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花开,断尘念》 第一章 你受难日,她成婚时 悟清寺一处禅房内,烛火剧颤,昏昏暗暗。 八位师叔围绕中央高台端坐运功,禅精竭虑凝神静气,八双眼睛一刻也离不开坐在高台之上的那个小和尚。 一炷香、两柱香、三炷香… 师叔们的脸颊上早已挂满了黄豆般大小的汗珠,高台上的小和尚终于出现了久违的意识。 “净尘,快醒来,净尘,将眼睛睁开。” 三师叔咬紧牙关一边运气一边严词厉色的命令着。 小和尚动了动眼眸,只感觉体内一团烈火像是要将他吞灭,令他诧异的剧痛一直传到了头顶,他昏昏欲睡,口中喃喃言语。 “姝茵…姝茵…” 三师叔听闻眉头一皱,大声呵斥:“净尘,陌姝茵居心叵测,她一直都在利用你,你难道还不觉醒吗?你为她修功成魔,夺回神丹,尽她所用,可她是如何对待你的?你难道不后悔吗?” 小和尚此时脑海中一片空白,除了陌姝茵温润的模样他什么都记不起来了,虚弱的只剩下了喘喘的弱气。 “我…我不后悔。” “净尘,你糊涂了,佛门五戒,一不杀生,二不偷窃,三步邪淫,四不妄语,五不饮酒,你可是忘记了?陌姝茵害你犯了五戒大忌其三,害你险些被逐出我门,这些你都忘记了吗?” 余光中瞥见师叔们为了自己费尽心力的面孔,小和尚心头难受,但他依旧攥紧了手指,仰天长喊了一声:“我不后悔。” 余音未落,小和尚体内的火气突然像是冲破了控制,猛然涌上了心头,只见他倏然往前一扑,口中涌出来一大滩血迹。 他又一次晕厥了过去。 “师兄,净尘情伤太重,魔性难除,怕是快要坚持不住了。” 闻听五师叔道来,各位师叔更是集中了所有精力,哪怕是消耗了自身的内力也绝对不会放弃。 终于,在众人齐心协力自损功力之后,小和尚又动了动手指。 “净尘,你本清心寡欲,她却让你乱了心境,你今日受难之时,却是她与子书炫宇成亲之日,你究竟还要被她骗到什么时候?” 三师叔不愿放弃一丝希望,见小和尚又醒,轻念口诀,在这高台的正前方赫然出现了一处幻殇,雾气之中幽幽浮现出一些画面。 小和尚艰难的抬起了头,在模糊的视角中还是寻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雾气中的那个女子身着艳红嫁衣一笑百媚,与子书公子并排而立,叩首天地。 这个女孩,她是…她是姝茵… 小和尚忍着火焰灼烧,他浑身都僵硬了,当雾气消散,他锐挫望绝扯破了嗓音在禅房中痛苦的嘶吼了一声,惊天泣地,久久不解。 “这就是陌姝茵,她的心中根本就没有你,净尘,快醒醒吧。” “净尘,快醒醒吧。” …… 师叔们的声音此起彼伏,催命般的灌入小和尚的耳朵里,一声声呼唤就像是一记记重锤,毫不留情的将姝茵留在他心中的痕迹敲散而去。 小和尚浑浑噩噩中早已丧失了思维,完全被众师叔逼迫着、引领着一步一步踏入了另一处净土。 “净尘,现在你告诉我,陌姝茵是什么人?” 小和尚动了动唇角,眼角莫名的滑下来一滴湿润,冉冉启唇。 “她扰我心弦,引我坠魔,她是一个佛口蛇心的女人。” 第二章 相逼叩首,血染长刃 同一日,子书府,喜气盎然。 子书炫宇推开了不识时务的丫鬟,一步上前将面前的房门踹开,在昏暗的房间里蹙眉寻觅着一处身影。 当他恶狠狠的捏起陌姝茵的下颚时,心中的愤恨瞬间爆发了出来。 “别以为我不知道,如果没有你,悟清寺那个臭和尚根本不可能活着回去,他魔性已经攻心,走火入魔自成溃败,你前脚损毁内力经脉护住了他的性命,后脚就被悟清寺赶了出来,陌姝茵,你竟然为了别的男人损毁了毕生所学,你拿我子书炫宇当什么?” 子书公子不顾形象的房中咆哮着,他掐住女子的肩膀,指甲陷入很深,看得出极其的震怒。 陌姝茵红着眼眶,一言未发。 “你我是有婚约的,姝茵,你本该是我的女人,可是你为何要这般伤害自己?” 见女子倔强不屈,子书炫宇将语气变软,他俯身也端跪在了对方的面前,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性情怒而转柔,柔而又怒。 “你不就是为了灵红丹吗?” 陌姝茵终于开口了,她淡漠的听着对方口是心非的言语,忍不住点破。 子书炫宇一怔,为了掩饰被看穿的眼睛,他猝然将陌姝茵抱入了怀中,如玉公子的形象早已自毁得一干二净。 “姝茵,我是爱你的,我今日就要和你成亲,我一定让你光明正大的嫁入我子书府,和什么灵红丹没有关系,我是真心实意的。” 陌姝茵早已习惯了他的谎言,如今却只是淡淡一笑。 “子书公子,你多虑了,就算我真的嫁入了贵府,那灵红丹也绝对不会交给你,你死心吧。” 子书炫宇的双肩微微一抖,深深咽了一口唾沫,小心翼翼将对方温润的脸捧在手心,柔声道:“我不要什么灵红丹,我只要你。” “你是只要利用我吧。” 对方冷绝的语气让子书炫宇生出了刹那的慌张,他徐徐将姝茵的双肩放开,往后退了几步,阴寒的侧脸在余晖中展现得淋漓尽致。 “陌姝茵,等你做了我的女人,我还会愁那颗灵红丹吗?今日你不嫁也得嫁。” 说完,拂袖而去。 陌姝茵万万不曾想到自己离开悟清寺后遇见的第一个人就是子书炫宇,她如今已经殒了毕生功力无法与之抵抗,只能任其摆布。 斜阳方落下,她被人扼住手脚强迫着与子书炫宇拜了天地,跪下磕头进入洞房。 坐在血红的婚床上,终于摆脱了监视,陌姝茵含泪掀开了喜布,从袖中掏出了一把冷刃。 “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 “小和尚,你我今生无缘,来世无牵,我愿你远离红尘,六根清净,再不为情所惑,自今日起,你我二人缘断勿续,望此生安好,勿念勿挂。” 语落,陌姝茵举起了冷刃,狠下了心朝着自己白皙的脖子上狠狠划了过去。 鲜血瞬间染在了刀刃之上,染在她的心上。 “小和尚,忘了我吧,忘了我吧…” 第三章 前尘往事,何惹尘埃 须臾浮生,年复一年,整整三个春秋。 岁暮之际,净尘于禅房中呵笔提文,师兄净空推门而入,缝隙之中无故让进了些许寒气。 “自三年前诸位师叔救你一命,你便不爱出去,也不知这乱世纷纭,未曾平息,你倒是心静,可这世事却波澜不停。” 净空话中有话,净尘浅笑,将笔墨放置规整,亲自斟茶以驱寒意。 “师兄见外,净尘一向深居简出,不再理会俗世,方丈教导有方,我还需慢慢领悟,尚未全部参透。” 他是悟清寺最杰出之人,老方丈委以重任,将要履行大业,前程似锦,造化异人,处事自然不惊。 净空知他再不是从前那个冲动鲁莽的师弟,故而轻叹一声,略显惋惜,却又欣慰非常。 “悟心容易息心难,已经发生过的事情无法挽回也不能弥补,你当真已经将那段前尘往事抛得一干二净?” 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 净尘道:“一切众生,种种幻化,既是前尘往事,何故再提,我早已无尘无欲无思无索,息念忘虑,佛自现前。” “如此便好。” 净空听言,放下顾虑,从僧袍中取出一物,放于桌前,眼眸不移,依旧察言观色。 放置在桌上的物件是一串念珠,净尘不经意间抬眼看去不免为之一震,静若止水的内心倏然一阵心悸,却克制,不显山不露水。 “如何不拾起瞧瞧,这上面刻的可是你的法号。” 恁年往事不堪回首,净尘望之,手中佛珠一紧,却将心一横,徐徐摇着头道了句‘阿弥陀佛。’ “这串念珠并非我之物,我又如何能够私夺,师兄在何处取得自放回何处即可。”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是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净空顿了顿,道:“既然师弟心意已决,我切就直言相告,这串念珠的确是在后山林拾到的,当日竹林一片混乱,激战不断,待我赶到时,惨败的竹灌中只独留下这方念珠,知是师弟心中之人遗下,故而奉上。” 这位心中人,姓陌,静女其姝,茵茵而立。 净尘的眸光不由自主望向了前方那一片冥冥时空,他在心中低吟着她的名字,那曾被刻意遗忘的记忆又一次浮现在了眼前。 但他却不言。 “念珠犹在,物是人非,想必那位陌姑娘当时定是遇到了极其凶险的境地才会遗失了这串念珠,如今归还原主,我便安心了。” “世间一切皆是真相也是虚像,净尘,你的悟性在我之上,师兄且就不必多言了。” 净尘颔首,决然一笑,将杯中茶一饮而尽。 “真真假假我早已不在乎了,更不会再深陷其中,师兄不必再试探,净尘早已断了尘念。” 得知师弟初心不移,净空心满意足,推门离去。 待人去后,净尘淡然处世的眼眸又一次出现了些许的波动,一言难道心头事。 待他将紧攥的手展开时,手中原本握着的佛珠猝然断裂,悉悉索索散落了一地。 第四章 六根清净,放下执念 “师父,释凡太笨了,这一招怎么都学不会,可怎么办啊?” 在一群练武的光头小僧中一位年纪稍长的小沙弥攥住一旁懵懵懂懂的小师弟,高声唤着净尘。 可净尘却并未听见。 小沙弥挠了挠额头,又唤了一声,可是净尘依旧没有回应,他正坐在阶上禅椅中,面容消沉,目色黯淡,不知所思云云。 “奇怪,师父平日里最严厉了,从来耳朵最灵,今日怎的有些心不在焉?” 小沙弥喃喃自语,便又转身拉着小师弟继续习武。 “出家人当以六根清净,出家人当以放下执念。” 在一阵嘈杂声中,净空的脚步渐渐停在了净尘的跟前,恍惚的净尘方回了思绪。 “师兄教导得是,净尘只是有些疲乏,待休息几日便能恢复,不用诸位师兄弟费心。” 净尘说着,起身而立,还净空一个照面之礼,便转身欲走,净空见状上前一步将他唤住。 “方丈嘱托,实乃寺中大事,你不可在此时乱了心神,有负众望。” “我知道,”净尘颔首,双眸的确有些乏意,“今日守练之事且就交给师兄了,我想回房好生歇息。” 短短几日,净尘仿佛又变了,净空望着他徐徐离去的身影,空留一声叹息。 “净尘啊净尘,我就不该将那串念珠给你,在此时扰了你的心弦。” 悔不当初的净空立在原地,懊恼不已。 房中亦幽静,但心中却如同投石惊水,泛起一阵涟漪,净尘盘膝而坐,口中念着佛经,可却如何也静不下来。 终于,他合上了的唇角,展开了眼睑。 何谓了无牵挂,除非人死,除非心绝。 他伸手从木枕下取出了那串故人的念珠,这念珠也曾经断裂过一次,净尘睹物思人,犹记得那时她曾经说过的话。 “小和尚,这是你的东西,虽然绳断珠落,但我一定会将它复原,然后在每粒珠子上都刻上你的法号,今后定当好生护着,再不使它脱离。”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陌姝茵于一处高阁之上冉冉走来,对着自己盈盈而笑。 净尘眼中早已浮现出了她的模样,可佳人影相刚起,只感觉体内一阵烈火燃烧,灼伤入了心骨,净尘努力压制着,长汗不断,三年前三师叔的话语又一次浮在了他的耳廓旁。 “净尘,你的魔性太深,如今只能凭借各位师叔的内力将你身体中魔毒压制,铲除未果,今生你不可再生世念,如若魔性再发,恐怕诸位师叔也救不了你了。” 他扼住胸口,抑制住了呼之欲出的一口腥甜之源,徐徐收气平复。 “不可再生世念,不可再忆陌姝茵。” 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净尘也是凡人,也曾刻骨铭心,也曾迷失红尘,也曾为爱着魔。 哪能说忘就能真的忘得一干二净。 但是本心已回,多思无益,既然命中如此,自然不必强求。 净尘将念珠放回了原处,闭目沉气,又专心打坐参禅。 第五章 魔教追踪,世间神丹 一季而过,冰雪初融。 竹林深处一处简易木房中悠悠出现一抹倩影,她将院中柴火拾起,正欲生火炊烟,忽闻身后一阵阴风驶来,将她怀中柴火尽数踢落。 “陌姝茵,你躲了三个月,如今看你还能怎么逃?” 十几处黑影一定,个个面色狰狞,魔教之人嗔言怒目,将陌姝茵团团围住。 陌姝茵被这突如其来的窘境一惊,后退一步才站稳了身子,她努力将那份惊愕扼住,秀眉一沉,不甘示弱。 “追得挺快,不过那灵红丹桑魔当年未能得到,渡坤邪魔也不可能如愿以偿,你们就算抓住我又能如何?我是绝对不会说出神丹的下落。” “还敢嘴硬,桑魔是桑魔,怎能同渡坤魔尊相提并论,如今教主将要出山,誓言屠尽亵魔之人,若你再不交出神丹,休要怪我们不客气。” 人心黑,语气狂。 陌姝茵早已做好视死如归的准备,就算今生玉碎身亡也绝对不会让魔教之人得逞。 却见她薄唇一勾,将赤影剑握在手心,倔强对峙。 “如此大言不惭,那且就来试试。” 语落,挥剑而起,在空地上扫出一阵清风曼香。 魔教之人见状,也纷纷举剑而上,毫无半点惜玉怜香,队形散而合,合而散,魅影绰绰将娇弱的白衣覆盖,短短几招,根本不用吹灰之力,便将陌姝茵手中的赤影剑攻落。 陌姝茵曾经失过内力,如今就算还能持剑,也只是些皮毛功力,虚张声势而已,所以她只能躲只能逃,如今肩上硬硬着了一记毒掌,也只能随剑而落。 待她摁住胸口再欲抬头,十几把冷刃已经齐齐对准了她。 “灵红丹是世间神丹,服用后可使武力大增,天下无敌,今日你已走路无路,何不乖乖束手就擒,何必做无谓的斗争?” 为首之人将她的下颚捏起,嗜血的眼神可以食人。 陌姝茵却又一笑。 “世间皆有定律,自古邪不胜正,冥顽不灵的你们。” “休要废话,神丹究竟在何处?” 对方怒吼。 陌姝茵知道今日自己肯定是逃不掉了,三个月前若不是净空师傅出手相救,她也不可能会安全逃脱,如今再被魔教之人盯上,她只能认命。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你们既然这么有能耐,那就自己去找啊,我陌姝茵藏起来的东西,没有人能够寻得到。” 见陌姝茵宁死不屈,为首之人眉头一散,一阵阴测测的冷意扑面而来。 “事到临头还敢嘴硬,信不信我将你的皮肉一块一块割下来?” 说着,他放开了陌姝茵的下颚,从怀中掏出了一把小小的冰刃,抵在了她苍白的脸上。 陌姝茵只能咬紧牙关,紧紧合上了眼睑。 待见魔教之人手腕一挥,狠狠将刀刃刺向了陌姝茵白皙的肌肤。 就在此时,空中忽闻一阵衣帛破空之音,恶人一愣,只在一瞬,他便连同手上的尖刀一起被摔飞了出去。 众人皆惊,只闻听一人扯破嗓子高高一喊:“是…是尊主,是尊主来了。” 第六章 故人相逢,陌路殊途 尊主? 陌姝茵一怔,倏然睁开了眼睛,才知自己身前早已立了一处暮色沉沉的衣袂。 那人背对着她,尽管看不见面容,但凭着极其熟络的背影,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净尘,他是净尘。 不知为何,这一瞥勾起了陌姝茵一阵心潮澎湃,往日昔时,匆匆一别,还能如斯相见,已是上苍对她最大的恩赐。 但他为何会穿成这样? 在陌姝茵震悚之时,魔教恶徒已俯身齐齐跪在了地上,恭敬如命。 “属下参见净尘尊主。” 黑影闪烁,影影绰绰,扰得陌姝茵心神不安,除了骇然,再没有别的情绪。 