉扯开了,一路上都是血糊糊的印迹。 陈潇湘听着这个匪军“呜啊啊呜呜”的不明含糊叫声,枪口向下握着卡宾枪,她低头看着还在奋力爬动的这个人,然后一脚踏上踩住,揪下了这人的兜帽。 一圈盘起来的黑发。 陈潇湘忽然又愤怒起来,为什么?为什么!连这样子的女孩都要来袭击复兴军!难道军队真的就赶尽杀绝了你们了吗! 几十年前给了你们自治权,给了你们物资援助,帮你们从黑暗种畸形种带来的朝不保夕中出来,可你们想的是什么?要进地下城!要空口白牙到地下城里,和我们这样勤恳为国付出一辈子的光荣公民享受一样的权利!有什么资格?好,收了你们一点人进来,却闹出疫病,闹出暴动!把每个公民应有的服役称为血税,你们怎么敢! 怎么敢! 然后现在,与敌国狼狈为奸,来攻击长在同一片土地上,同一个祖先的复兴军,你们怎么敢! 怎么敢! 陈潇湘狠狠一脚跺到这个女匪军软肋上,她用的钢掌面,一下子直接“咔嚓”一声跺碎了软骨,女匪军当即哀哀叫唤起来。接着,陈潇湘给这人蹬翻了个,踏在了这人胸口上。 卡宾枪上了刺刀,日芒映着冰冷刺刀,陈潇湘举着枪,只要她一动手臂,刺刀就会毫不保留地刺入女匪军的胸膛,结束其虫豸卑鄙的一生。 两束仇恨的目光撞在一起。 陈潇湘盯着女匪军的眼睛,眼白浑浊,黑瞳神光灼灼,她看到这个女人满脸脓包瘤脂,早已重度辐射病了,再如何用力看,也分不出半点属于人的容貌! 陈潇湘弯下腰,她浑身的重量渐渐压在了女匪军胸膛上,她注视其嘴角溢出血,她悲哀地想到可能就是这个杂种开枪打中了沈如松,或是某一个战友,打没了一个家庭的骄傲,打掉了重建的一分力量。 她,该死! 那么她就去死吧! 陈潇湘仍然踩着女匪军胸膛,卡宾枪刺刀缓缓没入,最终从嘴后刺出,陈潇湘改直踩为横抵,拔出了刺刀,然后她狂叫着一刀刀刺下。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她疯狂叫道。 不远处的骑兵们看到这一幕,没有人阻止,只是沉默地转头挪开目光,他们大多是老兵,他们上过很多次战场,太清楚一朝失去战友、爱人是什么样的痛楚。这里没有长官,没有高高在上的将军,只有一个个跋涉在泥泞鲜血里,默默劳累、献出生命的士兵。 陈潇湘提着刺刀红亮的卡宾枪沉默走出,骑兵们自觉给她让开道路,稍稍敬畏地看着她。从预备连队那里,北琴的骑兵们听说了这个女士官是多么凶悍,遭到突袭时不仅成功坚守住了原点,并毅然发起反突击打掉了对方机枪巢,甚至几乎以一己之力爆杀了一头红尸鬼,这已经能评上二等功了,也许很快就要保送到陆军步兵大学里去深造,晋升为军官。 她好像已经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 林间突然微微骚动了起来,士兵们往土路尽头望去,开始交头接耳起来,急促的马蹄声响起,两匹骏马载着绑有红袖带的军医向远方奔去。 陈潇湘心下微动,一种强烈的直觉升起来,一定是沈如松吧?一定是他! 于是这个二十岁的龙山姑娘开始奔跑,提着枪、抱着枪飞奔,头盔晃了下来,和防毒面具筒一起撞击着臀部,她一脚一脚踩进脚踝深的烂泥里,这丝毫拦不住她。 她满怀希冀地跑去,推开围观人群,看到军医救治的对象。 不是他。 陈潇湘陡然泄掉了精气神,丧魂落魄地坐下,毫无顾忌地靠坐在冷杉边,她抬起头望着这株笔直的冷杉树,明明是八月的正午时分,为什么她感觉不到一点暖意,而是让她禁不住摇晃的寒冷。 沾了人血的刺刀就抵在她的脖子边,她垂着脑袋,倦意和悲痛一齐涌上心头,她好像听到这片树林里有鸟儿鸣叫声,好希望这里只是昨天夜里只是下了一点消去暑气的雨,然后她可以安静地坐在没有辐射、没有敌人的树下发呆打盹,她从前就是这样子的,抱着本厚厚的书坐在中学树下打瞌睡,睁开眼是朋友扶着膝盖好奇地着她。 那是她十六岁的记忆,从十七岁起,她就是与万千军校生一样、不分男女的坚强军人。 她又睁开眼睛,摘下刺刀装进皮套里,背起枪,开始帮着骑兵们打扫战场,小心搬起战友们遗体,盖上白布或者外衣,扯下兵牌交给连长,来来回回,一趟不休。 骑着马的军医奔驰往复,带回了一个个幸存了的伤兵,陈潇湘没有一次次抬头去看,她已经缓过神了,她先封住了自己的情绪,有私事待回了安全基地再说吧,现在……多说无益。 “小龙?小龙是你吗!” 她身边跑过去了赵海强,1班长抓着驮着他班上周垦龙的马匹尾巴,一路小跑着擦肩而过,而听到动静的2班等人也跟着围了上去,焦急问起来他们的2班长在哪里。 “小龙!你不是跟着我们家班长吗!你最后看见他在哪里啊!” “你不是被红尸鬼撞死了吗!哎,我这破嘴,不过你到底看没看见沈班长啊!” “你说啊小龙!” “小龙!” 趴在马屁股上周垦龙像是在梦呓般低声说着,2班的谢国荣疯狂探着头听他说,他似乎听清了,然后大叫起来,旋即闷头回冲,带得2班众人一路旋风似奔跑。 陈潇湘渐渐抬起头,她眯着眼看着他们跑去的方向,在土路上,没有林荫遮蔽,日光灿烂地洒下来,她仿佛感觉到了什么,于是她小步快跑起来,最终又变成了疾奔,她背着枪,丢开了把她脸庞投满阴影的钢盔,长靴踩过血水,她跑的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沈如松!!!”她喊道! 树叶上的雨水被喊声震落,流到了她的头发上,顺着她的丹凤眼一路流过眼睑、流到鼻梁和嘴唇,这样子就没人看得出湿漉漉的她有曾热泪盈眶,她飞奔着,就像十六岁时追着同学满操场跑一样,她跑的飞快。 “沈如松!!!”她喊道! 她看到被人搀扶着的沈如松在慢慢走着,虽然他的军服破烂褴褛,面容黢黑满是泥尘,围在一群相近服饰的人里,可是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突然这么高兴,这么发自心底的兴奋,她只是觉得在过了一夜肩头通讯器的呼唤后,她是如此想听到他的真实声音。 “沈如松……”她停下脚步,走过去,迎着他缓缓抬起的头,她脸上血痕泪痕泥痕密布,狼狈不堪。 但是她笑着说出了他的名字。 第92章 回返 听到陈潇湘的声音,被人搀扶着才能勉强行走的沈如松跟着抬起头,面前是个泥人,几乎看不出谁是谁,他觉得这个人在笑,于是下意思抬了抬唇角。 “嘶~”沈如松咧开嘴,就那么一下,好像扯到了脸上的伤,疼的他一起表情就绷不住,于是倏忽间垂下脑袋,十分力气残留的也就半分,不靠着其他战友扶住,他自己肯定是站不起来了。 骑着马的军医飞快赶到,众人把沈如松放倒在担架上,沈如松见戴着半罩防毒面具的军医要给自己打止痛针,他摇摇头,干裂嘴唇挤出一行话:“杨……杨旗呢……” 守护在班长身边的谢国荣忙示意围着的众人让一让,好给班长看到邻近担架上躺着的就是杨旗,他半跪下去,贴着班长耳朵大声道:“班长!小龟他没事!活好好的!” 沈如松闻言笑了笑,脑袋放了下去,轻轻砸到充作枕头的钢盔上,他直勾勾地看到林稍间的日芒,只觉得越来越刺眼,他努力着意识恍惚,保持着清醒,可是脑海里耳畔间还是有尖啸、喊叫、枪声……那些暴戾、鲜血、残酷的画面,还是在晃啊晃啊…… …… “啪!”一发手枪弹打出,弹壳坠地。 沈如松单臂持枪,对着排山倒海冲撞来的尸鬼坚定射击,他瘫坐在冷杉下,半身浸在水里,浑身上下,只剩了一把手枪。 “啪!”9毫米手枪弹打中了尸鬼,但只是嵌进了尸鬼层叠坚韧的皮肉里,随着它舒展开肢体,这枚质地较软的弹头便轻飘飘地掉入水中,命中处只有几分灰白印记。 “啪!”最后一发子弹出膛,手枪空仓挂机,沈如松颤抖地保持着射击姿势,他不愿垂下手,即便是死,他也要以战士该有的姿态阵亡!而不是垂手两边,束手待毙! 房间般巨大的红尸鬼轰鸣冲来,犹如一辆全速开动的轻型坦克,一个失去了所有武器的步兵挡在它身前,哪怕他跑,他逃,也免不了被履带碾为肉泥的悲惨命运。 他,终究只是一颗小小的石子。 炽红色掩去了沈如松杏眼里的光芒,雨夜、兽潮、突袭、炮击、尸鬼……种种一切,汲取干了他的力量。 “喂!!!”一声叫喊,沈如松眼角余光闪过一道人影,在他意识还没反应过来前,榴弹划空的尖锐破风声就已结束,强大的气浪和冲击波把他撞得天翻地覆…… …… “轻点!轻点!不要颠!”举着吊瓶的医护兵叫道,她一手托着血浆瓶,一手扶住了担架。她的面前空地上,放满了盖着白布的士兵遗体,人们无言地托起逐渐冰冷的他们,一叠叠地送上卡车后车厢。再远些,就是浑浊东去的珲江,破败的雷达站浓烟未去,沉寂灰暗的同安岭仿佛有无数双眼睛,注视着驶离驶进的卡车。 “他在内出血!”担架上血迹斑斑,一口一口呕出的鲜血浸透了衣襟,军医慌忙的喊声与士兵们的叫嚷声、忽然惊起的枪声交叉、混合、湮灭。好像是有哪个地方?不,是在车队!有畸形种分裂了,小沼栖妖! 枪声绵密,在小山般垒起的魔蛙嘶鸣里,轻重火力开始打响、泼洒,这些嘶鸣又旋即被压制下去,变成了浅浅的哀鸣,灰色的泥浆似的血液,冲淡了鲜红血液。 “侧放,侧放听到没有?你个女娃娃不要在这里碍手碍脚,出去!” 被赶出医疗车的徐胜男紧紧揪住衣角,在她身边是汇聚起来的2班众人,丢掉了两根手指、左手用绷带缠成茧的李皓,谢国荣和邓丰蹲在车轮下边默默吸烟,奇迹般没有受什么伤的杨旗单手扶着枪,与刘有成一起,面上看不出一丝表情,而他们身前,是已经阵亡多时的俞有安和罗虹。 杨旗不停用手背擦着鼻子和嘴角,他抓着枪带的手抖地很厉害,他想把视线从罗虹脸上移开……他花了很长时间才脱下了自己的军服外套,盖在了罗虹头上,子弹从下颚穿过额角,顶开了她小半张脸,她变得……好难好难认出来。 “给休克药!可能脾脏破裂!继续输血!” 医疗车开始电击起搏,人们看着班长并不多么强壮的身躯被高压电得一次次弹起,像是块橡皮泥般被揉来捏去,他们看见了,也听见了电流的“嗤啦嗤啦”声,和打到胸口上的“砰砰”声,他们眉角跟着跳起来落下去,有人转开眼睛,望见了骑兵们在处决小变异兽,枪声……间断过吗? “砰!”没人分辨的出这是枪声还是电击起搏声。步枪从杨旗肩后滑落下来,枪托着地,他手掌抵着枪口,放在寻常,随便那个老兵看见这么做,都会一记大脚踹过来,可现在不会有。他看到谢国荣慢慢盘坐到俞有安身边,从他胸袋里掏出了一页纸,没有展开便塞进了外套暗兜里,杨旗知道,暗兜有拉链、防水而且贴身,他知道班长在暗兜放了他一刻不离身也绝不给人看的小日记本,他自己放了一张照片和一颗说是能带来好运的旧弹壳。 是吗?会带来好运吗? 也许……是的吧…… …… 天明欲晓的冷杉林,乳白色的光晕影影憧憧,露珠折射回返出迷幻似的色彩,就像是一个个气泡,穿行在其中,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踩碎掉泡泡。 长靴踏水声单薄地响起,响彻了一夜的枪声炮火声终于慢慢停息,杨旗提着枪在奔跑,他打开了枪灯和腰灯,在此刻,幽暗林子里,他比太阳更加耀眼,他是最明亮的光源,吸引着一心扑火的萤火虫。 “救……救……” 灯影之下最黑,冷不迭军靴忽然绊住,低头,是一截胳膊,杨旗毫不犹豫地举枪刺下,刺刀扎入血肉里直到骨缝,就好像刺进一块内藏了鸡骨头的豆腐。 等到他用力拔出刺刀,退后几步,他才悚然发现这是什么人,他呼吸骤然无比沉重,无比强的恐惧真切的压倒过来,他惊叫着狂奔,直到疲惫不堪才停住脚。于是他又听到依稀的呼唤声。 “杨旗……杨……旗……” 林间泛起薄如蝉翼的雾气,水中泛着红晕,踩断树枝时的轻响还有飘过去的轻轻呼唤声,弄得这个才十七岁的小青年疯狂的举枪四顾,他不停地喊着:“班长!”“班长!” “是你吗!班长!” 水面倒映出他自己变形扭曲的模样,天际的鱼肚白挥之不去,枯树瘤脂跟死鱼眼一般在四面八方地围绕着他,盯着他,不停回身,不停回头,又是满地的尸骸,战友的眼睛,匪军的眼睛,尸鬼的眼睛,都在盯着他。 “你在哪儿!班长!” “回答我!” …… 骑兵们带来的医疗器械并不多,自身常备的医疗包很简单,只有绷带、止血带、止痛药和魔术贴,军医会带的更多,但终究不可能应付地过来。后续跟进的医疗车也很难完成复杂的手术,稳定住伤情快速回送就很不错了。 连长在请求直升机,但北琴基地很无奈地回应说,没有直升机,所有的空中载具都已调往老延齐战场,那里打得很惨烈,在废墟中心的几个诱饵营孤立无援,陆路被断,只有白昼中的特定几个小时才能穿越封锁线送进去物资。能使用的一线无人机也正在被抽走。 电话终究止于北琴,没有打向其他地方,又能打向什么地方? 只是无奈吧…… 小小的预备连队开始集合报数,之前通过放入各个残编班排的连队勉强算是满编,可现在,一个小小的连队在这个暴雨夜里,能力发挥到极限的代价就是伤亡近半,超过三分之一的士兵阵亡、重伤,九名排长没了四个,军士损失了一半,几乎人人负伤,弹药降到几乎完全告罄的地步,许多士兵的80式在不间断快速射击中烧融了枪管,许多次兽潮进攻,是靠绝不提倡的近战打回,而大多数伤亡正是在近战中产生,人身不比兽身,血肉终究不是机械。 许博然默然扫过自己的排,1班在出发前有八人,两人阵亡,两人重伤,2班九人里两人阵亡一人轻伤,而班长沈如松仍在急救生死不明。3班满编也只有九人,这次从八人降到了五人。即便算上重伤员,他的排,也仅仅只剩十八人,而这个排满编时是有三十四个人的啊!他接手时,也仍有二十五人,再这样打一次……不,现在就已经损失掉了一半人。 他的排,不缩编,就再没有什么战斗力了…… 骑兵们在尝试着进入硝烟渐熄的雷达站,试图从其中找到可能幸存的守军,许博然不知道能不能找到,但到底是怎样,他忽然失去了兴趣。他登上回返的卡车,看着眼前微微陌生的士兵,他坐在靠近车帘门的地方,浑身酸痛地瘫坐着。 凉风吹得这个服役不久的新排长麻木,很快,他望到了那个无名村庄,那座塞满了旧枪的塔楼已经倒塌了,路边爆炸的油罐车还是堆放在那儿,他隐约望到齐腰高的野草里有单独人影飘过。 也许是有人在捡废铁?也可能是在拾麦穗?他呆滞地想到,他一句话也不想说,正如他的士兵们,他们彼此依偎着熟睡过去,一样的士兵,一样的军人,一样的武器,一样的地点,如果再来一次战斗,要再有多强烈的爆炸,才能唤醒他们? 荒野上缓缓飘来了歌声,辽阔且悲伤: “在尖锐的河滩上也不被扰乱 黄色的沙子也不使你浑浊 你 我的河川 小小的河流 你 我的快速流动的小河!” 第93章 旧时河川 听到陈潇湘的声音,被人搀扶着才能勉强行走的沈如松跟着抬起头,面前是个泥人,几乎看不出谁是谁,他觉得这个人在笑,于是下意思抬了抬唇角。 “嘶~”沈如松咧开嘴,就那么一下,好像扯到了脸上的伤,疼的他一起表情就绷不住,于是倏忽间垂下脑袋,十分力气残留的也就半分,不靠着其他战友扶住,他自己肯定是站不起来了。 骑着马的军医飞快赶到,众人把沈如松放倒在担架上,沈如松见戴着半罩防毒面具的军医要给自己打止痛针,他摇摇头,干裂嘴唇挤出一行话:“杨……杨旗呢……” 守护在班长身边的谢国荣忙示意围着的众人让一让,好给班长看到邻近担架上躺着的就是杨旗,他半跪下去,贴着班长耳朵大声道:“班长!小龟他没事!活好好的!” 沈如松闻言笑了笑,脑袋放了下去,轻轻砸到充作枕头的钢盔上,他直勾勾地看到林稍间的日芒,只觉得越来越刺眼,他努力着意识恍惚,保持着清醒,可是脑海里耳畔间还是有尖啸、喊叫、枪声……那些暴戾、鲜血、残酷的画面,还是在晃啊晃啊…… …… “啪!”一发手枪弹打出,弹壳坠地。 沈如松单臂持枪,对着排山倒海冲撞来的尸鬼坚定射击,他瘫坐在冷杉下,半身浸在水里,浑身上下,只剩了一把手枪。 “啪!”9毫米手枪弹打中了尸鬼,但只是嵌进了尸鬼层叠坚韧的皮肉里,随着它舒展开肢体,这枚质地较软的弹头便轻飘飘地掉入水中,命中处只有几分灰白印记。 “啪!”最后一发子弹出膛,手枪空仓挂机,沈如松颤抖地保持着射击姿势,他不愿垂下手,即便是死,他也要以战士该有的姿态阵亡!而不是垂手两边,束手待毙! 房间般巨大的红尸鬼轰鸣冲来,犹如一辆全速开动的轻型坦克,一个失去了所有武器的步兵挡在它身前,哪怕他跑,他逃,也免不了被履带碾为肉泥的悲惨命运。 他,终究只是一颗小小的石子。 炽红色掩去了沈如松杏眼里的光芒,雨夜、兽潮、突袭、炮击、尸鬼……种种一切,汲取干了他的力量。 “喂!!!”一声叫喊,沈如松眼角余光闪过一道人影,在他意识还没反应过来前,榴弹划空的尖锐破风声就已结束,强大的气浪和冲击波把他撞得天翻地覆…… …… “轻点!轻点!不要颠!”举着吊瓶的医护兵叫道,她一手托着血浆瓶,一手扶住了担架。她的面前空地上,放满了盖着白布的士兵遗体,人们无言地托起逐渐冰冷的他们,一叠叠地送上卡车后车厢。再远些,就是浑浊东去的珲江,破败的雷达站浓烟未去,沉寂灰暗的同安岭仿佛有无数双眼睛,注视着驶离驶进的卡车。 “他在内出血!”担架上血迹斑斑,一口一口呕出的鲜血浸透了衣襟,军医慌忙的喊声与士兵们的叫嚷声、忽然惊起的枪声交叉、混合、湮灭。好像是有哪个地方?不,是在车队!有畸形种分裂了,小沼栖妖! 枪声绵密,在小山般垒起的魔蛙嘶鸣里,轻重火力开始打响、泼洒,这些嘶鸣又旋即被压制下去,变成了浅浅的哀鸣,灰色的泥浆似的血液,冲淡了鲜红血液。 “侧放,侧放听到没有?你个女娃娃不要在这里碍手碍脚,出去!” 被赶出医疗车的徐胜男紧紧揪住衣角,在她身边是汇聚起来的2班众人,丢掉了两根手指、左手用绷带缠成茧的李皓,谢国荣和邓丰蹲在车轮下边默默吸烟,奇迹般没有受什么伤的杨旗单手扶着枪,与刘有成一起,面上看不出一丝表情,而他们身前,是已经阵亡多时的俞有安和罗虹。 杨旗不停用手背擦着鼻子和嘴角,他抓着枪带的手抖地很厉害,他想把视线从罗虹脸上移开……他花了很长时间才脱下了自己的军服外套,盖在了罗虹头上,子弹从下颚穿过额角,顶开了她小半张脸,她变得……好难好难认出来。 “给休克药!可能脾脏破裂!继续输血!” 医疗车开始电击起搏,人们看着班长并不多么强壮的身躯被高压电得一次次弹起,像是块橡皮泥般被揉来捏去,他们看见了,也听见了电流的“嗤啦嗤啦”声,和打到胸口上的“砰砰”声,他们眉角跟着跳起来落下去,有人转开眼睛,望见了骑兵们在处决小变异兽,枪声……间断过吗? “砰!”没人分辨的出这是枪声还是电击起搏声。步枪从杨旗肩后滑落下来,枪托着地,他手掌抵着枪口,放在寻常,随便那个老兵看见这么做,都会一记大脚踹过来,可现在不会有。他看到谢国荣慢慢盘坐到俞有安身边,从他胸袋里掏出了一页纸,没有展开便塞进了外套暗兜里,杨旗知道,暗兜有拉链、防水而且贴身,他知道班长在暗兜放了他一刻不离身也绝不给人看的小日记本,他自己放了一张照片和一颗说是能带来好运的旧弹壳。 是吗?会带来好运吗? 也许……是的吧…… …… 天明欲晓的冷杉林,乳白色的光晕影影憧憧,露珠折射回返出迷幻似的色彩,就像是一个个气泡,穿行在其中,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踩碎掉泡泡。 长靴踏水声单薄地响起,响彻了一夜的枪声炮火声终于慢慢停息,杨旗提着枪在奔跑,他打开了枪灯和腰灯,在此刻,幽暗林子里,他比太阳更加耀眼,他是最明亮的光源,吸引着一心扑火的萤火虫。 “救……救……” 灯影之下最黑,冷不迭军靴忽然绊住,低头,是一截胳膊,杨旗毫不犹豫地举枪刺下,刺刀扎入血肉里直到骨缝,就好像刺进一块内藏了鸡骨头的豆腐。 等到他用力拔出刺刀,退后几步,他才悚然发现这是什么人,他呼吸骤然无比沉重,无比强的恐惧真切的压倒过来,他惊叫着狂奔,直到疲惫不堪才停住脚。于是他又听到依稀的呼唤声。 “杨旗……杨……旗……” 林间泛起薄如蝉翼的雾气,水中泛着红晕,踩断树枝时的轻响还有飘过去的轻轻呼唤声,弄得这个才十七岁的小青年疯狂的举枪四顾,他不停地喊着:“班长!”“班长!” “是你吗!班长!” 水面倒映出他自己变形扭曲的模样,天际的鱼肚白挥之不去,枯树瘤脂跟死鱼眼一般在四面八方地围绕着他,盯着他,不停回身,不停回头,又是满地的尸骸,战友的眼睛,匪军的眼睛,尸鬼的眼睛,都在盯着他。 “你在哪儿!班长!” “回答我!” …… 骑兵们带来的医疗器械并不多,自身常备的医疗包很简单,只有绷带、止血带、止痛药和魔术贴,军医会带的更多,但终究不可能应付地过来。后续跟进的医疗车也很难完成复杂的手术,稳定住伤情快速回送就很不错了。 连长在请求直升机,但北琴基地很无奈地回应说,没有直升机,所有的空中载具都已调往老延齐战场,那里打得很惨烈,在废墟中心的几个诱饵营孤立无援,陆路被断,只有白昼中的特定几个小时才能穿越封锁线送进去物资。能使用的一线无人机也正在被抽走。 电话终究止于北琴,没有打向其他地方,又能打向什么地方? 只是无奈吧…… 小小的预备连队开始集合报数,之前通过放入各个残编班排的连队勉强算是满编,可现在,一个小小的连队在这个暴雨夜里,能力发挥到极限的代价就是伤亡近半,超过三分之一的士兵阵亡、重伤,九名排长没了四个,军士损失了一半,几乎人人负伤,弹药降到几乎完全告罄的地步,许多士兵的80式在不间断快速射击中烧融了枪管,许多次兽潮进攻,是靠绝不提倡的近战打回,而大多数伤亡正是在近战中产生,人身不比兽身,血肉终究不是机械。 许博然默然扫过自己的排,1班在出发前有八人,两人阵亡,两人重伤,2班九人里两人阵亡一人轻伤,而班长沈如松仍在急救生死不明。3班满编也只有九人,这次从八人降到了五人。即便算上重伤员,他的排,也仅仅只剩十八人,而这个排满编时是有三十四个人的啊!他接手时,也仍有二十五人,再这样打一次……不,现在就已经损失掉了一半人。 他的排,不缩编,就再没有什么战斗力了…… 骑兵们在尝试着进入硝烟渐熄的雷达站,试图从其中找到可能幸存的守军,许博然不知道能不能找到,但到底是怎样,他忽然失去了兴趣。他登上回返的卡车,看着眼前微微陌生的士兵,他坐在靠近车帘门的地方,浑身酸痛地瘫坐着。 凉风吹得这个服役不久的新排长麻木,很快,他望到了那个无名村庄,那座塞满了旧枪的塔楼已经倒塌了,路边爆炸的油罐车还是堆放在那儿,他隐约望到齐腰高的野草里有单独人影飘过。 第94章 信息 等沈如松送到北琴陆军医院时,他已经快不行了。 北琴基地外护城河上高高的吊桥轰然放下,在一众原野上劳作割草的基建兵注视中,几辆伤痕累累的军卡驶入城洞,当他们弯下腰继续拿起镰刀时,急促如雨的马蹄声又传来,是清晨出发的骑兵! 在议论纷纷里,吊桥又很快拉起,厚重的钢制大门再度合拢。而基地外的基建兵们也并不会贸然进去,他们的营房散落在广袤原野上,在一个个军需农场里。 沈如松躺在担架车上,脸色无比苍白,毫无生气,通向手术室的瓷板路一直血迹斑斑,不仅有他,还有许许多多受重伤的士兵在这条走廊里被推进推出,值班的护士只能端起沾了水的拖把拖了又拖,每当血液稀释了,用干拖把去扫,但下一辆担架车就来了。 活下来的2班众人守在手术室外,烟瘾一贯特别凶的男兵们此刻都没法抽烟,蹲坐墙角,把头埋在膝盖里,也有人倚靠在墙壁上,任其他人劝说也不愿意走。 无他,里面躺着的是他们的班长。 是他们的亲兄弟,亲战友。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上一次从千山坐直升机回来,从茫茫然的黑潮中死里逃生,下了直升机,他们便抬着重伤了的班长和其他弟兄姐妹们去延齐医院,一待辐射消杀完就守在手术室外。接连两次手术,大家都以为班长昏死过去可能再醒不来了时,他还是好端端醒了。 没法子抽烟,嘴里实在闷得慌,于是人们就“嘎嘣嘎嘣”地咬着水果味硬糖,一双双钢牙把坚硬的糖果咬成碎片,那些甜腻的劣质糖水伴着没有流出来的清水鼻涕一道落到肚中。 手术室内砰然打开,浑身上下罩在绿色医护服的军医解开口罩,摆摆手示意人们不用再提问了,喘了口气说道:“病人脾破裂,多根肋骨骨折,好在内出血已经止住了。” 人们松了口气。 “但是血库告急,乙型血不足,你们快去动员乙血的过来献血!” 没有什么可说的,他们守在外面其实等的就是现在,整个连队、整个北琴基地里的驻军,很早就等好了,鲜红的血液输到亟待新血的战友体内,这也许比任何事都能够安慰他们吧。 夏夜终究会来,或早或晚,手术室外等候的人慢慢减少,人们约定着轮换守岗,有了消息就一定传回来。 手术室的门再度打开,护士扶住了连续做了十几台手术疲劳不已的医生。这时也不会有喧闹,士兵们跟在推着担架车的护士走,听她们讲述着。 “沈如松,左浮肋断了三根,夹板垫至少戴三周才能取。脾脏中度破裂引发内出血,好在你们路上有输血,急救得很好,现在已经探查修补完了,但要注意,尤其注意!” 沈如松病床前的护士身材粗壮,看起来很像是上了年纪的军属大妈,她警告着旁边的士兵们。 “首先!不准抽烟,第二,不要觉得他说没吃饱就偷偷带东西吃!他现在只能吃流食,更不要你们班长说什么是什么,让他躺着,休息好,比什么都好!懂吗!” 众人忙不迭点头,奇迹般一直醒着的沈如松虚弱地问了几句,勉强看清了床边站着的有谁,便再也支撑不住,昏昏沉沉地睡去。 …… 沈如松又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不比于上次躺在延齐医院里做的关于在龙山山麓原野处漫步的梦,他这次觉得很冷,他困在一个装满水的箱子里,每次快要溺死时,他就满是心悸地张开眼,又旋即睡去,但这些狂乱的梦里,他总是死了又死,于是醒了又醒。但他非常非常清晰地记得,他回头时,一定能看见云雾缭绕的龙山。 啊,龙山,龙山之上是供给了数十上百万人的采雪机,他一直很想去龙山之顶转转,听说那里有一个小天池,按照古时候的神话,白龙最宠爱的小儿子就诞生在小天池里,于是从古至今,天海帝国到今日的联盟,如果家里多子,父亲总会带着小儿子去小天池一趟,祈求白龙护佑这个将来守灶的幺子一生平安富贵…… 龙山之下,那是他永远的故乡,那里有他的母亲和妹妹…… 沈如松睡了两天一夜,在第三天的下午才醒过来,但这次再没有高克明和邵钢两个死党风风火火冲过来逗趣互损了,沈如松呆呆地望着天花板,担心着他们两个人怎样了,一个在舟桥队还好一点在海兰江上搭桥建桥不会有什么危险,可是邵钢呢?他也是战斗工兵,要投到一线去清剿,他在延齐废墟已经作战一个多月了,前线传回的都是官方战报,个人信件很难送出来,在弹药补给间,家信和电报总是最次要的。 一直到护士来查房,沈如松才转过头,默然任护士检查身体各项指标,他很熟稔地配合着,这不是第一次,也很可能不是最后一次。 有时触到了痛处,沈如松也仅仅是歪了歪脸颊线条而已,他能感受痛觉已经很好了,跟那些牺牲了的战友们比起来,他已经太幸福太走运了。 刚打完仗没有训练,这次休整会很长很长,所以2班的人们很快聚在沈如松床边。和他共一间病房的是1班的周垦龙,还有3班的严慧慧。前者胸肋骨只剩下一根是好的,他说话都很困难,过一段时间要再动手术把整个肋骨都换成合金的。而后者体质偏弱一些,在辐射雨水里泡了太久,又在反兽潮战斗里不慎直接吞入了毒性很高的沼栖妖内脏,开腹取出了那块腐蚀了她小半盆腔的毒物,她虽然生命迹象很稳定,但中了沼栖妖毒素的人,再醒来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大家开始讲起战斗的前前后后,想念着牺牲战友的点点滴滴。俞有安和罗虹的遗体已经下葬了,夏天气温高容易腐烂,他们都在辐射水里打滚过,辐射性不低,在昨天上午就火化了,骨灰分成了三部分。一部分葬在北琴军人公墓,一部分交给家属,还有一部分,会放在龙山天门的阵亡烈士纪念碑里,那一整块山壁,都是重建以来牺牲了的将士骨殖。 没有人对此提出过异议,人们坚信,地表总归是要重建的,落叶总是要归根的,而龙山地下城早晚会封存,那么就自然而然变成了英灵的永恒墓地。 大家说话声音都不重,但说到战友的牺牲细节时都不免哽咽。 在兽潮袭击两翼,2班第一次陷入混战时,俞有安便失踪了,暴雨夜里能见度太低太低,等到人们发现他时,他已没了呼吸,但他的脖子被完全勒断了,于是很容易推测出,他是被有长舌的沼栖妖缠住了脖子,挣扎时被扭断了脖子。直到天亮才有人发现了他。 而罗虹的死,是沈如松轻轻地一点点说的。 他轻轻说话时,病房里也只有轻轻的啜泣声,哎,只会是徐胜男时,往常她可以和罗虹作伴,互相安慰支持,到底是女兵,许多话是不可能说给异性的,军纪条令如此严格,又怎么对男兵说? 她抱着肩膀,用崭新的军服衣袖擦着眼泪,旁边的李皓用还完好的右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他被咬掉了两根手指,他刚才便在开玩笑,说自己很倒霉,如果多咬掉一根,他的服役生涯就结束啦,就会判定为伤残人士送到军需农场,舒舒服服地走完剩下的服役日期。 大家对他的调侃抱以假装不明白的笑容。 军需农场,你以为那里是人间天堂吗? 在广袤的东北方大地上,只有拖拉机才能耕种动辄数十上百乃至上千公顷的土地,而拖拉机需要柴油,但宝贵的柴油到底是优先给生产粮食的拖拉机,还是保卫疆土的坦克军车,这个问题永远没有正确答案。就像战争永远不会在你想要的时间爆发,春种秋收有战事,那么原定供应给拖拉机、收割机的柴油就会被挪用。但是总要插秧总要收获,总要有人去做。 它叫做军需农场,不叫做国营农场,生产就是战斗,这种艰苦,又何必额外去说? 或许在等待新的任务,新的调遣时就会去北琴外的军需农场帮忙,马上就要秋收了,而此时延齐战事如火如荼,想也不用想,最终总有一天很大很大的麦田,要用人一镰刀一镰刀去割取。 大家又开始说班长和周垦龙是多么命大,两个直接挑战红尸鬼的勇士还是好端端活着,虽然“好端端”有些勉强,但全须全尾活着就很好了。 沈如松与周垦龙对视了一眼,他们倒没什么可回想的,一个人朝着尸鬼打了一榴弹,转移了注意力导致自己被撞飞昏死过去,然后救下了另一个准备赴死的人。而沈如松被甩飞时,没有等红尸鬼碰到他时,就已经有子弹打穿了他的腰肋,擦伤了脾脏,只是他当时什么也没有感受到而已。 至于杨旗,是他循着天亮醒过来的周垦龙的指引,在一个树洞里找到了奄奄一息的沈如松。然后有了今天。 这是很曲折的故事吗?其实并不是,比起这场让连队三分之一都回不来的战斗,这什么都不算,他们两个只是很简单地走了运,活了下来,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第95章 线路 等沈如松送到北琴陆军医院时,他已经快不行了。 北琴基地外护城河上高高的吊桥轰然放下,在一众原野上劳作割草的基建兵注视中,几辆伤痕累累的军卡驶入城洞,当他们弯下腰继续拿起镰刀时,急促如雨的马蹄声又传来,是清晨出发的骑兵! 在议论纷纷里,吊桥又很快拉起,厚重的钢制大门再度合拢。而基地外的基建兵们也并不会贸然进去,他们的营房散落在广袤原野上,在一个个军需农场里。 沈如松躺在担架车上,脸色无比苍白,毫无生气,通向手术室的瓷板路一直血迹斑斑,不仅有他,还有许许多多受重伤的士兵在这条走廊里被推进推出,值班的护士只能端起沾了水的拖把拖了又拖,每当血液稀释了,用干拖把去扫,但下一辆担架车就来了。 活下来的2班众人守在手术室外,烟瘾一贯特别凶的男兵们此刻都没法抽烟,蹲坐墙角,把头埋在膝盖里,也有人倚靠在墙壁上,任其他人劝说也不愿意走。 无他,里面躺着的是他们的班长。 是他们的亲兄弟,亲战友。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上一次从千山坐直升机回来,从茫茫然的黑潮中死里逃生,下了直升机,他们便抬着重伤了的班长和其他弟兄姐妹们去延齐医院,一待辐射消杀完就守在手术室外。接连两次手术,大家都以为班长昏死过去可能再醒不来了时,他还是好端端醒了。 没法子抽烟,嘴里实在闷得慌,于是人们就“嘎嘣嘎嘣”地咬着水果味硬糖,一双双钢牙把坚硬的糖果咬成碎片,那些甜腻的劣质糖水伴着没有流出来的清水鼻涕一道落到肚中。 手术室内砰然打开,浑身上下罩在绿色医护服的军医解开口罩,摆摆手示意人们不用再提问了,喘了口气说道:“病人脾破裂,多根肋骨骨折,好在内出血已经止住了。” 人们松了口气。 “但是血库告急,乙型血不足,你们快去动员乙血的过来献血!” 没有什么可说的,他们守在外面其实等的就是现在,整个连队、整个北琴基地里的驻军,很早就等好了,鲜红的血液输到亟待新血的战友体内,这也许比任何事都能够安慰他们吧。 夏夜终究会来,或早或晚,手术室外等候的人慢慢减少,人们约定着轮换守岗,有了消息就一定传回来。 手术室的门再度打开,护士扶住了连续做了十几台手术疲劳不已的医生。这时也不会有喧闹,士兵们跟在推着担架车的护士走,听她们讲述着。 “沈如松,左浮肋断了三根,夹板垫至少戴三周才能取。脾脏中度破裂引发内出血,好在你们路上有输血,急救得很好,现在已经探查修补完了,但要注意,尤其注意!” 沈如松病床前的护士身材粗壮,看起来很像是上了年纪的军属大妈,她警告着旁边的士兵们。 “首先!不准抽烟,第二,不要觉得他说没吃饱就偷偷带东西吃!他现在只能吃流食,更不要你们班长说什么是什么,让他躺着,休息好,比什么都好!懂吗!” 众人忙不迭点头,奇迹般一直醒着的沈如松虚弱地问了几句,勉强看清了床边站着的有谁,便再也支撑不住,昏昏沉沉地睡去。 …… 沈如松又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不比于上次躺在延齐医院里做的关于在龙山山麓原野处漫步的梦,他这次觉得很冷,他困在一个装满水的箱子里,每次快要溺死时,他就满是心悸地张开眼,又旋即睡去,但这些狂乱的梦里,他总是死了又死,于是醒了又醒。但他非常非常清晰地记得,他回头时,一定能看见云雾缭绕的龙山。 啊,龙山,龙山之上是供给了数十上百万人的采雪机,他一直很想去龙山之顶转转,听说那里有一个小天池,按照古时候的神话,白龙最宠爱的小儿子就诞生在小天池里,于是从古至今,天海帝国到今日的联盟,如果家里多子,父亲总会带着小儿子去小天池一趟,祈求白龙护佑这个将来守灶的幺子一生平安富贵…… 龙山之下,那是他永远的故乡,那里有他的母亲和妹妹…… 沈如松睡了两天一夜,在第三天的下午才醒过来,但这次再没有高克明和邵钢两个死党风风火火冲过来逗趣互损了,沈如松呆呆地望着天花板,担心着他们两个人怎样了,一个在舟桥队还好一点在海兰江上搭桥建桥不会有什么危险,可是邵钢呢?他也是战斗工兵,要投到一线去清剿,他在延齐废墟已经作战一个多月了,前线传回的都是官方战报,个人信件很难送出来,在弹药补给间,家信和电报总是最次要的。 一直到护士来查房,沈如松才转过头,默然任护士检查身体各项指标,他很熟稔地配合着,这不是第一次,也很可能不是最后一次。 有时触到了痛处,沈如松也仅仅是歪了歪脸颊线条而已,他能感受痛觉已经很好了,跟那些牺牲了的战友们比起来,他已经太幸福太走运了。 刚打完仗没有训练,这次休整会很长很长,所以2班的人们很快聚在沈如松床边。和他共一间病房的是1班的周垦龙,还有3班的严慧慧。前者胸肋骨只剩下一根是好的,他说话都很困难,过一段时间要再动手术把整个肋骨都换成合金的。而后者体质偏弱一些,在辐射雨水里泡了太久,又在反兽潮战斗里不慎直接吞入了毒性很高的沼栖妖内脏,开腹取出了那块腐蚀了她小半盆腔的毒物,她虽然生命迹象很稳定,但中了沼栖妖毒素的人,再醒来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大家开始讲起战斗的前前后后,想念着牺牲战友的点点滴滴。俞有安和罗虹的遗体已经下葬了,夏天气温高容易腐烂,他们都在辐射水里打滚过,辐射性不低,在昨天上午就火化了,骨灰分成了三部分。一部分葬在北琴军人公墓,一部分交给家属,还有一部分,会放在龙山天门的阵亡烈士纪念碑里,那一整块山壁,都是重建以来牺牲了的将士骨殖。 没有人对此提出过异议,人们坚信,地表总归是要重建的,落叶总是要归根的,而龙山地下城早晚会封存,那么就自然而然变成了英灵的永恒墓地。 大家说话声音都不重,但说到战友的牺牲细节时都不免哽咽。 在兽潮袭击两翼,2班第一次陷入混战时,俞有安便失踪了,暴雨夜里能见度太低太低,等到人们发现他时,他已没了呼吸,但他的脖子被完全勒断了,于是很容易推测出,他是被有长舌的沼栖妖缠住了脖子,挣扎时被扭断了脖子。直到天亮才有人发现了他。 而罗虹的死,是沈如松轻轻地一点点说的。 他轻轻说话时,病房里也只有轻轻的啜泣声,哎,只会是徐胜男时,往常她可以和罗虹作伴,互相安慰支持,到底是女兵,许多话是不可能说给异性的,军纪条令如此严格,又怎么对男兵说? 她抱着肩膀,用崭新的军服衣袖擦着眼泪,旁边的李皓用还完好的右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他被咬掉了两根手指,他刚才便在开玩笑,说自己很倒霉,如果多咬掉一根,他的服役生涯就结束啦,就会判定为伤残人士送到军需农场,舒舒服服地走完剩下的服役日期。 大家对他的调侃抱以假装不明白的笑容。 军需农场,你以为那里是人间天堂吗? 在广袤的东北方大地上,只有拖拉机才能耕种动辄数十上百乃至上千公顷的土地,而拖拉机需要柴油,但宝贵的柴油到底是优先给生产粮食的拖拉机,还是保卫疆土的坦克军车,这个问题永远没有正确答案。就像战争永远不会在你想要的时间爆发,春种秋收有战事,那么原定供应给拖拉机、收割机的柴油就会被挪用。但是总要插秧总要收获,总要有人去做。 它叫做军需农场,不叫做国营农场,生产就是战斗,这种艰苦,又何必额外去说? 或许在等待新的任务,新的调遣时就会去北琴外的军需农场帮忙,马上就要秋收了,而此时延齐战事如火如荼,想也不用想,最终总有一天很大很大的麦田,要用人一镰刀一镰刀去割取。 大家又开始说班长和周垦龙是多么命大,两个直接挑战红尸鬼的勇士还是好端端活着,虽然“好端端”有些勉强,但全须全尾活着就很好了。 沈如松与周垦龙对视了一眼,他们倒没什么可回想的,一个人朝着尸鬼打了一榴弹,转移了注意力导致自己被撞飞昏死过去,然后救下了另一个准备赴死的人。而沈如松被甩飞时,没有等红尸鬼碰到他时,就已经有子弹打穿了他的腰肋,擦伤了脾脏,只是他当时什么也没有感受到而已。 至于杨旗,是他循着天亮醒过来的周垦龙的指引,在一个树洞里找到了奄奄一息的沈如松。然后有了今天。 这是很曲折的故事吗?其实并不是,比起这场让连队三分之一都回不来的战斗,这什么都不算,他们两个只是很简单地走了运,活了下来,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第96章 军需农场 尽管在北琴医院里没有在自家延齐基地那么多规矩,待命状态跟半休假差不多,沈如松病床边聚满了战友,有许多闲话可聊,但病床上的日子终究是无趣。 2班现在只剩下了7个人,沈如松躺着,其他人也并不是油皮没擦破一块,各自刮伤擦伤淤伤遍布全身,所幸北琴医院容量不小,四下无人,大家也就干脆占了个大点的屋子,平时凑一块打牌吹水便是。 “哎,耗子,你他 妈是不是出千了?”谢国荣叼着烟,非常郁闷地算着牌面,怎么算他都是先出完的,怎么落到最后是上家的李皓给抢先一步。 李皓翻了个白眼,不动声色地把右手搁膝盖上,鄙视道:“你他 妈才出千,这么多人看着,哎,班长,我出千了没?” 沈如松背后垫了个大枕头,正半躺着写战斗报告,他才懒得看这群二愣子打牌,他好好地享受难得的宁静,这群神仙非要说来陪他,搞得这里乌烟瘴气,一开始憋了两天不抽烟,现在一个比一个凶,用谢国荣的话说就是:“班长您伤了没法抽烟,我们让您闻闻味。” 去你妈 的闻闻味。 “出千了,我看见了。”沈如松没好气的说,他就对着李皓位置,这小子口袋里还有一副牌,借着病床掩护,不止一次把手头单牌给换成了双,他不赢才有鬼了。 沈如松丢给李皓一个别敢做不敢当的眼神,咳嗽了下说道:“把你口袋里东西翻出来。” 输牌的谢国荣和杨旗对视一眼,“嗷”的跳起来把李皓给制服,找出了一叠纸牌,当下嚷嚷着要剁小拇指,结果李皓直接摆烂,伸出还剩三根手指的左手耍起赖皮,说剁吧剁吧,剁了这就卷铺盖跑路去军需农场玩找个扎麻花辫的农家大胸姑娘双宿双飞。 李皓这个人就是没点逼脸,特别是被咬去了左手中指无名指后更是彻底放飞自我,翘着个兰花指好像自己搞来了万能护身符,大家要揍他时就喊欺负残疾人,没到开饭又抢肉抢地飞快,让大家殊为无语。 斗地 主不打了,李皓开始去缠徐胜男,一口一个胜男妹妹,但人家在门口躺椅上晃晃悠悠地舒服着,耷拉了下眼皮摆摆手示意赶紧给老娘滚,我是医疗兵不错,但医不了智 障。 至于邓丰?人家老兵油子一个,去烦他试试?一脚给你脸都踹开线了,别以为班副和你抽一根烟就不揍你,班长不喜欢动手不代表班副不踢你裤裆,惹毛了邓丰,你看看他会不会追你个十圈八圈,再把你头套都薅下来,让你见识见识什么是东北跑男。 落来落去,李皓只能去烦刘有成,有成是个好孩子,乖又脾气好,可惜不坚定啊,能被李皓说服自然就能被谢、杨二人组说服。 四个人打起“乌诺”,一种纸牌的衍生游戏,合计108张牌,分成数字、功能、万能三种牌,毕竟老打传统纸牌也会厌不是? 四个人打得热火朝天,沈如松也没管他们,继续写战斗报告。战斗报告就是上场战斗的记录,从班长起,每一级都要写,记录战斗经过、人员与弹药、装备消耗,是要归档再讨论汇报的,不吸取教训怎么改进呢? 沈如松回想着珲江雷达站外一战,越想越觉得是比较典型的匪军、兽潮联动进攻的战例。匪军以某种手段策动了一场中等偏大的兽潮,沿珲江一线冲击了数个兵站、水文站,直至雷达站。以兽潮吸引住连队主力,而熟悉环境的匪军则悄悄绕后,袭击连队后方的炮组。 沈如松脑中复盘着,如果他们三个班没有坚决守住阵地再予以强劲的反突击,匪军势必席卷到连队后方,形成最要命的前后夹击态势,匪军又享有夜间以及天气优势,一个最简单的比方就是。你有十辆卡车和一些无人机,匪军屁都没有,暴雨泥泞环境,是你损失大还是匪军大?照明弹升不起,是习惯了火力优势、白天野战的复兴军损失大,还是只能肉眼视物,只敢夜袭的匪军损失大? 综合起来一想,匪军吃准了北琴基地一定会派援兵去支援受害站点,而这一系列最具有价值的站点自然是雷达站,所以匪军埋伏在林间两侧就好了,而兽潮就是磁铁牢牢吸引住了连队主力,这样子连地雷、诡雷、陷坑什么的都不用放,因为无数次战例表明了一支完整编制的复兴军连排队伍,在遭受到突袭时,只要没有被重火力覆盖,总能组织起强力反击。 战后清点匪军遗尸,只查出来了三十来具,重伤十多个已全部处决,俘虏了六个。满打满算,匪军以五十人的代价,拼掉了四十四个复兴军士兵,这只是直接阵亡人数,还有不少的重伤号,轻伤更是全员都有。 但之前复兴军清剿匪军是什么交换你?少说也是1比5,这样差不多1比1的杀伤比简直罕见!哪怕把兽潮的因素加上去,这也是不可接受的! 联盟总人口才四千万出头,保持了一百二十余万的正规军,东西两线占去了最精华的九十万野战军,剩下的三十五万军队,其中十二万人作为总预备队部署在首都龙山地下城附近,也就是各大部署基地如101/102等。剩下的二十多万守备军洒在偌大的国境上,负责清剿匪军、打击兽潮、围猎黑暗种等任务。兵力本就捉襟见肘,怎么能在清剿不成气候的匪军上伤亡过多? 无伤歼灭兽潮才叫功劳!有伤击退兽潮算你苦劳,中创歼灭兽潮等着挨训! 至于清剿匪军,分成了开阔地野战、崎岖地形追击、奔袭歼灭、巢穴堡垒攻坚等,都有不同伤亡比例规定,但没一种是超过四分之一的。 一支连队才120多人,缺员四分之一就可以退到二线等待补员了,这又不是孤立巷战必须战斗到最后一人,自然是怎么有益补充怎么来。现在沈如松的连队活着的只有70个左右,再除掉重伤员,有战斗力的人员只剩55人左右,每个班均缺损一半,那还打什么? 要么缩编,给班排凑足人手,要么排进后方补充,要么打散分进其他部队,没有第四种方式了。 写完战斗报告,叫邓丰送给排长。沈如松想着昨天许排长过来探望自己,问到之后怎么处理,排长也是苦笑了一声,说待命就是了,可能会缩编,也可能派回延齐基地整编,毕竟战事激烈程度超过了军区预计,补充兵会提前一段时间过来,但他们不可能是优先补充对象,最先补员只会是部署在延齐废墟一线的部队。 补员与否完全不是沈如松该思考的,要是上级把他单独拎出去放到衔接训练大队也是可能的,一切都看上级命令,他只有遵守的份。 抬头看了眼打牌中的战友们,外头睡醒了的徐胜男也凑了进来,五个人打乌诺正好,大家玩玩闹闹的很是欢乐。沈如松嘴角是扬着的,心里却是叹气的。 写完了战斗报告,自然要写阵亡通知书。 已经写过一次了,沈如松给俞有安和罗虹的家属分别写了一封不算很长的信件,他本来是想随信附赠一些配给劵的,可是他哪来更多的劵?说是会有作战津贴,但那是实物补贴,打完仗会额外配发补给品,而津贴和工业劵、配给劵要走帐,季度终才会发,现在沈如松浑身上下,除了自己必需的几张烟劵、酒劵,也就几十块散钱,谁出门会把全部家当揣身上的? 正想着有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弥补时,门外传来靴跟撞地声,打牌的嬉闹声忽然停止了。 