净尘不急不躁,眉宇只一沉。 “教主让你们寻找神丹,你们却在这里为难一个女子,可是显得太清闲了?” “禀尊主,此女不是别人,正是当年京都药王陌药师的女儿陌姝茵,此神丹已在三年前被她藏匿起来,为今之计只能逼她说出神丹的位置。” 净尘合睑一瞬,回眸惊异一声,颔首思忖。 “原来是陌药师的女儿,怪不得这般沉稳不乱,这般与众不同。” 为首的恶人跟着嘴角一斜,欲再开口,却被净尘打断。 “既然是陌家世女,便不能蛮力相抗,这里自交给我,你们退下吧。” “可是尊主…” “退下。” 净尘一声呵斥,无人敢不从。 待众人皆散,林中再闻鸟鸣之声,净尘拍了拍衣袍上的尘土,转身欲寻陌姝茵,却又顿住,僵持半响只能将眸光放至更远处。 “还不走?” 尽管酝酿半响,可最终说出口的却是这三个字,冷冷绝绝。 陌姝茵骤然抬头,心神还未定下,怔怔的望着前人的侧影,讶异难言。 故人再见,等来的却是这句话。 她徐徐起身,摁住方才被毒掌狠击的伤口,躬身施礼,一不言谢,二不言情,三不言过去。 尽管他如此让她倍感诧异,却不知如何开口提及,或许是不能询问,三年前悟清寺大师的话语就像是一根毒刺,深深扎进陌姝茵的心,那句不可再叨扰,不可再纠缠,她忘不了。 一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竹林深处,都没有等来心心念念之人,被毒掌击中的胸口更是一阵绞痛,一口新血毫无预兆的从口中喷溅而出,意识逐渐模糊。 陌姝茵倒在了幽静的竹林之中。 殊不知就在她倒下之际,身后倏然出现了一方玄影,将她抱起,走向远处。 一阵梦魇过后,回归平静。 方才还撕裂窒息的胸口已经不再疼痛,陌姝茵扶着床沿坐起,目光游荡在破损的房屋之上,四周皆是空无一人。 但是她明白,自己体内的毒素已经被人尽数排出,此人是谁,不言而喻。 “小和尚,他们为何要称你为尊主?” 陌姝茵低声喃言,想不明白。 顿意之时,只感腕上有异,似有重物垂之,她低头去看,这手腕上不知何时已圈上了一方念珠,珠上有字。 这不正是自己三个月前遗失的物件吗?果然是被净尘拾得了。 陌姝茵将念珠紧紧握在了手心之中,睹物思人,心中不免又是一阵翻腾。 第七章 暗夜命殒,玄服尊者 仅仅三年,故人再见,却是若即若离,分明就在眼前,可是陌姝茵却如何都触碰不到。 他还会来吗?陌姝茵不知道,她亦再不敢离开这间小屋,期待着,却又惧怕着。 想再见,却又不想再见,如此矛盾,解释不清。 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 当十几处黑影从天而降包围了小屋,月色已被乌云遮住,手持长刀,轻若蝉翼。 陌姝茵本昏昏欲睡,还是察觉到了一丝异样,待她警觉的将眼眸睁开,恍惚间只瞥见一袭黑影已经飘飘然从头顶压了下来,一双结实宽阔的大手将她的柔唇捂住。 “别说话。” 是…是净尘的声音,陌姝茵一阵心悸,却不敢声张,在黑夜的暗色下瞥着屋外那群越来越近的诡异影子。 净尘不等生人靠近,运气将脚边木棍狠狠一踢,棍身飞跃而出,击中了一处黑影的心窝,血溅纸窗。 见同伴倒下,黑衣人们不再淡定,举剑直直就冲了进来,压破了小屋,踏平荒野。 “陌姝茵,今日你逃不掉了。” 不知谁高喊了一句,余音未落,此人已经亡于净尘厉掌之下。 接着,便是一个接着一个,鱼贯而入,这仗阵规整比上次那波人强劲许多,但净尘却不急不恼,随着嘶吼声增大,被抛出去的尸首也越来越多。 就在第六人将要呜呼亡命之时,一袭灰影从天而降,拦住了净尘的空掌。 “都是自家人,何必自相残杀?” 净尘听闻,息气一收,将喽啰放开,抬眼之处,桑魔的脸更显灰暗。 陌姝茵大惊,混乱中躲在净尘身后,净尘知她害怕,只将她护紧,却不多言,转而看向不请自来的桑魔。 “你我都是在渡坤魔尊底下行事,却想将灵红丹占为己有,就不怕魔尊为此不念同门,大开杀戒吗?” 桑魔将众人谴退身后,讪讪道:“这都乃谣言,不知你是从何听闻,神丹是魔尊下的死命令,你我都得为他效劳。” “你的事我不管,但是陌家世女性命尤尊,不容闪失,神丹所在,无可奉告。” 见净尘袒护陌姝茵,桑魔嘴角一勾,微显不屑。 “你这般护着她,难不成是旧情未消?若你成为武林之尊魔教之首,天下美艳的女子多不胜数,何止一个陌姝茵?” “我如今唤你一声净尘尊主,可千万不要被眼前佳人所迷了心窍,如今全天下都在寻找陌家世女,你何不做个顺水人情,将她让出来,难道还想独吞不成?” 净尘锁眉一瞬,陌姝茵早已旧仇难平,倏然从他身后走了出来,赤影剑直指桑魔。 “魔教恶徒,休要胡言乱语,十三年前你为了灵红丹而残害我陌家上下十多口人命,这份血债我还未寻你偿还,今日你便拿命来。” 刚欲起剑,却被净尘拦下,夺过了她的赤影剑。 “净尘你…” 话不多言,见净尘心有所动,桑魔拍手叫好。 “这剑不错,不过陌姑娘若是想用它来杀我,那就可得问问你面前这位尊主了。” 第八章 佳眷仕途,攥握于心 净尘将眼眸一横,隐怒道:“不用拐弯抹角,有我在,谁人都动不得陌姝茵,神丹固然要得,但是我绝不会让它落入他人之手,你说的没错,红尘佳眷与天下至尊实在太过诱人,我一个都不想错过。” 表意之后,桑魔略一神惚,转而轻笑。 “新尊主果然不负众望,这世间谁还没有点野心?我自是懂你,但这眼前人不一定就是良人,珍重,告辞。” 说着,迈着步子远去。 这番阴阳怪气的教唆,分明居心叵测,净尘怎会善恶不分,还拦着自己报仇,那可是血海深仇啊。 陌姝茵愈加不解,想当年净尘为了自己可以上刀山下火海无所不能,更是为了能够打败桑魔而偷练邪功导致走火入魔,如今却眼睁睁让自己的仇人这般扬长而去,忽来的转变,让她不知所措。 “你…你为何…” 净尘低头望她,目色中透露出的诡谲森寒让人毛骨悚然。 “神丹未成,本尊暂且不急。” 陌姝茵一听,心凉了一大截,她不经意间往后踉跄了一小步,如今面对故人,竟会生出这样可怕之感。 她曾经告诉过他,神丹欲熬制而成,需分三个阶段,前十年陌药师倾心炼制,中十年经过桑魔之手,最后这十年又阴差阳错的换做了陌姝茵来接应,难道他真的…… “难道…难道你救我,只是为了灵红丹吗?” 她怯怯的问。 净尘鹰眸微眯,与她靠前一步,道:“难道你还想因为什么?” 原来,原来不过如此。 净尘生冷的话语击中了陌姝茵脆弱的心,她又后退,尽量远离这个如同魔鬼般的男人,他变了,早已不再是当年的他。 “没想到你竟然也是为了神丹,既然如此,道不同不相为谋,神丹欲练成还剩七个年头,我大可将它毁灭,绝不让心中有鬼之人得逞。” 净尘吐气轻缓,将赤影剑入鞘,看着她那双微微点点的柔波,道了三个字‘你不会。’ “你是什么性子的人我比谁都清楚,神丹在你手中我放心,也知道你为了我,绝不会将它毁灭。” 一语道破,陌姝茵有些手足无措。 如此不假,再续神丹的的确确是为了对付魔教,只不过净尘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至真至纯的小和尚,他的贪欲远远颠覆了陌姝茵的想象。 “你…你休要妄想,我绝不会给你。” “这可由不得你说。” 净尘将神剑放下,上前将陌姝茵纤腰勾住,抵在了斑驳的墙上,如此之近,陌姝茵脸颊一红,没有志气的软了下来。 “你当年是为了我才逃婚出来,也是为了我而炼制神丹,如今我要,由不得你不给。” 净尘熟悉的气息萦绕在陌姝茵四周,将她包围,令她窒息。 可如今的心悸算什么?仅仅嘲讽而已。 陌姝茵忍住了波光中那一抹呼之欲出的晶莹,声音有些颤抖。 “你…你当真已经忘了我?” 净尘那双被世俗侵染的浊目一定,将对方下颚轻轻托起,月下的身影昧味中却暗含诡弄。 只见他微微启唇,道了八个字。 “前尘往事,何足挂齿。” 第九章 竹林狭路,旧恨新仇 前尘往事,何足挂齿。 简简单单的八个字,像是真由心底发出,不容人怀疑。 陌姝茵含住了最后一口骨气,用力将对方推开,独自奔向了那被雾气笼罩的竹林深处。 却不知暗屋中的那抹玄影却屹然未动,清风吹开了他的玄服,挡住了他隐隐有些消然的面容。 往事多舛,长痛不如短痛。 突来的尊主,突来的旧人,让陌姝茵一时之间接受不了,亦不敢再去思忖他口中所言的何足挂齿,那该是一个如何痛心的结果? 但今夜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当陌姝茵伤情的独奔在幽静的竹灌之中,一个隐藏在深处的身影已经盯上了她,只闻听空中一声躁动,陌姝茵顿足回眸,脸上便被泼了一层刺肤的水渍。 她忙捂住了眼睛,可是那抹灼痛还是愈加明显。 这是毒药,是毒药… 竹灌开始变得模糊不清,她揉着眼睛,可越揉却越看不见,蹒跚的脚步一滑,跌在了一处水坑,染了一身稀泥。 “是何人在此?速速现身。” 耳边又是‘嗖嗖’两声,一阵阴风从陌姝茵身边飘过。 “到底是何人?别在此处装神弄鬼,有本事你就说话,别耍这种卑鄙的手段。” 一阵阴冽的寒笑催命袭来,由远至近,陌姝茵心头一紧,想要看清来者,却如何都看不清了。 毒药渗入眼中,灼伤着陌姝茵。 “你究竟是何人?竟对我这般陷害,我与你何怨何愁?” 陌姝茵怒吼着,来人收力站稳,走至她的跟前,一个熟悉的女声从头顶传来。 “尊主吩咐,送你去子书府。” 这个声音…是陈家三小姐陈语蓉。 陌姝茵顾不得疼痛,一阵发怵。 “你…怎么会是你?” 望着一头雾水的陌姝茵,陈语蓉秀眉一挑,道:“小小民女,你不必诧异,如今我已是尊主的心腹,你就该滚得远远的。” 心腹? 陌姝茵将薄唇一抿,似乎明白了什么,却又不愿相信。 “所以,你移情别恋了?” 陈语蓉羽睫一动,将涂满蔻丹的长长指甲从陌姝茵的脸颊划过,带着些许挑衅的意味。 “我说过,你斗不过我,陌家世女又如何?如今还不是被我践踏在脚下。” 陌姝茵捂着被灼伤的眼睛,痛处灌溉全身,她只得往后一退,强攻不得。 她未想过要与任何人斗。 “为什么要我回子书府?我不会回去的。” “呵,那可由不得你。” “我凭什么要听你的。” 陌姝茵迟疑道。 陈语蓉将狞笑收回,目光狰狰。 “陌姝茵,我这可是在给你机会,你别不知好歹。” “陌姝茵,三年前你让子书炫宇迷了心智,三年后又欲扰乱尊主心弦,怎么我看上的男子你一个都不愿放过?” 若说这世间有谁最恨陌姝茵,那便只有陈家这位三小姐,陈语蓉。 陌姝茵充耳不闻,趁其不备运气将最后的底牌——深藏于袖中的绵针刺出,使得陈语蓉浑身一颤,不得不躲。 等待她反应过来,陌姝茵已经逃离而去。 面对劲敌,打不过只能跑。 陈语蓉自不会善罢甘休,旋即飞跃而起,一路追赶。 陌姝茵更是一刻不敢耽误,也不知跑到了何处,只感觉足下突然失力,身下泥土倾倒。 整个身体失重着往下坠了去。 第十章 冥冥天定,只求不弃 周围冰气刺骨,陌姝茵在寒洞的石床上醒来,脸上已被裹上了一层白绫,她扶着石床坐起,脑海中一片混沌,模糊不清。 她只依稀记得昨夜被陈语蓉追赶,遇险坠崖。 潺潺的水流在空旷的洞中异常清晰,还有那方缓缓移来的脚步声。 玄衣无绣,步履渐稳,游刃有余。 “你的眼睛被毒药侵蚀,但好在发现及时,不致命。” 陌姝茵想起陈语蓉的那番话,她站了起来,闻声朝那人走去,直到近在咫尺。 “多谢尊主相救,姝茵无以为报。” 对方没有说话,他或许正望着她,但是陌姝茵看不清他的脸,只能一笑置之。 “姝茵父母早逝,初入江湖多亏尊主一路帮扶,这天地之间,从来没有人对我这样好过,姝茵知道尊主心怀大志,对我自然不屑一顾,但是姝茵仍然斗胆恳求,尊主能念在故人之情上,不要将姝茵交给他人。” 苍白的薄唇毫无血色,连同声音都这般憔悴怜人,楚楚波光怜悯触弦,让人不忍拒绝。 但是净尘却独独不太一样,他语气一沉,冷冷回绝。 “这于我有何好处?” 陌姝茵听言,动了动羽睫,止住了那抹失望,强颜欢笑。 “姝茵可以为你洗衣做饭,可以为你添柴烧火,可以为你鞍前马后,可以为你做很多很多,只求你不要将我推给别人,我一定尽我所能,不给你添乱。” “你不是害怕我得到灵红丹吗?” 净尘缓步走上前,从黑暗中出现,月色映照在他的脸上,显得如此清俊。 “陌姑娘,我究竟要如何说你才能明白,我与你的缘分早已在三年前结束了,我如今想要的不过就是那粒灵红丹而已。” 陌姝茵晃着脑袋,尽量不让对方的话灌入自己的耳朵,却是徒劳,她慌乱中抓握住了净尘的手,紧紧不放。 “净尘,我知道你不是薄情寡义之人,向来最明智,你若要灵红丹,我便给你,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只求你别将我送到子书府。” 听着佳人恳求,净尘斜斜的看向她,依旧不为所动。 “陌姑娘怕是弄错了,本尊只要神丹,不要人。” 不要人…不要人… 你不要我,那我,还能如何? 僵持顷刻,陌姝茵只能不舍的将对方的手放开,垂下三千青丝,连同那份陌家的骄傲,她不再多言,不再恳求,心中已死,执念何存。 所谓的一往情深,不过只是他想忘了,而她却不愿放手。 “净尘,我问你,这尘世间的诱-惑当真这般大吗?能让你摒弃了你曾用毕生追逐的佛,摒弃了你原有的本性?” 听着陌姝茵的话,净尘只将双手攥得更紧,当时为何会突然心智不坚,或许只有他一个人最清楚。 “净尘,佛海无涯回头是岸,这句话是你教我的,难道你都忘记了吗?” 殊不知陌姝茵说着说着,眼角又浮起一层香润,同着那药性,使得这双明眸又火辣辣的疼痛起来。 藏于白绫之下,净尘看不见她的痛苦。 第十一章 绝言不留,危语叱蓉 “净尘,我不要你做什么尊主,我不要你进入什么魔教,你可不可以为了我重新回头,就一次。” 尽管挣扎再多,可最终的结局还是一样,净尘不愿伤她,却不得不伤她。 他徐徐启唇。 “恕本尊直言,陌家世女是否太过高估自己?你若有这劝诫别人的能耐,倒不如好生想想,自己如何才能在这世间立足,如何才不再这般清弱。” 陌姝茵摇头,上前微微一步。 “我从来没有想过今生还能与你这般近的说话,净尘,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但是我知道你一定是有苦衷的,你心中有什么痛处可以同我说,我…” “够了,”净尘眉头一皱,隐怒打断,“本尊不想与你多言,待你眼睛好了,自己去子书府吧,休要再让我动手。” 语落,净尘将手从她怀中抽离,拂袖而去,独留陌姝茵一人静静的伫立在暗洞之中。 徒留彷徨,无助,失落。 他开始讨厌自己了吗?陌姝茵不知道,她无法揣测他的心,根本走不进他的世界,而如今他心中的那个天下,已经再也容不得她的影子了。 可什么又是他的天下?是刀光剑影的争夺?是要摒弃所求才能得来的荣誉? 陌姝茵真的不懂。 叶脉本无声,只恨风抚来。 净尘刚出洞口,便不再前行,而是顿足不动。 “出来吧,别躲了。” 点点红润的香樟树后,一个女身极不情愿的探了出来,小心翼翼行到了净尘身后,心中有鬼,不敢擅自言语。 “本尊只让你将陌姝茵送至子书府,可没叫你伤她,陈语蓉,你可知罪?” 陈家三小姐陈语蓉面色煞白如纸,如今的尊主比当年的子书炫宇更加盛气凌人,她费尽心思巴结至今,可不敢掉以轻心。 旋即只将语气放弱,显得依人娇弱胆战心惊。 “尊…尊主,今夜之事的确是语蓉鲁莽,语蓉本想将陌姑娘直接带走,可奈何她拼死抵抗,语蓉也是不得已为之,请尊主明鉴。” “不得已?陈语蓉,本尊素来不喜欢那些趋炎附势谎话连篇的小人,既然陌姝茵今夜无事,本尊也懒得同你计较,但是请你记住,你既然选择跟随我,且就将你心中的那抹私欲扼杀掉,若有下次,必定诛杀之。” 狠话一放,陈语蓉瞬间不敢再做作,当下立即跪在了地上。 “语蓉知错,下不为例,恳请尊主原谅。” 净尘浅浅呼气,只觉心中乏味,不愿追究,陈语蓉见状,心中是一阵暖暖的欣愉,抬头望着尊主背影,更加崇敬与偏爱。 “尊主,夜已深了,可决定去何处下榻?” 月上枝头,二更已近。 净尘道:“今日就去满凤阁吧。” 满凤阁,是羡阳城知名的高轩华院,更是烟花柳绿笙歌艳舞之所,是所有王宫贵僚夜晚间最向往的场所。 脂粉裙带,酥香纤绝,醉生梦死,人间仙苑。 陈语蓉意会。 “柳叶小姐怕是也在那儿恭候尊主多时了。” 第十二章 先人之言,不可违背 小和尚不再是小和尚,他叫净尘,他是魔教的尊主,是渡坤魔尊眼前的大红人,名讳响遍大江南北。 自那夜起,陌姝茵再也没有见过净尘,每日都会有一名医者帮她换药擦拭,就这般浑浑度过了整整七日,她面上的白绫才终于得以取下。 再次见到久违的白光时,陌姝茵还是有些小小的激悦,当眼前的洞窟石壁轮廓逐渐分明,一个身影不请自来,在洞口日光的照应下,显得那样强横。 “陌姝茵,你的眼睛也好了,如今可以滚了。” 陈语蓉令人作呕的声音幽幽飘进了陌姝茵的耳朵里,她站起与她对立,若说狠毒,她自比不过陈语蓉,但若这般就害怕,那还不一定。 “我是尊主亲自救下之人,为何要听你调遣?若我不走,你能奈我何?” 陈语蓉不恼,倏然发力,将手中软剑弹出,直指陌姝茵胸口。 信誓旦旦道:“尊主说,你若不走,格杀勿论。” 格杀勿论… 陌姝茵一怔,看着对方刺过来那直挺挺的剑刃,心中一阵发憷。 但净尘怎会如此说?她余光中瞥见了陈语蓉唇边一抹似笑非笑的异貌,心中不甚思疑。 便将对方剑刃一推,道:“你休要胡说,我要见他。” 陈语蓉一笑,将剑收回,嘲意十足。 “可不是我将你诋毁,你当年逃婚之说,已经让子书府颜面丢尽,子书炫宇为了寻你,可谓劳心劳肺,然而你的心中却只有尊主一人,未免太可笑了些吧。” 陌姝茵听闻对方将话头一转,便知不对,还未等她做出反应,洞口外又徐徐走近一人。 月白华服,玉剑攥手,俊逸无涛,雅贵雍容。 乃羡阳城子书府贵公子是也。 “子书公子…” 陌姝茵看之,连连后退,惊愕无论。 陈语蓉与子书炫宇相视一笑,便转身离去,偌大的空间中,只剩下了两人空空对立。 “姝茵,别来无恙?” 不知是经历了三年岁月蹉跎还是悟出了真意,如今的子书炫宇眉宇间多了一份深沉的眷念与真挚。 这三年来,为了她,他宁愿终身不娶,若不是神丹再现,魔教追踪,他恐怕今生再也寻不到陌姝茵。 但这份深情陌姝茵注定无福消受,她的眼中只有憎恶,转身欲走,却被对方摁在了冰凉的洞壁之上。 “都三年了,你还是这样恨我?” 陌姝茵心伤未合,如今旧事勾起,只感一阵窝火。 “子书公子,你我井水不犯河水,当日父辈们定下的婚约大可不了了之,天下美眷多不胜数,你何必非要揪着我不放?” 见佳人挣扎,子书炫宇却不愿放手。 “两家之亲,幼时而定,先人之言,不可违背。” 先父遗言,陌姝茵当然不会忘。 犹记得当年自己五六岁之际,父母惨死魔教手中,夺走了父亲费劲毕生心血炼制的灵红丹,她弱小的身躯跪在血泊之中,父亲孱弱的手紧紧将她握住。 “姝茵,你记住,你和子书炫宇是有婚约之人,你以后一定要嫁入子书府。” 第十三章 世人害你,唯我不会 父母夙愿,陌姝茵不敢不从。 所以父母身亡的后来十年之久,她便同下人一般苟存在子书府中,却从未见过自己的未婚夫半面。 后来桑魔横行江湖,天下豪杰更是踊跃奔赴奇郎山峰,欲争雌雄,欲夺神丹,子书炫宇哄她出府,畅言若是能夺回陌家神丹一定将她迎娶进门。 才得以后来自己与净尘恰巧相逢,倾心不悔。 忆起往事,难以平复,不过如今却容不得她再三思虑。 “婚约是父辈定下的,可是我对你的感情却是真实的,姝茵,我知道你心心念念着那个和尚,我不会逼你,但是他已经入魔极深,不可逆转,你若一意孤行,到时神丹出炉,净尘获取,定会天下大乱。” 此言不假,陌姝茵陷入深深的沉思。 “可是我不同,我是子书炫宇,我可以护你一世周全,可以杜绝魔族对你的追逼,可以保护你,可以让天下不会因此而大乱。” 子书炫宇的话就像是一记重锤,狠狠的敲击在陌姝茵的心中。 她一回神,思忖着还是启言。 “公子之意我懂,但是你我终不是一条路上之人,还望不必执着,善恶有分,我自不会让魔教得逞。” “可是你如今底子这么差,魔教恶徒随时都会找将上门,若没有净尘的庇护又怎会险象环生?姝茵你别忘了,他现在也是魔教之人,他也是有目的的。” 有目的…他的确是有目的的。 子书炫宇见她有些动摇,又乘胜追击。 “姝茵,不论你是否对我有所偏见,但你始终都是我子书炫宇的妻,天下之人都会害你,但我绝对不会,你若跟了我,没有人再会打搅你,净尘也不会再纠缠不放。” 净尘,还有他口中那段‘何足挂齿’的前尘往事,净尘的绝情让陌姝茵伤透了心,如今魔教横行,她的处境的确岌岌可危,极需要寻得一处安身之所,可是子书府却是她永远也不愿投靠的地方。 “净尘…净尘他可能只是一时鬼迷心窍,我相信他能辨明是非。” 违心之言,陌姝茵其实早已在净尘的眸色中瞥见了那不可逆转的孤掷一注,他的魔性已经入骨。 子书炫宇将头一摇,“我知道你心里难受,我不逼你,但是你的安危是最关键的,我可以给你时间思虑,你若还是不愿,我自会放手,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陌姝茵无心的听着,浅浅颔首,惆怅又婉凄。 笃然一定心弦,又看向了子书炫宇。 “公子所言差异,恕姝茵不能奉陪。” 话音落下,陌姝茵伸出一掌劈向了对方的肩膀,子书炫宇将手一收,便见她趁机逃脱而去。 净尘他一定有什么苦衷,他一定是有苦衷的。 陌姝茵这样想着,她一定要寻净尘问个清楚,她一定要当面问清楚。 刺眼的日光灼伤着她方才愈合的双眸,她一路疾跃,遁着陈语蓉留下的足迹,来到了山顶一处云鹤阁楼之外停下。 楼中琴瑟之音此起彼伏,嫣嫣女吟之声飘入空中,陌姝茵望着这座新建楼阁,却越加没了底气。 第十四章 迷途不返,伤心欲绝 正在陌姝茵顿意之时,子书炫宇已经追赶上来,一只手温和的搭上了她的肩。 “有些事情不是亲眼所见你永远不会相信,若你真想去寻他,那就进去吧。” 眼前的楼阁虽高居峰顶,依旧巍巍耸立。 陌姝茵将心神一定,缓步朝那大门走了过去。 鼓足勇气,伸手推开,随着大门沉重的‘咯吱——’一声响,琴乐之声戛然停住。 她抬头,大堂内众多人等都朝着她投来诧异的目色,屋中这群人果然如她所料,风尘嫣然。 陈语蓉的脚步倒是比她的思绪更加迅猛,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她的面前。 “不知好歹,尊主在此午歇,岂容你来打扰,还不快走。” 看着陈语蓉的嘲怒,陌姝茵有些夷犹,但还是鼓起了勇气,挪开步子,朝着前方那高台尊坐走去。 那处富丽堂皇的高坐之上,是一身玄服的净尘,与之不匹配的,还有他身边那两位 衣不蔽体的歌姬。 净尘眉间透露着丝丝不悦,将怀中女眷放开,望向台下。 “原来,这就是你想要的。” 陌姝茵举步艰难,走至中央,实在不愿再上前,她视着对方的眼睛,如今所有想问的,都化作云烟。 她从未料到他会这般走入歧途一去不返,更不曾想到他会这般与女子消遣无度,在这天地之间,难道这就是他心中所求吗? 陌姝茵鼻息再次酸楚,看着堂内糜烂腐败,只感觉一阵翻江倒海的呕意,可尊坐上的净尘却不为所动,甚至还颇为享受。 “净尘,原来你心中的丘壑便是这些,我陌姝茵今日算是见识了,尊主之名与那庸庸之辈果然不分高低了。” 人满却鸦雀,众女子皆不敢张口疑言,净尘将怀中女子放开,饮了一口烈酒。 “陌姑娘今日见识,为时不晚,对,这便是我,我便是魔教尊主。” “可是…可是为什么…” “自古天下美眷都揽入枭雄怀中,本尊不想错过这世间任何一个佳人,这便是解释,你还有何疑问?” 解释… 还不如不要解释。 “陌姑娘,子书公子还在门外,你若想讨教心得,自去问他好了,想当年他可是全天下最让人艳羡的翩翩公子,自然阅美无数。” 净尘的语气中无故也带了些许讥讽,陌姝茵只感觉头都快要炸了,看着眼前之人迷途不返的模样,愈加心碎。 “净尘,你既然想要我回子书府,那我且满足你,谁让你是尊主呢?” 沉默间,只见对方浅浅颔了颔首。 陌姝茵只感觉一阵天旋地转,忍着红润的清眸,她夺门而去,再不归返。 倩影带着绝望消失在了远处,净尘方才还振振有词的模样颓然黯淡了许多,甚至出现了短时间的生硬。 “尊主,可还要继续奏乐?” 陈语蓉上前问道。 谁料此话刚出,净尘突然雷霆大发,将面前佳肴遽然掀翻,怒斥道:“滚,都给我滚!” 众人惊错,手忙脚乱提着艳红的裙角纷纷退了出去,再没人敢说话。 在净尘心中,这其实只是一出戏,一出让陌姝茵信以为真的戏。 第十五章 违心赴愿,喜红书柬 当陌姝茵迷茫的意识从那沉重的打击中逐渐清醒后,才知自己已经身在子书府中。 子书炫宇立在她的面前,如同一个温润如玉的公子,世间无双至。 “姝茵,所见皆真,你可还有何不解?” 陌姝茵摇头,神思却停留在了腕中那串念珠之上。 净尘说她是子书炫宇的未婚妻,但若是深爱,又怎会将自己这般拱手让给别人。 那种失落与漠然无以言说,陌姝茵将念珠攥进手心,心如灰烬,嘴角轻启,只说了两个字。 “我嫁。” 净尘,如你所愿了。 再没有第一次的执着坚守,陌姝茵疲乏了,三年的思念只是为了履行向悟清寺承诺的那句不可叨扰,可是那刻入骨髓的深情又岂是这般容易忘却? 即使净尘当真忘了,但是她永远不会忘。 旋即,陌姝茵想到了一件事,唤进了门外丫鬟。 在城西的那巍峨楼阁之上,净尘静静立于风中,陈语蓉遁着踪迹上了楼亭。 “尊主,这是子书府送来的请柬。” 净尘转身,看着对方手中端端递上来的喜红书柬,心中却一震。 她,要成亲了。 “子书府的东西何故送来于我?扔了吧。” 陈语蓉听闻尊主之言,自顾暗喜,刚准备退下,却被唤住。 “尊主还有何吩咐?” 净尘将目光放远至前方群山之中,眼眸中却无辜划过一丝神伤,难以揣测。 他问:“此物是子书炫宇送来的还是别人?” “听来者说,是陌姝茵。” 净尘点头。 “那尊主可要去赴宴?” “不去。” 一语刚落,玄衣一跃,坠入了无边的飓风之中,陈语蓉看着尊主离去,暗暗将手中的请柬撕碎,抛下了楼阁。 “陌姝茵,尊主如今已经不再是当年的那个人了,你注定无计可施。” 几时心绪浑无事,得及游丝百尺长。 树林中的新叶,在净尘的恣意下如同有了生命,短暂即逝,春意刚出,树林便是一片惨败的落叶,光秃秃的树枝凄凉的延伸向了空中。 搅了心绪,染了尘世,净尘离正道已越来越远,那遥不可及的锦路,他已经不敢奢想。 只能将隐怒的火气都化为化戾大功的一招一式,在树灌中穿梭着,不停的运气发功,摧残着一切可以摧残的东西。 “陌姝茵。” 所有的力气最终化成了这三个字。 发泄完后的净尘团坐在了一颗参天大树底下,浑身巨汗淋漓,染湿了衣裳。 想着陈语蓉方才端上来的那张喜柬,想着三日后的子书府,不仅一阵难受。 可这路分明是自己选的,难受又能如何? “小和尚,爹说尘世太浊,方有远离这纷扰,才能清醒了自己。” “小和尚,你武功高强,这一路上有你照应,是我陌姝茵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小和尚,这阡陌上的小花真美,以后我也想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小桥流水。” “小和尚…” 不论净尘如何平静,可耳廓旁却在不停的回荡着陌姝茵的声音,从相识到相知,从入魔到别离,一刻不多一刻不少,全都烙印在心里。 是抹不去的痕迹。 第十六章 红颜黯魂,城府设宴 子书府的喜讯传遍了天下,当日宾客络绎不绝,恐要挤破子书府大门,陌姝茵在丫鬟们手忙脚乱之下,抹上了红妆,呆呆坐在房中。 当日的这个决定,她早就后悔了,可是后悔又能如何?这皆是她的命,逃不掉的。 “爹爹,娘亲,女儿今日就要成为子书公子的妻,不负你们所愿,你们在天上可有为女儿庆贺?” 为了先父所愿,也为了净尘所愿。 “姑娘,宾客已至,该拜首天地了。” “再等等吧。” 陌姝茵说,却只能于事无补的待在房中,在心里默默等待着一个人。 请柬早已发出了,净尘会来吗? “姑娘,吉时已到,不能再耽搁了,这喜堂中可是坐满了贵宾,子书府的颜面全在这摆着呢。” “不,再等等。” 陌姝茵还是笃定的回绝了。 丫鬟毕竟是下人,新娘子不愿,她也没辙,正踌躇时,门外踏进了一个人,他挥手将房中人遣离,独自坐到了陌姝茵的身边。 “姝茵,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何必挂念?今日是你我大喜之日,你这般固执,可是让我情何以堪?” 子书炫宇说。 而陌姝茵只是将头一摇,抿了抿唇角,欲言又止。 “姝茵,他不会来的,他若心中还有你,怎会如此对你?” “我…我想再等等。” “时辰都到了,你要听话知道吗?姝茵你记住,今世是净尘抛弃你在先,你并没有错,不必这样折磨自己。” 折磨自己… 陌姝茵心头又一疼,此时门外又响起了丫鬟们催促之声,陌姝茵孱弱的动了动羽睫,无神颔首。 子书炫宇欣慰,亲手将陌姝茵发髻上的喜帕垂下,盖住了她如花的娇容。 这位子书炫宇的蜕变实在令人咂舌,让陌姝茵甚至有些怀疑他接近自己也是居心叵测。 大堂之上,一片喧哗赞叹美誉,他小心翼翼搀扶新娘而上,顶着众人艳羡的目色。 “吉时已到,新人引赞,进香叩首。” 高昂之声使得陌姝茵胆怯,她只待于花堂前不愿启步,子书炫宇握住了她的手,却见她手心全是冷珠。 “姝茵,这是必成之礼,不用害怕。” “可是…” “没有可是,和我来。” 子书霸道的将陌姝茵引了上前,真真好一对天作佳偶。 然而陌姝茵心中却想着另外一个人。 净尘真的不会来吗? 在众人戏谑喧闹声之中,她逐渐失了期盼,或许正如子书所言,他真的不会来了。 或许陌姝茵再也等不到他了… 这不仅仅是失落。 可就在这对新人刚双双跪下,预备叩首天地之时,突然听闻府外一阵躁动,多有动武之音。 子书蹙眉警觉,就见一个下人慌慌张张而来,跪在其耳边低声喃语了两句,那团诡谲的黑影便已经从府外压了进来。 子书炫宇脸色一变,骤然起身,众目之下将陌姝茵护在了身后,凶气勃勃怒视着来者。 “今日公子大婚,实乃羡阳之绝,本尊携桑魔尊主前来恭贺,还望公子不要吝啬。” 来者一行气焰嚣张,无拘自如,人未到音却先至。 这个声音是,是净尘,他是净尘… 第十七章 硬闯来客,断情浊饮 陌姝茵一惊,倏然将面上的喜布掀开,果然来者一行人,为首的二人皆是熟面孔。 净尘他果然还是来了,难道…难道他后悔了,他是来带自己走的吗? 陌姝茵安奈不住内心的窃喜,却见对方的眸色至始至终未看过自己,随即浮出一阵隐隐的失落。 今日羡阳城的主角子书炫宇自然不悦,来到来者毫不忌讳的便下了逐客令。 “多谢尊主告知姝茵下落,子书感激不尽,但今日是我子书府喜宴,怕是不能相迎尊主驾到。” 净尘听言却不恼,奉上贺礼,足足五六箱珠宝,丝毫不吝啬。 “公子不必惊慌,本尊今日前来,单单只是贺喜而已。” “尊主客气,若只是道贺,我子书自然相迎贵宾,但若是为了别的目的,那…” 不等子书炫宇说完,净尘将他打断,唇边含着一抹浅意。 “公子切勿多疑,本尊来都来了,难道还想赶我走吗?” 说言,顿了顿,余光中忍不住瞥了一眼陌姝茵。 又道:“子书世家与陌家当年门当户对,二人更是早早定下婚约,如今喜结良缘,何人不羡,我祝二人白头相守,早结佳晶。” 魔教之人的突然造访让子书炫宇措手不及,不过见对方来势不凡,纵然不想在新婚之日惹是生非,而听他所言更不是想要劫婚,故而不好再下逐客令,只能吩咐下人新备桌椅,请君入座。 转身去寻姝茵,却见佳人眼中已经啜上了一层红晕,润湿无比。 陌姝茵将腕中念珠又握紧,远远的望着净尘那副悠然无事的模样,就真如他所言,今日真的只是为了来道贺,并非带她离去。 可是姝茵却不信,净尘,你今日前来定然是为了我才对,又何故在我的面前说出这样一番撕心裂肺的胡话?净尘,你真的愿意就这般将我拱手相让? 我在你的心中到底算什么?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他们也曾对彼此许下过山盟海誓的诺言。 就像等了一世,他终于不再是出家之人,却早已忘了初心,他对她的爱,早已忘得一干二净。 陌姝茵轻笑,悄悄抹去了眼角的水润,冉冉走到了他的面前。 “今日尊主驾到,实乃姝茵荣幸,为表敬意,先敬尊主一杯。” 语落,她将桌上酒杯斟满,用袖掩之,一饮而尽。 若无风尘往事,何来苦酒灼心。 陌姝茵不喜饮酒,净尘从未让她沾过酒,今日得以尝到滋味,果真不好受。 饮完一杯,她忍不住呛咳了几声,眼眸却不离净尘。 净尘见她颇有兴致,也站了起来,二人对立相视,却只化在苦酒之中。 “少夫人抬爱,本尊还礼。” 说着,也自倒了一杯酒,顺喉而下,一阵灼烧。 “尊主好酒量,姝茵再饮一杯。” 一杯一杯又一杯。 一杯谢你当年救命之恩,一杯还你当年舍命之情,一杯断你我今世之念,至此再不往来。 三杯下肚,已是一阵晕眩,她脚下一颤,与对面之人又近了一步,但却并未触碰半分。 第十八章 执念随风,念珠无存 净尘沉稳的鼻息已经可以感触到,陌姝茵忍着一抹酸心,伸手将手腕之中那串念珠端在了对方面前,苦笑道:“前尘往事不必提,这串念珠当以归还原主。” 这念珠记载着他们所有的故事,净尘接过,这是不顾一切风花雪月的结局,这是破庙中偷尝禁-果的惭悔,还有对她深深不化的执念,全在这串念珠里面。 但他并没有多想,只将念珠握紧,掌中一运气,方才还圆润分明的念珠瞬间在他的手心化为一团灰烬,随风而散。 “你…” 陌姝茵的悲郁已经盖过了淹没在舌根的话语。 待净尘将手中灰烬散尽,才回头看向了她。 “本尊祝贺陌姑娘新婚如意。” 又是祝贺,竟又是祝贺…… 一地残败的念珠,一个绝情的人,陌姝茵终于恍然大悟,也终于明白这三年来他未曾寻她,并不是因为他心中的佛,而是因为陌姝茵这个女子在他心目中根本不值一提。 她笑了,笑得哀戚痛彻。 “尊主,果然是尊主,姝茵,明白了。” 若你将姿态放软一些,我定会再次为你逃婚,哪怕顶着被全下人之人唾弃的风险,也无所畏惧,可你为何要这样一次又一次伤我的心?口出不屑,大言不惭。 净尘,这世间的贪嗔痴真的这般让你着迷?而我陌姝茵不过只是世间的一粒尘埃,就该被你抛弃? 这就是真相吗?陌姝茵颤颤抖抖的摇着头,不可置信却又无法给予诠释。 “你…” “少夫人,吉时快过了。” 净尘的话就像是一根根毒针,陌姝茵缓缓的听着,润眸却落在了脸上,看到的依旧是绝断的、固执的不可逆转。 这就是结局? 她不愿相信,却又不得不信。 净尘,你真的不愿挽留,眼睁睁看着我这般嫁为别人之妻? 陌姝茵迷茫了。 子书炫宇合时宜的上前将她扶稳,怒目不减,仇视着净尘,一刻也不愿放过。 “姝茵不胜酒力,有得罪之处还望尊主海涵。” 净尘唇边一声笑,道:“新人敬酒,并无得罪之处,一阳初动,二姓和谐,十全无缺鸳鸯和,春宵一刻值千金,若公子再耽搁,怕是要误了这良辰吉时了。” 子书回礼,将陌姝茵徐徐领走,佳人却一步三回头,情弦触动,念念不舍。 陌姝茵依附在眼角的泪渍最终还是没能忍住,潸然泪下。 痛彻心扉却哭得无声。 无声的倾诉,无声的思念,无声的悔恨,无尽的痛苦。 早知今日,当初何故相遇?不如不聚。 三杯绝情酒道不尽今世牵挂,喜布下的陌姝茵用泪水洗刷着脂嫩的脸颊,却洗不尽内心的痛处。 幸好有东西挡住了她的脸,不至于让她如此失态。 一拜天地,拜不尽此生眷念,二拜三叩首,今生夫妻红线牵,再无回头路。 净尘,这便是你想要的结果,如今可满意了? 净尘,对不住了,姝茵再不能陪你走完今后的路。 再不能,与你一同踏便万水千山,荆棘与阡陌。 缘至此,无言对。 第十九章 婚夜转机,醺醉相依 净尘真的没有阻止,甚至没有再说一个字。 整个流程异常的顺利。 昏暗的婚房中,莫名带着嗜血的味道,陌姝茵独自一人来到铜镜之前,从梳妆台中摸索出了一把小刃,捏在手心。 正在这时门外突然闯进了一个身影,陌姝茵以为是子书炫宇,忙将刀刃护体,却不曾想进来的是一个丫鬟,浑身泥泞。 “少夫人,渡坤魔尊杀进来了,公子正挡着呢,您快逃吧。” 陌姝茵一怔,手中的刀刃落地。 “渡坤邪魔为何要来?” 小丫鬟不顾陌姝茵的惊疑,只急促的将她推攘到了门口,慌乱无比。 “渡坤魔尊说神丹在你之手,若你嫁入子书府那神丹就注定是少爷的了,所以,少夫人别问这么多了,快走吧。” 神丹… 神思之余,隐隐约约还可听见从那大堂处传来的声声厮杀,越来越近,不像是假话,她绝不可落入渡坤邪魔之手,绝不可以。 “少夫人,来不及了,你快走吧。” 丫鬟又道,带着弱弱的哭腔。 当下之即,陌姝茵只得遵从他人之言,先魔教一步逃离了子书府。 事来突然,不容人质疑多虑。 而这一逃,当真落了个清静,据说那日渡坤邪魔大闹子书府,死伤无数,还好子书炫宇肯放自己一条生路,不至于落入他人之手。 借着月色,陌姝茵忧悒的藏匿在了树梢之上,春雨随着闪雷而下,将她全身浸湿,握着刚从集市上寻来的酒壶,里面的酒已经灌下了一半,一边喝一边吐,分明不胜酒力,却依旧往死里相逼。 模糊中不知从何处伸出了一只手,将她的酒壶夺下,陌姝茵揉了揉眼睛,正欲起身,却翻身不甚坠到了树下,浑身染了一层稀泥,狼狈不堪。 “是何人在此坏我雅兴?” 低喃着酒语,就算再擦净眼眸,凭着隐隐约约的雨雾也看不清前路,她摸索着大树站起,却感觉自己被一双手扶住。 “你是谁?” 雨雾之中,陌姝茵触到了来人的胸膛,莫名感觉到了一股来自对方体内的烈火炙热,她却推开,在泥坑中蹒跚。 可是那人却不依不饶,一直跟随在她的身后,直到陌姝茵无力再行跌倒在了泥潭之中,他才将她抱起,入怀。 躺在此人怀中,陌姝茵既害怕,却又心安。 害怕,因为他是尊主,心安,因为他是净尘。 净尘在荒山中寻了一处破损的庙宇,将她放在干草之上,不语。 尽管心中畏葸至极,但陌姝茵还是将薄唇一勾,借着酒意来袭,攀上了对方的肩膀,在净尘的耳边低语。 “小和尚,我知道你不待见我,我也不会缠着你,你若想要灵红丹,我便告诉你炼丹的位置,就在当年的赤影洞中,你可将它取出,单独炼制。” 净尘浑身一颤,没想到陌姝茵会这般信任自己,世间万人想要得到的神丹妙药,却被他这般轻易获知,或多或少有些惊异。 “为何放在赤影洞?” “因为那是你第一次为我舍生忘死的地方,姝茵怎敢忘记,那日你为了帮我寻得一方仙剑,不惜与赤影洞中的怪物拼杀一-夜,负伤累累而归却不让我所知,你当真以为我不知道?” 第二十章 三秋错过,天地无补 净尘沉沉一呼,将她扶正,而她却已经紧紧合上了眼睑,额头一沉,喁喁自语,再听不清。 “你难道不怨我?” 陌姝茵摇了摇头,似听非听。 “小和尚,我有些醉了,你…你快回去做你的尊主吧。” 净尘想将她脸上的青丝捋顺,却被她制止。 “你很想让我走吗?” 却见陌姝茵将头一点,道:“你心中的大业我帮扶不了,你愿意作何便去作何,今夜我真的累了,你快走吧,我想休息了。” 浅浅合上眼睑的陌姝茵,看不见净尘眼眸中隐藏不住的那缕情愫,净尘的思绪早已被冲动所麻痹,他将陌姝茵按在了干草之上,急促的呼吸早已递上了她的柔唇。 陌姝茵一惊,咬着牙,狠心将净尘从自己玉体上推开。 “姝茵无福消受尊主厚爱,恳请尊主休要强迫,姝茵虽是一介布衣民女,但也有自身的原则,望尊主就此放过,姝茵一定感激。” “放过?” “你可是尊主啊,天下美眷尽揽你手,又怎会在乎我一个陌姝茵?” 她悲恸的说着,冷峻如他当日的决绝。 “好,我走。” 净尘冷冷一笑,摔门而去,狂风暴雨再次趁机灌入了小屋之中。 而陌姝茵则一直蜷缩在墙角,躲着雨水,躲着寒气,躲着尘世间的一切,朦胧的酒意早已消散殆尽,她空洞的望着前方,静静不言。 此生所愿,不过寻一良人,相守终老,不离不弃,青丝白发。 这便是陌姝茵最纯粹的奢望,如今看来再也不可行了,她忘不了净尘,接受不了任何男子。 “净尘,若你还是原来那个小和尚,那该多好。” 她拒绝了净尘,也拒绝了自己,如今他走了,这样也好。 整整一日,她就这样静静的坐着,停了雨白了天,又等来了日落月出,直到她沉沉睡去,净尘才重新踏进了这座庙宇。 看着她,深思过往。 熟睡中的陌姝茵嘴角一动,又说起了胡话。 “小和尚,听闻奇郎山明日有流霞,你陪我去看好不好…” 虽是三年前的话,却勾起了净尘一阵酸楚,若不是因为那晚子书炫宇设计让自己误会了姝茵,自己也不会狠心抛下姝茵离去,也不会错过那夜的流霞。 如今他才知道,曾经那段所谓的情伤,不过都是子书一手构造出来的假象而已,蒙蔽了自己的眼睛,让自己一直误会了姝茵。 整整三年,他不是不能去寻她,而是不愿去寻她,因为他以为陌姝茵心中之人一直都是子书炫宇。 错过的三年遗憾,再无法弥补。 无法弥补...... 当初阳再起,陌姝茵在一阵诡谲的气氛中将惺忪的眼睑展开,瞥见的却是一张陌生的脸。 此人五官凶恶,不像善类。 “陌姝茵,你以为你能逃出我的手掌心吗?” 来者狞笑,不寒而栗。 “你…你是何人?” 陌姝茵迅速从地上站起,对方强大的邪气已经蔓延到了整座庙宇之中,无处可逃。 “我叫渡坤。” 渡坤,他就是渡坤邪魔… 第二十一章 佳人如物,回辞笃绝 费尽心思躲过了子书府的寻觅,却始终躲不开魔教之爪,本以为是上天怜惜透下一束光芒给自己,却不想是让自己踏入了另一道鬼门关。 渡坤洞内,众人把酒言欢,彩裙艳舞,自在人间,魔尊上座于中央,右净尘,左桑魔。 “今夜摆茶设宴,当有一个喜讯同两位道来,不知二位尊主看之,可会惊否。” 渡坤兴头一起,双手一拍,便从那石洞后走出来了一群人,并非都是教奴,那中间押着的乃一孱弱女子。 “陌…陌姝茵…” 桑魔自比不得净尘能够沉住气,当即便唤了出来。 “教主,据说当日此女被子书藏匿起来,不知教主如何寻得?” 渡坤仰天大笑,命众人将陌姝茵手上束缚的麻绳解开,道:“这世间哪里还有我寻不到的人,不过这陌姝茵虽是一介女流,但却紧系天下苍生,这等奇女子,我魔教又怎会轻易放过。” “不知教主有何打算?” 桑莫说着,可眼角却划过一丝厌恶的光束,渡坤魔尊酒兴正浓,并未察觉异样,抬手指着玉阶下的陌姝茵。 道:“此女不仅重要,模样到也不赖,不如我便做个顺水人情,将陌姝茵赏给净尘尊主如何?” 方端起酒杯的净尘手上一顿,并未想到魔尊会点上自己的名讳,对于陌姝茵的突然出现他自然比任何人诧异,但却隐藏极深。 得姝茵者得神丹,得神丹者得天下,如今魔尊这般问,明显是在试探自己,如何能够接受,当即便将酒杯放下。 起身道:“教主抬爱了,净尘方入教不久,此礼重大,万万不能接受。” 渡坤眼眸一眯,“你当真不要?” “不要。” “那好,既然你不要,那我就给桑魔了。” 净尘闭口不语,丝毫没有改变之意,目光始终只落在自己面前,这倒让渡坤魔尊感到一丝欣慰。 转而又对桑魔道:“此女的关键所在不用我多言,如今我将她给你,你万万不可拒绝,待神丹出炉,方从长计议。” 桑魔点头,暂时不想违背,命人将陌姝茵带了下去。 临走之时,陌姝茵仍旧念念不忘,可是那位她忘不掉的人却并未对她有丝毫的留念,这是一种屈辱,就像突然被人赤-裸裸的扒光,将自己在众目之下暴露无疑,遭来鄙夷与戏谑。 当佳人下场,场上左右二人不经意间双眸交汇了一番,似有什么目的般,桑魔便借称醉酒,退了下去。 这是一间清净的房间,比起屋外的喧哗,显得格格不入,陌姝茵虽被点了穴道,只能坐着,但这心一刻都安静不了。 帘外一动,是桑魔的身影。 陌姝茵的眼底含尽了仇恨,恨不得立马冲上去与他拼个你死我活,可桑魔明显淡定得多,他将众人遣走,给她解开了穴道。 “此地不宜久留,你快走吧。” 桑魔说。 陌姝茵方才的激恨就像瞬间被人浇了一盆冷水,火在心中却难以爆发。 思忖半响才道:“十三年前,你害我家破人亡,今日就算斗不过你,我也要为父母报仇。” 第二十二章 放质私逃,血溅魔道 桑魔叹了口气,却也不恼。 “陌姝茵,我老实告诉你,当年诛陌家满门的人是渡坤魔尊,不是我,当我领命赶到时陌家已是一片狼藉,我在废墟之中拾得神丹,后移居奇郎山峰,谁料魔尊得知此事设计害我,欲逼我交出神丹,才引得众人围攻,净尘与我死拼。” “你要恨的人不该是我,自己好生想想,我若想要杀你,三年前你能逃出奇郎山吗?” 答案自然是不能。 当年血拼,双方孤掷一注,凭着化戾大功的净尘略胜一筹,桑魔残命逃脱,若当时的他再给自己致命一击,也不是不可能。 陌姝茵听言,思忖着。 “既然是渡坤邪魔,那我定要亲手手刃了他。” 说着,便想冲出去,桑魔立即拦住。 “你疯了吗?你当年受了重伤损了所有功力,如今连陈语蓉都打不过,你拿什么和魔尊拼?” 一语惊醒梦中人,看来定冲动不得,陌姝茵回想着那场来不及说再见的往昔,泪水又一次满溢眼眶。 “那净尘呢?他知道吗?” 桑魔点头,“今夜注定是场腥雨之夜,你的到来是我们不曾意料的,陌姑娘不如先行离去,这样净尘也会安心一些。” “屋外有一匹快马,你先走,我来断后。” 为何要离去?难道今夜会有什么变故吗? “是净尘让我走吗?” “对。” 