沈如松下意识抬头去看,发现是陈潇湘抱着手倚在门边,戴着墨镜,两条长腿彼此交叉,一副老娘很酷的样子。 2班众人哪里不晓得陈潇湘是来找自家班长,一下子挤眉弄眼起来,心照不宣收拾走人,最贱的李皓还冲着沈如松比了个“抓取”的手势。搞得沈如松真想爬起来一脚给他踢进墙里。 陈潇湘施施然地走进来,一样的姿势靠在墙边,耷拉下墨镜,露出她那双漂亮而狭长的凤目,但不待她开口,沈如松就抢白道: “我要睡觉了,想嘲笑就赶快嘲笑。” 陈潇湘惊奇地歪起嘴,摘下墨镜挂在胸袋上,拖了条椅子反着坐下,手臂搁在椅沿上垫起下巴,不满道:“诶,你怎么说话的,老子来看看你怎么就成嘲笑了。” 沈如松心说你那次见到我没夹枪带棒的?以为现在是六岁小孩,喜欢谁就贴小纸条弄哭了来表达好感?我又不欠你。 陈潇湘看着一脸平静看着他的沈如松,她心说这白痴是不是伤脑袋上了?老子算是第二次救了你的狗命,怎么还是一副不领情的模样? 算了,来也不是对骂的。 “恭喜呀,连里准备给你报二等功。”陈潇湘果然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沈如松卷起右手小拇指,压了压,没觉得多奇怪,毕竟在战斗中,他是能动性最强的几个基层指挥官之一,先是稳固了连队侧翼,回援后方时率先向被占领的炮组反突击,并迟滞了红尸鬼的进攻,并且光荣负伤,第二次! 连队伤亡人数的责任是连长和北琴基地等中级军官去承担,关他一个下士毛事,他尽职尽责而且超常发挥了,该嘉奖还是嘉奖啊。 但沈如松不这么想 第97章 军需农场 军功是十分严肃的事,这不是一天两天能批下来的事,哪怕定了,正式授予也最起码是一个季度(四个月)的事。要层层审批层层上报,像二等功得军区首 长过目首肯了才能决定,至于一等功特等功更是报请最高统帅部。 既然沈如松说了要把自己的二等功让给阵亡的罗虹和俞有安两个人,那就是实打实的让,反正他伤了脾脏,一段时间内屁事没法干,躺病床上不是看书读报就是写写画画了。于是干脆把后面可能要用到的材料都写了个遍,比如说回忆罗、俞两个人的作战功绩,他把自己的部分都差不多划拉给了他们俩。 然后是作战细节的书写,战斗报告是一个比较正式的文件,不好写的很随意,但记忆这个事情,没法说哪天就蹦出了细节。沈如松就想到有参照意义的就写什么。 沈如松反复在脑海里复盘珲江雷达站一战,事后诸葛亮来说,连队应当取突破阵型,径直截断兽潮,强行进入雷达站坚守,尽管这样风险不小,但依托雷达站完备防御工事,即便站内有部分匪军活跃也可以清理掉,毕竟连队下辖了好几个班的战斗工兵,近距离战是专业的。 要么是直接摆环形防御圈,圈内有两门82迫做固定火力,匪军再怎么配合兽潮,不付出极其惨重的代价想都不要想重创连队。70式通机转成重机枪模式真不是盖的,压制火力非常充沛。 但到底是想象中的战例,不纵览全局,再来一次十有八九是照着原先路线走。 兽潮分开袭击两翼了,不把预备队抽过去加固? 迫击炮是曲线弹道,它又不是二踢脚,是有射击距离的,不放置在比较安全的后方,难道摆前线?当时谁晓得林子有匪军埋伏? 一开始不展开环形防御圈?这是去救援,是要伺机突破的,收拢成刺猬防御,那还怎么展开进攻? 沈如松思来想去,感觉战场上变量太多,特别是清剿作战这样的小规模战斗,瞬息变化的速度太快太快。 他在士官学校早死记硬背了战斗条令,如果按照清剿条令所说,在受到袭击后,应当立即原地固守,在情况未明时不应出击,防止敌军渗透并集结兵力,达到压倒性火力再行反击。 条令是总结了无数战例后的精华经验。无名村庄一战就完全遵循条令,非常典型。车队受到突袭后,原地固守,因为暴民不具有重武器,稳住阵脚、安定了后方侧翼,用自动武器压制了对方后,三个班组旋即呈中间吸引、两边突破的战法进行突击,可能一个小时左右就彻底解决战斗了。 对上成规模、有组织度一点的匪军,原地固守也是有效的,复兴军的野战军和内陆守备军最大的区别在于重武器配备和是否机械化,班组火力配置上几乎没什么分别,野战军考虑到单兵反坦克,班组会额发配发三具不占编制的一次性火箭筒,所以复兴军班组一定占有火力优势。 但放到雷达站战斗里,原地固守就不行,首先连队主力被兽潮牢牢黏住了,分不出兵来援救。第二,沈如松他们被困在林地土路上的空地,不跑进林子乱战等于自杀。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炮组覆灭了,敌人在用自家82迫轰自家连队,一旦成功标定了射击诸元,那连队腹背受敌就完了,此时必须要有一支最近的小部队做出果决牺牲,而沈如松也正是这么做的,一轮强劲反突击,敲掉了迫击炮,然后遭受惨重伤亡。整个1排一口气打没了三分之一。 沈如松写了很多,但总体来说,他依旧很赞同战斗条令,毕竟是条令,不是直接的上级命令,他有基层能动权,假如当时连长直接命令他原地守住,那就原地守住呗。 虽然说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样的,但这个东西吧…… 先做好本分嘛…… 之后的一周里,沈如松不停地写东西,补全了自己的日记本、给家里的报安信、给邵钢和高克明两死党的信,他甚至还有闲心给远在望奎基地的麦秋也写了封信,不外乎此去经年,希望你格外珍重之类。 想到麦秋,沈如松免不了有点惆怅,书放倒,他盯着转动不休的吊扇发起呆来。 就像是在望奎基地与麦秋告别时,她眨着眼、抿着笑说“下次去小卖部,买一份李子干就好”了一样,沈如松最早认识她是在士官学院的小卖部,偌大上千人的学校,丫的就一个小卖部,每天傍晚才开始营业,跟打抢一样进去抢购,钱都不是问题,晚去了几分钟屁都捞不着。 于是很多同学就央求排前边的兄弟姐妹多带几份,价钱都好商量。而沈如松一贯人缘不错,能组织起小卖部战役,先派班里的几位女同学去战略欺骗一下……也就是勾引别班的强壮暴躁老哥去虚与委蛇一下,然后派遣突击队分别占据小卖部四周,一开门就使劲进攻,不惜一切代价拿下最有价值的战术点:泡面、鸡肉 肠和果脯。 在十八岁那年,第四学期的时候,某个六月份的夜晚,沈如松成功抢到了一堆果脯,可惜半道被阴了一脚绊倒,散了不少出去,最后鼻青脸肿结账时手里就只剩两包了,这个时候,排他后面的妹子怯生生地戳他,问沈如松能不能分她一包李子干,她自打开学以来就没抢到过。 像那些人人都觉得庸俗但又乐在其中的言情小说剧情一样,他们俩认识了。 士官学校全军事化管理,抓早恋可不是闹着玩的,然而大家的训练课目上就有反游击战,有现成的斗智斗勇机会怎么能不用?谁偷着接吻被逮住了只能怪你功夫不到家,火候不够,活该在全校面前丢人现眼,像沈如松这样的优秀毕业生就没被抓过。 你以为沈如松吃撑了去学口琴?他才没多喜欢吹,他那是吹暗号,吹莫斯电码,向隔壁班传递今晚教官们的巡逻路线,约定在哪个空挡见面。 沈如松想着想着就自己笑出了声,弄得旁边陪床的杨旗莫名其妙,他凑过来说道:“呦,班长想啥呢,这么高兴?” 沈如松才懒得搭理他。 “笑这么开心,肯定是想陈班长了。” 沈如松表示无语,下边人这群蛆就喜欢传他和陈潇湘的事,真的是无了大语了,沈如松心说她要是真的勾引老子,我又不是太监,干柴烈火不办了她?在北琴管得又不是那么严?找个理由去外面荒野上天当被…… 不对,想哪里去了? 沈如松扫开脑海里前几天陈潇湘故意露出的那些春光,一巴掌捏住杨旗的后脖颈,骂道:“能不能换个有点新意的说法?” 杨旗捂着脖子,委屈地应了一声,旋即跳开来去找徐胜男,想找胜男妹妹闲聊吹水,结果不必多说,人家更不愿鸟他。 沈如松不是傻子,他这几天没出病房,但不是没人通风报信,邓丰是一个,这个老奸巨猾的玩意到哪里都能找出空,早混熟了,白天趁着基地大门开放,就溜去外面的军需农场,去找基建兵姑娘快乐,他压根不怕抓,无他,丫的北琴里的老兵都这么干,就连剩下来的几个宪兵都这么搞,那他怂什么?李皓也是一个,只不过是被邓丰一脚踢回来的。 一年兵才是人。邓丰是这么说的。 沈如松好奇过邓丰到底是拿什么付的钱,功能腕表肯定是不可能的,单纯的钱款人家收了也花不出去。在地表上,动辄百八十公里见不到人烟,一点商店都在军事基地和堡垒城镇里,要钱做什么? 也不可能是罐头口粮,笑话,北琴外面有好几个军需农场,人家缺吃的? 沈如松以为是工业劵,没想到还是被否了,答案叫他哭笑不得。 是去帮干农活。 这不是什么秘密,地表上确实是男性占大多数,但他们都是士兵,在战斗部队里,而战斗部队为了保持人数都要七比三的男女比例,单纯从事生产任务的基建兵就是三比七,不少基建兵师(小师制,一个师六千人)更是除了军官和少量技术军士外,其他全是女性。 这样的女兵师为数不少。由青壮年男性组成的基建师负责采矿、建筑、清理港口和废墟这样的苦活累活。稍轻松一点的纺织、制药、饲料以及机耕,很多是交由女兵师完成的。 据不完全统计,女兵师为联盟提供了60%强的粮食,可以说,正值青春的姑娘们养活了一多半的大老爷们,也自然,她们腰板子挺得格外直,完全不叼上级对于战斗兵的规定,爱怎么露水姻缘就露水姻缘,有种你替老娘去修理地球?你饭碗还是老娘给你扶稳的。 什么叫做妇女撑半边天?大家各司其职罢了。 再说了,割麦子插秧是简单活吗?拖拉机不够、柴油不足时,不得靠人力去做?去用驮马去翻地?别嘴皮子一碰女人是什么什么,凡事用点脑子,她们和你完全平等!从生物学到社会学到一切! 第98章 功劳 军功是十分严肃的事,这不是一天两天能批下来的事,哪怕定了,正式授予也最起码是一个季度(四个月)的事。要层层审批层层上报,像二等功得军区首 长过目首肯了才能决定,至于一等功特等功更是报请最高统帅部。 既然沈如松说了要把自己的二等功让给阵亡的罗虹和俞有安两个人,那就是实打实的让,反正他伤了脾脏,一段时间内屁事没法干,躺病床上不是看书读报就是写写画画了。于是干脆把后面可能要用到的材料都写了个遍,比如说回忆罗、俞两个人的作战功绩,他把自己的部分都差不多划拉给了他们俩。 然后是作战细节的书写,战斗报告是一个比较正式的文件,不好写的很随意,但记忆这个事情,没法说哪天就蹦出了细节。沈如松就想到有参照意义的就写什么。 沈如松反复在脑海里复盘珲江雷达站一战,事后诸葛亮来说,连队应当取突破阵型,径直截断兽潮,强行进入雷达站坚守,尽管这样风险不小,但依托雷达站完备防御工事,即便站内有部分匪军活跃也可以清理掉,毕竟连队下辖了好几个班的战斗工兵,近距离战是专业的。 要么是直接摆环形防御圈,圈内有两门82迫做固定火力,匪军再怎么配合兽潮,不付出极其惨重的代价想都不要想重创连队。70式通机转成重机枪模式真不是盖的,压制火力非常充沛。 但到底是想象中的战例,不纵览全局,再来一次十有八九是照着原先路线走。 兽潮分开袭击两翼了,不把预备队抽过去加固? 迫击炮是曲线弹道,它又不是二踢脚,是有射击距离的,不放置在比较安全的后方,难道摆前线?当时谁晓得林子有匪军埋伏? 一开始不展开环形防御圈?这是去救援,是要伺机突破的,收拢成刺猬防御,那还怎么展开进攻? 沈如松思来想去,感觉战场上变量太多,特别是清剿作战这样的小规模战斗,瞬息变化的速度太快太快。 他在士官学校早死记硬背了战斗条令,如果按照清剿条令所说,在受到袭击后,应当立即原地固守,在情况未明时不应出击,防止敌军渗透并集结兵力,达到压倒性火力再行反击。 条令是总结了无数战例后的精华经验。无名村庄一战就完全遵循条令,非常典型。车队受到突袭后,原地固守,因为暴民不具有重武器,稳住阵脚、安定了后方侧翼,用自动武器压制了对方后,三个班组旋即呈中间吸引、两边突破的战法进行突击,可能一个小时左右就彻底解决战斗了。 对上成规模、有组织度一点的匪军,原地固守也是有效的,复兴军的野战军和内陆守备军最大的区别在于重武器配备和是否机械化,班组火力配置上几乎没什么分别,野战军考虑到单兵反坦克,班组会额发配发三具不占编制的一次性火箭筒,所以复兴军班组一定占有火力优势。 但放到雷达站战斗里,原地固守就不行,首先连队主力被兽潮牢牢黏住了,分不出兵来援救。第二,沈如松他们被困在林地土路上的空地,不跑进林子乱战等于自杀。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炮组覆灭了,敌人在用自家82迫轰自家连队,一旦成功标定了射击诸元,那连队腹背受敌就完了,此时必须要有一支最近的小部队做出果决牺牲,而沈如松也正是这么做的,一轮强劲反突击,敲掉了迫击炮,然后遭受惨重伤亡。整个1排一口气打没了三分之一。 沈如松写了很多,但总体来说,他依旧很赞同战斗条令,毕竟是条令,不是直接的上级命令,他有基层能动权,假如当时连长直接命令他原地守住,那就原地守住呗。 虽然说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样的,但这个东西吧…… 先做好本分嘛…… 之后的一周里,沈如松不停地写东西,补全了自己的日记本、给家里的报安信、给邵钢和高克明两死党的信,他甚至还有闲心给远在望奎基地的麦秋也写了封信,不外乎此去经年,希望你格外珍重之类。 想到麦秋,沈如松免不了有点惆怅,书放倒,他盯着转动不休的吊扇发起呆来。 就像是在望奎基地与麦秋告别时,她眨着眼、抿着笑说“下次去小卖部,买一份李子干就好”了一样,沈如松最早认识她是在士官学院的小卖部,偌大上千人的学校,丫的就一个小卖部,每天傍晚才开始营业,跟打抢一样进去抢购,钱都不是问题,晚去了几分钟屁都捞不着。 于是很多同学就央求排前边的兄弟姐妹多带几份,价钱都好商量。而沈如松一贯人缘不错,能组织起小卖部战役,先派班里的几位女同学去战略欺骗一下……也就是勾引别班的强壮暴躁老哥去虚与委蛇一下,然后派遣突击队分别占据小卖部四周,一开门就使劲进攻,不惜一切代价拿下最有价值的战术点:泡面、鸡肉 肠和果脯。 在十八岁那年,第四学期的时候,某个六月份的夜晚,沈如松成功抢到了一堆果脯,可惜半道被阴了一脚绊倒,散了不少出去,最后鼻青脸肿结账时手里就只剩两包了,这个时候,排他后面的妹子怯生生地戳他,问沈如松能不能分她一包李子干,她自打开学以来就没抢到过。 像那些人人都觉得庸俗但又乐在其中的言情小说剧情一样,他们俩认识了。 士官学校全军事化管理,抓早恋可不是闹着玩的,然而大家的训练课目上就有反游击战,有现成的斗智斗勇机会怎么能不用?谁偷着接吻被逮住了只能怪你功夫不到家,火候不够,活该在全校面前丢人现眼,像沈如松这样的优秀毕业生就没被抓过。 你以为沈如松吃撑了去学口琴?他才没多喜欢吹,他那是吹暗号,吹莫斯电码,向隔壁班传递今晚教官们的巡逻路线,约定在哪个空挡见面。 沈如松想着想着就自己笑出了声,弄得旁边陪床的杨旗莫名其妙,他凑过来说道:“呦,班长想啥呢,这么高兴?” 沈如松才懒得搭理他。 “笑这么开心,肯定是想陈班长了。” 沈如松表示无语,下边人这群蛆就喜欢传他和陈潇湘的事,真的是无了大语了,沈如松心说她要是真的勾引老子,我又不是太监,干柴烈火不办了她?在北琴管得又不是那么严?找个理由去外面荒野上天当被…… 不对,想哪里去了? 沈如松扫开脑海里前几天陈潇湘故意露出的那些春光,一巴掌捏住杨旗的后脖颈,骂道:“能不能换个有点新意的说法?” 杨旗捂着脖子,委屈地应了一声,旋即跳开来去找徐胜男,想找胜男妹妹闲聊吹水,结果不必多说,人家更不愿鸟他。 沈如松不是傻子,他这几天没出病房,但不是没人通风报信,邓丰是一个,这个老奸巨猾的玩意到哪里都能找出空,早混熟了,白天趁着基地大门开放,就溜去外面的军需农场,去找基建兵姑娘快乐,他压根不怕抓,无他,丫的北琴里的老兵都这么干,就连剩下来的几个宪兵都这么搞,那他怂什么?李皓也是一个,只不过是被邓丰一脚踢回来的。 一年兵才是人。邓丰是这么说的。 沈如松好奇过邓丰到底是拿什么付的钱,功能腕表肯定是不可能的,单纯的钱款人家收了也花不出去。在地表上,动辄百八十公里见不到人烟,一点商店都在军事基地和堡垒城镇里,要钱做什么? 也不可能是罐头口粮,笑话,北琴外面有好几个军需农场,人家缺吃的? 沈如松以为是工业劵,没想到还是被否了,答案叫他哭笑不得。 是去帮干农活。 这不是什么秘密,地表上确实是男性占大多数,但他们都是士兵,在战斗部队里,而战斗部队为了保持人数都要七比三的男女比例,单纯从事生产任务的基建兵就是三比七,不少基建兵师(小师制,一个师六千人)更是除了军官和少量技术军士外,其他全是女性。 这样的女兵师为数不少。由青壮年男性组成的基建师负责采矿、建筑、清理港口和废墟这样的苦活累活。稍轻松一点的纺织、制药、饲料以及机耕,很多是交由女兵师完成的。 据不完全统计,女兵师为联盟提供了60%强的粮食,可以说,正值青春的姑娘们养活了一多半的大老爷们,也自然,她们腰板子挺得格外直,完全不叼上级对于战斗兵的规定,爱怎么露水姻缘就露水姻缘,有种你替老娘去修理地球?你饭碗还是老娘给你扶稳的。 什么叫做妇女撑半边天?大家各司其职罢了。 再说了,割麦子插秧是简单活吗?拖拉机不够、柴油不足时,不得靠人力去做?去用驮马去翻地?别嘴皮子一碰女人是什么什么,凡事用点脑子,她们和你完全平等!从生物学到社会学到一切! 所以别的班沈如松管不着,他自己的2班他管得着,不管李皓还是谁明示暗示或是怎么滴,他永远是那句话。 “我死了你们就可以去。” 沈如松绝对是要硬气到底的,他也确实这样硬气了十来天,等到八月半了,他得来了一个哭笑不得的基地司令部命令。 “所有休假士兵,全部调往军需农场,协助收割任务!” 第99章 人世间 命令一下,别说去协助收割了,就是原地转为军屯也不是什么很奇怪的事,说到底,现在处在重建时期,战斗部队没仗打时处在驻防状态,几乎都会领到或多或的生产任务,军屯垦殖有之、挖矿采油有之、伐木煮盐有之、开厂炼油有之,反正因地制宜,有什么就做什么,实在什么都没有?拉倒吧,脚踩着地又不是沙漠,就算是沙漠盐碱地,种树排水不就能治理了?真的很有困难?去你丫的,什么叫战天斗地?把困难去和出地表后牺牲的战友说说?你看他们愿意不愿意从坟里爬出来和你换换位置? 北琴基地周围是大平原,那自然要发展种植业,不说要粮食堆地冒了尖,但起码要自给自足吧?减轻一点军区总部的运输压力,减少一车皮的基本生活物资就能多一车皮的弹药装备,很简单的道理。 在这个基础上,几乎所有的地表基地都有基建兵师,是的,基建兵最小也是师一级编制,不过人员编制有多有少,带字号的老牌部队一般是齐装满员(1.7万人)甚至超编,还配重武器。不仅战时作为一线部队的直接补充兵源,必要时候可以拉去填战线,补充战场宽度,原因也非常理直气壮,这些有荣誉称号的部队全是当年首批出地表的复兴军老番号,哪怕接到了就地军屯的命令转为基建兵,哪也是响当当的主力,可不能亏待了老人! 近十年来新编的基建兵师兵员多来自于第二代地表公民,他们的父辈来自于畸形种战争期间响应国家号召或征调随军的地底公民,随部队安置在各地,形成了堡垒城镇和军需农场,虽然由于辐射污染、气候环境、变异兽泛滥、地质灾害等,这批最先首先登上地表的民众一直生息不旺,但到底有四百余万人之众。 长期以来,对地表公民的服役流向究竟是战斗部队还是基建部队,这个问题从地方军区一直争论到了最高统帅部,一部分人认为地表公民熟悉当地自然地理环境,又有更激昂的保家卫国热情,当然没人蠢到说地表公民就一定比地底公民更愿意战斗的不正确话语。而事实也证明了募兵地是地表定居点、分支防护所的部队战斗力强悍,个顶个是王牌。 但主流态度是反对的,最高统帅部不仅仅负责军事,辖统了地表一切带有“军”字头的事宜,于是统帅部必须考虑到一旦成建制抽取军需农场等保障设施的人手,失去了这批战斗力不输正规军的民兵,复兴军反而要额外派军保卫,长远来看显然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已逝的任鼎甲元帅在建立了绰号为“睚眦”的地表情报局时就对此问题表达了态度,其中最重要的一句话便是:“复兴军有一百个(战斗)师,地方有一百个(民兵)师,但算到头,我最多有一百五十个师。” 这句话被元帅的继任者们奉为圭臬,忠实地执行了元帅的意志,除了猎兵确实更适合于地表公民,其他部队尤其是航空兵、装甲兵这样一旦重新开战就要大批量拿去兑子的兵种,看不见太多地表公民。 至于这句话有没有其他版本?这在统帅部是个不大不小的禁忌,可能只有素来眼睛安天灵盖上的参谋们才会私下小圈子说两句,比方说在天海军事大学同学聚会上,一帮子肩膀扛了将星的中年局长部长们在指点江山时,便会对来敬酒的几个历尽千难万险才到这里的地表出身的后辈们语重心长地说: “其实啊,元帅那句话后面还有半句话。” “我只想要我那一百个师。” 这种事没混到一定层次肯定是不知道的,况且沈如松同志即便知道了也绝对是耸耸肩表示关我屁事,老子在割稻子,没心情管上面说了什么,他又不是天海军大的人,没那个闲情逸致辩经。 “好他妈热啊!”沈如松撩起毛巾狠狠擦着汗,跟狗似的吐着舌头歇气。 八月中能不热吗?还是无遮无挡的麦田上,地里冒出的暑气能把人从头到脚蒸熟了,远远望过去不止是金黄麦浪,还有上头翻滚着的热气。 “班长你歇歇,别把腰子又伤了。”近处有人嘲笑道。 沈如松一时语塞,他当即捡起靴边的土坷垃往那个说话的弱智扔出去,他可是按照丢手雷的准头去扔的,“砰”的一下正中脑壳。 “啊我负伤了,要求陪床!” “叫谁陪床啊?”有人调侃道。 “陈班长!”大家齐声道。 沈如松愤然举起镰刀,却发现半个人影都看不见了,这群崽子一个个全弯腰到麦田里了,怎么看得见。 “下次我牵条狗出来,闻着味儿咬死你们!”沈如松骂道,但有一说一,脾脏位置确实有点接近腰子,仗着年轻力壮,伤势好的是很快,但伤筋动骨一百天,没好那么透彻,弯腰久了连带着伤口深处有点疼。 这句话属于给人提供炮弹,李皓马上接嘴道: “陈班长是不是闻着味儿上了班长你的床?” 轰然大笑。 正在荫凉地处喝水的陈潇湘满头雾水地看着沈如松疯狂追杀他班里的某个兵,心说这小子干了什么能让老好人沈如松这么暴躁。 可能是割麦子割到他腰子了?她幸灾乐祸想到。 伤了脾脏的到底没追上丢了两根手指的,沈如越跑越觉得肚子疼,索性不跑,气喘吁吁得的跳着脚冲着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李皓骂。 “有种你别回来!” 李皓扮着鬼脸,一路倒走,结果一个不注意给摔倒了。 