陌姝茵不知道自己为何要相信桑魔,只是知道净尘信任他,所以自己也跟着无条件的服从。 骑上了快马,陌姝茵却不愿挥鞭,桑魔害怕被人察觉,不等她再多留步,替她挥鞭。 疾马狂奔,瞬间消失在浓密的丛林之中。 可待桑魔转身回到渡坤洞时,却被教徒摁在了地上。 渡坤魔尊端着酒杯,悠悠走到了他的面前。 “桑魔尊主与我存有二心不是一天两天了,十三年前夺走神丹独自炼制,今日又在我眼皮子底下放走了陌姝茵,还想瞒天过海不成?” 桑魔惊愕无比,自己方才行事几多小心,并未被人察觉,可是眼下魔尊信誓旦旦,却像是亲眼所见一样,不可思议。 “教主,我…” 话语未落,一杯烈饮便泼洒在了他的脸上,“你以为我当真是想留住陌姝茵吗?这世间的一切,终究逃不过一个情字,陌家世女不过如此,本教有净尘尊主足以。” 说着,将鹰眸投给了一旁不甚多言的净尘,净尘冷冷回眸,瞥去了所谓的尊教之道。 “今日,陌姝茵必亡,反我之人也必亡。” 还不等渡坤魔尊得意的笑毕,桑魔锋利的长刃已经抵上了他的肩膀。 “你以为凭你就能杀了我?” 渡坤魔尊鄙夷一瞥,运气而行,瞬间洞中一片大乱。 同教厮杀开来,血溅四壁。 这些陌姝茵自然是看不到的,但当她的马匹越行越远,内心中的不安就愈加明显了起来,还不等她想明白,马身便毫无预兆的往前一扑,像是被底下什么东子绊住了脚,旋即连人带马坠入了深暗的山谷之中。 陌姝茵屏住了呼吸,甚至没有来得及呼唤一声,就这样消失不见了,只在漆黑的空中留下了马匹那一声凄厉的长啸。 第二十三章 改教换主,踪迹难觅 渡坤魔尊不会让任何一个背弃他之人逃脱,就连无辜的陌姝茵他也不会放过。 可就是这样一个狂妄自大目中无人的教主,最终还是因为对自己的太过高估而惨败在两位尊主手上,他有准备,别人亦有准备,筹谋多久的计划,终于得以实施。 桑魔且不论,净尘早已将世间奇功化戾大功练到了如火纯青的地步。 二人反意明确,处处隐藏实力,这一战中险胜渡坤魔尊。 当夜渡坤洞中血流成河,凄凄惨惨,在连续几日的血腥味中,两位尊主才恢复了血气,可这周身的伤痕一时却难以愈合。 净尘负手而立在那处山谷之中,满腹着惆怅与焦虑。 “禀尊主,还是没有寻到人。” 一连十几日,他听到的皆是这句话。 没有寻到人,没有寻到人,怎么会寻不到人呢? 桑魔的脚步停在了他的身后,有些踌躇。 “都是我不好,让她当夜逃脱,遭到了渡坤布下的陷阱。” 可是桑魔也知道,如若陌姝茵那夜没有逃走,也不一定就能全身而退,只是想在夹缝中为她搏出一条生路,却不曾想这生路演变成了不归路。 净尘没有责备,只淡淡问了句:“你如何打算。” “如今弑父大仇已报,我也看透了这世间的丑恶,不愿再涉足,只愿寻一处清静之地,安享余生。” 此想法竟与陌姝茵当年之言不谋而合,但这些皆是净尘亏欠她的,当下便也不阻止桑魔,只道了句后会有期。 渡坤洞中再无渡坤魔尊,桑魔的名讳也在短短的时间内销声匿迹,连同陌姝茵的踪迹。 “禀尊主,山下有一民妇,道是见过陌姑娘,已经请上山来,尊主可要见?” “见。” 消沉了几月的净尘终于难得心中一动,抛却了三千烦丝,以礼招待了那位老妇。 老妇人年纪稍大,白发苍苍,一双耳朵有些失聪,眼睛也变得浑浊不清,但净尘依旧像个后生一样尊敬的为她端茶递水,想要消除她心中的惧怕与顾虑。 “老人家,不用害怕,你且实话实说就好。” 老妇人颔了颔首,颤颤抖抖道出了原委。 “实不相瞒,我家就住在山下,那日我起得早,就想上山拾些柴火,可就在那半山腰上,我…我看见了一个女子血迹斑斑的倒在地上,像是…像是从山中跌落一样,我就鼓起勇气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 说到此处,老妇人深深吸了口气,双目中是掩饰不住的惊恐,像是在努力回想着一件可怕的回忆。 “可…可她已经没有鼻息了…” 没有…没有鼻息? 净尘方才在心中萦绕的希望瞬间破灭,攥紧老妇人的衣袖,嗔言。 “你休要胡说,好端端一个人如何没有鼻息?” “是真的,”老妇人见对方动怒,蜷缩在了一旁,“老妇没有骗人,那姑娘的确已经死了,她的身旁还躺着一匹被摔死的马,这都是老妇亲眼所见,半句不假。” “你既然说她死了,那她的尸首呢?尸首呢?” 老妇人一顿,逐渐含糊其辞。 “我…我不知道,当日见状后我便赶忙回家寻人,再去时,那位姑娘已经不见了,村里人说,怕是…怕是被附近的豺狼给叼走了…” 第二十四章 烈酒灼心,趁虚而入 这位老妇人虽年纪较大,但是思绪清晰,加之语气诚恳,在强大的威逼之下阵脚虽乱,但却勇于坦言,让人不得不信。 净尘不愿再听,自放她走了。 随后又多次派出教徒到村中寻觅,可得到的答案都是,那位姑娘被豺狼叼走了,甚至还有人说亲眼看见过豺狼食人,呈上了皑皑白骨。 净尘早已陷入到了一片混沌的漩涡之中,一蹶不起,诛心的绝望与痛处,他如今才得以体会。 曾经的她那么近,可如今却了无踪迹,何处错了? 他才知道自己有多么爱她。 当酒雾之气在他的身上弥漫开来,四周教徒已被遣散,陈语蓉穿着与陌姝茵同样的素衣装发婀娜的挪着步子姗姗走近了巍延的楼阁之中。 微风将大堂内帷纱吹起,透着一种朦胧的诱-惑。 “你是…你是哪位?” 酒气很重,他已经饮了三个昼夜的烈酒,却催不眠撕裂的心。 陈语蓉脚步略轻,在青纱间浅浅欠身。 “净尘,我是姝茵啊。” 语气分明不像,可净尘却偏偏相信,他将酒杯一扔,飞跃了青纱遮挡,将对面而来的女子揽入怀中。 烈酒让他失去了辨别是非的能力,就连陌姝茵的影子也在脑海中逐渐变得模糊,就算如今眼前是一场梦境,他也不愿再错过关于她的一分一毫。 “姝茵,你去了何处?为何现在才来?” 陈语蓉周身的香气摄人魂魄般影响着净尘的辨别,只见她将外衣一滑,露出了香诱的酥肩,借机爬上了净尘的耳朵。 “你不是想我吗?所以我便来陪陪你。” 净尘迷离了双眼摇摇欲坠,却将对方抱得更紧。 “你真是不走寻常路,但是答应我,从今以后不可再离我半步。” “我答应你,从今日起,我就是你的妻,我们形影不离。” 净尘满意一笑,将对方抱起,转进了内室。 这是陈语蓉最为满意的诡计,包括山下的整个村庄都早已被她买通,什么得知真相的老妇人全在她的计划之中,如今陌姝茵的死讯被传的沸沸扬扬,昔日的尊主早已彷徨在情伤之中,刚好可以趁虚而入。 她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得到净尘。 当她颇为满意的从甘甜的醉梦中苏醒,迎接她的却是净尘冷冰冰的双眸。 “陈语蓉,你真大胆,难道就不怕死吗?” 率先清醒总是能占得先机,看着对方如此冷峻,陈语蓉难得娇娇垂泪。 “语蓉不敢,只是昨夜尊主凭着酒意将语蓉误认为陌姑娘,故而语蓉不敢违背,所以…” 瞥见她在嘤嘤哭泣,净尘却无心风尘,只将手一挥。 “罢了罢了,你想如何就如何吧,不要再来烦我。” 见他要走,陈语蓉紧忙从锦被中蹿出,从他身后紧紧抱住了他。 “净尘,为何事到如今你的心目中只有陌姝茵一人?那我呢?我可是处-子之身,如今才过了一-夜你便不愿管我,可让我何去何从?” 这句话倒是真情实意,净尘听得出来,想着昨夜那场荒唐之举,心中不免也泛生出了一抹愧意。 “那你想如何?” 见对方语气软下,陈语蓉抹尽了眼泪,道:“我想做你的妻。” 第二十五章 虚度韶华,浊气暗显 自来的嘲意,不言而喻。 净尘将陈语蓉的手掰开,忍怒不言。 “陌姝茵到底有什么好?她能为你做什么?净尘,如今真正陪伴在你身边之人是我,不是她。” 对方刚启足的脚步瞬间顿住,脸上滑走一丝伤忧。 “净尘,这世间只有我才是用心真正对你之人,不论你作何我都支持,从来没有说过一个不字,你为何就是不愿给我一次机会?” “净尘,陌姝茵回不来了。” 她当真回不来了吗?如若这样,这世间还有何值得留恋之处? 只见净尘将垂在双侧的五指攥紧,却难以泄愤。 只留下一句话。 “你若想做这魔教夫人便去做吧。” 不愿纠缠,不愿再与这个女子多说一句话。 ...... 昔日的净尘尊主在教徒推崇之下胜任教主之位,天下相传,不服者逐一被歼灭。 而那位心怀叵测的陈语蓉终于如愿的当上了她的教主夫人,没有隆重的婚庆仪式,只是一个噱头,却神气四方。 “教主呢?今日还在忙吗?” 陈语蓉不满的问着底下之人。 为了能够侍候好这位夫人,倒是寻了不少侍女上山,日夜陪护,只是如今的她什么都有了,却越来越难以见到净尘了。 “禀夫人,教主今日练功,说是不能打搅。” 不能打搅,永远都是不能打搅?那她这个教主夫人还有什么意义? 便不再顾及此言,孤身冲进了渡坤魔洞,可刚一进洞口,却被一记光束拦住,阻在了拐角之处。 “说了不见,为何强来。” 这是净尘的声音,陈语蓉面上露出了一抹欣悦,道:“净尘,我见你日夜练功辛苦,故而想送些茶水点心来,没有别的意思。” “不要。” “可是…” “以后请称我为教主,走吧。” 空洞的声音在四周洞壁上回荡,净尘只有每日靠着练功混时,专心于其他事物上才能让自己不再这般难受,长久的思念无处寄托。 年复一年,就这样虚度着,又过了整整三年,净尘的造诣已然超过了当年的渡坤魔尊,在江湖之中屈指可数,少人能敌。 可是随着时日的流逝,他也逐渐发觉了来自身体内那处微妙的变化,似有一团浊气在其中,摸不着又触不到,只是偶然会在自己运气发力之时出来捣乱,而且这团浊气还在日益渐大。 他想捕捉,却又无从下手,控制不住。 陈语蓉自来胆量渗人,自然不会被净尘这句话吓走,就在对方神思之余,她已经缓步走到了他的身旁。 “不是让你走吗?陈语蓉,请你不要挑战我的忍耐度。” 陈语蓉一笑,跟了他三年,当然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只是将点心散开,拾起一块,端在了他的面前。 “教主,满凤阁的柳叶姑娘最近身子抱恙,口中可还一直念念着教主的名讳,难道不愿去看看?” 说起柳叶这位羡阳名妓,净尘更多的是怜惜,二人之间往来相处也并非世人眼中那般龌龊,只是朋友,更甚是知己。 “柳叶如何了?” “听闻得了花柳病,还病得不轻呢。” 第二十六章 惊鸿一瞥,不过如此 柳叶虽是风尘女子,但却保留着一颗至纯之心,这俗世污了她的身子,却夺不走她的满腔才学。 这便也是净尘所怜悯之处。 隔着纱帐,榻上的美人轻轻喘咳,虽谈不上沉鱼落雁,但这娇态足以让人流连忘返。 “听闻你病重,可有寻医就诊?” 净尘问。 柳叶却咳得更厉害,撑着床沿恹恹坐起,哽哽咽咽。 “多谢教主关心,柳叶身在风尘,得此恶病也属活该,不值得可怜,只是再无机会为教主抚琴吟诗,这是柳叶的遗憾。” 自然也是净尘的遗憾。 柳叶顿了顿,又道:“我知道教主心中一直藏着一个女子,柳叶不敢妄自夺位,只能艳羡,前几月我随姐妹上街采购,在人群中恍惚间似乎瞥见了那位女子的半边容貌,便将消息带上了渡坤山,希望能够帮到教主。” 女子? 净尘将心弦一沉,狐疑的看着藏在青纱里的柳叶。 “什么女子?” “禀教主,此女名唤陌姝茵。” 姝茵… 这三个字对于净尘来说是何等的重要,想不到事隔三年竟还有人提起,而且是在羡阳城。 难道她当日真的没有出险?难道她真的平安无事?想到此刻,净尘再也沉不住气了,‘唰’一下站起。 “你在何处看见的?” “禀教主,是在集市,同…同子书公子站在一处。” 又是子书炫宇。 净尘眉头一皱,颇有不悦。 为何自己苦苦寻了三年,却无她的半点音讯,此时也不知柳叶口中所言真假,姝茵会在子书府中?为何无人来报? “柳叶,你知道我的脾气,我不喜欢说谎之人。” 魔教教主之名已经扬遍大江南北,天下无人敢招惹,更别谈欺骗,身为小小名妓的柳叶自然不敢。 当下连连摇头,道:“教主明鉴,柳叶的确瞥见过一面,不过当日太过仓促,只是觉得有些相似而已,也不知到底是不是。” 净尘的威言的确将她吓住。 看着柳叶浑身虚弱,净尘也不想过多追问,孰是孰非当要亲眼所见,便只让她好生休息,孤身出了这满凤阁。 刚踏出院门没几步,迎面而来的便是来一顶蓝呢小轿。 眼看正要与净尘错身而过时,空中莫名飘来一抹微风,轿身的帘子随风飘起,一股奇香袭来,端坐在其中的人露出了半张脸。 惊鸿一瞥,不过如此。 这人是,是陌姝茵。 净尘越发觉得荒唐,方回想起柳叶说的话,眼下全是不可思议。 难道陌姝茵真的无碍,不仅如此还一直生活在羡阳城中,实在让人太过惊愕,但对于净尘,这种惊愕比不过惊喜。 虽然只是恍惚一眼,但是他能肯定,轿中此人,正是他寻遍了大千世界的陌姝茵。 想着,不再犹豫,飞身跃起挡在了蓝呢小轿跟前,断了道路。 “你谁啊,快让开,没瞧见这是子书府的少夫人吗?” 领头之人大声呵斥着。 怎的又是子书炫宇,净尘不愿同这群人多口舌,当下就想硬闯,谁料轿夫不是吃素的,双双缠斗在了一处。 可是他们又怎会是净尘的对手?才没出几招便双双倒地,净尘将气一收,隔空将那小轿劈开,又一起身,将那轿中之人揽起,远离了喧嚣的市井。 第二十七章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绿荫之下,四目相对。 前三年他亏欠了她,后三年他想弥补却寻不到她,如今日夜所思之人就在眼前,如何不心酸。 净尘难得动情,除了对她。 他的手情不自禁捧上了她的脸颊,看着她的眼睛却一言难尽,他从未相信村中之人的胡话,从未放弃过对她的寻觅,果然皇天不负有心人,又让他们再一次相遇。 “姝茵…” 他轻唤。 加之相遇那年,整整七年,可是她依旧是她,丝毫未变,只是那双明澈的清眸中无故多了些许哀凄、无辜与凉薄。 净尘才知道,事到如今除了激动,他竟汇不出一句话。 可是时间毕竟是时间,流逝了也就流失了,她等了他三年,后来躲了他三年,如果一个人的心寒透了会如何?不过如此。 这一刻的相遇,是她预料的,却不是她想要的。 见净尘对自己无礼,反应迅猛的陌姝茵将手一挡,推开了他,语气冷冷。 “抱歉,你认错人了。” 语落,转身要走。 净尘不解,上前攥住了她的手腕。 “陌姝茵,你到底想作何?这三年间自己分明无事却处处躲我,你知不知道我很生气。” 陌姝茵莞尔回眸,盯着他的眼睛,再没有从前那般不经世事的浮躁与软弱,更多的是沉静。 她看着他,道:“尊主做完做教主,小和尚,你前途无量啊,不是我说,照这个速度发展下去,你很快就能天下无敌了吧。” “你…你什么意思?” 不知为何,眼前这个人明明很熟悉,但是口中说出的话却是那样的陌生。 陌姝茵将头一摇,“不敢有意思,你是教主,不必与我纠缠,何必还要执迷不悟?” “你说我执迷不悟?难道我寻你寻错了?” “不是错,是大错特错,教主寻我如何?难道还想再害我一次吗?你是觉得我陌姝茵就这么好欺负吗?” 此话净尘还未消化,却见陌姝茵淡淡一笑,浑身一错,逃离了净尘的束缚,净尘一怔,当下飞身去追。 虽然没了赤影剑,但陌姝茵丝毫不畏惧,见对方不依不饶,只能硬着头皮与之搏斗。 可刚出一掌,净尘的眉头又皱了起来,眼底流露出不少疑云,本一招便可将她摁住,却连连试探了几招,摸清了对方底细之后,才收手将她抵到了墙角之上。 “你的功夫是我教的,何故会变得这般支离破碎?难道你还会自毁不成?” 一语问到伤心处,陌姝茵自知敌不过对方,再不敢贸然出手,只将唇角封紧,闭口不言。 “陌姝茵,我在问你,你的功夫到底哪儿去了?” 从进入魔教之后就再也没有同她交过手,如今才知,漠然惊异。 “说话。” 净尘命令性的口吻,震慑力不小。 陌姝茵将头一抬,看见了对方眼底的凛冽与丝丝浑浊,不禁心中一阵难受,那些不想回忆的过往,随着净尘的突然造访已经浮上了心头。 但是她能如何说?难道要这般刺骨的告诉他,自己的功夫是当年为了救他而折损的吗? 净尘难道不会伤心吗?她又怎么舍得让他伤心? 有些东西,自己一个人承担就好了。 第二十八章 无形伤痛,早已注定 “放手,我现在是少夫人。” “什么少夫人,我在这儿,还有谁敢娶你?” 自然无人会有这股胆量。 陌姝茵见对方固执,稳稳了心绪,道:“我与子书公子当日可是拜了天地,教主也是在场作证之人,现在又为何不认?” 说的是三年那场婚宴… 净尘一顿,道:“如此说来,你已经成了他的妻?” 对方点头。 好一阵钻心的疼痛袭遍全身,净尘心如刀绞,为何自己千辛万苦寻来的人会是这般结果,他无法接受。 陌姝茵却将清唇一勾,浅浅道:“当日教主也说我与子书公子是一对天作佳偶,姝茵一直谨记,希望不负教主所望。” “胡说!” 一声怒吼,将陌姝茵违心的笑容凝滞,但她反复思量着这句话,却并无不妥之处,事实如此,不知净尘为何会发火,这都是他最想看到的啊。 但对于净尘而言,那场婚宴并不是真的,那不过只是一个过场,一个引渡坤魔尊出山的戏码而已,这都是他精心设计的计划,但他当时的确是被冲昏了头脑,最不应该的就是将陌姝茵当做自己取胜的筹码。 千错万错,不该将她搅入其中,如今他赢了天下,可又能如何?事到如今才明白,沧海桑田时过境迁,他要的始终只是一个她而已。 “那场婚宴不是真的,陌姝茵,你不能嫁给他。” “可我已经嫁给他了。” “胡说…” 这句胡说相比刚才而言,少了些许底气,但他依旧不让,霸道的深吻将倔强的陌姝茵淹没,在夕阳中,在春柳中,四周的一切变得那样安好而宁静。 静到沁人心扉。 当净尘的唇离开自己时,陌姝茵还在那奇妙的感觉中久久不能自拔,这可是她期盼了一辈子的人啊。 “这次又为何不推开我?” 净尘的声音淳厚而低沉,悦耳悸动,陌姝茵最终还是忍住了那一刻的冲动,只是讪讪垂目。 “如果你想告诉我那场婚宴其实是在你的计划之中,如果你想告诉我,你其实一直都在利用我,那我还能说什么?推开你,就能抚平我所受到的委屈与伤害吗?” 净尘恍然大悟,原来陌姝茵全都知道了。 可是他从未想过要伤害她。 “净尘,为了你的佛,为了你的魔,为了天下霸主的噱头,你都是如何对我的?我真后悔这辈子遇见了你。” 说着,是掩饰不住的悲伤,是净尘猝不及防的失落。 “我知道是我对不住你,我或许可以想到更好的方式,却偏偏选了这不堪一击的下下策,但是姝茵你要知道,我就算再混蛋,也从未想过将你推向任何人怀中,包括子书炫宇。” 但是陌姝茵已经再听不进去了,她悄悄抹掉了眼角的一滴水滢,道:“还是那句话,教主的宏图大业姝茵帮扶不了,今生还请放过。” 饶彼此一条生路。 净尘漠然心疼,却无力反驳,只问了句。 “你当真要与子书炫宇在一起?” “当真。” 此后再无话,他放走让她走,昏暗的斜阳将两人的身影拉长,就算百般不愿,又能如何,他再不敢强迫陌姝茵。 他的所有执着,对于她而言,都是无形的伤害。 第二十九章 物极必反,深夜漫长 何物可以浇愁,何物可以释怀,但绝不会是酒。 当净尘孤苦寂寥的背影独坐在那巅峰之时,一个男子寻到了他,说是柳叶姑娘想见他。 又是柳叶,净尘虽不愿,但一想起白日里见到的场景,还是一阵惋惜,也不知这位朋友还能撑到几时。 再到满凤阁,柳叶姑娘已经失了白日里的神气,恹恹的卧在病榻之上。 “多谢教主还肯前来,白日里教主走得急促,柳叶还有些心中话,自知时日无长,也不知预料得对不对,教主可想听听?” “你但说无妨。” 净尘有些颓废,如今满脑子除了陌姝茵还是陌姝茵,面对病弱的柳叶,他实在已经分不出半点心神出来。 柳叶拖着病态,哽哽道来。 “教主有所不知,子书公子虽是羡阳城赫赫有名的大人物,平日里最爱来的地方也无非是这些烟花柳绿之地,柳叶也是听人说起,似乎自三年前渡坤魔尊与之大战之后,元气具损,生了一场大病,闭府不出,像是深受了什么打击,再不见出入风尘场所。” “据人透露,那场争斗中,子书公子损的不仅仅是元气,还有…” “还有什么?”净尘追问。 柳叶不禁又咳了起来,苍白的脸颊上泛起了一阵红晕。 “还有…还有子孙根…” 净尘倏然鹰眸一闪,灰暗中渐渐露出了光明,他起身,看着柳叶。 “此话可当真?” “此话当真。” 没想到此来还有意外收获,净尘此生难得感激一个人,若要论起,除了从小长大的悟清寺,那就只有当下这位奄奄的女子了。 善良之人总是会有好报。 净尘匆匆辞别了柳叶,当他再次站在子书府大门口时,还是有一丝的错感与不确定,但是陌姝茵就是里面,就算有千军万马,也阻止不了他。 诡静的子书府佛堂内,陌姝茵一直端跪在其中,从回来至今就没有起过膝盖。 今日再见净尘,既知足又失望,可是每当想要记住他的好,陈语蓉的话就会一次又一次的浮现在自己的四周,难以停下。 三年前那场漫长的深夜,她在桑魔的指引下踏上了马匹,途径一处山谷,遭人陷害,连人带马摔了下去。 可是她并未到底,而是在空中隐隐感觉自己腰上被什么东西紧紧系住,随之往上一提,她滚落在了草堆之中。 来人是陈语蓉。 “陌姝茵,虽我与你有仇,但见你实在可怜,今日救你,只是不愿再看着尊主枉杀生灵。” “净…净尘?” “实不相瞒陌姑娘,自你后来与他相遇,都是尊主一步一步安排好的,包括让你嫁入子书府,让你落入魔尊手中,这些都是计划。” “那,那今夜也是他…” 陌姝茵恍惚的摇了摇头,不敢相信。 “呵,”陈语蓉冷冷一笑,“你自己好生想想,这一串事由连起来究竟是为了什么?尊主还说,神丹固然要的,只是陌家世女再不可留在这世上。” “这一切都只是计划,而你不过是尊主手中的一颗棋子而已。” 第三十章 心意已决,强求不得 陈语蓉当时说只是因为可怜自己所以才将自己救下,但是陌姝茵知道没有这么简单,那个女人说的话亦真亦假,可是当面对净尘时,陌姝茵才知道,原来陈语蓉并没有说谎。 原来净尘真的只是在利用自己而已。 佛灯烛影之下,她双手合十,不知是在是在为谁祈祷。 佛堂的大门“嘎吱”一声被人推开,陌姝茵一惊,骤然回头,却失落黯然。 子书炫宇相比三年前消瘦了不少,三年前的打击太重,以至于如今都还未缓过劲儿来,哀哀戚戚。 “姝茵,为何还不休息?” 看着子书炫宇惨白的俊容,陌姝茵却只能淡淡一笑,陌姝茵就算怜惜全天下之人,都不可能会是他,这个男子,早该天诛地灭。 那种恨意,根深蒂固。 “姝茵,你为什么不说话?你看看我,我可是你的夫君啊。” “天地已拜,你还想如何?子书公子,先父遗愿已经遵从,我不会再为你所用,也不会再为你拼命,你只管好生养病,有吃有喝万事不愁,我…我也想走了。” 子书府的风光纵然无限好,只是早已易主。 “姝茵,我知道你恨我,但我日日反省,夜夜惭悔,最后落得这样一个下场,什么都给不了你,也自属活该,只怪当初作恶太多,对你的伤害也太大。” 听着对方言语,陌姝茵更加凄怆,自己这一生到底都在做什么?前时被子书利用,后时又被净尘利用,一生都在被人所用。 而这两人所行相同之处,皆是险些要了自己的性命。 “姝茵,若是时光倒转,我定会好生护你,不让你尝遍尘世苦难,不让你踏足江湖半步。” “可是已经晚了。” 陌姝茵借着凄凉的烛火站起。 “子书公子,当日你受伤,我被迫答应了你的三年之约,如今期限已满,是否可以放人了?” 子书炫宇焦躁的踱起了步子,满腹悔恨之意,一步上前,扯住了陌姝茵的衣袖。 “我…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当初我真不应该让你为我以身犯险,我真…” “难道你以为你利用我做的那些事可以得到谅解?我不是恨你,我是厌恶你。” 子书炫宇还未说完,就被陌姝茵无情的打断了,这世间没有一个人可以值得她用一生去恨,除了净尘。 所谓爱有多深,恨就有多深。子书对她的所作所为,根本无法与之抗衡。 “难道,你还想去寻那个魔教的教主吗?” 子书不服,追问着,陌姝茵却将他的手指一根一根从自己衣袖上掰开,走至门口,又销然回眸。 “公子所言差矣,他有他的宏路大志,我有我的阡陌烟雨,正如同与公子一样,姝茵从不强求任何人,也望不被别人所强求。” 面对净尘她是迷茫的,可是面对子书炫宇,她又是那样的决断,不愿就是不愿,子书炫宇亦不能强求她。 但这不是子书想要的,他无助的望着陌姝茵渐行渐远的背影,却找不到任何言语挽留,他如今除了满府的荣贵,就什么都没有了,甚至不再是个完整的男人。 第三十一章 心悸如初,终身不忘 身后是一阵凄楚的阴风,陌姝茵缓步走在无人之地,心中隐隐有些发憷,那阴风逐渐靠近,陌姝茵心中咯噔一响,刚欲转身,只感觉一只手从身上搭在了自己玉肩之上。 这是熟悉的味道,熟悉到终身不忘。 净尘沉稳的声音随后响起。 “该躲藏的时候已经过了,如今你哪里也逃不掉。” 听着他的话,陌姝茵却不愿回复,虽很想与他再多待一刻,但脚下步子已经抬起,谁料刚踏出一步,只感觉自己被人一拽,重心不稳正正撞入了净尘的怀中。 他的手从身后将自己抱住,他炙热的温度覆盖了自己小小的身躯,像一座坚实的大山,挡住了深夜的冷风。 “陌姝茵,你还想往何处逃?” 身后之人越抱越紧,似乎想同自己融为一体,陌姝茵的双颊不争气的显出了淡淡的红晕,她挣扎了几下,对方却没有放开之意。 “这里…这里可是子书府,教主胆子真大,明闯暗访一样不缺。” “为了你,我连命都可以不要,还有什么不能做?” “那是以前,与如今早已不同。” “如何不同?” 净尘伏在陌姝茵的耳旁,距离太近,对方的一切都可以感知到,陌姝茵要说的话早已说不出口,这世间没有任何人可以打败她,除了净尘。 这个让她又爱又恨之人。 “姝茵,跟我走吧。” 若是换做以前,这将是一句多么令人向往的话语,可如今的陌姝茵却拒绝了。 “教主多虑了,姝茵虽没什么本事,但是不愿瓦全,你想让我同你走,凭什么?” “凭你伤害过我?利用过我?凭你一世宏图,还是凭着神丹之名?我知道你们都想争夺灵红丹,你也知道炼丹的位置,若想要,自己去拿,不要再来叨扰我了。” 陌姝茵的态度让净尘眉宇不悦,便也不想再说什么,趁着对方不备,带着她飞身跃起,闪离了子书府,离了这喧嚣的市井。 当陌姝茵惊愕的站在那曾经歌舞升平的巍延楼阁之中时,还未回神,只留下一阵心悸。 “你为何带我来这里?放我走。” 陌姝茵有些微怒,却被霸道的净尘阻住了前路,随即四周门窗突然关合,房中青纱不再飘散,静谧如初。 一盏忽明忽暗的烛火在屋中亮起,隐隐约约可以看清净尘的脸。 “你究竟想作何?” 面对强势的来者,陌姝茵无路可退,但净尘却没有强迫她再做什么,只是上前轻轻捋了捋她的秀发,满眼宠溺。 “你说我想害你?可想过我为什么要害你?” 净尘问。 陌姝茵思忖了半响,冉冉开口。 “或许你害怕神丹的位置暴露给他人,故而想要将我灭口,教主的心思,我陌姝茵如何猜得透?” “灭口?” “若我死了,这全天下就只有你一人知道灵红丹的所在,就没人可以跟你争了。” 净尘叹了口气,叹的是对方竟对自己这般不了解,叹的是一种无言的辩解。 他知道如今解释再多,都是徒劳,陌姝茵已经深深的误会了自己。 他虽将她做引,但却从未想过害她。 第三十二章 万全之计,绝不负己 在另一座小巧碧阁之中,双双人影站在窗前,眼中所览之景只有面前那座透着昏暗烛光的屋子。 丫鬟略有不解,转身询问。 “既然教主心中之人是陌姝茵,那夫人当初为何不将她直接杀死,为何还要救她。” 陈语蓉厌厌的看着那栋阁楼,只感觉牙根发紧,恨意无处逃避。 她当初救陌姝茵,自然是有她的目的。 见丫鬟问起,她不回答,却抛出了另一个问题。 “小玉,如果她死了,教主会如何?” 小丫鬟挠了挠头发,不知如何作答。 “教主还是会像以前一样继续消沉下去,没有底线,这三年来,陌姝茵在他的心中何尝不是死了?可是我得到了什么?” 除了一个教主夫人的名号,她什么也没有得到,事实证明三年前的预料果然没错。 小丫头却更加疑惑了,“陌姝茵死了,教主都对她魂牵梦萦,更何况如今面对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夫人,你难道要眼睁睁看着那个女人夺了你的位置吗?” 陈语蓉摇头,若没有十足的把握,她绝不会让净尘去寻柳叶,正因为对自己有信心,故而才这般大胆。 “陌姝茵不过是一个落魄的世家小姐而已,拿什么同我比?她夺不走我的一切,反而,我要让她失去一切。” “夫人可有何打算?” “静观其变。” 要让净尘忘记陌姝茵,死亡是远远不够的,她要的,是他发自内心的仇恨,对陌姝茵的仇恨。 “可是,这世间谁又能抵得住教主夫人这位置的诱-惑呢?依我看啊,这陌姝茵肯定已经觊觎许久了。” 丫鬟又说。 “觊觎就让她觊觎,但是依我对她的了解,她所想要的并不是这些。” 陈语蓉很自信,这次一定能彻底将陌姝茵从净尘的心中抹去。 想到此处,忍不住在唇角浮上了一抹淡淡的狞笑,张扬却不夸张。 谁料此时,她的房门已经被人悄悄推开,当丫鬟不经意间回身取茶时,被身后之人吓了一跳,惊叫了一声。 陈语蓉也忙回头,瞥见的却是净尘的脸。 “教…教主…” 丫鬟惊慌失措,却被净尘驱了出去,只可惜他来晚了一步,并未听到房间那二人的对话,实属可惜。 “陈语蓉,我平日里不与你计较,但是有些事不可忍,三年前你对姝茵说过什么,最好老实交代。” 面对教主的威逼,陈语蓉一惊,吓得连连后退,委屈楚楚。 “我…我没有说什么…” 如果说曾经对这个女人的感觉是厌烦,那如今可以称之为厌恶,净尘从来没有这样讨厌一个人过,这是第一次。 “罢了,从你口中吐出来的话都不像是好话,如今姝茵回来,我只劝你离她远些,如若被我看见你再居心不良,休要怪我不客气。” 说完,转身而去。 这是警告吗?陈语蓉又悲又惊,顺着墙根滑落到了冰凉的地上,她如今可是他的妻,竟遭他这样威胁,瞬间对陌姝茵更加仇视。 终有一日,她要让陌姝茵彻底消失。 第三十三章 心火难扼,冲动难平 恨一个人,不流于形,不流于色,不会在面上察觉,却深藏在心中,对一个人付出太多,往往就会伤得越深。 终于离开了子书炫宇,却又遇上了净尘,爱之痛,痛彻心扉。 净尘虽不甚理解,但是他能感觉到陌姝茵的悲切,那种深深的不露痕迹的悲切,他遗失过稚纯的她,遗失过深情的她,如今他不想再遗失现在的她。 “你何时才能放我走?” 