沈如松盯着李皓,这小子被一个基建兵姑娘扶起来了,他那是一个目光灼灼,眼神分明传递出“你有种当着我面”的意味。 在班长和扎辫子的姑娘中选一个,李皓被迫选择了前者。 中午自有农场送饭到田埂,基地来人帮忙,那当然不能亏待了,烧肉段什么的都是小意思,最得劲的是成箱搬来的冰镇啤酒,这都是自酿的,清甜甘冽,随便喝,不用劵。 沈如松摘了草帽扇着风,体能衫汗紧得透湿,他顾忌一点没打赤膊,但其他人可没那么多在意的,半是喊热半是炫耀,光膀子叫嚷着,露出上半身晒成古铜色的肌肉,那个顶个是六块结实腹肌,不带虚的。 这帮子血气过剩的小伙子开始冲隔壁田间的姑娘们吹口哨。连长不是傻子,知道什么场合男女兵可以一起,什么场合不可以,显然现在是绝对不可以。 这群没有出息的东西只恨早上出门为什么没带望远镜和大喇叭,看又看不清,想唱歌嗓门没那么大,嚎?嚎有什么意思呢? 沈如松必然是要做恶人的,只有班长才带了哨子,他眼看有不怕死的要潜伏过去,他拍拍屁股站起来,施施然猛地一吹哨子。 “咻!” 尖利哨音一起,所有人立刻下意识停下手头动作,往哨音处看去,这是多年训练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沈如松抄起喇叭,喊道:“都他妈别看了!把眼珠子捡起来!再看老子叫你滚太阳底下边晒边看!” 分辨出班长到底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这有助于少吃班长的大皮靴或者是巴掌。沈如松不喜欢打人脸不代表其他班长不打脸,喏,隔壁的陈潇湘老喜欢扇手下脸了。 这会儿她就在抽一个女兵,痛骂这个没纪律没脸皮的要窜过去自己送。 “你好歹让他来啊!” 她尖细的声音远远地传过来,听得树下众人一阵阵发笑。 这下不行了,总不能别人看着你笑,你就要骂人动手吧? 闹过玩过,一上午累的不行,士兵们坐下去就不自觉睡着了,这也算是一种本能,他们自己可能没意识到,但身体已经把此时当成了战斗间歇期,感到安全又有命令休息,自然坐下去就要抓紧时间恢复体力。 鼾声四起。 最热的午后本就是要休息的,沈如松是这么想的,手搭凉棚去看,金黄麦浪上万里无云,端的是一副令人心满意足的丰收景象。 一阵窸窣声,沈如松却望到基建兵们已经默默拿起工具,重新走入麦田里继续劳作,八成都是女孩,面庞黝黑,只有笑时才会露出白生生的牙齿。 她们没有叫醒来帮忙的士兵们,她们也没有表,即便有也只会让她们的班长揣一个。所以妨碍劳作的东西,她们都不会戴不会穿,她们穿着是没有染色的白长袖,戴着帽檐很长的草帽,在田地里一弯腰便许久许久不曾直起腰,但从来听不见一句叫苦,她们也没有丝毫嬉闹,在看到基地里来的士兵们追逐奔跑时,才会偶尔漾起不知是羡慕还是安然的复杂表情。 沈如松坐在裸露出来的树根上,手放在膝盖前面,无言地望着田地里一朵朵盛放的白花,很自然的,他想到了地下城里的亲友同学,在上学时,课本里太多太多关于祖国昔日繁盛景象的描写,一望无际的麦田、日产万吨的煤矿,那种令人感到震撼的壮阔之美现在真实地展现在面前,他却觉得有些惆怅 第100章 黑白 许博然这话说的怪别扭的,什么叫做“你知道,我也是全程参与了雷达站那场恶仗的”,有谁嘴欠说他没参见吗?没有吧。虽然说许博然一直在连队主力,在防御圈内比较安全,但大家都看到他在坚持战斗,协助连长指挥等等,最后堵缺口时抄枪对冲毫不含糊。再说了,他是排长,少尉,基层军官,他的作用不是和普通士兵一样端枪冲第一线,他是这个排的头,说难听点,他最后一个死是合理的。 于是沈如松点点头,表示排长你做的很好之类的。他毕竟是下级,一个劲吹捧没有啥意思。 两人拐弯抹角又说了一会儿,无非就是阵亡抚恤之类的,这个东西写的很清楚,沈如松入伍前记住了,额外多说真没什么意思。 八月份的夜风吹起来都丫的是热风,沈如松不能说完全沉下去了,还在跳。他已经猜到了许博然这个点要做什么,他瞅到后者这一副想说又有点没胆的样子,心中多少微微不屑。 沈如松踢了踢脚边石子,正常声音道:“你想要这个二等功是不?” 既不称呼是排长,也不叫许哥,没直接喊名字就算给面子了。 许博然像是被捏住了喉咙般发出一种绿头公鸭的声音,但他毕竟心理建设了这么久,还算是挺了挺腰,回答道:“说来丢人。” “我是想要。” 沈如松坐回板凳上,冲着正在谷仓窗子探头探脑的齐暖宝喊了声:“你先躺会儿,我之后来。” 偷听的人暂时消失了,许博然也真的对着田地里吹了声口哨。 沈如松无语了。 两个大男人坐在谷仓前,还特么挨着坐,多少显得很诡异。 之前沈如松和陈潇湘就说他对二等功没那么期盼,但那是对陈潇湘说的,人家公认的狠女,是看在沈如松又受了重伤的份上才让出来的,沈如松自己也实至名归。 但回头想想,沈如松就不想升军官?他太他妈想了,谦虚归谦虚,没法和人家让出功劳的说,“哦,太好了,感谢你八辈祖宗,我明儿授少尉衔了。” 能这么说吗?就是再想也得推辞出去。 而且,军功是什么?私相授受?转来转去是什么东西?当上级不存在,还是说觉得部队是你家可以随便搞东搞西? 沈如松有点无名火,想到这一层就更是火,他没有脸去要别人打生打死让出来的功劳,过个手给阵亡弟兄,这谁都没的说,再比能比阵亡弟兄比吗? 不知耻的玩意。 平时沈如松的表情从不写脸上,不爽了皱眉而已,这次他直接开始咬牙,手指对架着咔哒咔哒响,语带恼怒道:“你想要啥呢,你自己去要呗?” 许博然见沈如松这副火大模样,他也知道自己干的非常不是人事,抢死人的功劳再加到自己头上,能被人看得起才是怪事,奈何他一念及天海军大的报考条件,再顺势念及调回龙山,进到统帅部里的光辉生涯,他的心就按捺不住。 二等功哪有好立?必须要突出贡献,现在战时,就是要搏命,拿命去换的! 废墟前线,在错综复杂长着吃人脂束的瓦砾上和成了精的畸形种血战,防护服一破就歇 逼完犊子,拿的,也是二等功,被围困了就是全军覆没的命,说难听点,投降?投降都没有地方,人能对野兽投降吗?人家听懂你挥白旗的意思吧。 在后方打清剿匪军,伤亡惨重是大了,但责任是连长和基地司令了,该有的奖惩还是给的,下次再碰到这样的机会要到猴年马月? 特等功都是神仙,不能常理度之,这群大哥一般都活蹦乱跳的。一等功都挂墙上了,二等功嘛,喏,现成的,躺床上的,人家还是第一次躺了两个月,第二次差点把腰子都创没了,才有了上报的资格。 三等功?肯定是有用的,但说多有用也不好说,有总比没有好那个意思吧,大家都流汗,你流得多了,大家是服气的。 集体功?算了,加个餐就好了,给番号的又不是给你的。 “松子,我人丢这样也就和你实话说算了。”都是要求人,光棍一点比打机锋找台阶更好。 许博然想去搂沈如松脖子,但后者怎么会鸟他,抖抖肩膀甩开。 许博然微微尴尬,他本就和手底下三个班长不算很熟,除了刚来的时候打成一片,之后有空就往连部营部钻,在北琴就去基地司令部,说是借调,大家又不是傻子,北琴基地司令大把的本地人不用,用你个撑死三个月就要滚蛋的外人? 平时吹哨了才回营房睡觉,今天干农活也不和大家站一起,净和那个晒白皮漂亮姑娘扯犊子,人沈如松伤没好透都在奋力干活,真就是整成“我们”里的“他们”是吧? “我性子比较直球,不怕你笑话,我早晚是要调回去的,有个功劳在身,路好走的多,这其中道理咱们都理解。” 呦,还道理上了,怎么不真理呢? 沈如松让他继续说。 “咱们俩生死战友了,有些话我放心跟你说,我是想考天海军大的,少尉要干两年才能考,我考学有把握,但敢报的都是牛人,到时候综合考核有加分项,其他都能安排,功劳这个……咳,毕竟走军区的,办不了的……哎呀,你懂得。” 沈如松想说老子懂个屁,统一考试的次品只能进士官学校,没你们这些去步兵学院的军官脑子转到快。 但他继续不吱声。 “你想,罗虹和俞有和……” “俞有安。”沈如松打断了。 “啊,我的错,俞有安。”许博然顿了顿继续说:“抚恤不含糊的,我这边让家里给他们家那边的维护局示意示意,文件批下来,他们想去什么单位就是什么单位。” 沈如松扫了眼,总觉得田地里那个晒白皮蹲着没走,于是说道:“你要是将军儿子,一句话拿过去就是了,犯不着和我说太多。” 许博然也觉得自己说的太多了,清清嗓子说道:“简单点就说,你把二等功让给我,材料和目击证词、战果成就大家都看见了,连长你也不用管。你点头配合就好。” “罗虹俞有安那边,家属保管多拿一笔,小陈那边也是同意的。” “至于松子你。”许博然拍着沈如松后背,说道:“从此后排里你负责说话。要劵要钞,你开个数。是你帮我上去的,后面我必定全力带你,实话实话,家里给我铺了路,我明年是要转去野战军的,后面再去统帅部,朝中有人好说话嘛,以后有什么事,大小我解决。” 沈如松沉默不语,许博然也不催他,但他很有信心,这种事没必要拒绝,你好我好大家好,给沈如松一个二等功,他还得再挣一个才能进军官速成班,功劳也不是满天掉的,没一直鸿运,干到上尉顶天了。 而他?他不一样,很多事都可以安排,唯独军功必须实打实,法外不外乎人情,可没法凭空变出来,经不出查就完了。他许博然干好了,到最后大校总是有的。 有那么一刹那,沈如松想给许博然一巴掌,然后往死了打,他都想象出这个场景了,他用军靴碾烂这个狗日的嘴,什么都可以交换?什么都可以买?如果有谁说用一等功换老子的命,你出么? 真想打黑枪毙了这混蛋。 但这个冲动,也仅仅是一瞬间罢了。 沈如松拒绝了递来的牡丹烟,这烟是真的好,他没那么阔去天天抽,但也不至于看着就冲上去。他准备掏出自己两毛一包的白鸟烟时,却摸个空。沈如松无言地转头看向谷仓窗口,然后摇头。 牡丹烟叼着嘴上,用许博然的不锈钢防风打火机点上,口感醇厚,有淡香,回甘。 见沈如松反复开关着打火机盖子,许博然当即就坡下驴,说要是喜欢就拿着,回头他另一个芝宝牌的也一起送来。 “成人之美吧。”沈如松叹道,他看着跟太阳似挂在天上的月亮叹道:“许排你用力干,以后仰仗你。” 许博然连忙道谢,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就是啊……”沈如松“叮”的一下关了打火机,头也没对着许博然,说道:“后面要我做什么说就是了,填材料写报告我也干多了,反正不就写吗,就是答应给罗虹、俞有安的,一定要给到,你得给我们。” “不然我真会弄死你的。” 许博然笑容僵了一下,然后恢复原状,给自己找台阶道:“松子说的什么话,他们两难道不是我亲战友吗?我明天……不,我马上就去传信,保证安排好岗位。” “那松子你打算?” 沈如松拿着烟挥挥手,烟灰都给飘许博然脸上了,他随便说道:“我想要你给不了,你能我妹安排进龙山大学吗?不能吧,看意思给点劵得了,我喜欢送人。” “回延齐了,你到刘焜那里去,工业劵一千以下现拿,如何?” “好,很好。” 谈拢了何必再继续碍眼呢,许博然站起来,拍着沈如松肩膀非常高兴,笑道:“那不耽误松子了,噢,刚才那个身材挺好,脸蛋差了点,嗨,没说松子你品味,有萝卜还要有青菜嘛,行不打扰你了,我走了。” 沈如松还在盯着许博然的背影时,他背后“吱呀”一声,谷仓门打开,月亮下,三道人影照得却像是雪白雪白的,但脸倒是笼在影子里,黑不溜秋的。 第101章 一公顷地 太阳是个很奇怪的玩意,一般而言,大家都觉得这个大火球非常光明磊落,升就是升,落就是落,不和你废话,当然也不可能废话。但今天的沈如松就很觉得这东西七赖八赖的。 搬开压在他脸上的一条白皙胳膊,沈如松瞥了眼旁边睡得死沉的姑娘,又扫了眼腕表,时间很早,五点十分左右,但这会儿夜空已经不是夜空了,而是浮了一层鱼肚白,半亮不亮,雾蒙蒙地鬼祟祟扒拉过窗棂,照在稻草堆上。 沈如松心说这狗玩意要升就快点,搁着温吞水多没意思?要是外星生物,估计都不明白为什么这个点温柔柔的光到了中午就能晒死人? 在这个当口,沈如松忽然感到自己十分有哲学思考的特质,于是他拉长了身子摸出衣服里的香烟,费尽巴拉从齐暖宝屁股下面摸出那个芝宝打火机,一番动作惹得人家梦呓了几句。 点上烟,一丛烟气飘过额发,两月没剪,寸头有点长长了,额发可以撩了,这让沈如松想起了十五六岁的时候,那时候叛逆嘛,就留长发,流海更是要留,于是走一下就要撩一下,活像个二流子。 沈如松眯着眼看着窗棂上的日头渐渐歪斜,手枕在脑后,他叼着烟,身下是微微有点扎又柔软熟识的稻草垫,旁边的两个姑娘一个在说梦话一个在打呼噜,“啊呼啊呼啊呼”的,听起来反而挺有意思的,如果是大老爷们那种“嗷嗤嗷嗤嗷嗤”非得一巴掌打醒才是。 在日头正式升起来之前,谷仓外头就有动静了,赶农忙自然是天蒙蒙亮就得起来干活,不然非到日上三竿去熬那个大日头? 不过考虑到今天是第一夜,出于一些心照不宣的原因,动静肯定是比较小的,昨天他们连队是四点多就起床,当五公里越野跑训练过来的,和白衣基建兵姑娘一起下的地,自然尘土飞扬地很。而今天嘛,先出工的基本是在本地军场户口的基建兵夫妇了,他们自然不会去吵这群白天累晚上更累的小伙子大姑娘,毕竟他们当年多半也是这么过来的。 年轻人嘛,多睡会儿是好事,别提出息不出息的,这年头给国家生个崽不得是最大的出息?来自于某个上了年纪的老基建兵的半认真半鄙夷话。 反正一根烟的功夫,白胳膊就环到沈如松脖子上去了,他的哲学思考被迫中断,军旅诗人的梦想也从春江花月夜中跌落了。 去他丫的日记。沈如松想到。 七点多,太阳出来很久了,谷仓门也大开着,沈如松拧着眉头在慢慢地系皮带,心说陈潇湘那个死娘皮说自己腰子伤了,这可真是个bia嘴,啊为什么会用这个奇妙bia嘴呢?因为沈如松想到了自己看过的一部地下电影,里面一个片段说的就是人在很爽的时候会说家乡方言,鉴于自己祖上是山外二省那边的,会两句折柳那边的方言也正常。 所以bia嘴到底是什么呢?沈如松一边扎完皮带一边扶着谷仓门用力吸了口热气,觉得是说某些人嘴很尖话很毒的意思吧? 应该是。 所以当沈如松看到陈潇湘也是披着外套倚在墙上一副母老虎呲牙笑的样子,他未免感到有点膈应。心说这里没谁您看得上的吧?该不会找妹子…… 沈如松结束了想入非非,因为他发现陈潇湘直勾勾地盯着他,沈如松眼珠子转了转,然后摊摊手,他背后一群半醒才醒的士兵,好歹这群该扒军装的屑人懂点分寸,没胆子肥到搂几个出来。 大家都这样,我又不是圣人对吧。 陈潇湘哼了声,仿佛是气愤于这个道貌岸然的人公然带头违反纪律,她朝路过的3班洛天成招招手,喊道:“小洛过来!” “啥事啊班长?”洛天成跑了过来。 这小子看起来是个纯情少男,沈如松一眼就能看出这小子昨夜睡营房的,为什么?精神头这么好,自然是昨晚吃完饭就睡觉了,不然一副萎靡样子。 陈潇湘笑眯眯地看着高高瘦瘦的洛天成,抓起他的手刚要往自己鼓鼓囊囊的胸口放,但下去的前一瞬间,她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上头了?旋即飞速拥抱了一下懵逼了的洛天成。 拥抱下属于正常举动,没什么特别的。 陈潇湘本来想说点什么的,但她反应过来后表情归于漠然中的平静,看向沈如松的眼神不加掩饰带了几丝厌恶,她拿起哨子吹响,大吼道:“3班的!集合吃饭!” 但指望这个小举动感动剩余几十号男兵属于彻头彻尾的白日做梦,班长都跑去潇洒快活了,哪还管得了其他人?有时候看见拢着腿的战斗兵女兵,3班的严慧慧不断往1班那边看来看去,大家又怎么会点破呢? 他们都是人,终究是要复员回到社会了去的,为了维持军队员额把她们征召来军队,从军场、市镇这样的地表单位三提五统募兵过来,那么就要预想到早晚会有这种事。 但割麦子到底是割麦子,晚上休息时间大家眼开眼闭就算了,白天归集体,老实刻苦干活。 战斗,就是生产。生产,就是战斗。 经过一夜深入交流,显然大家感情深厚了起来,配合地也就更默契。北琴74军场虽然有七百多名基建兵,算一个营编制。不过这七百人不仅承担了农业相关,其他诸如灌溉、水利、巡逻扫除、盖屋建房都是他们,虽然收获期会尽可能调集人手帮忙,但农忙期也必须有人战备值班,看护设施。有收割机、拖拉机当主力当然可以大家捡捡麦穗捆捆秸秆就算了,柴油不够就得全员上阵。 北琴基地前后拨了将近一百人,这都是壮劳力,这干上七天,少说是七百亩地。北琴这边是比较好的黑土地,战前耕种了数百年,地力降低了很多。不过核弹一响,地表人烟绝迹了半世纪,土地反而得到了很好的休养,地力也恢复了,虽然比不得延齐那边三江平原的亩产过千,但小麦亩产六百五十斤是有的,七百亩收割好了,能有两百吨粮食,如果是分发给辅助兵或者是救济粮,加点糠壳能小翻一倍。 所以啊,多一个人就是多打七百斤粮食,不然下了雨,粮食就全废了。 现在军需农场和国营农场合计四百七十多个,拥有耕地面积近五十万公顷,平均下来,一个农场管理一千出头公顷的耕地,一公顷十五亩,那就是一万五千亩地,再狠的农业工人凭手工收割,一天收两亩地可称为铁人,一般人一天收一亩地很不错了,所以没收割机去收,来多少人也只是降低损失。 74军场拥有耕地大约九百公顷,这么大的区域自然是分成了许多个小区块,而军场核心围墙区外还有一些设在沿岸河流的小哨站,至于哨戒什么,从同安岭跑出来的暴民是一个,变异兽也是一个,最重要,还是看着野猪。 收获期麦田跑进野猪可不得了,这玩意来一头还好办,来一群就糟心大了,半人高的麦田去抓野猪多难啊,也不是每个站点都有无人机的,这东西基本是军用的,一个军场可能就两三台,都是八轴十二轴之类的大型农药无人机,虽说也有配双翼机洒农药的,但为了抓野猪去开飞机?好家伙,航空汽油不是油吗?煤油还凑合,还航空汽油,用一点少一点! 于是沈如松他们一路往下一个区块割去,情理之中意料之外在对讲机里接到了打野猪的指示。 这个事多简单,随便叫个枪法好的人就是喽,大家都知道陈潇湘枪法最佳,当即要嚷嚷着让陈班长去,最好把野猪窝也掏了,晚上加餐吃烤乳猪。 大家等着排长点人,老兴奋了,打野猪就是枪一点,biu,结束了,还能优哉游哉晃一下午,比起来肯定是割麦子苦啊。 “松子,你带个人去打。” 出乎意料,排长点的是沈如松,而不是都吹嘘起来的陈潇湘。 不过这也没什么奇怪的,点谁都是点,于是大家立刻转头叫嚷起来,叫沈班得力点,扛头一吨重的大野猪回来。 沈如松笑骂回去,一吨重的野猪都赶得上畸形种了,他凭一杆75式十发子弹能打死,高低不得批个二等功? 说这话时,沈如松有意无意扫了眼微微尴尬的许博然,别人不知道,他还不知道,无非是故意是把轻松的活给他而已。 但沈如松没那么无聊去点破拆穿,给都给了,心里有点膈应还能怎样?想开点就是了。 沈如松本来是想叫徐胜男来的,不过考虑到一男一女远离大众视野多少得避嫌,索性点了杨旗过来,这小子伤没好利索,出去散散步也好。 至于李皓?这贵物凭着断了两根手指就耍赖皮躲基地里了,唉,回去一说他得悔青肠子。 去打野猪时肯定得越快越好,两人去军场领了枪弹就跟着报信人,骑上退役的老军马飞驰起来,不消两刻钟就冲到了野猪出没的麦田。 沈如松叫杨旗牵住马头,稳定住它,然后站在马鞍上,以机械瞄具搜索着麦田里翻滚迹象。 站在马上自然看得远,沈如松很快瞄准了野猪,两枪完事。 他端着长枪自然不好进去拉出野猪尸体,但又怕没死透,于是把靴筒里的匕首抽出来交给了杨旗,让他自己和报信人去用驮马拉出来。 趁着他们进麦田拖尸的功夫,沈如松背上枪,找了棵树开始哼着小调放水。 尿完系皮带,沈如松看到远处好像有人,有种危险感觉窜上来,他当即架起枪,喝问道:“前面的!哪个部队的!” 第102章 野猪 太阳是个很奇怪的玩意,一般而言,大家都觉得这个大火球非常光明磊落,升就是升,落就是落,不和你废话,当然也不可能废话。但今天的沈如松就很觉得这东西七赖八赖的。 搬开压在他脸上的一条白皙胳膊,沈如松瞥了眼旁边睡得死沉的姑娘,又扫了眼腕表,时间很早,五点十分左右,但这会儿夜空已经不是夜空了,而是浮了一层鱼肚白,半亮不亮,雾蒙蒙地鬼祟祟扒拉过窗棂,照在稻草堆上。 沈如松心说这狗玩意要升就快点,搁着温吞水多没意思?要是外星生物,估计都不明白为什么这个点温柔柔的光到了中午就能晒死人? 在这个当口,沈如松忽然感到自己十分有哲学思考的特质,于是他拉长了身子摸出衣服里的香烟,费尽巴拉从齐暖宝屁股下面摸出那个芝宝打火机,一番动作惹得人家梦呓了几句。 点上烟,一丛烟气飘过额发,两月没剪,寸头有点长长了,额发可以撩了,这让沈如松想起了十五六岁的时候,那时候叛逆嘛,就留长发,流海更是要留,于是走一下就要撩一下,活像个二流子。 沈如松眯着眼看着窗棂上的日头渐渐歪斜,手枕在脑后,他叼着烟,身下是微微有点扎又柔软熟识的稻草垫,旁边的两个姑娘一个在说梦话一个在打呼噜,“啊呼啊呼啊呼”的,听起来反而挺有意思的,如果是大老爷们那种“嗷嗤嗷嗤嗷嗤”非得一巴掌打醒才是。 在日头正式升起来之前,谷仓外头就有动静了,赶农忙自然是天蒙蒙亮就得起来干活,不然非到日上三竿去熬那个大日头? 不过考虑到今天是第一夜,出于一些心照不宣的原因,动静肯定是比较小的,昨天他们连队是四点多就起床,当五公里越野跑训练过来的,和白衣基建兵姑娘一起下的地,自然尘土飞扬地很。而今天嘛,先出工的基本是在本地军场户口的基建兵夫妇了,他们自然不会去吵这群白天累晚上更累的小伙子大姑娘,毕竟他们当年多半也是这么过来的。 年轻人嘛,多睡会儿是好事,别提出息不出息的,这年头给国家生个崽不得是最大的出息?来自于某个上了年纪的老基建兵的半认真半鄙夷话。 反正一根烟的功夫,白胳膊就环到沈如松脖子上去了,他的哲学思考被迫中断,军旅诗人的梦想也从春江花月夜中跌落了。 去他丫的日记。沈如松想到。 七点多,太阳出来很久了,谷仓门也大开着,沈如松拧着眉头在慢慢地系皮带,心说陈潇湘那个死娘皮说自己腰子伤了,这可真是个bia嘴,啊为什么会用这个奇妙bia嘴呢?因为沈如松想到了自己看过的一部地下电影,里面一个片段说的就是人在很爽的时候会说家乡方言,鉴于自己祖上是山外二省那边的,会两句折柳那边的方言也正常。 所以bia嘴到底是什么呢?沈如松一边扎完皮带一边扶着谷仓门用力吸了口热气,觉得是说某些人嘴很尖话很毒的意思吧? 应该是。 所以当沈如松看到陈潇湘也是披着外套倚在墙上一副母老虎呲牙笑的样子,他未免感到有点膈应。心说这里没谁您看得上的吧?该不会找妹子…… 沈如松结束了想入非非,因为他发现陈潇湘直勾勾地盯着他,沈如松眼珠子转了转,然后摊摊手,他背后一群半醒才醒的士兵,好歹这群该扒军装的屑人懂点分寸,没胆子肥到搂几个出来。 大家都这样,我又不是圣人对吧。 陈潇湘哼了声,仿佛是气愤于这个道貌岸然的人公然带头违反纪律,她朝路过的3班洛天成招招手,喊道:“小洛过来!” “啥事啊班长?”洛天成跑了过来。 