陌姝茵倚在窗台上,轻声问。 她已经被‘囚禁’在此处整整三日,像是个罪奴一样,不能出门,还从没有人这样对待过她。 净尘静静从椅子上瞥来一抹清眸,落在陌姝茵抚花的纤纤细手上。 “如何?在这里不开心吗?” 陌姝茵轻笑,“若你还是小和尚,我便开心。” “和尚有什么好?能与你白头?能与你相守?” “不能。” “那你为何还要这般在意我的身份?” 陌姝茵低下了头,看着从窗外延伸进来的灼灼桃花,也无辜添了些凄美之色,叹道:“因为小和尚不会利用我。” 手中的热茶还未饮下,已被净尘打翻,随之脸眼眸都变得凛冽,不知是动气所致还是如何,体内那股不受控制的热火又冒了出来,惹得一阵心烦。 他站起来,走到陌姝茵身后,从她手中夺过了花枝,折断,又将扯下来的桃花戴在了她的发间。 “我对你如何,你心中比谁都清楚,这世间若是没了我,你还能去何处?” 此话过分狂傲,引起陌姝茵一阵不适,如今的净尘真的无法同三年前的他相比,更无法再往前比较,陌姝茵一直都知道他胸怀野心,却不知这野心会这么大,想做天地之主。 她将发髻上的花瓣扯下,塞回到了对方的手中,看着他那一身玄服,欲言又止。 “如何,可是想通了?” 净尘托起她的下颚,却发现对方脸上毫无波澜。 “又如何了?难道我对你还不够好?” “我想要的不是这些。” “那你到底想要什么?” 不知如何,净尘突然大发雷霆,声音震耳欲聋,当发泄完过后,他才意识到自己有多狼狈,可是心中那股热流就这样一直悬浮在心尖,久久不愿下沉。 “陌姝茵,你告诉我,你到底想要什么?” 这是净尘第一次对自己发脾气,陌姝茵也被怔住,少顷,她缓缓开口。 “我想要的教主给不起,你给得起的我不需要。” 热流随着火气又一次涌上了眉梢,净尘不语,倏然将对方抱起,就往内室而去。 当陌姝茵被对方狠狠甩在锦榻之上,肩上的衣服被撕破,露出了隐藏着的香软白皙的肌肤时,她才意识到面前的这个男人有多么可怕。 “啪!” 一声酥酥软软的手掌印落在了净尘的脸上,他怔住,看着自己身体下陌姝茵残破的衣服和惊羞的模样,他恹恹的放开,徐徐坐到了一旁。 为自己的鲁莽行为而感到后怕。 而陌姝茵迅速穿戴好了衣服,惊惊悸悸的滚下了床沿,含着委屈之情跑开了。 第三十四章 神魂错位,邪术高法 隐藏在体内那团不受控制火气到底是什么?净尘每日都在研究,却始终没有一个结论,当他再次踏入那栋楼阁时,是在夜深,而迎接他的,却是一把冰冷冷的剑。 净尘正满腹疑虑思忖,他对天下人设防,但在陌姝茵面前他永远毫无防备。 正因为毫无准备,这前脚刚一踏进门来,就被突如其来的剑刃划破了手臂,幸而躲得及时,无伤大雅。 他认得,这是赤影剑。 “陌姝茵,你想做什么?” 净尘上前一步夺过了对方的剑,左右看之,只感觉事有蹊跷,这剑在悟清寺那片竹林之中就被他收回,可如今怎会又到了陌姝茵的手上? “这剑你如何得来的?” 又问。 可对方却是傻笑,俨然没有了平日里的冷峻与拒绝,将手攀上了净尘的胸膛,娇娇姿态覆水难收。 “净尘,你怎么才来?我等你都等多时了。” 芊芊玉手尽显轻浮,净尘心中一沉,将她双手反扣,在其背心轻轻一击,陌姝茵旋即恢复了意识,呆呆的不知所措。 然而净尘的手臂还在流血,她显得更加慌乱。 “陌姝茵,你无辜杀我作何?” “我…我…” 可陌姝茵什么都不记得了,只看着那鲜红的伤口,不发一语。 她也发觉自己近几日来变的很奇怪,甚至记忆力大不如从前,很多方才发生过的事情她转一瞬就不再记起,这可是预示衰老的表迹象? 陌姝茵不知道,她不敢再照镜子,开始逃避,开始变得神神叨叨,像是中了什么邪术,又或者真的是她的神智出了什么问题。 当她第二次举着剑冲向净尘时,净尘躲过,再次将她击醒。 她低头看着自己手上握着的剑,是一阵可怖的毛骨悚然,因为她不记得了,她不记得自己为何要举起剑刃,她不记得自己为何要将利刃对准净尘。 她什么都不知道。 “陌姝茵,你到底怎么了?” 净尘将受惊过度的陌姝茵揽入怀中,轻轻拍打的她的肩膀,想让她安心,也想让自己安心。 “你发生了什么事,可以告诉我,我可以帮你一起解决。” 陌姝茵努力回想,可是依旧想不起来这几日发生了何等事由,她开始害怕自己。 “净尘,我是不是…是不是快要死了?” 看着陌姝茵那一脸无辜,净尘不愿猜想这些都是她主动为之,他更愿相信,她只是太过疲累而对自己产生的幻想。 他阻住了她的唇,不愿听。 月色底下,一抹黄锦珠袍出现在了山峰,陈语蓉的身后站着小玉。 “禀夫人,一切进展顺利。” 陈语蓉点头,颇为满意,继而吩咐,“让她适应了几日也算是仁至义尽了,往后如何,且只能看她的造化了。” 小玉符合一笑,“那是否要去寻子书炫宇?” “时机已经成熟,那位子书公子也该上场了。” 丫鬟应声下去,独留陈语蓉一人立在山巅之上,她从衣袖中掏出了一个布娃娃,在这布娃娃的额头上又狠狠扎下了一针,嘴角不由自主往上勾起。 “净尘,你不让我接触陌姝茵,难道我就没有别的办法弄她了吗?” 第三十五章 无端泪眼,惺惺之为 净尘近日来躁了不少,陈语蓉察觉到了,故而泡了些清火解毒的茶水端着亲自送到了渡坤洞中。 “昔日这渡坤洞之中有渡坤,还有桑魔和教主,别提几多热闹,而如今物是人非,成者为王败者为寇,倒不用惋惜,但想必教主也在怀念那时,如今的凄凉不甚回味。” 看见来者是陈语蓉,净尘又闭上了眼睛,专心练功。 如此冷淡,陈语蓉自然习惯,只将茶果一一放好,却不愿离去,寻了一处净地,坐了下来,转头望着净尘。 “语蓉本来就很难见到教主一次,但自从陌姑娘来到之后,就更难见到了,也不知那些个良辰佳夜,陌姑娘可有辜负了教主?” 陈语蓉的话原本就极其让人反感,只见净尘将眉头一蹙,不爱理会。 看着对面之人不动声色,陈语蓉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这陌姑娘逃避教主寻觅已经整整三年,这三年间一直居住在子书府,真是很难让人能够理解,她如何会选择去子书府,又是如何在那里坚持了三年,除非…” 虽然不知道陈语蓉又在打着什么算盘,但话中提到了姝茵,净尘收气回神,看向她。 “除非什么?” “这海底月是天上月,可这眼前人就不一定是心上人了啊。” 陈语蓉说罢,意味深长的摇了摇头,甚是有些惋惜。 “陈语蓉,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净尘有些动怒,却是在陈语蓉的意料之中,她忙惊呼一声,故作惊慌,跪倒在了地上。 “请教主恕罪,语蓉一时情急口无遮拦,故而说话有冒犯之处,还望教主不要在意,语蓉都是为了教主好。” “为了我好?” “对,语蓉都是为了教主好。” “为了我好就该诋毁姝茵吗?” 净尘低吼,怒上眉梢。 “陈语蓉,你心中到底在打什么算盘我最清楚,但是姝茵你最好别碰,要是她出了什么事,我要拿你来陪葬。” 语气甚重,陈语蓉被一阵惊吓,但是该演的戏码还是得演完,当下便泪眼婆娑,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委屈的说了起来。 “语蓉知道自己比不过陌姑娘,从前教主就对她极好,现在更不用说,语蓉只是想提醒教主,为什么这么久了陌姑娘都不让教主近身,难道教主就没有怀疑过吗?” 陈语蓉小心翼翼的说着,净尘的脚步早已行到了她的脚边,她抬头一看,却见净尘的脸已是黑压压一片,阴沉难测。 “你是如何知道姝茵不让我近身?” 净尘寒气逼人,陈语蓉一时语塞,竟答不上话来。 “难道你一直都在监视姝茵?陈语蓉,你太让我失望了。” “不是,教主不是的,我没有窥探她,我没有。” “还说没有。” 净尘厌恶的将对方双手从自己衣角上打掉,愤愤难消。 “姝茵与子书炫宇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你作为魔教夫人,最好安分守己,不要再无端无知的妄自揣测他人,我再也不想听到类似的话语。” 第三十六章 纯纯之初,不及背离 面对强势的教主,陈语蓉虽然心中惴惴,但依旧不乱阵脚,抹了一把眼泪,哭道:“语蓉不敢揣测他人,但是事实确凿,并非诽谤啊。” “什么事实确凿,你将话说清楚。” “教主有所不知,陌姑娘前几日亲笔执了一封手书,将好些首饰塞给了护门的教徒,请求将此书信带出,教徒行至一半恰巧被我截住,不得已交出了那手书。” “语蓉是真的担心教主,才截住了那教徒,待将那手书展开后,大惊失色,那上面开头二字竟是…竟是子书…” 净尘回身,似信非信,直到陈语蓉战战兢兢地从怀中将那手书拿了出来,他才一怔,因为这的的确确是姝茵的笔迹,信不长,大致是说自己被困渡坤山,让子书前来搭救。 怎会这样? 净尘看着,整个肩膀都忍不住颤抖起来,姝茵让子书来救自己,那他们两个到底是什么关系? 正欲继续盘问,忽闻门外一教徒撞撞跌跌跑了进来,神色慌张无比。 “禀…禀告教主,子书炫宇上山了。” 听闻传报,净尘彻底震怒,便也不再理会跪在地上的陈语蓉,转身就寻那阁楼而去。 巍延的楼台之地,蒙着一沉浓郁的昧味,楼前倒着两位被击晕的教徒,子书炫宇刚踏入室内,一双手就从身后妖娆的抚上了他的胸膛。 子书一愣,徐徐转身,却见此人是陌姝茵。 “姝茵,你信上说让我前来营救,可是在此处受了什么委屈?” 陌姝茵将头一摇,瞬间像一株婀娜的藤蔓,缠绕住了对方的身躯。 “公子,姝茵真的好寂寞啊。” 突来的冲击力让子书有些暂乱,他从未见过陌姝茵这般模样,更是第一次这样清逸自然的接触到对方,始终有些不敢相信。 半推半就之间,子书炫宇已经被陌姝茵按在了地上,只见陌姝茵暧暧不停的将松软的外衣滑落,只剩下了一件裹体的内服,玉肌诱人,让人瞠目结舌。 “姝茵,可是…可是我已经…” 子书炫宇平生最爱风-流,若要说他最遗憾之事,莫过于此时,不过陌姝茵却并没有让他继续说下去,而是将玉体一倾,险些抵上了对方的脸。 “公子,你不是畅言最爱姝茵吗?如今为何又这般矜持?” “我…可是我…” 就算再想又能如何,如今的子书炫宇已经伤害不了她了,就在陌姝茵近乎疯狂之时,门外骤然一声巨响,整个门板被人踢开。 还不等二人回眸去看,净尘已经飞身过来,将陌姝茵从子书炫宇身上攥起,挥开了一掌,刚一落下,却凝滞在了半空中,净尘表情复杂,面对陌姝茵他终究还是没有忍心下手。 看着她这般无辜的脸,看着她如此轻浮的模样还有那双迷离的双眸,他的火气已经快要喷发了出来。 “陌姝茵,你居然背叛我。” 可陌姝茵却是笑,笑的清淡却又魅惑。 子书见状,自然不可在佳人面前丢了颜面,倏然起身,净尘接招,二人双双在屋中斗上几个回合后,一记毒掌便已经落在了子书的肩上。 第三十七章 你若不愿,我偏为之 子书炫宇应声倒地,再不能攻击。 可见如今的净尘已经气恼不已,如此毒辣之招,平生第一次用在了子书身上。 “来人,将子书炫宇给我带下去。” 当楼阁变得安静,净尘终于将身子回正,冷冷的看着一旁的陌姝茵,他上前,将自己的玄服给她披在了身上,却被对方狠心甩掉。 “陌姝茵,你别太过分了。” 净尘低吼。 而陌姝茵却并不惧怕,乃是浅浅一笑,空洞的抬起步伐落在他的跟前。 “教主真是风驰电掣啊,姝茵方才将公子唤来,你就知道了,如今被你抓住,可打算如何处置?” “你想让我如何处置?” 陌姝茵薄唇一勾,道:“姝茵一死倒是无事,只要公子无碍便好。” 只要公子无碍便好? 净尘眉头紧皱,不停打量着面前这个女子,她怎会说出这番话?这还是她吗? “教主或许不知道,公子与姝茵本就情投意合,若不是教主从中作梗,姝茵也不会离开公子,如今你要处置,且处置我一人就好。” 此刻的净尘已经分不清陌姝茵这番话到底是想要激怒自己,还是真心实意,他只感觉额头前所未有的阵痛,痛到无法正常呼吸。 陌姝茵到底还是变了。 净尘挥起衣袖,将陌姝茵从眼前推开,浑浑噩噩走向了门外。 “好,你不让我杀他,我就偏偏要杀了他。” 这是一场灌入心扉的疲累,合着体内的火气一起,冲击着净尘的思绪,激烈的斗争着,难以解读的内火,难以解读的陌姝茵。 当子书炫宇被带到渡坤洞中时,陌姝茵就在一旁,她的表情依旧木讷,虽婉顺可爱,但却失了原先的那种灵动。 净尘未语,只一挥手,众教徒便围了上来,持鞭击打在了子书炫宇的身上,如今的公子早已被众人捆绑在了一根大柱子上,无法还击。 只听得洞中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陌姝茵眼眸一直望着前方,不知在看什么,突然后劲一震,她便转身跪在了净尘面前。 “教主恕罪,公子无辜,这皆是姝茵之错,若要惩罚,惩我便是。” 她居然为了子书炫宇求情,净尘只感觉心中被一根长刺狠狠扎中,冷峻的面孔逐渐变得扭曲。 “你再说一遍。” “请教主放了公子,姝茵愿意以死谢罪。” 双拳早已攥紧,只恨不得立即出力,但还是一忍再忍。 “你要为他死,我就偏不让,你若是真喜欢他,我便要让你亲眼看着,他是如何一步一步被我折磨而亡。” 狠毒的话音刚落下,门外又一急报,将净尘的思绪不得已引开。 “禀教主,江南三大公子突降渡坤山峰,叫嚣狂妄,畅言不服,上门挑衅。” 教徒刚说完,只闻见尊坐旁一尊石像巨声崩裂,粉碎一地。 心中的怒气一直得不到发泄,如今正好,净尘冷冷看了陌姝茵一眼,撇开了众教徒,飞身跃起,朝着叫嚣之人而去。 就在净尘刚离开不到一瞬,陌姝茵骤然脸色大变,拾起了手中的赤影剑,杀气腾腾的就朝着面前的众教徒冲去。 第三十八章 千算万算,意料之外 江南三大公子并非浪得虚名,在江湖排行榜上也属屈指可数的高手,但这一人对付三大高手,却无逊色之说。 净尘如今的造化已经非常人能比,更何况是这区区三位公子,但是这四人热火朝天的决斗还是花费了较长一段时间。 待灭了叫嚣之人,净尘再回渡坤洞时,看见的却是一地的昏厥不起的教徒,寻不到陌姝茵,更寻不到子书炫宇。 他冲出洞口,从地上攥起了奄奄一息的一位教徒,怒问人在何处。 那教徒只剩半口气,吞吞吐吐道:“禀…禀教主,他们…他们跑了…” 竟然跑了,陌姝茵武功散乱,怎会打得过这么多人,但是净尘容不得细想,只在众人面前吩咐了一句,“给我追。” 他们能逃何处?子书受伤,只能去府中休养。 只有子书府。 当陈语蓉站在窗棂前阴测测笑起,颇为满意自己的杰作时,身后‘贴心’的丫鬟已经被突来的净尘击晕。 “你到底,又在我面前耍什么把戏?” 陈语蓉一怔,骤然回头,净尘就立在身后,阴霾的脸盖过了昔日的静淡。 让人不禁后背发凉。 “语蓉不知教主在说什么…语蓉什么都没做啊…” “别装,你知不知道你实在让人厌恶,赤影剑是你给陌姝茵送去的吧?还不承认?” 看着净尘逐渐逼近的怒气,陈语蓉被镇住,半响吐不出一个字来,就在二人双双对立之时,屋中已经进满了人,黑衣的教徒们开始不由分说翻箱倒柜寻找起了什么。 只要有可疑之物,立即会引起警觉,只可惜在这位尊夫人的房中,什么东西都没有寻到,甚至太过干净清白。 