这小子看起来是个纯情少男,沈如松一眼就能看出这小子昨夜睡营房的,为什么?精神头这么好,自然是昨晚吃完饭就睡觉了,不然一副萎靡样子。 陈潇湘笑眯眯地看着高高瘦瘦的洛天成,抓起他的手刚要往自己鼓鼓囊囊的胸口放,但下去的前一瞬间,她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上头了?旋即飞速拥抱了一下懵逼了的洛天成。 拥抱下属于正常举动,没什么特别的。 陈潇湘本来想说点什么的,但她反应过来后表情归于漠然中的平静,看向沈如松的眼神不加掩饰带了几丝厌恶,她拿起哨子吹响,大吼道:“3班的!集合吃饭!” 但指望这个小举动感动剩余几十号男兵属于彻头彻尾的白日做梦,班长都跑去潇洒快活了,哪还管得了其他人?有时候看见拢着腿的战斗兵女兵,3班的严慧慧不断往1班那边看来看去,大家又怎么会点破呢? 他们都是人,终究是要复员回到社会了去的,为了维持军队员额把她们征召来军队,从军场、市镇这样的地表单位三提五统募兵过来,那么就要预想到早晚会有这种事。 但割麦子到底是割麦子,晚上休息时间大家眼开眼闭就算了,白天归集体,老实刻苦干活。 战斗,就是生产。生产,就是战斗。 经过一夜深入交流,显然大家感情深厚了起来,配合地也就更默契。北琴74军场虽然有七百多名基建兵,算一个营编制。不过这七百人不仅承担了农业相关,其他诸如灌溉、水利、巡逻扫除、盖屋建房都是他们,虽然收获期会尽可能调集人手帮忙,但农忙期也必须有人战备值班,看护设施。有收割机、拖拉机当主力当然可以大家捡捡麦穗捆捆秸秆就算了,柴油不够就得全员上阵。 北琴基地前后拨了将近一百人,这都是壮劳力,这干上七天,少说是七百亩地。北琴这边是比较好的黑土地,战前耕种了数百年,地力降低了很多。不过核弹一响,地表人烟绝迹了半世纪,土地反而得到了很好的休养,地力也恢复了,虽然比不得延齐那边三江平原的亩产过千,但小麦亩产六百五十斤是有的,七百亩收割好了,能有两百吨粮食,如果是分发给辅助兵或者是救济粮,加点糠壳能小翻一倍。 所以啊,多一个人就是多打七百斤粮食,不然下了雨,粮食就全废了。 现在军需农场和国营农场合计四百七十多个,拥有耕地面积近五十万公顷,平均下来,一个农场管理一千出头公顷的耕地,一公顷十五亩,那就是一万五千亩地,再狠的农业工人凭手工收割,一天收两亩地可称为铁人,一般人一天收一亩地很不错了,所以没收割机去收,来多少人也只是降低损失。 74军场拥有耕地大约九百公顷,这么大的区域自然是分成了许多个小区块,而军场核心围墙区外还有一些设在沿岸河流的小哨站,至于哨戒什么,从同安岭跑出来的暴民是一个,变异兽也是一个,最重要,还是看着野猪。 收获期麦田跑进野猪可不得了,这玩意来一头还好办,来一群就糟心大了,半人高的麦田去抓野猪多难啊,也不是每个站点都有无人机的,这东西基本是军用的,一个军场可能就两三台,都是八轴十二轴之类的大型农药无人机,虽说也有配双翼机洒农药的,但为了抓野猪去开飞机?好家伙,航空汽油不是油吗?煤油还凑合,还航空汽油,用一点少一点! 于是沈如松他们一路往下一个区块割去,情理之中意料之外在对讲机里接到了打野猪的指示。 这个事多简单,随便叫个枪法好的人就是喽,大家都知道陈潇湘枪法最佳,当即要嚷嚷着让陈班长去,最好把野猪窝也掏了,晚上加餐吃烤乳猪。 大家等着排长点人,老兴奋了,打野猪就是枪一点,biu,结束了,还能优哉游哉晃一下午,比起来肯定是割麦子苦啊。 “松子,你带个人去打。” 出乎意料,排长点的是沈如松,而不是都吹嘘起来的陈潇湘。 不过这也没什么奇怪的,点谁都是点,于是大家立刻转头叫嚷起来,叫沈班得力点,扛头一吨重的大野猪回来。 沈如松笑骂回去,一吨重的野猪都赶得上畸形种了,他凭一杆75式十发子弹能打死,高低不得批个二等功? 说这话时,沈如松有意无意扫了眼微微尴尬的许博然,别人不知道,他还不知道,无非是故意是把轻松的活给他而已。 但沈如松没那么无聊去点破拆穿,给都给了,心里有点膈应还能怎样?想开点就是了。 沈如松本来是想叫徐胜男来的,不过考虑到一男一女远离大众视野多少得避嫌,索性点了杨旗过来,这小子伤没好利索,出去散散步也好。 至于李皓?这贵物凭着断了两根手指就耍赖皮躲基地里了,唉,回去一说他得悔青肠子。 去打野猪时肯定得越快越好,两人去军场领了枪弹就跟着报信人,骑上退役的老军马飞驰起来,不消两刻钟就冲到了野猪出没的麦田。 第103章 野猪 太阳是个很奇怪的玩意,一般而言,大家都觉得这个大火球非常光明磊落,升就是升,落就是落,不和你废话,当然也不可能废话。但今天的沈如松就很觉得这东西七赖八赖的。 搬开压在他脸上的一条白皙胳膊,沈如松瞥了眼旁边睡得死沉的姑娘,又扫了眼腕表,时间很早,五点十分左右,但这会儿夜空已经不是夜空了,而是浮了一层鱼肚白,半亮不亮,雾蒙蒙地鬼祟祟扒拉过窗棂,照在稻草堆上。 沈如松心说这狗玩意要升就快点,搁着温吞水多没意思?要是外星生物,估计都不明白为什么这个点温柔柔的光到了中午就能晒死人? 在这个当口,沈如松忽然感到自己十分有哲学思考的特质,于是他拉长了身子摸出衣服里的香烟,费尽巴拉从齐暖宝屁股下面摸出那个芝宝打火机,一番动作惹得人家梦呓了几句。 点上烟,一丛烟气飘过额发,两月没剪,寸头有点长长了,额发可以撩了,这让沈如松想起了十五六岁的时候,那时候叛逆嘛,就留长发,流海更是要留,于是走一下就要撩一下,活像个二流子。 沈如松眯着眼看着窗棂上的日头渐渐歪斜,手枕在脑后,他叼着烟,身下是微微有点扎又柔软熟识的稻草垫,旁边的两个姑娘一个在说梦话一个在打呼噜,“啊呼啊呼啊呼”的,听起来反而挺有意思的,如果是大老爷们那种“嗷嗤嗷嗤嗷嗤”非得一巴掌打醒才是。 在日头正式升起来之前,谷仓外头就有动静了,赶农忙自然是天蒙蒙亮就得起来干活,不然非到日上三竿去熬那个大日头? 不过考虑到今天是第一夜,出于一些心照不宣的原因,动静肯定是比较小的,昨天他们连队是四点多就起床,当五公里越野跑训练过来的,和白衣基建兵姑娘一起下的地,自然尘土飞扬地很。而今天嘛,先出工的基本是在本地军场户口的基建兵夫妇了,他们自然不会去吵这群白天累晚上更累的小伙子大姑娘,毕竟他们当年多半也是这么过来的。 年轻人嘛,多睡会儿是好事,别提出息不出息的,这年头给国家生个崽不得是最大的出息?来自于某个上了年纪的老基建兵的半认真半鄙夷话。 反正一根烟的功夫,白胳膊就环到沈如松脖子上去了,他的哲学思考被迫中断,军旅诗人的梦想也从春江花月夜中跌落了。 去他丫的日记。沈如松想到。 七点多,太阳出来很久了,谷仓门也大开着,沈如松拧着眉头在慢慢地系皮带,心说陈潇湘那个死娘皮说自己腰子伤了,这可真是个bia嘴,啊为什么会用这个奇妙bia嘴呢?因为沈如松想到了自己看过的一部地下电影,里面一个片段说的就是人在很爽的时候会说家乡方言,鉴于自己祖上是山外二省那边的,会两句折柳那边的方言也正常。 所以bia嘴到底是什么呢?沈如松一边扎完皮带一边扶着谷仓门用力吸了口热气,觉得是说某些人嘴很尖话很毒的意思吧? 应该是。 所以当沈如松看到陈潇湘也是披着外套倚在墙上一副母老虎呲牙笑的样子,他未免感到有点膈应。心说这里没谁您看得上的吧?该不会找妹子…… 沈如松结束了想入非非,因为他发现陈潇湘直勾勾地盯着他,沈如松眼珠子转了转,然后摊摊手,他背后一群半醒才醒的士兵,好歹这群该扒军装的屑人懂点分寸,没胆子肥到搂几个出来。 大家都这样,我又不是圣人对吧。 陈潇湘哼了声,仿佛是气愤于这个道貌岸然的人公然带头违反纪律,她朝路过的3班洛天成招招手,喊道:“小洛过来!” “啥事啊班长?”洛天成跑了过来。 这小子看起来是个纯情少男,沈如松一眼就能看出这小子昨夜睡营房的,为什么?精神头这么好,自然是昨晚吃完饭就睡觉了,不然一副萎靡样子。 陈潇湘笑眯眯地看着高高瘦瘦的洛天成,抓起他的手刚要往自己鼓鼓囊囊的胸口放,但下去的前一瞬间,她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上头了?旋即飞速拥抱了一下懵逼了的洛天成。 拥抱下属于正常举动,没什么特别的。 陈潇湘本来想说点什么的,但她反应过来后表情归于漠然中的平静,看向沈如松的眼神不加掩饰带了几丝厌恶,她拿起哨子吹响,大吼道:“3班的!集合吃饭!” 但指望这个小举动感动剩余几十号男兵属于彻头彻尾的白日做梦,班长都跑去潇洒快活了,哪还管得了其他人?有时候看见拢着腿的战斗兵女兵,3班的严慧慧不断往1班那边看来看去,大家又怎么会点破呢? 他们都是人,终究是要复员回到社会了去的,为了维持军队员额把她们征召来军队,从军场、市镇这样的地表单位三提五统募兵过来,那么就要预想到早晚会有这种事。 但割麦子到底是割麦子,晚上休息时间大家眼开眼闭就算了,白天归集体,老实刻苦干活。 战斗,就是生产。生产,就是战斗。 经过一夜深入交流,显然大家感情深厚了起来,配合地也就更默契。北琴74军场虽然有七百多名基建兵,算一个营编制。不过这七百人不仅承担了农业相关,其他诸如灌溉、水利、巡逻扫除、盖屋建房都是他们,虽然收获期会尽可能调集人手帮忙,但农忙期也必须有人战备值班,看护设施。有收割机、拖拉机当主力当然可以大家捡捡麦穗捆捆秸秆就算了,柴油不够就得全员上阵。 北琴基地前后拨了将近一百人,这都是壮劳力,这干上七天,少说是七百亩地。北琴这边是比较好的黑土地,战前耕种了数百年,地力降低了很多。不过核弹一响,地表人烟绝迹了半世纪,土地反而得到了很好的休养,地力也恢复了,虽然比不得延齐那边三江平原的亩产过千,但小麦亩产六百五十斤是有的,七百亩收割好了,能有两百吨粮食,如果是分发给辅助兵或者是救济粮,加点糠壳能小翻一倍。 所以啊,多一个人就是多打七百斤粮食,不然下了雨,粮食就全废了。 现在军需农场和国营农场合计四百七十多个,拥有耕地面积近五十万公顷,平均下来,一个农场管理一千出头公顷的耕地,一公顷十五亩,那就是一万五千亩地,再狠的农业工人凭手工收割,一天收两亩地可称为铁人,一般人一天收一亩地很不错了,所以没收割机去收,来多少人也只是降低损失。 74军场拥有耕地大约九百公顷,这么大的区域自然是分成了许多个小区块,而军场核心围墙区外还有一些设在沿岸河流的小哨站,至于哨戒什么,从同安岭跑出来的暴民是一个,变异兽也是一个,最重要,还是看着野猪。 收获期麦田跑进野猪可不得了,这玩意来一头还好办,来一群就糟心大了,半人高的麦田去抓野猪多难啊,也不是每个站点都有无人机的,这东西基本是军用的,一个军场可能就两三台,都是八轴十二轴之类的大型农药无人机,虽说也有配双翼机洒农药的,但为了抓野猪去开飞机?好家伙,航空汽油不是油吗?煤油还凑合,还航空汽油,用一点少一点! 于是沈如松他们一路往下一个区块割去,情理之中意料之外在对讲机里接到了打野猪的指示。 这个事多简单,随便叫个枪法好的人就是喽,大家都知道陈潇湘枪法最佳,当即要嚷嚷着让陈班长去,最好把野猪窝也掏了,晚上加餐吃烤乳猪。 大家等着排长点人,老兴奋了,打野猪就是枪一点,biu,结束了,还能优哉游哉晃一下午,比起来肯定是割麦子苦啊。 “松子,你带个人去打。” 出乎意料,排长点的是沈如松,而不是都吹嘘起来的陈潇湘。 不过这也没什么奇怪的,点谁都是点,于是大家立刻转头叫嚷起来,叫沈班得力点,扛头一吨重的大野猪回来。 沈如松笑骂回去,一吨重的野猪都赶得上畸形种了,他凭一杆75式十发子弹能打死,高低不得批个二等功? 说这话时,沈如松有意无意扫了眼微微尴尬的许博然,别人不知道,他还不知道,无非是故意是把轻松的活给他而已。 但沈如松没那么无聊去点破拆穿,给都给了,心里有点膈应还能怎样?想开点就是了。 沈如松本来是想叫徐胜男来的,不过考虑到一男一女远离大众视野多少得避嫌,索性点了杨旗过来,这小子伤没好利索,出去散散步也好。 至于李皓?这贵物凭着断了两根手指就耍赖皮躲基地里了,唉,回去一说他得悔青肠子。 去打野猪时肯定得越快越好,两人去军场领了枪弹就跟着报信人,骑上退役的老军马飞驰起来,不消两刻钟就冲到了野猪出没的麦田。 第104章 入籍 沈如松可不是光吼一声,而是保险都下意识开了,拨片一弹,手指一扣扳机,妥妥的射击姿势,要是远处那人有什么反常举动,比如手往后掏或者弯腰,说不得沈如松就得开枪。 真刀真枪打了三场,见了血杀了人,指望他停手?那别做梦了,现在可没有什么枪支限制,哪个军场里不放个百十把75式?重武器那肯定没有,但光当年民兵师留下的武器特别是手榴弹能让百万复兴军可劲扔。 望远镜没带,枪上也没有白光瞄准镜,沈如松视力再好也没法靠机械瞄具判明大概两百多米外到底是个什么人,但是他知道,这个时节不会有人闲逛,都在要么在基地守着要么在麦田里忙活,谁吃撑了顶着八月的酷暑日头出来瞎蹦跶? 不是暴民就是敌特! “哪个部队的!报名!” 沈如松又大吼一声,终于,他看到远处那个依稀穿的是土黄色衣服的人停住脚了,但似乎是要躬身,这不是个好兆头,鬼知道他要拿什么? “砰!”沈如松再无犹豫,直接照着那个可疑的人打出一轮警告射击。 听到枪声,正在麦田忙着搬运野猪尸体的两人耐不住了,飞速窜了出来。杨旗也是历经了战事的,看到班长这副临战状态,立刻就近找了个田埂趴下去等待指示,只有那个报信人瞪大了眼睛看来看去。 “沈班长!不开枪不开枪!我过去瞅瞅!”报信人也不干扰沈如松架枪,他知道这帮刚从战场下来的兵是什么风吹草动的反应。 得到沈如松首肯,报信人才向远处跑去,在沈如松注视下,报信人挥舞起手臂,示意没有事。沈如松这才放下枪,但没有背起,而是放在胸前,手始终不离握把,与杨旗一左一右慢慢靠近。 笑话,这里又不是绝对安全的基地也不是军场围墙内,野外始终是危险的,条令明白写着,在陌生野外区域巡逻不得低于四人小组,哪怕是比较安全的军场麦田,出去也最好两两一组携带枪支,粮食丰裕的地方就是吸引些不干净的东西过来,不说别的,刚才沈如松打死的那头起码有两百多斤的野猪给人顶一下怎么吃得消? 钢壳弹能值几个钱?缺油又不缺钢。 就这样,两个人警戒前行,走到报信人那边,这下沈如松看清楚了,原来这是一个穿着土黄色迷彩服的基建兵。引得沈如松起了疑心主要就是这身迷彩服,大家都穿夏季折线绿迷彩,你没事穿个土黄色做什么? 这个诨号叫“老黄”的基建兵自报了家门,是北琴74场的不错,但他在军场下辖的一个小矿洞,挖点泥炭做军场自用的燃料,所以自然穿的是土黄色制服。 沈如松表示了一下歉意,老黄摆摆手没关系,他反而还夸了两句沈如松警惕。 沈如松只当这是套话,也没多在意,把枪一背,便叫老黄一起去分分野猪肉,也算是补偿。 男人嘛,说了分肉又来一颗烟,关系一下近,四个人吞云吐雾间就聊上了。 报信人也没个正经名,只说自己叫板牙,不过沈如松念着念着就成了板鸭,人也不介意,说板鸭就板鸭吧,招人喜欢。 板鸭给老黄介绍过,说沈、杨两人是延齐基地过来的部队,刚打了大仗,现在来军场帮忙收割。老黄赶紧把手擦了袖子,忙要握手尊敬一下。 “我说军场几个混蛋那有这枪法,多亏是沈小哥,不然凭板牙那准头,保不齐我今天就交代了。”老黄奉承道。 战斗兵地位确实比基建兵高,有人甘愿做低,那气氛就更好了。沈如松舒展开眉头,自然是问起老黄怎么一个人赶路,还不走大路? “大路弯折了点,今儿又没车去矿上,耽误时间要扣工分,咱没办法只好走小道了。” “那平时不是在矿上么?怎么出来了呢?”板牙问道。 说话间到了野猪尸旁边,两个基建兵拔出刀子,熟稔地开始剥皮拆牙,丝毫不嫌弃血腥脏污。 趁着老黄蹲下来去拆野猪獠牙的空当,沈如松瞅到了人家腰后枪套里是什么枪,看那竖竖方方的棱条,沈如松就知道这是54式,威力贼强,一枪放倒一头野猪准没问题,隔着一百米和步枪固然是找死,但贴近到五十米乃至三十米,那都是一枪各自完蛋。 最值钱的野猪牙照例是归开枪打死的那个,沈如松摆摆手拒绝了,说送给老黄,后者有点过意不去,便接着刚才板牙的话茬继续说道: “那这样,白要兄弟你的我不好意思,没两天有一批暴伢子要过来,兄弟你挑一个带走。” “暴伢子是什么?我只知道皮牙子。”沈如松疑惑道。 老黄忙着割猪鼻子好去割条品相好的舌头,于是歇气中的板牙回答道:“暴伢子就是暴民,当地土话,总有过境逃来的,抓到那肯定扔矿上干活啊,能白赖给饭吃?” 沈如松立马想到了兰花,他最近都没想到这个之前聊了好几天的瘦小女孩。从雷达站回来后他躺了半个月,下地了忙着康复训练,也没空去管她。 回去保她出来,写个担保书,就近送到这里归化了做个帮工也不赖啊。沈如松想到,于是顺便问道: “那后面怎么处理呢?矿上给身份么?还是说其他?” “嗬草,身份。”老黄撕出条硕大完整的猪舌头,也不顾血糊糊的随意往衣服上擦去,骂了两句土话,然后说道:“这口条真不错。” “啊,兄弟你说身份?嗬草,暴伢子给了身份,那我们成什么啦?我们生在太阳下,每天累的要命,那帮子搞破坏来了,两嘴一碰就入籍?想得美。” “挖石头挖个十年八年差不多了,才有资格把链子去了,要我说,暴伢子就该一辈子拴链子挖矿烧炭,上面政策给太好了,这群东西知道了就不晓得自己什么东西了!” 杨旗点点头,插嘴道:“就是,咱们服役当兵十年,保的是咱们自己人,保暴民?去他妈的,我好几个战友死暴民里头了!要是杀一百个暴民能叫他们活回来,老子非杀一千个!” 沈如松闻言拍拍杨旗后背,说道:“可以憋着劲上战场,但不要憋着气,凡事冷静点。” “班长说的对。” 当然沈如松也没觉得杨旗和老黄他们说的有问题,他们正儿八经是公民,光荣服役,战斗生产,打生打死许多次的暴民放下枪就成了受保护对象?凭什么啊,凭你和我长的有点像?那我还说猴子长得也挺像嘞。 沈如松从不对上面怎么做指指点点,宣传干事更新板报时候,他是认真看的,对于归化政策他觉得基本凑合,证明了价值再来。军队里最重视价值里了,说当然说是不放弃每一个,但如果是一个开喷气机的飞行员和自己去比,沈如松还算是认可先救飞行员的。军事上嘛,战斗机对敌人造成的杀伤比一支步枪高的多了。 这就是沈如松的想法,我比你们有价值多了,我才不愿意暴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那我成什么了?笑话? 不过例外也是可以开的,至少兰花行,沈如松觉得很行,身体不错脑子也转的快,而且年纪小,简单培养一下就是合格的农业工人。如果写份担保书可以为国家创造一个有用的劳动力,沈如松觉得很可以。 坚持战斗,复兴祖国嘛。这句口号是最高口号,有这句话做指导,做的自然是对的喽。 板牙与老黄动作麻利,花了一个来小时就掏出了野猪最有价值的部分,猪心和周围一圈肉质好且没辐射的心口肉。大概三十多斤。 考虑老黄出力最多,沈如松做主,让老黄拿了心口肉,猪心给了板牙,他和杨旗没什么想要的,他真想要,出张 工业劵能随便买上十斤二十斤上等牛肉,毕竟基建兵几乎是不给工业劵的。 两个基建兵也知道人家是真的不需要,便不推辞了,老黄临走前一个劲告诉沈如松怎么挑上等的暴伢子,一些话让沈如松是真的听不下去,他起码当敌人看的,没当成畜牲看,说的这么三六九等未免让人膈应。 板牙看出沈如松的表情不自然了,于是打发走了老黄。板牙三两下掰过了话题,准备不吱声赶紧回去吃晚饭了,没想到沈如松倒开始问归籍流民要怎么弄。 打野猪是个美差,板牙要是不机灵点也没法忙里偷闲出来乐一下午还捞了外快,他很快懂了沈如松想干什么,但显然他懂的地方不是很对劲。 “老哥眼光很……”板牙重新打量起沈如松,跟看什么稀有物种一样。 “很……挑啊。”板牙最后如此形容道。 “不过确实,咱们姑娘是有点放不开,不能尽兴,林子里的干啥都行,处理也方便,挂个籍也算对人家有交代了,就沈班你晓得不?我听说的啊,听说啊,司令在军场养了三个,全是巡逻队孝敬的,还要那个谁,噢,场长,更别说了,走哪儿都有伺候的,盖个章多简单的事啊。” 板牙越说越让沈如松眼睛瞪大,为了防止自己听到更多不该听的,他选择了打断话头,义正言辞道:“行了!我没问那么多!” 第105章 柴油机 反正看看花名册不是什么大事,沈如松就捧着站门外看着,别说,有点意思。 归籍流民花名单和征兵表区别不是太大,准确的说,大多数人口录入名单又能有什么太大差异?人名、性别、年龄、出生地、个人经历等等填上去,最大区别是可能是盖的戳不同,指向的单位不同吧。 比如沈如松写过挺多次的征兵表、服役表,还有各种表里必不可缺的审查栏,不盖上各个单位的认证章是绝对别想过的,毕竟国之大事,在祀与戎,摸排不清让不合适的人去了战斗兵,那必然是要出乱子的。 虽然说从军是地下城公民才有的权利和义务,但也不是每一个地下城公民都有资格成为战斗兵,那些没有通过遴选的便是义务兵,再稍微差一些的则会放入基建师中作为步兵。野战军、守备军、基建兵泾渭分明。在筛选中就得依照表格行事。 当然也有说吃不了地表服役苦的菜鸡嚷嚷要退兵的,若真的是身体原因或者严重心理疾病不合适,那早在征兵的第一道程序就筛出去了。剩下好胳膊好腿还要嫌苦的,那对不起,惩戒营有请。前十七年的饭不是白吃的,什么时候为祖国效力完什么时候出来。 沈如松也只是联想到这些,没多想,还是专心看手头花名单吧。 由于归籍流民很多根本说不清自己出生于什么时候,特别他们用的公历和现在的公历有出入,只能靠猜或者干脆填一个和外貌比较接近的年龄上去。但做表最重要的是什么?一是做平,二是好看啊?上级查的时候,一看,嗯,怎么都是四十多的中年,干不了几年就要榨干了,这怎么能行? 但看一寸照那些一个个皱得不成样子的人,个个填二十,二十五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抱着军场没必要坑自己专门收年老流民的想法,沈如松姑且相信这都是青壮小伙子。 然后再看出生地,那就更是难写了。流民口中的地点都是后续跟着认知改的,就算手里有地图那也得看得懂字啊?这群人清一色的文盲,能写出名字就是首领了。于是出生地都是概略范围,比如说同安岭北、珲江东、凤林接近地一类。 像兰花说的什么蜘蛛山,沈如松循着办公室里挂着的大地图去找,果然,他找了个寂寞。按照复兴军的严谨作风,不确定的就不会写,但又不能不写,那就只要写了个大略的。 沈如松都可以想象到这会让文职们死多少脑细胞,他们又没法跟问士兵样让他们自己去写,只能和入籍流民们你问我答,替他们写。 由于身体健康、无对抗过往是入籍的硬性指标,在疾病史一栏,基本上填的都是辐射综合征早期,或非常常见的轻症疟疾、肠胃炎、营养不良等。传染病是绝对不能有的,就算是感冒也不行,像肺结核和死灰复燃的天花、黑死病等恶性传染病更是在发现时就会直接处决。 同安岭是一个极其大的原始森林,占地数十万平方公里。由于战争中所有轨道卫星都被击落,遥感测绘等战前勘测成本变得异常高昂且危险。而勘测又是一件极其费时费力的事,一支由猎兵保护的大型勘测队进到同安岭里去记录地形、采集标本乃至于捕获特定的畸形种,动辄就是三四个月的长期战斗,注意,不是旅途,而是战斗。 谁有心情在被一堆灰暴熊、沼栖妖、尸鬼的追杀下去画地图,都是搞到任务物品赶紧跑路,那个鬼地方可没有空军支援,通讯都要爬到树顶才放出来,别说一百个队伍进去了,就是一个装甲师进去了,出来也只剩一个装甲营了。噢,倒不是说人没的只剩下一个营,而是重装备剩一个营都算是奇迹了。 那种要命的化外之地,在战前就有太多未知,什么野人、冻土病毒、外星人坠落的传说都有,现在吃了核废水,脂束疯长,里面孳生出什么东西都不奇怪。在这种情况下再要求事无巨细探查出同安岭的地貌实在强人所难。 反正帝国的坦克总没法穿越这么大一片森林吧。 一页页翻过去,沈如松发现了几个不同点。有些长得明显年轻一点,个人经历特别是这几年做了什么,写的清楚详细,一寸照精神面貌也看上去好一点。沈如松点了跟烟抽,心说文职果然也看人,就是不知道他们会要入籍流民什么东西,狗头金么? 都在部队里混了半年了,和一群老兵厮混,沈如松虽然勉强算的上出淤泥而不染,但周边一点破事他看的也不少。 搞外边人的钱,不磕碜。 那些个人经历寥寥几句话或者干脆没有的,去向地毫无疑问是矿场。 矿场什么条件沈如松略有耳闻,反正挖石头这种叼事他一点没兴趣。不过他知道主要的大型矿区、油田都实现了自动化,毕竟人力有尽时,有些事情不是光堆人就能解决的。也正因为如此,联盟大量的机械设备都投入在了矿场。剩下的采石场、露天小煤矿便用人去挖去背,至于是谁呢? 沈如松翻了一页。 翻完了花名册,沈如松没有发现兰花,他想着是不是回去算了,一个看着顺眼的流民少女应该不会很吃亏,当然吃亏是免不了,但撑过了第一关没有被疾病原因处决,那么之后总不会被干掉。 沈如松把花名册放回到办公室书架上,里头废气味愈发浓了,他闻着感觉不对劲,寻思这味未免太大了,正常的柴油发电机不会这么搞,是爆缸还是喘振了? 沈如松觉得多少得管一下,万一起火了把场长办公室烧了可就大事了。于是他推开办公室里的一扇门,跟着柴油机声音和气味往里走。 幸好沈如松有个好习惯就是防毒面具筒永远不离身。他的三件宝,防毒面具筒、靴筒匕首、功能腕表。哦,还有一个,他的日记本。 柴油气辣眼睛,沈如松改成全罩式戴上,他开始心里打鼓了,妈的,场长办公室下面搞什么鬼,没谁无聊到发电机组修场长办公室下面吧?不对,这里也没有电线啊? 沿着螺旋梯往下走,日光逐渐消失,沈如松感觉有点不对,怎么这么深?往下面挖了五六米吧?三防掩护体不是在军场另一头吗?这么怕死?还单挖一个? 不过还真是三防掩体,沈如松走到头,看到防爆门还有上边标识性的紫星,而罪魁祸首就是一台在轰隆隆响的柴油机,不过,怎么这么大? 一般的柴油发电机也就一个衣帽间大小,小伙子可以搬走。但面前这台柴油机?好家伙,怎么看起来比坦克发动机还大?能有他人高吧?有半辆卡车这么大吧? 沈如松啧啧称奇,然后打开功能腕表的照明光,查看着这辆轰隆如雷的柴油机。顺着废气管子延伸的方向看去,是通向掩体深处,按道理不该有废弃,但可能是没地方排出废气还是通气管问题缘故,反正跟黑雾一样源源不断涌出来。 沈如松忽然一下冷汗涔涔,他下意识联想到了在硫磺泉营地时龙孽喷出来的无穷黑雾,他一下子双拳紧握,脸上青筋暴起,牙齿咬的咯咯响,拼命抵抗着脑海里浮动的恐惧景象。他想用力吸气,但憋闷的防毒面具又限制住了他,于是他只得跌跌撞撞往螺旋梯上跑,等到跑到地面上,他几乎感觉自己要被柴油废气熏死了。 他扒开面具,扶着墙壁喘息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一个起身回头便看到近处有个穿四个兜灰色制服的人在看着他,颇是关切地投来目光,问道:“同志,要帮手不?” 沈如松无力地指了指办公室,哑着嗓子道:“里边机子……咳咳咳……尾气……” 这人当即面色一变,猛拍大腿道:“哎呦,癞子这个没脑子的,开了又忘了关了!” 不多时,柴油机声音停了,这人又跑了出来,关心沈如松道:“同志,你刚才进去了?” “进去了……呛死我了,你们下面搞什么,废气不导出来?” “厂房供电,就近就近。” “有柴油不给拖拉机,算了,你们场子自己熟。” “确实确实。” “诶对了,你看见你们场长了吗?我有点事想问问你们领导。” “我们场长啊?他出差去五分矿了,我是副场长,同志你有事问我也成。” 沈如松闻言站直了一些,敬礼严肃道:“副场长同志,我是延齐团2营1连1排2班长沈如松,今天来是为了请问一下贵军场归籍流民一事,希望协助。” 进了办公室,副场长打开窗子拿起扇子扇没了气味,递了支烟给沈如松,问道:“同志你是要做担保人吗?具体人是?” 沈如松说了自己意图,表示希望做兰花的担保人,但因为之前战事不在基地,回来人找不到了,想到74场是最近的入籍点,应该是分到了这里。 “没听说过这个名字,不过半个月前是有一批人入籍,我查查档案。” 副场长从上了锁的抽屉里拿出一沓档案,让沈如松挨个去辨识。这一个月来入籍总共18个,但没有一个是兰花。 沈如松纳闷了,心说给基地监狱打了招呼,后面也问了一下,确定是好端端送走了,还能是不符合入籍条件?不会吧,能让他觉得清秀的流民少女,别人也不会觉得差吧? 沈如松追问了着,副场长却心不在焉模样,一直在往螺旋体方向看。 很明显的送客意思了,沈如松想想不如去找找板牙,于是起身告辞。 第106章 别上心 74场外的麦田不算最平整宽阔的,故而联合收割机优先走的也不是这边,而是北琴基地东面靠近珲江支流那块。所以收割完了军场附近的春小麦,基本算进入农闲期了,虽然之后还有冬季劳役,修补水坝、挖河泥、维护矿场等等繁重工作要做,但这会儿算是休息了。 虽然说是休息了,但大量的基建兵还是要派去其他人手少的分场去协助,或者是去最近的露天泥炭场去搞点煤回来烧烧,一边做成蜂窝煤一边把优质煤筛出来去土法煤制油,反正煤是不缺的,缺的是油,浪费大点就大点吧,不然所有的汽车都得改烧炭了。 不过人再是铁打的也要缓缓,高强度割麦完毕,一天十几个小时面朝黄土背朝天,就是正儿八经的棒小伙也有点扛不住,没见除了第一天第二天还有几个仗着年轻气盛的兵有空搂着姑娘睡觉,到之后几天哪个不是下了田倒头就睡。直惹得拿了工业劵的姑娘们冷笑,赚钱?那有好白嫖的? 时间晚了,天黑了沈如松也懒得再找,到次日天大光了才去寻,不知道人在哪儿?这是难事吗?沈如松很容易在一间厂舍里找到了板牙,这哥们还能干什么,当然是露着他的大板牙搂着姑娘在呼呼大睡。他以为躲在角落里有机械挡着,但对于沈如松这种眼尖鼻子灵的战斗工兵来说,找他还不是分分钟的事。 睡板牙旁边的基建兵姑娘也不避讳,套起衣服施施然走了,板牙光着上身盘腿坐在脏兮兮的垫子上,接过沈如松扔来的烟,苦着脸说道:“我的哥哥呦,您不能找个好点时候来吗?” 沈如松嗤笑了一声,鄙夷道:“他妈的你看看几点来了,十点多了,这个点还没完事?白日宣 淫也不带这么搞的吧?” “白日啥来着?哥你这么文啥来着?” 沈如松忘了地表基建兵只读九年书,而且教学质量很差,废话,每当春忙秋收时是个人都得去下田,十二三岁的男孩能顶半个男人,读书?读个屁! 沈如松挥挥手,驱散开烟雾,示意别管刚才他说了什么,然后反身靠在机器上,在板牙欲言又止的目光中靠了过去,说道:“拜托你个事成不成?” “行啊,老哥你看中谁了,我这就去说项说项。”板牙当即激动搓手,很显然他的脑子只有这种事情,况且这阵子他也没少拉士兵和基建兵间的皮 条,毕竟人的脸皮也有薄厚之分,委托办事总的给包烟吧?这阵子他囤了起码两条烟,等北琴军市重开,零零总总能换不少皮子,再一转手,哎嘿…… “爬!”沈如松一声断喝打掉了板牙的大梦,他骂道:“正事!” “是是是,正事。”板牙嘶牙道。心说您装啥纯啊,别人搂一个,您抱两个还不许我想歪? 终于让板牙正经了,随后沈如松原原本本说了兰花这个事,希望板牙帮他找到不知道为什么不在名册上的兰花。 板牙刚听时候还插科打诨两句,听到他进到柴油味很重的场长办公室面色便有些不好看了,好不容易等他说完,咂咂嘴犹豫道:“我说哥啊,你咋就是这么个认识……十天的暴伢子有兴趣呢?咱74场的姑娘不对眼?还是部队,草不说这个,反正,一个月总来一次入籍的,你出个一条牡丹烟,什么都有了,同安岭那边人是无限的,总有喜欢的啊。” 沈如松听得想一皮靴踢过去,什么事都要往哪方面想是吧,但是他又不想说兰花和自己妹妹长很像,他起了恻隐之心,这说出去是要被笑话的,同情心这么多?怎么不关心因为清剿作战躺医院里的弟兄们? “老子乐意,老子就是喜欢,行吧?”沈如松上了脾气,从兜里掏出许博然送他的芝宝打火机,随手抛给板牙,说道:“这个先给你,你找到她,我再给你五十张劵。” 板牙是识货的,这可是煤油防风打火机,军市是绝对搞不到的,有也是军官先拿了,平常人有一个可是贼光鲜的事,拿出去卖了少说换二三百元,但钱是小事,劵,劵啊!货,货啊! “啥劵啊。”板牙来回听着芝宝的悦耳翻盖声,他眼珠子都得进去了。 “二十张酒票,三十张 工业劵!” 笑话,有许博然这么个玩意出劵买他的二等功,一千张 工业劵,电脑都可以买了,一张 工业劵稳定换两张烈酒票。这是一笔不小的款子! 他沈如松现在舍得!就图个开心!撒劵玩儿! 板牙差点蹦起来,话说赔钱的生意没人做,杀头的买卖有的是人干,二等功都可以买,这么一笔钱买个暴民还不够? 板牙嘬着牙花,语气诚恳道:“哥,给多了,这事要不了那么多,我拿……” “拿着吧,找到了就入籍,以后照顾点,当……” 沈如松觉得血气上头了,脱口而出道:“当我妹妹照顾着!” 板牙以见了鬼的眼神看向沈如松,但金主都这么说了,他还有什么可说了,于是回答道:“行,入籍后我保证没人欺负她,只要她不违反规矩,在74场,她安稳。” 板牙是利落人,拍拍灰站起来,戴上镰刀徽的基建兵帽子,认真道:“哥,我想你也知道,暴伢子的命不值钱,先做个准备。” “新来的都是做最苦最累的活,没进名册的一般都送去五分场了,挖煤多累都清楚,能捞回来最好,要是没捞到,我承老哥照顾,给她一个体面。” 沈如松哪里不清楚暴民是什么下场,他点点头,本想说点什么,到最后只有两个字了:“辛苦。” “五分场不远,我搭顺风车过去,晚上八九点能回来传信,哥啊,听我一句真心话……” “这种事,真的不要太上心。” 沈如松摆摆手,板牙便不多说,匆匆出了厂舍,赶上去往五分场的马车,很快消失在光秃秃的麦田之外。 沈如松叹口闷气,站直了身,到了光亮里,却发现自己的衣服后边,沾满了黑灰。 沈如松拍着衣服上的灰,拍着拍着,鼻头就酸了。 第107章 新兵 但鼻头酸也就是酸那么一下,沈如松低头擦擦脸之际,抹了一把尘灰下来,于是他怔怔地盯着掌心的灰黑色,刹那间他想到了许多许多,灰黑的硝烟里映着的无数人面容,昔年的同学和街坊邻居,牺牲了的战友和依然在身侧的同志,母亲和妹妹,还有逝去的父亲。 沈如松不知道为什么此刻他突然泛起如此多的情绪,他马上收敛起来,转头望向安静的麦田,没有尘土飞扬,但有八月烈日下的灼热,他自然想到了奋战在一线的无数同胞,鏖战在废墟、艰难爬行在污水阴沟里,还有无处不在的标语“坚持战斗,复兴祖国!” 沈如松几乎想拦下一辆车,追上板牙,然后告诉他不用去追查了。 理智在告诉他,真的没必要这么做,那就是个萍水相逢、毫无关系甚至是敌人的暴民女性,她是暴民,暴民!她是举枪对车队打出过子弹的!她是没有法律没有任何保护的战俘,哪怕真的当场击毙,谁也不担责任,有谁在意?谁会在意?!有这笔款子,就是白送给某个兵某个基建兵都好啊,何必去追一个可能已经死了的,何必去找一个可能得罪人的陌生人? 何必呢?何必呢?! 何必啊。 沈如松攥紧着拳头,他脑袋混乱极了,他从没有学过一丝要对敌人怜悯的话,但是!但是!他的感性在追问他,甚至不是道德,就是感性!在追问他,你付不出吗?!你付不出吗?! 花笔钱,给一个陌生人不错的人生,付不出吗?! 她不是你的同胞吗?! 她活在国境线之外吗?她和你有什么不同?! 沈如松脑子一遍遍闪过宣传画,战士手执刺刀刺进卑劣的暴民烂开的心胸里,大皮靴像踩臭虫一样碾死了无数破坏祖国的暴民,保护金黄的麦穗和日益建设的地表。 但始终有个角落,那恢弘的紫色攻不进去。 他看着和妹妹一样大的兰花在凶猛地吃罐头,像一条流浪狗窝在牢房旁边,在洗过脸过,那菜色中有一分清秀的尖瘦脸庞,她好看吗?能有多好看?她能有多少威胁? 但是她能干活吗?能撑得起把男兵都累垮的农活吗?能给祖国带来源源不断的进项吗?煤还是油,还是麦子,他可以杀敌,可以种麦,可以做很多,她有什么价值? 她没一点价值。 想到这里,沈如松抬起步就要去解马厩边的马缰,他骑术不错,就算是骑驮马,一定能追上坐马车的板牙。 但…… 何必呢? 沈如松颓丧地俯下身,双手撑着膝盖,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有那么多不该有的情绪,他本能地想到这种情绪应该记到日记本里,可是他觉得很丢脸,万一哪天死了给人收殓走,看到自己日记本写着同情暴民而天人交战这么久,真的很丢人。 不过沈如松很早就不是会胡思乱想的人了,他只纠结了几十秒,而且他很知道纠结其实就代表了答案,于是他不纠结了。 沈如松掏出白鸟烟,问人借火点了根,廉价的呛辣味随着他吸烟的举动而充满了口腔,他冲着天际缓缓吐出,手夹着烟,对着正当头的太阳喃喃道:“这有什么……” “这压根没什么。” 原以为今天会分去下一个分场继续协助收麦,但命令来的是回到基地备战,士兵们在打好背包前找到各自的露水情人,也不算惜别,毕竟在74军场的地平线处就是北琴基地。大部分人都是半是玩笑半是嬉闹地告别,但也有真的在短短六七天里处出感情的。 “荣子你真喜欢人家?”李皓两脚交叉站着,往里扔了颗糖,眯着眼看着谢国荣说道。 谢国荣背上行军包,闷闷地应了声“是”,然后根本不搭理不知怎的又蹭到军场“干活”的李皓,自顾自发呆去了。 李皓罕见地没有继续嘲讽,而是看了眼在队列另一侧的戴着军帽挡住脸了的徐胜男,半是感慨半是玩笑道:“你想清楚,你等得起,人家可要会等你的。” 对于队伍中这种小争执小谈话,沈如松素来是无视的,他真没闲心管那么多,他改变了站姿,稍稍卸了点沉重背包的力到腰上,正与赵海强说到之后到底要去哪里。 “新兵服役季节要来了,我们可能送回去补员,或者去到衔接训练营弄一段时间,再投到延齐?”赵海强单手扶腰道。 当部队处在一线战场,战斗异常胶着激烈时,直接补员毫无战斗经验的新兵效费比很低,大量的新兵会因为承受不住高强度的战斗而出现无必要的伤亡以及心理崩溃。而新兵连的针对性训练又无法真正模拟残酷战斗。于是很多要去往一线部队的新兵会转入衔接训练营先缓一阵子,参与低烈度的战斗如打击匪军、清剿暴民,真正见过人血沾过人命后再转入要求更高的一线部队,简单来说,刷刷经验再放到战斗部队里。 因为沈如松所在的1营在千山事件里损失巨大,加上新一轮新兵才刚开始训练周期,即便是另一轮新兵训练完毕,也会分配给优先度更高的部队。所以1营便被拆分成了衔接训练营,干点力所能及的活又得到良好训练效果,唯独就是少了该有的新兵而已。 沈如松对于分到衔接训练营表示赞同,他表示也有可能打散编制投到最需要援兵的战场,不过这种可能性不高,上面不会傻到拆编制的。 士兵们聊的不外乎什么时候放假,什么时候打仗,军饷什么时候发,格外聊不了太多,等待开拔命令而已。 哨子吹响,沈如松有点遗憾傍晚时分离开军场,不过板牙找得到自己,他背着背包走过连秸秆都收集完了的麦田,黑色的泥土沾到他的靴底,在温热的夜风吹拂下,他低头看着路,走回到北琴基地里去。 但仿佛是专门要印证赵海强说的话是对的,第二天,北琴基地真开来了一列军车,放下了几十名穿着崭新军装的新兵同时,还有一纸命令。 沈如松看完命令的第一想法就是,这是要去兰花的老家么? 第108章 清剿行动 之前沈如松和兰花聊天,问及了她的家乡所在。毕竟兰花普通话说得很糟糕,方言含混不清加上地图地名并不通用,所以沈如松听了半天也只听出了个“蜘蛛岭”还是说“慈悲岭”,考虑到珲江北岸同安岭内异常残酷恶劣的生存环境,显然跟后者没太大关系。 至于其他,沈如松大致听出“蜘蛛岭”是一个狭长内聚的山岭,阴气瘴气应该非常足,否则不能够养活那么多兰花所说的巨蜘蛛。加上沈如松自身一些合理想象,蜘蛛岭应当还存在一个小谷底山坳之类的存身处,不然兰花的族群更无法在缺乏重武器的情况下存活。 而沈如松手上的命令倒也不长,拣选精要处便是:“鉴于珲江一线兽潮匪患日趋严重拿,兹派遣第277猎兵连、第594步兵营、第595步兵营及北琴一线所有空闲单位对珲江以北进行季度扫荡,务必清除所有已探明的匪军营地、仓储点,并尽可能破坏珲江北岸接近地畸形种孳生点。” 沈如松招呼邓丰去收拢一下补充来的新兵,他翻来覆去地看命令的落款。 “有意思……”沈如松看着落款的“统帅部特种作战联合指挥部”喃喃道。 通常来说,清剿暴民和野外畸形种巢穴、孳生点属于难度不高但尤其累人的脏活,在全联盟境内,各军区累计起来,每个月总有几百次对以上地点的打击任务,这还没算基建兵、民兵的自发行动。通常就几人十几人伤亡,这在动辄千百人损失的西线绞肉机前屁都不算。统帅部自然没兴趣抓清剿行动这样的鸟事,别说统帅部懒得管,军区都不太过问,权限直接最低下放到各驻防基地了,只要基地司令官觉得有必要,可以随时对驻地辖区内展开清剿,事后填份报告便是。 这并非是说统帅部和军区要搞无为而治,而是越境暴民和变异兽孳生泛滥完全是不可预测的,除了每年的化冰期、冬至前会固定有较大规模的迁徙潮,其他时间哪里料的到这些害虫老鼠从哪里蹦出来?冷不丁袭击个军需农场,纵火一个保供矿区,部队撒网去抓就是一个营出去了,等调令下来黄花菜都凉了。 常态化巡逻早安排了,但出于节省燃料缘故,都是骑兵巡护边界,四条腿终究干不过四个轮的,再说了,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处理贼的最好方法就是收拾掉,而对于军队来说,最好方法就是用120毫米火箭筒对贼窝来一轮,如果不行,就两轮。 所以清剿行动的落款一般是“某军区清剿行动联合指挥部”,简称,剿总,专司剿灭暴民匪军、兽潮。隶属于各军区司令部,属于二级机关。 军区上面有统帅部,统帅部自然也辖属了相应的机构,只不过名称高级多了,叫做“特种作战联合指挥部”,掌握着全复兴军的独立猎兵营、独立伞 兵营、独立特战营、特种工兵大队等等特种性质的部队。由于百分之八十的特种部队都在干诸如灭杀强大畸形种的清剿活计,前几年便将统帅部剿总合并了进去。直接管辖各军区的剿总。 这实际上是越级命令,故而很有意思。 沈如松想到珲江雷达站都被攻陷打烂了,统帅部恼火之下越级命令也没啥格外惊奇的,这也算敲打敲打军区剿总?可能是吧。 但这和沈如松有几毛钱关系呢? 想通了这茬,沈如松便随手把命令递给还没看的赵海强,他要去看看分来了什么样的新兵。他一个下士操心那么多做什么,怎么行进怎么战役部署最起码也是连长或是军士长的事,他一个服役半年的班长,四期都没混到,压根无从置喙。 基地里有点闹哄哄的,北琴驻防军一天天站岗放哨,一个月看不见几个生面孔,一下子看到几十个新兵蛋 子,还有不少女兵,老油条们轰轰然地趴栏杆上指指点点,偏生各自班长来了又无比正经,走了就继续跟看戏似的看新兵整队。 “喊到名字的出列!” 沈如松拿着名单念人名。这本来是排长许博然的事,但问题在于他既然都坦白了是来镀金的,允诺之后排里沈如松说了算,那他就更懒得做杂事了,除了刚空降来的时候干了些人事,其他时间都跑基地司令部套近乎了。至于沈如松干怎么样,他一概大手一挥表示:“沈如松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得亏排里三个班长关系好,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加上现在是临时抽编组成的预备连队,上面没有营部也没有军士长,许博然敢这么干,要是在正式连队,光许国峰军士长就能弄死这个不务正业的。 “张龙。” “到!” “1班。” “李华,1班。” 如是念了六七个人名,五男两女,把1班补员完了。陈潇湘抱着胳膊站一边翘着脚看着,凑过来给沈如松点了几个她觉得不错的,沈如松自然不会故意给她上眼药水,说到底,一个班强不强得看这个排强不强,再次也是一个排拔出去作战,好得全扒拉自己碗里是没有意义的。 补充完班组,连队再次点名,虽然说看着齐装满员的连队确实长士气,但经历过数次激战,二月份来的新兵到此时已成了新兵,陌生面孔站在昔日同期战友位置上,不免又有感叹。 连队解散,班组带回自行训话。 沈如松和杨旗、李皓等相处半年多的老兵间当然嘻哈惯了,但军队最是讲究资历与阶级的地方,沈如松连让新兵去营房放行李箱包的时间都不会给,直接威严逼视着新来的六个兵。 硫磺泉、无名村庄、雷达站,三次战斗那次不是脑袋别裤腰带上,那次手里没沾十条八条命,沈如松手里起码攥着十条人命,用刺刀扎死的、手榴弹炸死的、子弹打死的乃至于用工兵锹削死的。眼角斜挑起,淡淡的血腥气仿佛弥散了出来,不光是他,站在他身后列队的七个老兵,一齐逼视着这群新兵。 今后,是这些人互为袍泽,互靠后背,他们七个间是过命的交情,血与火锻造出来的情谊,命令是命令,接纳新人却不是一天两天的。 沈如松背着手,扶了扶帽檐,把兵牌塞进穿得有点皱了的军装里,走近了挨个紧盯新兵们的眼睛,钉了钢掌的马靴踩在水泥地上,是“喀嚓喀嚓”的响声。 “姓名。”沈如松沉声说道。在烈日下,沈如松的影子完全覆盖住了面前的新兵,他微带沙哑的嗓音和黢黑面容、下士臂章便是最直接的威严所在。 “吕……吕令杰……” 沈如松反手一拳砸在吕令杰钢盔上,他毫无留手,势大力沉的一下差点没把这个刚一米七的小个子新兵锤地上。 “说个名字还结巴!”沈如松厉声道,他一脚踹翻了吕令杰,喝道:“站起!立正!军姿!老子不说结束就一直站!站到结巴不了为止!” 收拾完了一个,沈如松转到下一个兵,女兵面前,一米七三的个头不算矮,但在沈如松面前依然算“娇小玲珑”了。 “名字!” “贾明 慧!” “知道!” 这个女兵浑身战斗着装,肩后背着一支空弹匣的80式步枪,装弹药的胸挂放有同等质量的石块,这是复兴军的老传统,战时下连队的新兵全部战斗着装!下连队就是奔赴战场,发了子弹就是作战! 二十多公斤的重量压在贾明 慧身上,在凶神恶煞的班长面前,贾明 慧虽说热汗涔涔,但身形一丝不苟,抬头大声回答班长一个又一个吼出来的话。 “俯卧撑五十个!”沈如松根本不需要找茬,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是!” 贾明 慧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原地趴下,开始奋力做起负重俯卧撑,而沈如松看了几眼,心说倒是有傲气,当即喊道:“去!找五颗训练弹过来!挂起来接着做!” 第三个倒是个一米九的大块头,沈如松还得微微仰头才好看着这个眼前直视前面的小子,沈如松呵呵笑了声,拍拍他肩膀说道:“棒小伙了,操练一下?” “杨旗!陪他练练!” “是!班长!”杨旗出列,活动活动手腕,当即噼啪连响,他早不是刚下连队时掉车尾的臭小龟,是迎着火力往前顶的狠人! 沈如松忽略过身后拳拳到肉的闷响,检视过之后的第四个、第五个、第六个。没有一个新兵幸免。 沈如松瞥了眼操场远处在一人对打班里所有新兵的陈潇湘,和让班组老兵挨个对练新兵的1班,他点了支烟看着自己班上的新兵,他不会心软更不会手软,他知道,在接下来的三个月里,六个新兵可能就活下来一半人,越早适应就越能活下来。 北琴一线的空闲单位正在集结,猎兵和其他步兵营正在赶来,这是一次越过珲江,向同安岭内围清剿的作战任务,最多两天后就要出发,没有空军也没有重炮坦克和外骨骼,有的只有坚韧的步兵,传统的步兵。 你知道太阳为什么挂在天上吗?因为有他们一直顶着。 第109章 一般水平 新兵来了总有下马威,军队不是一个和气的地方,当然很多时候是战友情同志情,但那是人与人之间必有的社会关系,衍生出来的温情而并非自身职能,也绝不是社会中温良恭俭让还是说个人英雄出风头的种种。毕竟这是一个时时商议、训练如何高效剥夺他人生命的绝对暴力组织,奉正义之名,行必要之恶,这不是罪,但大多数时候,都是恶。 沈如松背着手,与新兵们同样站在大太阳底下,从正午站到天黑,新兵们训了多久,他和后面的老兵们就看了多久,直到其他班组都收了,沈如松才看了看腕表,挥挥手,喊道:“解散!吃饭去!” 这很苦吗? 一般水平吧。 就不说沈如松在士官学校里三年如一日的严酷训练了,光是普通义务兵在新兵连阶段,管它雨淋日晒霜打风吹,那就是眼睛睁开就是练,闭上就是睡。五公里越野跑很累吗?泥地越野确实累人,一开始是顶不住,但沈如松他们是怎么过的?跑地表上行隧道,一直向上,动辄二十公里起步,猎兵怎么练的?绕着龙山外上行盘山道跑,专门挑化雪期跑,先跑到海拔两千六百米高的天池,绑着手游到对岸,再接着跑,到四千五百米的主峰白龙峰,采下雪绒花,再跑回去。 这叫累吗? 也许吧。 勘测队呢?钻几个月的高辐射量的原始森林,西线的兵呢?在漫天风沙的特大型城市里和笈多人打绞肉机一样的巷战,累吗?是的。 在军需农场春插秧夏犁田秋割脉冬修水利的基建兵呢?每天挖不满定额的煤就延长服役年限的矿坑兵呢? 谁轻松谁累?但起码有种人,盖章的不累。 这就是沈如松在看着基地文职给通知书盖章时的想法。算是一种创伤后遗症还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沈如松总感到自己有口气憋着怎么都出不来,也许是卖了功劳觉着不爽,也许是旧人死新人来的惆怅。 吃过晚饭,自由活动时间,沈如松罕见地主动找到邓丰,两人结实打了一架后,关系肯定谈不上多好,战友情谊是没差的,不过日常生活里亲如兄弟那也不至于,有些膈应和隔阂存在着就是存在,就像看不惯某些人就是看不惯,但大家又心有默契不发作罢了。 沈如松与邓丰就是这样的关系,平常训练邓丰不含糊了,作战更是将历战老兵的本事发挥地淋漓尽致,虽然在维护班长权威上差强人意,可是这种东西看不见摸不着,自家班里何必讲究那么多?上级和外人来了邓丰从不下沈如松的脸,所以两人的关系倒也不错。 今夜月亮明澈,站在基地护墙上,夜风爽朗,不知从何传出的磐钟敲击声听得清脆悦耳,沈如松双手撑在垛墙,放眼扫过辽阔田地,极远处的地平线仍有未散余晖,像是给升起的夜幕这块上好黑缎挂了金红的穗。 沈如松解开风纪扣,扭扭脖子,倾身分给邓丰一支,然后坐到台阶上,指着操场上跑来加练的几个新兵说道:“老邓,你觉得这批兵怎么样?” “一般。”邓丰回道,他夹着烟的两指早已熏得焦黄,茧子磨得一层又一层,粗砺的很。他大喇喇地叉着腿,挠了挠裤裆的痒。 “都十七岁的孩子,练再多也是孩子。” 沈如松吸了口烟,浑然不觉说这话的邓丰其实也才刚二十,不过他却苍老地像是有三十了,沈如松也好不到哪里去,半年风吹日晒,奔波各地,心里的棱角磨平了不知道,但脸上的皱纹倒是起来了,胶原蛋白可能只有说年轻女兵看着明显点,他看起来也不像二十的,看着有二十五二十六模样。 “打战嘛,重建嘛,十七岁不算孩子,是爷们了。” “我还娘们呢。”邓丰说出口便笑了,他蹲起来,瞄了眼露出一截脖子的班长,看着这个黝黑精干正在笑的弟兄,他还能有几分怨气?摇头间掸掸烟灰,想说什么又觉得没必要。 一支烟抽的多块啊,之后便是邓丰发烟,两人聊着彼此的家庭,休假了想做点什么之类的闲适话题,有点出乎沈如松意料的是,邓丰居然是独子。 谈到这个,邓丰摸了摸他短剑似的粗 黑眉毛,叹道:“我妈生我时伤了身体,之后没法生了,一个两个又有啥,都一栋楼里,皮孩子闹一起玩儿,差不离。” 沈如松说起他从前逃课带妹妹去滑旱冰,在钟楼街被老妈逮住一顿打的糗事,两个人乐呵得很,直到沈如松瞅到人来了,便踩灭了烟头,系上风纪扣,提醒邓丰在新兵前注意点形象。 “报告!”两个新兵朝班长班副敬过礼。 沈如松认出来女兵是贾明 慧,一米九的大个子叫谢名会,两人名字读起来倒是很接近。 “稍息。”沈如松背着手说道。 沈如松还没说“有什么事”,贾明 慧便抢先发问道:“班长!我们到底什么时候上前线!” “听说匪军喜欢搞伏击,咱们要先进攻!”谢名会嗓门也和体格一样壮,声线极洪亮。 小个子一点的贾明 慧背手跨步站着,原野绿色的军帽衬得她的脸有点微圆,她大声:“我们永远先发起进攻!” “教官说了,到冬天,延齐战役就要结束了!我们连却在北琴打匪军!班长!我们什么时候调去延齐!” “是!班长!我想问这个!” 没待沈如松说话,邓丰便走到两个新兵前,比划了下两人身高,说道:“你,一米七?” “是!班副!” “吃饱了回去睡觉,长高点。” 贾明 慧涨红了脸。 “你,一米九……九三?” “九二!” “吃饱了压压腿,长矮点,神枪手就挑你这种高个打。” 两个新兵就这么脸涨红着站原地,走了也不是,回嘴也不是,直到沈如松慢悠悠地反身靠到护墙上,手指过两人,说:“你们听到班副说的了,回去睡觉,要么跑五公里!” 两个人碰了一鼻子灰,转身走了两步又被叫住。 “你们没说,是!班长!” 两人只得又转回来,敬礼回答了才走开。 沈如松看的摇头,邓丰颇是玩味地说道:“和你刚来的时候蛮像。” 沈如松笑了声,意味深长道:“到任三把火,像也是和你像,我这不是半年,而是三年半。” 第110章 整备 时值八月中旬,正是一年中最酷热的时候。在这个时节越过珲江,深入到同安岭里去,的确是不错的选择。毕竟春夏之际前去瘴气湿气过重,秋冬去又过于阴冷鬼祟。也正因为如此,一年中只有七八九三个月得以较大规模地对同安岭地区执行军事行动,不然即便是最坚韧的猎兵也难以在冬季的同安岭中存活。 沈如松一开始倒不是对为何派遣他们这支预备连队伴随猎兵部队进入同安岭,等到该方向其他空闲单位向北琴基地陆续集结后,他就逐渐明悟了。 在北琴一带,几乎没有那支部队比预备连队更有丛林战经验了。 尽管预备连队伤筋动骨、损失极大,但终究保有了一半基干,幸存下来的士兵自然然变成了老兵,择优晋升为班长乃至士官,他们就像是已经发酵好的面,劲道无比,可以随着任务目标的不同去变成馒头、面条、包子。而新兵就是生面粉,加上适量的水、油,就可以揉出一样上等的面团,如果说是直接建立纯新兵的番号,那么往水里注水,到头来还是水。 像预备连队这样,本身就有四分之一左右的老兵,这在野战军里属于二流乃至三流水平。但那是按照战前标准建设的野战军,内陆守备军里有老兵就属于精锐部队了,许多二年兵三年兵都被抽调去了西线野战军,维持西线的战斗力。 半年间,历经三次战事,特别是全部处于复杂地形,进行不对称战斗。这在上级考量里便是非常重要的因素。追剿匪军是异常艰苦的战役,单靠少而精的猎兵是远远不够的,猎兵始终处在紧张调用状态,没有任何一支猎兵单位是空闲的,他们更像是尖刀,扩大突破面依然要靠多数步兵。 包围攻克匪军在同安岭的秘密堡垒,这本就需要大量兵力,这也正是预备连队被点名选去的原因之一,战斗工兵,攻坚必克。 沈如松看着操场上在加紧训练的友军部队,心里微有不安。他双手插在裤袋里,眯眼望着那些刚出训练营的新兵,固然是算的上装备精良、训练有素,不过有些事情不是光靠训练就能出来的。 那些通过遴选、少年起便广泛参加了军事对抗的战斗兵的素质毋庸置疑。军事技能和个人心理素质都相当出色,沈如松班组里的三名战斗兵,谢国荣、李皓、俞有安,在战斗中的贡献和能动性是最高的。虽然俞有安不幸阵亡,但在沈如松这些个班长看来,只是运气很差,正好撞到兽潮顶上被拽出去了,但没办法,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再看其他牺牲的义务兵,几乎是成片成片的阵亡。三月集训和五年训练,那完全是两个概念。都是十七岁入伍,战斗兵在十七岁时起码参加过两次对抗演习,义务兵还在走队列学怎么瞄准开枪,差距毫无疑问。 现在补充来的六个新兵,竟然没有一个战斗兵,清一水儿的义务兵。当初对打空到只剩邓丰、邱铁军的2班进行近乎重建的补员时,加上沈如松自己,一共四个,在十三人的班组里,便有六个富有经验的战斗兵,稍加锻炼,很快就形成战斗力了。现在呢?四比九。 哪怕杨旗、刘有成、徐胜男他们三个勉强可以算成长起来了,但在沈如松眼里还是略逊了点。 这种考量他自然是不能公开说的。在某天晚餐后,他找来了陈、赵两人,讨论各自班里的新兵情况。 至于排长?算了,许博然都说成那样了,喊他来也多半是:“你们的意见就是我的意见。” 摆明来体验生活的将种子弟,问他也是白问,早日恭送他高升滚蛋,来个正经办事的。 一提起这位神仙,沈如松就止不住想到了只带了两个月的王贵水排长,人确实脾气臭,又臭又硬,但无论是指挥、技战、作战都是顶强顶棒的,当初在千山刮倒春寒时,最难熬的夜岗永远有王排长,最后走的也是他,常常分自己的配给。 哎,可惜了一个好排长,牺牲了,来了这么一个贵物。 本来是在食堂里早点讨论完早点回去继续操练新兵,但陈潇湘嫌弃食堂太闷了,执拗要爬爬北琴的石丘山,说要透透气。 沈、赵两人面面相觑,不过陈潇湘又不是第一天这么有个性了,再说了,人家又没不靠谱过,去外面走走有什么不好的? 于是三人便开始登石丘山。这座山是当年挖北琴基地的护城河时用挖出来的土方泥石垒成的,本来是不太高的,由于后面追加建筑,要对基地下的储备库和掩蔽体提供额外防护,于是对土方浇筑水泥,内部镂空了以钢筋支撑,外观看上去就是座灰扑扑的石山,一直没个正名,索性就叫石丘山了。 “听说你要给暴民写担保书?”没想到陈潇湘开头先问起了这个。 沈如松“嗯”了声,关于委托板牙寻找兰花这事过去快有一周了,这小子是有回信,意思是周围小矿场很多,像兰花的女性归化民或者说是苦力,着实不少,他无法确认,只能一一记下并打招呼让当地照顾照顾,之后等沈如松得空再去亲自辨认带走。毕竟沈如松现在根本脱不开身,他现在丫的跟代理排长似的,哪有大块时间外出。 接过赵海强递来的烟,三个人凑一起用一根火柴点起,陈潇湘一口烟喷沈如松脸上,弄得他殊为无语,他回道:“很奇怪吗这个事?不少吧?” 暴民归化入籍,这件事有的是油水,普通士兵还没资格写担保书,只要是人,就有财产,军市又不是真的光卖点旧衣物和手工艺品,入籍中介和拉皮 条的大有人在,军衔越高,出具的担保书自然越有效力,分到的地方也更好,价钱也自然更贵。 搞点钱,不磕碜,在地表这地方,真没人干满服役期,复员回家时只揣了份补贴。 “注意点形象,怎么着也是副排长了。”陈潇湘不咸不淡刺了句。 沈如松顿时无语,被许博然威逼利诱弄走二等功这事是瞒不住的,好在沈如松自己打铁全靠自身硬,连队里没人对他排里事务有意见,嚼舌头免不了,许博然干一年两年就跑路了,他可以不体面,毕竟上面有人罩着他,举报信上去也没用,但沈如松不好不体面。 沈如松不打算在这个话题延伸下去,便岔开,转头问赵海强道道:“你们强化训练弄怎样?” “凑合,质量摆哪里,撑死本月底就要出发,没学会的到时候自然学会了。” 赵海强的1班比2班惨多了,雷达站一战时,1班负责防御,承受了最多火力倾泻,几个老兵要么死要么伤,统统转后方医院了,能回来也是起码明年,搞得他写补员报告时把那两个十有八九要截肢的老兵给剔除了,要求多发了两个人。 陈潇湘的3班略好一点,她骑兵班出身,老兵多,她那匹迅卡马也一直跟着,补点新兵干系不大。 沈如松想起了从前的3班,那个叫辛婕的女班长,不知道她的班抽去哪里,应该是在延齐一线鏖战吧? 登上石丘山顶,上面是一排用帆布盖着的榴弹炮,但考虑到没人守着,那就肯定不是真炮,掀开一看,真是木头做的样子货。 心里嘀咕着这么好的炮兵战位都不放几门,北琴真是穷到家了云云。沈如松挑了个干净地方靠着,抱着肩膀望着落日云霞,说是云霞也不准确,毕竟这个季节云层不厚,要是厚就说明要下雨。 “早点把战斗小组分一下,明后天猎兵就要到了,装备一分基本就是要开拔。” 沈如松叹气道:“能回来几个,就看他们各自造化了。” “你什么时候还信造化了。”陈潇湘嗤笑道。 “挑刺了你还。” 沈如松举起手,摸着木头炮管,他都快把这门“榴弹炮”给拉踮脚了,没料到陈潇湘也是有趣,三两下从炮盾爬了上去,一屁股坐到炮管上,那完咯,本就不重的木头炮一下子重心失衡,炮管朝下砸了下去,“咔嚓”一下,炮管给折断了。 三人傻眼了,转念一想木头做了又怎么滴了,但干了坏事还是赶紧开溜。 下山时,赵海强忽然感慨道:“这样的日子不知道后面还有没有?” “噢,你觉得现在很好呗?”沈如松回道。 “你不觉得好吗?远离前线,隔三差五还有人伺候,在延齐哪有这个待遇。” “那你打报告申请留北琴得了。” 说话间,沈如松望到远处土路上似是亮起了车队灯光,他眯眼说道:“呦,猎兵今晚就到了?” “一个连,就四五辆车?” “这几天也没看步兵坐车来啊?” “可能送补给的?管它,多来点人又没坏处?” 沈如松并没多在乎这几辆车,自然,整个北琴基地也不在乎来的是谁。毕竟他们只是按照命令要求准备随时开拔,越过珲江,向幽深的同安岭进发,惩罚敢于挑衅复兴军威严的匪军暴民。 但这对于坐在颠簸不已的卡车上的顾红蝶来说,这是一个陌生的世界,她紧紧抱着怀中的文件箱,垂下的帽檐遮住了她的面容,绯红的云霞下,是满目疮痍的世界,而她,要进入另一个不能用疮痍形容的世界。 第111章 长女 手指抚过文件箱上冰冷的紫星,屈指敲过时只有沉闷的“笃笃”声,她略略活动了手腕,然后其上的手铐链子发出轻响。是的,箱内装有着许多份打有“绝密”字样的文件,不仅仅包含了这六个月以来整个小组穷究有关史料档案记录后的总结性报告,还有精选出来的图表集与对照样本。 顾红蝶把下巴轻轻地搁在横置膝盖上的文件箱,她刚阖上眼睛想暂缓一会儿因过度思考而几近枯竭的脑力,但凹凸不平的路面令她始终无法卸下哪怕一丝丝的沉重。 于是她又睁开眼睛,端正坐起,脊背贴着车板,看着面前保持假寐状态的警卫。她佩服所有在任意方面比她优秀的同胞,比如说过目不忘的小组长,他能准确举出某个民间神话出现于哪个古代郡县的哪年哪月哪日方志,几乎可以定位到某个段落。不过顾红蝶此时自然不会羡慕这样的能力,她更想要获得随时随地都可以坐定休憩的强大适应力。 可惜,她很清楚自己,她不太可能锻炼成那样,毕竟,坐在她面前的,是全复兴军最精英的士兵。 既然被统帅部指派给“女娲”小组作警卫队,那么他们就得暂时收起原部队的标识和臂章,尽管标识非常非常简单易懂,黑底白龙罢了。 顾红蝶侧过头去,把视线从绝无任何表情的警卫脸上转移走,她望着地平线处浩荡而绯红的落日云霞,她自然感到极其壮观。作为将军的女儿,她当然只需要说一声就可以上到地表且无需走拥堵不堪的螺旋平台,实际上她也去过龙山之巅观赏日出,身着防寒服呼吸纯净而冰冷的空气,忽然间死寂暗黑的夜空被金色朝霞渲染满,在太阳投下第一抹日芒的同时,数以百计的工程兵就像是烙有法印的兵马俑一般发动起来,在她脚下,硕大无比的采雪机骤然轰鸣,在日出前刮取最后剩余的冰雪。 她思绪好像飘远了,她望着北国夏日的云彩,却想起在故乡的某个凛冬清晨,坐在双翼机后座,戴着风镜俯瞰过龙山地表基地,伸出手触摸到云层,冻住了的水汽“喀喇”碎裂成无数粉末,她顺着坠落的弧度向下望,透过放大镜,她甚至能看到极远处山林里的勘测队,她记得尤其清楚,清一色的橘红色防寒服。 她有想过自己参军后会是什么模样,装甲兵?也许吧,驾驭重装坦克碾过冰封原野,向卡曼宁维斯托克发起突击?炮口随着挥起的手臂转动?这是一种基于荷尔蒙的幻想,把自己剥离掉固有属性,放到历史学所特有的中立宏观视角,她又会看到什么? 为了追逐被判定迷信乃至谬误的某种事实,然后穿上军装,这是自己想要的么? 可能是吧,但这种想法本身就是一种迷雾,必须要继续剥离开,直到毫无偏颇,这样才能洞见真相。 “十分钟后抵达北琴基地,做好准备。”组长的声音照例缺乏感情,没有起伏甚至辨不清他的音色是什么,不过足以将顾红蝶漫无目的发散开的思路拽回来。 卡车速度放缓了,顾红蝶听到了车外嘈杂声,是一队执行夜间巡逻的步兵,他们站在路边等候卡车过去,灰尘扬起,于是他们很不高兴地抱怨了两声,其中一人与顾红蝶有一刹那的四目相对,这个人眼里瞬间一亮,旋即举起夹着烟头的左手,吹了一声十分有挑逗意味的口哨。 很快,卡车越过了护城河,北琴厚重城墙占据了顾红蝶视野,哨塔上的探照灯在森严扫荡过空旷原野。顾红蝶抱着文件箱,在警卫的帮助下跳到地面,而这个专配给她的警卫随即侍立在她身侧,警惕地环视周围。北琴差不多是复兴军实控范围最北端的基地,时常会有不同番号的部队调动经过,换个角度说,流动性不低。 虽然说顾红蝶习惯了走到哪里都有警卫跟着的生活,但后背总是有人的感觉不见得永远是安全感,而是某种局促,她明白这位身材高大的女性小白龙要同时保证文件和她的安全,不过凡事都有一二三顺序,她很确定文件优先级更高,所以她曾冒出了个很粗俗的想法,粗俗到让她自己都吃惊了。 这个想法源于一次经历,上个月小组在考证了延齐基地的有关存档后,赶去千山事件的核心位置,硫磺泉营地。他们自然是乘直升机去的,到了目的地后,大家都觉得这片浸满了龙孽黑血的土地阴翳无比,加上茫茫多的棘兽尸骸,那种肃杀氛围和恶臭搞得她有点腿软,具体表现就是她忍不住想解手。 战场遗址显然不可能有马桶,解决办法当然走远点,脱裤子该做什么做什么。而顾红蝶的警卫站在她背后就那么盯着她,顾红蝶掏纸时摸错了口袋,掏出一张记录表擦了擦,等用完了才发现,这是个需要回收的文件。 当时顾红蝶一脸歉意地看着警卫毫无表情地处理那张沾满了秽 物的记录表,于是她想,假如说,所有的文件,最终意义都不比眼前这张臭烘烘的记录表来的有意义,但有没有意义纯粹是小组说了算,那么,她做多少次这样的事,不管有心无心,警卫就得去整理这些擦屁股纸喽? 想到这里,顾红蝶忍不住笑出了声,她的一声轻笑打破了队伍的肃静,引得组长转头瞥了她一眼。 顾红蝶立刻闭紧了嘴,她用眼角余光打量着组长没有表情的脸,就,相处了这么久,她依然没法描述出组长的面容,大概一句话就是“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他的脸,不,整个人就跟他的名字,王山,一样的毫无特色。 组长走到顾红蝶跟前,他的手腕也铐住另一只箱子,是加密过的手提电脑。只有他才有权限充分调用电脑一切数据。作为组内次席研究员,顾红蝶连密码都不知道。 王山竖起食指,做了个噤声手势,旋即不再看她,走回原来位置,他的警卫做了一模一样的动作,注视她又移开眼睛。 从头到尾,组长那双瞳仁很淡的眼睛就没有偏离过顾红蝶的双眼。 小组成员和贴身警卫不需要任何举措,自有额外的护卫排保证一应工作。不消几分钟,排长便完成了所有沟通,三十多名沉默的士兵把小组拱卫起来,带着他们往石丘山内的基地指挥部行去。 长靴踩过水泥地,突如其来的夜风刮起了顾红蝶的军帽,她下意识地抬手压了压,在昂首的某个瞬间,她望到了山上走来的几个军人,中间那个体型偏瘦削的人嘴里叼着烟,烟头红亮着,微微照出了他脸庞轮廓。 进到地下指挥部,错综复杂的坑道稍许展露出昔年为了对抗莫斯罗斯帝国入侵的要塞峥嵘。早已得到命令的基地士兵只负责导向,推开一扇扇封闭许久的防爆门,带着小组一步步深入到北琴基地的最核心处。 电力传送到这个很久没来过人的防护所。电灯亮起时抖落下积年灰尘,护卫排散开,检查各处设施。 顾红蝶终于得以解下互相铐住了数天的文件箱,解锁方式不是先进的虹膜扫描也非指纹识别,只是最老式的密码锁,密码很长,足有十一位,即便文件箱落入了敌方手中,穷举破解十亿个组合吗?而这个文件箱,只要输错一次密码,内中文件就会被立刻腐蚀摧毁。 电脑会被入侵,话语会被监听,但放在黑暗处的文件只要不重见天日,就永远不会泄密。 最古老的方法,往往是最可靠的方法。 小组围坐在一张长桌边,护卫送上加热过的军用口粮,如果基地没有足够可靠的供应链,那么小组决不会使用该基地的食水与一切补给。 用餐时间不超过一刻钟,对于掌握了随时休憩能力的顶尖军人来说,没有进行战斗就是一种休息。所以组长说了声“开始”,整个小组便按照规程开始工作。 小组有九人人,首席研究员同样是一名女性,她来自于顾红蝶所不知道的某个特殊研究所,顾红蝶只隐约知道该研究所单列预算,意味着统帅部只有知情权没有管辖权,能够影响它的应该是“抟土计划”的委员会。 首席研究员打开了专属手提箱,继续解析龙孽黑血中的化学成分,就像神话体系里有无数诡谲怪异处,位于体系顶端的神皇固然有详尽描述,正因为其神力如此澎湃,以至于还原一鳞半爪都无比艰难。 顾红蝶径直找去了防护所档案库,每座防护所在建成后都会搬入附近城市的机密文件,在浩如烟海的纸张内寻找所需要的几页记录是机械且繁重的,这恰好是顾红蝶的长处之一,在四年的历史学科班学习里,她学到了如何快速筛选出真正有用的材料。 这里的档案仍沿用了战前编号,即如今基本不存在的二十六字母编码,A到Z各有特指区分,顾红蝶负责拣出一切与海兰图朵有关的风物志,另外两个次席研究员则去对照微缩胶卷和铭牌器物。 龙女海兰图朵,神圣白龙的长女,本该继承神皇之位的长女,却因为私情而心甘情愿与支脉贱子私奔…… “可是你最终逃到了哪里呢?”顾红蝶自言自语道。 第112章 家书 联盟的前身是辉煌煊赫的天海帝国,两千余年前始皇帝建立秋朝起,白龙神话便铭刻在了帝国的历法中,所有重要的节气都直接与神圣白龙的一举一动相关,龙抬头意味着春季为之不远,谷雨代表白龙赐福甘霖,夏至冬至隐喻白龙的冷热心情。无论帝国分野第一第二第三,或是秋、武、宁、钟离、周、赵,六个王朝皆以白龙为圣,龙帝龙军龙生九子,天即是白龙,祭天即是祭祀神龙。 上行自然下效,关于白龙与龙生九子的庙宇供奉极其旺盛,每座城市村镇,皆设有香火旺盛的神龛,虽说在步入近现代后,科学证伪了迷信,近似于宗教狂热的祭拜才渐渐回落,但诸如二月初二春龙节、五月初五天中节,依然证明着天海民族对于白龙那种根植于集体记忆中的热爱崇信。 推及至龙生九子,九条滋润了天海大陆的河流自然很容易被具象成九龙,在这九条江河流经之处,白龙祭祀尤其兴盛,所积累下的神话传说难以枚举,喜闻乐见的鲤鱼跃龙门,祭龙求雨,或是说蛟化龙、鼍化龙,乃至于屠龙、追龙、坠龙,构成了完整而细密的民间叙述体系。 在最广为流传的神话里,长女海兰图朵受黑海龙王诱惑,弃神皇储君之位不顾,毅然奔逃,在千山时被白龙遣来的幺子追截,最终手足相残,交战时所激荡出的伟力生生将千山劈开,故而海兰图朵江劈山而过,生生向南流去,而幺子愤恨坠亡,化作琴湖世世代代封住了海兰图朵。 百姓嘛,总是对于神女垂青、私相出逃的艳俗戏码感兴趣,在无数年间的交口相传层层演绎中,形成了完整的故事链,从龙王朝拜天池,神女龙王相爱,到二龙约定出逃,白龙震怒遣幺子追截,再到出逃途中二龙缠绵舍别,最后到姐弟先礼后兵,神女悲愤控诉,二龙陨灭。虽说各个版本有出入,但总归逃不脱有情人难成眷属,天潢贵胄却难得自由等悲剧结局。 作为各地珍贵的民俗资料,大量的线装书、手抄本不仅有意识地电子化并搬入防护所存储,其他有利于维系战后民族认同的档案同样进行了保存。作为历史生,这个时代极少数的科班历史学生,顾红蝶也是少数能自由出入龙山大学和其他档案馆的人员,龙大文科不愿搬迁的缘故之一便是“砖厂”下藏有上百万本再也受不得迁徙损害的古籍了。 正如当年没谁料的到全面核战争会突然于1981年降临,也不会有谁突然加快文本电子化的进度,毕竟工业技术才是最优先保存的,大量的文本古籍要么被彻底毁灭,要么散见于失落的废墟、地下城、防护所。对于历史学家来说,复兴军的每一次废墟清剿、探险勘测行动,都可以说是为天海历史这副浩繁拼图的重组提供了一块小小的碎片。 尽管龙大拜托过军方,希望在清理废墟时注意一下宝贵的古物书籍等等,军方也满口答应了,但比起人命而言,任何事物都可以往后稍稍,比起广泛布置的勘测队、探险队、科考队,考古队可能就只有那么一两支吧,很凑齐,顾红蝶基本认识这群武装暴徒,出于为民族历史延续的无上激情,这帮子人完全能算复兴军的雇佣兵了,噢,还是自带干粮的那种。 顾红蝶熟练地检索过面前一沓沓堆积如山的旧书。这里灰尘大到她得戴上防毒面具。综合了“抟土计划”下各小组的阶段研究,线索指向了海兰图朵。 这个不难理解,“伏羲”小姐很早便提取了龙孽样本进行化验,不同于军方的纯粹生化试验,“伏羲”更注重于血缘追溯,这支估计还在琴湖兴高采烈吃辐射的科学狂人成功论证龙孽的少量基因来自于某种古生物,然后异想天开到了白龙本身。 顾红蝶不大反对这种想法,毕竟她和“女娲”小组的工作看上去都在为了证明白龙是真实存在而努力,起码是为了军方某种生物实验做辅助工作。这年头嘛,国家处在危险边缘,即便是她一介女学生,也清楚联盟与帝国在常规军力上的高下之分。如果军方面对畸形种、黑暗种那样呼风唤雨的能力而无动于衷,单纯予以剿灭。这种傻叉举动才会让顾红蝶觉得有病。 至于说军方想搞出什么样的生化兵器,顾红蝶并不在乎,到底是龙人还是真复刻出一条龙,她都不介意。搞文科的人的想法不见得更复杂,因为能够被说服的,就不会再起其他心思,现在不是和平年代,她很确信帝国军队杀进龙山,她会是什么下场。 可能这就是学过点历史的好处吧,她想的比较开。 把无关想法抛掉,顾红蝶继续检索书架。这是一项例行工作,旨在初步筛查有无可用图书。 想来北琴紧临珲江,而珲江又是龙生九子所指代的一条江河,昔年从邻近市镇运入的县志乡传应该会有很多关于六子,虺,的民间传说吧? 顾红蝶根据小组的检索原则,从年代最久远的书册开始查找。考虑到武朝中期才有了造纸术,宁朝改良了活字印刷,故而最早的几件线装书也才是到宁高祖、距今大约九百年。不过这已经算出乎她的意料了,因为在远远大于北琴基地的延齐基地,小组也才找到了十来本有关古籍,而且很遗憾的是,这些都是当年的合惠省博物馆运入的“经典”藏品,经典意味着早就被电子化了。 工作紧急,顾红蝶没有办法按照最佳的文物保护手法去翻阅这本线装书,她只能尽可能轻柔地翻动书页。她简单看过目录,发现这是本偏向于歌功颂德的宗族传记,放在和平年代必然是无比宝贵,可以直接佐证当年的人文风俗,现在? 顾红蝶直接放到一边了,线装书脆弱不堪的书缝线崩解开来,散落一地。 一连扫过好几本,顾红蝶都未发现有意思处。在略显黑暗的储藏库里,她觉得衣领子在不停灌冷气,她倒是知道冷气从何而来,无他,背后站了个上厕所都跟着的警卫,还比她高许多,一直注视着,有热气才怪了。 鉴于小组之前已经确定了珲江北岸、同安岭内某处山洞有想要的重要线索,格外检索书库已无太多意义,顾红蝶在连续工作了数小时仍一无所获后,决定结束本日工作去休息。毕竟之后两三个月里都可能没法睡个囫囵觉了。这也是她会来到北琴基地的缘故。 小组必须深入到同安岭内,寻找到那个失落的哨站,找到那份至关重要的书卷。 顾红蝶手朝后伸去,说道:“水。” 这个被她取了个绰号叫“牧人”的警卫履行了要求,解下水壶拧开盖递给顾红蝶。 顾红蝶一边饮水一边往回走,她沉思着现在的研究进度。最让她的痛苦的一件事肯定不是严格的管控,而是该怎么证明这些看上去绝对反科学的传说是真的,所有历史上出现过坠龙的地点,只要不是在战区的,别说现在的小组了,在十数年前军方就已仔细勘测过,一无所获。直到最近击毙龙孽测序了基因,表明里面出现了不在军方记录里的古代血脉,百般查证无果,才走投无路想到重建这支小组。 想到小组可能是某个大佬一拍脑袋建起来,顾红蝶便觉得烦躁,但回想被父亲郑重交付了任务,她又感到这不会是一场政治作秀,大可以安排她进另一个大型方案,比如说“妫”或者“秦”,安全又镀金。 拜托,看守集中营总比去同安岭那种鬼地方好吧? 顾红蝶一边想着,一边把水壶递回去,奈何狭窄的古道布满了藏书,她一伸手无意间状撞落了几本书,她不知怎的没跨过去,而是泛起一种说不清的直觉,弯腰捡起了那本被撞掉的图书。 这是一本……呃,大概第二共和国时代的北军家书合集? 联盟在上世纪初建立,官方宣称其法理正统性传承自朝秋赵王朝。当时的德宗皇帝偏爱二子赵嘉,而长子赵赟因故放弃了储君名位,但秘而不发。德宗原定于在年初的大朝会上宣布二子承继大统,结果在朝会前夕,德宗与长子双双暴死。内战旋即爆发,时值共和思想盛行,天京中的革 命派乘机抓住禁军出外征战的机会,发动暴 乱逼迫末帝启圣逊位,建立了共和体制,实行督政府。由于督政府纵容革 命派在天京内实行白色恐怖统治,公敌宣告令天京动 乱了整整四年。在天京外,四大边军在外敌压迫下最终选择了联盟,组成联盟军开入天京,重新拥立启圣帝,启圣帝在统而不治了数年后决意放弃帝号,王朝由此告终,权力和平转入了执委会手中,国号也改为了天海联盟。 这段特殊的时期在史学上一般称为四年内战,也可以称为第二共和国。而所谓的北军,则是合惠省边军的简称。山离、玉门称为西军,陵海为东军,天京有禁军,天海三省称为南军。 顾红蝶觉得有趣,便拿上了这本书走出书库,准备当做睡前读物看看。 休息时,牧人就睡在顾红蝶旁边,得亏这是女兵,不然顾红蝶指定很尴尬。 也许是思考过度,大脑还没降速,顾红蝶有点睡不着,她翻开了这本书,落到其中一页,她开始读这封署名为“沈一叶”的北军中校的家书。 【1904年,5月7日】 略掉问候语,顾红蝶直接看关键部分。 【作为边防师的一员,我无法理解为什么军区要把我们调离边境,界河外就是虎视眈眈的罗斯人,一旦我师离开,整个地段的兵力密度就会降低到不足以有效防御的地步,哪怕背后是莽莽同安岭,但罗斯军可以沿着铁路路基一路打到昌海,调走十五个师十五万人的结果就会是这个!】 顾红蝶饶有兴致读着这个与现代人遇到一样困扰的军官抱怨,但之后的一段话让她真正起了兴趣。 第113章 猎兵 【6月8日,雨】 【持续一个月的阴雨天气冲毁了道路,后方补给时断时续,辎重口粮已经减少到非常危险的地步,在一旬半前,师长命令把士兵每日口粮减少到五百克,嗯,每人每天一个蔬菜罐头,我已经好几天嘴里没有油星了,何况大头兵们呢?可想而知士气很低迷,加上士兵们不理解为什么要南下打内战,换我说,我宁愿为了打罗斯人而死,也不愿把枪对准同僚,打赢了又能有什么,荣耀吗?不,内战没有功臣,这不是平叛,而是亲王们的权力游戏。】 顾红蝶看到这里舔了舔嘴唇,把舌头抵在牙齿背后,挤着自己的牙龈,这种有点微微刺激的感觉很类似于她刚才看到的这行字。一个百多年前的边军中校,清楚认识到了他所进行的战争实质,并为之十分困惑。这很容易让她联想到当时在进行的民 主运动,在民间风起云涌,然而军方为了保证军人的所谓思想纯洁,严厉管控任何形式的民 主思想流入军队,尽管依然以传统的忠君爱国之理念灌输给帝国军人,但何为君,何为国呢?就像那句话,要像祖国爱你一样爱祖国。昔年说出这句话可是要吃军士长鞭子的。 顾红蝶继续往后读。 【6月15日,阴】 【出大事了,第2旅爆发营啸,我没有办法,率部去弹压,当时许多老兵焚毁了栅栏,四散离去,我不想用逃兵去形容我的好战友们,毕竟人人都知道我们吃不饱饭纯粹是因为亲王不想我们吃饱!边境要塞了有供二十万人吃五年的存粮,就算是用骡子,也该送来了!我猜想我今夜就要受命去追捕他们……】 顾红蝶看了眼旁边的警卫。 之后的文本多是日记形式,应该是这名中校直接把日记装订起来寄回家中,不然这样的文件应该归档进军队档案。 出乎顾红蝶预料的是,这名中校居然还没入夜就带着直属部队离开了,打着追捕的旗号,结果一头扎进了同安岭的荒林里去,试图摆脱师团回到他本该在的边境要塞。 这算是另一种尽忠职守么?顾红蝶想到。 随着沈中校在荒林滞留时间越长,他的处境就越危险,虽然师团没有派兵追击,但他的小部队同样人心涣散,他们遇上了数十年罕见一次的夏雪,旋即迷路于这片绿色地狱中。 再往后面,中校的记录便愈发潦草,不过顾红蝶对他很有信心,无他,如果没有人找到他,那么顾红蝶也看不到这本书。 【7月3日,雪】 【同安岭独有的寂静淹没了我,我的连队只剩下不到八十人了,打猎勉强养活了我们,我们比较幸运,在暴雪时找到了一个很大的洞窟,足够支撑我们挺过去,洞里面似乎是一个蛇巢,靠着吃这些四脚蛇,大家过得还可以。很自然的,这个洞给我不详的预感,胆子最大的几个老油条也不敢往里继续走。山民出身的毛仔说这里是蛟化龙地方,我当时就笑了,反驳说这里哪来的水?不过,这些四脚蛇确实长得很怪。】 顾红蝶接连翻空了十几页,看上去空缺的纸页都被裁下了,切口十分齐整。她稍微脑补了一下这支残军的经历,在洞窟里遭遇了古早兽潮,仓促逃跑,最后百不存一,中校成功逃出,想方设法寄回这本书信合集,在寄送时被书信检查筛了出来,留了点不那么敏感的部分。 这很常见,书信检查从未消失过,哪怕是最宽松的时候都要筛查,更别说是有叛逃过往的中高级军官。 【我,我,我想,是,是吧,噩梦永不会过去,我一直梦见那座城市,我知道它就在那里,我会想办法回去,带兄弟们回家,啊啊,我该回家,我是皇帝的子民,我是龙的子孙,我相信……伟大光荣的白龙……】 到这里,顾红蝶已无法分辨出字迹,就好像是患了失心疯一样在胡乱涂抹。 可怜人。顾红蝶嘀咕了一句,她没闲工夫细想,这些文字充其量来说只是一种消遣。她迅速澄清了脑海,在一分钟内入睡。 次日,小组继续校对此次任务地点,他们使用了战前最高级别的军用地图与最近最新的勘测图进行对比,先前派出到同安岭的一支小白龙成功侦察了慈悲岭一线,报告显示那里聚集的畸形种已经全部随投放的信息素离开,而始终盘踞着的暴民团体也跟着迁徙了。 这是一种特别的逐水草而居么?顾红蝶想到,在大部分的清剿记录里,暴民往往是与畸形种一道出现了的,反之说也可以,谁是谁的牧群又或者说,单纯的共存? 有一点顾红蝶可以确认,在畸形种的活动范围内,决不会有其他畸形种,非常典型的两害相权取其轻? 于是顾红蝶想到了昨晚看到的中校家书,里面提及的山神洞窟。 她只能感叹一句岁月之所以值得纪念,是因为文明之于岁月。 在校对地点完善材料时,为了此次“清剿”行动而集结起来的部队终于全数到齐。最好的保密并不是一直藏在幕后,而是让人意想不到,所以小组对外宣称是指派来的勘测队,一路精细测量地形地貌。找不到比这个更完美的借口了,小组人员配置和器械装备都契合勘测要求。 小组列队于基地集结场。顾红蝶冷眼观察着所到的诸多部队,步兵、骑兵、猎兵,考虑到可能的碉堡攻坚,小组还特意扣下了原先要转往延齐前线的一支战斗工兵连,虽然说这支连队充斥着新兵,但再次也比普通步兵更有价值。 顾红蝶当然可以无视临行训话,她拿出平板电脑,用触控笔开始速写不同兵种的典型特征,毕竟并不是天天都有机会看见兵种齐聚一堂的。 首先是步兵,全部身着大八叶丛林迷彩服,行军背包沉重庞大到正好在士兵们的忍耐极限。耐磨的高筒军靴和著名的腰部防毒面具铁筒。一切都是标准的复兴军步兵样式,不管有意思的一件事是,步兵们没有使用1981年式无壳弹步枪,这种火力极其凶猛的金贵玩意有个缺点,耐用性相对很低。毕竟当初这是设计定型给当时追求火力的国防军,没谁料到它服役投产后会遭遇如此恶劣的环境,以至于还不如更老的1975年式有托步枪来的实惠。 一半步兵配备75式步枪,另一半人则配上了崭新的83式步枪。与前者相比,83式最大特点便是采用了导气式与枪管短后座混合自动原理,可以说这既是一支步枪也是通用机枪,新型工艺、复合材料的应用,使得83式在精度、射速、威力三者间达到很理想的平衡。75式固然无比皮实,但设计理念的落后弄得它缺乏扩展性,上不了导轨,连发精度也不够高好,加上后坐力颇大,不易为新兵上手,而且钢木结构太重了。 80式千好万好,但两个缺点就够让军方厌烦了,4.7毫米无壳弹不通用,单开一条生产线浪费资源,零件过多导致保养困难,中学毕业的士兵都不见得完全学会维修手册。 83式在标准、重型枪管、开闭脚架等切换就能迅速完成步枪、机枪化,兼容标准30发弹匣和75发弹鼓,优良的人体工学和轻质材料让步兵爱不释手。 骑兵们并非骑着高头大马,而是比较矮小的边古马,骑兵在丛林中的应用场景很少,这支仅仅五十人的骑兵算是后勤队了,看管整个部队的数百匹辎重骡马。复杂的同安岭不可能允许机械部队进入,千人部队就是极限了。 骑兵们与步兵最大的区别便是有檐钢盔与军帽,他们用的也多是75式改进卡宾枪,在高速运动的马背上泼洒自动火力算是浪费子弹,有经验的骑兵习惯于点射。 这两者都是最常见的兵种,久负盛名的猎兵就显得邋里邋遢了。这群意志坚韧、极善于跋山涉水追踪围猎的士兵穿着带罩网的迷彩服,全部戴着面罩,仅露出一双眼睛。他们的武器也绝没有统一配置,除了子弹口径统一外,猎兵会按照班组乃至于个人喜好自行选择武器。通常来说,猎兵多以班排形式自行游猎,能动性极高,一个班组就是一支特战小队。统帅部对猎兵的各项要求几乎是有求必应。最精锐的猎兵有资格装配外骨骼,而顾红蝶就看到了三支穿戴了“凤凰”外骨骼、眼睛长额头上的高傲猎兵。 最后是战斗工兵。他们平时还是按照普通步兵着装,不过可以看出背包用的是特殊的工兵背包,随时可以装上各类破拆工具和炸药,他们的小玩意非常多。顾红蝶看到为首的某个班长腰间挂了许多武器,工兵锹、刺刀、枪械组件、引信、手雷等等。 小组夹在队伍最安全的中部,顾红蝶沿着来时的乘卡车绕出北琴,她透过车帘缝隙,望着慢慢朝着正中升去的太阳,她向着光,却看不清车外一个人的面容。与来时的唯一不同便是周围满是士兵,然而这无法给她带来安全感。 她很清楚,比起她追寻的事物之伟力,再来一万名士兵也难望其一分项背。 第114章 向北而去 顾红蝶曾观看过复兴军的季度演习,那是在铁壁区的训练基地,那个以大当量氢 弹炸出来的巨大空洞足以同时容纳一整个旅进行常规训练。数以千计的士兵、坦克和各型尖端武器在她眼前掠过,她至今无法准确描述出那种震撼莫名的感受,在坐满了勋贵、官员的观礼席上,只有寥寥几个年轻面孔,对此,她倒是很直白地觉得,就是一朵逐渐染成黑色的茉莉插在灰褐色的泥土上。 但演习毕竟是演习,再如何逼真也不可能真正模拟到现实。现在,她第一次见到了一整支军队行军的模样,两个步兵营、一个猎兵连、骑兵连和战斗工兵连,以及后勤保障单位、备衔接训练队。上千人的军队在沿着曝晒地干燥飞灰的土路前进。 顾红蝶坐在闷热的卡车车厢内,考虑携行物资和必要的保密,小组不能卸下车蓬,用更通风纳凉的敞篷车厢,也不可以擅自下车独自行动。 半年的军营生活远没有那么高强度,顾红蝶暂时还做不到视痛苦为无物,她要来了一把扇子,一边吐着舌头一边不停扇风,而她的同事们要么是老神在在地闭目休息,要么径直无视了闷热不堪的环境,在继续研究档案或者操作电脑,不管是哪种,都是和动辄几千几百年的古董打交道,试图从一言半语中寻求到答案。 顾红蝶是不期待忽然顿悟的,她相信灵感的重要性,但更坚信一个严谨的论证结果是百般考证所得来,所以她更倾向于处理长篇大幅的档案,对于那种非常需要联想力的民间传说,她还真不是太敏感,毕竟她的方向是政治军事史,而并非现在已经几乎绝种了的微观文化。 顾红蝶轻轻撩开车帘,她当时就感觉到了牧人的手放在肩膀上,不过在几个月的相处里,她知道牧人要是真要制止的话就会直接动手,不至于这样子给一个相对温和的提醒。所以她顺着这条缝,观察着车外的一切。 现在仍是出发当日的下午,顾红蝶的腕表显示地表温度达到了三十四度,不算非常高,但由于东北的温带大陆性气候,在盛夏季节会尤其缺乏水份,即便是下过雨后不久也很容易尘土飞扬。 重装前进的步兵们背负了枪械弹药、个人食水、被褥铺盖等等。看上去这群坚韧的步兵们一直保持着缓慢而坚定的步伐,但在长达三四小时的连续行军后,每一步都是对意志力的考验。这支沉重的枪会变成无处安放的累赘,背包带会深深勒紧肩膀里去,靴子进到的杂物和砂砾又因为长筒军靴的不易脱下而难以去除。随着一步步走向北方,附骨之疽般的辐射开始攀升,半罩式呼吸面具戴在每个人嘴上。步兵们一边要忍受飞扬尘土,还必须在连呼吸都没法正常呼吸的痛苦里煎熬。 配给小组的是经过改装的东风卡车,车后厢设有供给电源的长桌,上面赫然摆着一台电扇,没开的缘故不是舍不得电,而是纯粹不能吹乱文件罢了。小组的卡车也不可能像其他军需卡车一样挤进去二十个人,放个屁全都闻到味,也不用说人躺在物资箱上,要人揪着脚才能出来。他们简单地一辆车坐八个人而已,加了软垫的座椅可以躺下去。 条件谈不上好,但起码顾红蝶可以坐在一米多高的车厢里低下头去看轮胎边的士兵。她总可以看到稚气未脱的面庞,很多只有一米六五个头的女兵必须弯着腰走路,她们的负担不会比男兵轻很多,捆在身上的行军背包叫她们很难直起腰。 她面前的这个女兵似乎是一个战斗工兵,宽度和人等宽,长度到人臀部的背包把她压得前倾走路,身前套着马甲,挂着弹匣包和很多她一时间不知道怎么说的配件,75式步枪挂在脖子上,然后这个女兵两手平拉着步枪,以一种可以称之为桀骜的方式前进。 她们应该都出自于地下城,顾红蝶并不是出生起到现在一直待在军 委大院里,她会在后周六日跑去织女区的市场玩,她见过无数个与她没什么区别的女孩。所以她好奇,这些城市里长大,去荒芜地表服役的女孩,怎么在短短几个月间就变得如何坚韧不拔? 顾红蝶看到这个女兵身后跟着同样不发一语的男兵,一样黝黑而沾满汗珠的脸,有军帽遮掩着,寸头和短发区别不大。 顾红蝶想起了她在大院里经常听见那些肩膀扛着星的叔叔伯伯争论到底是提高还是降低女兵比例,她听过很多论调,但在他们的论调里,并不存在男女的区别,可能是人的好用不好用,反而是军队受了天大委屈,不得不吸纳进“劣质”的兵源为维系荣誉。 卡车在土路上能安稳地开到六十公里一小时,步兵们辛苦一天行军,也只是最多走三十公里罢了,卡车以慢吞吞的速度行驶在长长的队伍旁。偶尔路过的军需卡车挂满了人,摇摇晃晃让人担心会翻覆,骡马辎重队自然堆满了因为中暑体力不支的士兵们。 她想起了古时候的兵,出身良家子的兵,对于这样的负重行军仿佛吃饭喝水一般简单,也是这样靠着骡马一路往北边去打罗斯人。 如果说刚才没有路过一队装甲猎兵,机械外骨骼跳跃路过的话,顾红蝶完全可以把自己代入到两百年前的近代军队里去。 以聚能电池为动力的外骨骼甚至能供应得起电磁枪,这队充满科技感的猎兵行进在背着卡宾枪的骑兵与艰难前行的步兵间。有时还能听见骡子挨鞭子的叫唤声。 顾红蝶突然感到荒谬无比,这支后启示录时代的军队高低并存了步兵、骑兵、战斗工兵和最先进的装甲猎兵,马刀和电磁枪相距不过几米。 而她呢?她要去一座荒山老林里,发掘几千年前的古迹去证明近些年的新发现,用古代去颠覆现代,用神话去颠覆她所坚信着的物质体系。 顾红蝶回头望了眼奋笔疾书中的一名次席研究员,她有问过这个也出身龙大的学姐,对于她们所做的工作, 顾红蝶以为这个比她高了大概五六级的学姐起码会淡漠地注视她一下,结果人家头也没抬,刹那间让顾红蝶以为即便有人抱着她从后面操她,她可能都不会有什么反应,只要不干扰了她的工作。 在之后一次工作时间外的饭点里,学姐的回答非常标准。 “保密守则第一条,不该问的不要问。” 也就是那个时候,顾红蝶矛盾的觉得,她所学的,那么有用又那么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