陈语蓉见众人终于收手,才又嘤嘤哭了起来。 “语蓉知道自己不受教主待见,但却从未有过害人之心,如今被教主怀疑,语蓉不如一头撞死好了。” 净尘冷笑,道:“你若要死,没人拦着。”便再次转身携同教徒离开。 他不会放过任何一丝能引起可疑的细节,除了陈语蓉的居所,就只剩下那最高的楼阁了。 他最不愿的便也是这里,甚至不愿再踏入一步,可是当教徒从里面急匆匆跑出来跪在自己脚下之时,他还是为之一乱。 “禀教主,这是在陌姑娘的玉枕底下寻到的东西。” 那是一个人偶娃娃,人偶的心窝处被几根银针刺穿,模样渗人,净尘接过,将人偶娃娃反转过来,触目惊心,这人偶的背面居然刻的是自己的生辰八字。 大惊之下,他将人偶扔在了地上,运气起火,以火焚之。 这是在陌姝茵的枕头底下寻到的,除了自己无人进入过那个房间,那也就是说,这个人偶是陌姝茵亲手所制。 她居然想要害自己,千算万全,原来自己要防之人竟是她。 熊熊怒火在运功台四周燃起,净尘盘腿而坐,心中却不停浮现着陌姝茵的音容笑貌,魔功再次趁机入心,侵蚀他的五脏六腑,体内那不受控制的热火快要将他吞灭,当他再次展开眼睑之时,双双眼眸嗜血,红烈可怖。 第三十九章 嗜红眼眸,尸山血海 子书公子伤势颇重,皮开肉绽,下山之后便卧在府中,待大夫前来银针入穴,方使他清醒。 围绕四周皆是家人,但唯有陌姝茵是他第一个想唤之人。 姝茵应声,乖乖坐到了床边。 这般听话的陌姝茵,子书炫宇求之不得,他将对方的纤手握在了手心,几番感激,难表情谊,待众人退下,他方才出现了惊诧之色。 “姝茵,你的后颈处为何会有一根金针?” 说着,便上手将其拔下。 只感觉一阵疼痛,陌姝茵脑子一空,瞬间置身于混沌之中,待她逐渐从朦胧的意识中冲醒,险些扑到了地上。 “姝茵,你没事吧。” 耳边的声音不是净尘,她揉了揉额头,一场惊绝诡迷的记忆浮现在了脑海之中,她本以为那是一场游离的梦境,可是当她一抬头,眼前真真切切是子书炫宇的脸。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陌姝茵不解,就如同被人下了迷药一样,开始自我否定,晃晃悠悠走向了门外。 子书也在一片迷雾之中,见她步履蹒跚,忙唤住。 “你要去何处?还想去寻那魔教尊主吗?” 陌姝茵摇头,她早已一片混乱,待她正准备开门,这门就被一个侍卫撞了开来。 “公…公子,渡坤山的教主他…他杀进来了。” “是净尘,净尘…” 陌姝茵低吟着他的名字,撇开了侍卫,独自冲了出去,别人阻止不及。 子书炫宇扶着床沿轻咳两声,急促的问道:“如今情况如何?” 侍卫却将额头悲痛一沉,双手抱拳,“禀公子,子书府储备的精英兵全全上阵御敌,死伤不计其数。” 听闻,子书一软,恹恹的倒在了床上。 若要问羡阳城最大府宅是何处,莫过于子书府,若要问羡阳城谁人最强,也莫过于子书府。 子书精兵,是金挑玉选出来的铜兵铁将,个个身手不凡,面对突降的强敌,临危不乱,一批又一批的勇士们冲杀,又一批一批的铁墙倒下,人海涌动,尸山血海。 邪恶的魔性已经侵蚀了净尘的全身,杀红了眼的他显得更加疯狂,漫无目的的厮杀,似要屠尽子书府。 当眼前的护兵们再次聚拢,净尘掌中之气运起,横空一跃,纷纷击在了众人身上,就在众人后倒的瞬间,一抹身影从人海中蹿出,挡在了净尘的面前。 “你让开。” 可是陌姝茵却不让,自又近了一步,看着一地骇心动目的尸首,是一阵恐惧,来自净尘眼中所看到的恐惧。 “你怎么了?为何要杀这么多人?净尘你是不是疯了?” 陌姝茵在涌动的喧哗声中凄厉的咆哮着,净尘略感不悦,一掌将她甩开,飞身而起,又将新冲来的一群人击倒。 毫无退让之意。 陌姝茵见他还欲攻击,错身一过,就在净尘又将使出毒掌之际,以身挡住,净尘突乱,方使出的一半功力只能迅猛的往回收,可身子却不堪一击,毒掌进入了自己的身体,胸中一疼,一口鲜血溅了出来,重伤不已。 第四十章 仁至义尽,何谈亏欠 净尘突来的变化是陌姝茵始料未及的,她惊愕之余忙奔上前去,稳住了他无力垂倒的身躯,再唤之,净尘血红的眼睛已经慢慢失去了光泽,鲜血又涌出,彻底失去了知觉。 在子书炫宇宣布停手之后,无人再敢进攻,陌姝茵谢过了公子,在随后赶来的教徒指引下,将重伤的净尘重新带到了渡坤洞中。 喂食了渡坤洞独特的解毒药引之后,昏昏不起的净尘终于清醒,第一眼看见的人是陌姝茵。 “扫地恐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罩灯。这句话也是你教我的,那一群一群倒下的是生命、是人,净尘,你何时变得这般残暴?” 净尘冷笑,漠然的眼睛里还有一丝血红的痕迹。 “我道是谁,原来又是你在给我说大道理,陌姝茵,你喜欢和尚那且就去找和尚,别整日在男人之间跳跃,实在让人很恶心。” 净土态度转变之快,让陌姝茵应接不暇,她冉冉起身,不可置信的望着他,连连后退。 “你说什么净尘?你说我恶心?你已经变得不可理喻,变得丧心病狂。” “那又如何?” “你不是想得到灵红丹吗?那好,我陌姝茵就算是死,也绝不会将神丹交付到你的手上。” 言罢,飞身跃出,寻着赤影洞而去。 前一-夜的那场血战,净尘为了保护自己而突然收力之举,陌姝茵不是不知道,但是恶语伤人六月寒,如今的净尘已经离正途越来越远,照此下去,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那场大开杀戒的盛宴,对于陌姝茵来说是一场噩梦,却被对方如此轻描淡写带过,他的心,终究还是变黑了。 当陌姝茵稳稳落在赤影洞门口时,一丝异样浮上了心头,她一顿,正思忖异样何来,一抹黑影已经从那洞中幽幽走了出来。 净尘浑身洁净,半点不像是受过伤的样子,他的手中端着那粒灵红丹,势在必得。 尽管陌姝茵已经使出了浑身解数,却还是晚了净尘一步。 “将神丹给我。” 陌姝茵道。 可净尘却不理会,随手从袖中又掏出了一粒丹药,徐徐道:“此丹是通过金灵芝仙草熬制而成,一旦与灵红丹结合,便能使其炼制进度加快,当年陌药师寻觅未得,如今落入我之手,这明显是天要助我,你可能与天斗?” 金灵芝仙草的名讳陌姝茵年幼时就早有耳闻,只听说此仙草世间很难遇见,如果与灵红丹融为一体,那整整漫长的四年时间将被缩短至短短四日。 这可如何是好。 “净尘,你休要糊涂,快将丹药给我。” 她着急的催促着。 “你对我如此不忠,我为何要给你?” “陌姝茵,我对你已经仁至义尽了,你若想与那子书相守终老,我再不会强拦。” 净尘言语很凄冷,陌姝茵却只是轻轻一笑,道:“你就只会说我与子书炫宇如何,那你呢?我不在,你就娶了陈语蓉为妻,谈什么仁至义尽,净尘,你的心中只有你那不切实际的天下而已,别再寻借口了。” 第四十一章 追命了结,命中如此 赤影剑又起,陌姝茵率先出招,她不想让神丹落入净尘之手,虽然知道自己打不过对方,可还是要一试。 净尘反应迅猛,将双双丹药藏于袖中后,错身躲开陌姝茵一击。 “别徒劳了,你是斗不过我的,不论是神丹还是天下,我都要得到。” 说话间,净尘隐藏在眼底的那般腥红又出现,如同恶魔的眼睛,俯视着世间一切。 陌姝茵自然不让,携剑上前,趁其不备穿过了净尘的衣服,正暗暗庆幸之时,只感觉手腕一痛,被强力推到了地上,手中的剑柄已经落入了他人之手。 就在她倒下的瞬间,垂在发髻下的青丝不经意间经过了锋利的剑刃,黑发顺风而落,虽只一束,但足以让人难受。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 陌姝茵低头看着被净尘割下的青丝,无奈又伤切。 浅浅道:“这是何意思?让我忘了你,还是让你忘了我?” 净尘将剑收好,转身行步,只留下一句话。 “你若想忘,便忘记吧。” 若世间万情,想忘就能忘却,怎还会有这诸多烦恼? 人已经走远,陌姝茵站了起来,回头望着赤影洞三个大字,又陷入一片悲矣的回忆之中。 但是身临险境,完全由不得她顿意,陈语蓉的脚步已经从树林深处挪了过来。 “真真好一个流离世间的红尘痴女,陌姝茵,净尘的心意你已经明白,是否应该做个了结了?” “你想做什么?” 看见来者是她,陌姝茵禁不住往后一退,陈语蓉的手段她是尝试过的,可万万不能再大意。 陈语蓉面露不屑,慢慢悠悠将手中剑刃抵在了陌姝茵的肩上,道:“不如来个痛快,一死了之吧。” 她想让自己死,真是痴人说梦。 陌姝茵将剑刃一推,嗔言道:“你别太自以为是,净尘已经将所有荣华富贵都给你了,你如今还来与我争什么争?你自去过好你的魔教夫人便是。” “你若死了,我便不争。” “既然要我死,当初为何要救我?” 陈语蓉一声狞笑,陌姝茵当时命不该绝,可如今不同,净尘已经对其产生了不悦之情与深深的误解,就算这个女子如今死了,大不了悲痛一阵,不再会那般的痴迷,而自己便可以再次趁虚而入,夺走净尘的心,一颗完完整整的心,这便是陈语蓉打的精细算盘。 “陌姝茵,自以为是的人是你,别再妄想夺走我的净尘,你不配。” 剑身随着‘配’字而出,只击陌姝茵胸口,陌姝茵一咬牙转扑到了一旁,可陈语蓉的第二击紧追不舍,陌姝茵御敌之剑被夺,如今只能守无法攻,举步艰难。 就在陈语蓉近乎得意之时,空中突然闪过一个身影,瞬间击落了她手上的剑刃。 “子书炫宇。” 陈语蓉低吟。 来者正是子书府的那位翩翩公子。 “陈语蓉,你平日里作恶多端,净尘不管你,不代表这世间就没人不敢出手教训你。” “口出狂言,你若敢杀我,便来。” 陈语蓉叫嚣着。 第四十二章 一往无前,一意孤行 自与渡坤那场大战之后,子书的确损了不少气焰,但是面对区区一个陈语蓉,他仍旧是满满的自信。 刚准备出手,却被陌姝茵制止。 “她并未伤到我,公子不用赶尽杀绝。” 子书思忖着一点头,收剑上前,将陈语蓉双手反扣,运气一击,戾气进入她的背心,一阵连同筋骨的发寒。 “你对我做了什么?” 陈语蓉怒吼。 “不必感谢,为民除害而已。” “为…为民…” 还未说完,人已在剧痛之中倒地,沉沉晕了过去。 子书看着陌姝茵颇为担忧的神色,忙解释:“不必惊慌,我只是断了她的内力,让她今后不再为所欲为祸害苍生,晚些时候会有魔徒前来将她带走,姝茵不用为她费心了。” “断了她的武学,也算是冥冥中注定的因果报应吧。” 说着,回身还礼,便想离去,子书却立即挡在了她的面前。 看其架势,似有许多肺腑之言。 “公子伤情可有大碍?” 子书炫宇摇头,拾起了陌姝茵冰凉的玉手,惜惜怜怜,可陌姝茵却固执的将手抽回,退后三步之远。 “你怎么…” “子书公子自来心思缜密,陌姝茵向来甘拜下风,你虽不说,但是我亦清楚,你这般想与我纠缠不清,也是为了那灵红丹,但是可惜,姝茵已经决定将神丹毁灭,再不落入世人之手。” 陌姝茵抢过了话头,冷不伶仃的说着。 却不知子书炫宇的脸上已经划过了一丝悲恸之色,他黯然垂目,道:“难道这六年来,在你的心中真的没有我半分之地?” 陌姝茵知道对方想说什么,情是这世间最难过的一关,自己深有体会,她不想强求自己做任何事。 当即回道:“公子是旷世奇郎,姝茵命中坎坷,不愿攀附,不论是陌姝茵还是神丹,公子也一样都得不到。” “那净尘呢?他就可以什么都得到?这样不公平啊。” 陌姝茵听着咬紧了唇角,浅浅摇头,净尘也不能得到,谁都不能得到。 当她再次移开脚步,子书炫宇终于知道,什么叫做失去了全部,陌姝茵的一句不愿被人所强求他一直谨记于心,再没有当初的轻狂与无知,有些东西失去了便就注定永远失去。 “姝茵,你还要去寻他吗?” 陌姝茵闻声顿足,轻笑道:“灵红丹是我家族神药,这世间一切的纷扰都是源于这颗神丹,我作为陌家后人,有义务去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但是,但是你知不知道,若你选择一往无前,那很可能是条不归之路。” 子书炫宇的声音很痛苦,身伤哪如心伤催人崩溃。 道理姝茵都明了,但是这世间除了她,还有谁能劝得动净尘,哪怕铤而走险,她也要试上一试。 “公子放心吧,无论善恶,因果循环,该报便就报了。” “可是姝茵,净尘如今已经杀红了眼,他已经失去了善恶之分。” 而正因为如此,陌姝茵才要去阻止。 当下轻道:“不必再言,姝茵非去不可。” 第四十三章 拒之门外,天下大躁 两人之间的事当以两人解决,可是这关乎天下苍生之大事,又有何人能够解决。 陌姝茵笃定前行,却几番犹豫,如今的净尘她已经截然不再认得,可否真能凭着自己这三寸之舌将其说服,陌姝茵没有信心。 当她踌躇着再次来到渡坤洞时,迎接她的是魔教冰冷冷的武器。 “教主有令,闲杂人等不能靠近。” “我不是闲杂人等。”陌姝茵不服,望着面前漆黑一片的洞口,近在眼前却去不得,一阵着急。 “你们去通报教主,就说陌姝茵求见。” 见她不愿罢手,其中一个教徒颇为不耐烦,怒斥:“让你走就你走,别说什么陌姝茵了,如今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我们教主都不见。” “你就去通报一下又能如何?我今日定要见到他。” 眼看陌姝茵不走,护守在洞门外的教徒纷纷涌了上前,不论对方说什么,皆是不见,顿时扬起了一阵喧哗之声。 也不知道是洞内的净尘听到的动静还是如何,顷刻间,只见一个小教徒端着一个篮子从里面走了出来,将篮子递到了陌姝茵的手中。 “教主说,陌姑娘若想见他,就先做一个布娃娃。” 布娃娃? 为何要做布娃娃? 但还不等陌姝茵将心中的疑惑问出,那人已经走了进去,只给她留下了一篮子的针线。 虽然不明白净尘究竟是什么意思,但陌姝茵还是照做了,自小与下人同处一室的世家小姐,自然信手拈来。 可是当这些布衣娃娃被一次次送进去又一次次退回来后,陌姝茵渐渐没有了耐心。 “陌姑娘,教主说这个娃娃还是不对。” “不对?何处不对了?你让他出来,我同他说。” 小教徒只是微微欠身,又进去了。 地上已经摆放了五六个娃娃了,净尘到底想让自己做成什么样子?陌姝茵很生气,但还是重新拾起了针线,想着既然净尘想要个布娃娃,那不妨做成他的模样,或许就能过关。 幽深的夜光之下,陌姝茵坐在洞口旁的石墩上小心翼翼的穿针引线,可能因为四周太过安静,门外执勤的教徒们窃窃私语的声音还是灌入了她的耳朵。 “上次教主杀死的那江南三子可都是明堂堂的正义之士,如今三子全殒在我渡坤山,引得四方人士强烈不满,据说已经在羡阳城聚集起来,誓要将我魔教讨伐。” 一个人说。 另一个人却噗嗤一笑。 “还讨伐呢,那群乌合之众不过就是玩玩儿而已,这天下有教主在,你还怕他们捣乱吗?” “倒也不是害怕,我只是听闻这群人请来了逍遥剑尊,他可是武林界第一能手,教主毕竟单枪匹马,我只是担心…” …… 陌姝茵缝着布料,悄悄窃听着他们的话,一不小心那尖锐的针头扎进了自己的手指,她忙摁住,再一转身,那个小教徒又出现了。 “好了陌姑娘,教主让你进去。” 她望着手上还未完成的作品,有些恍惚,盯着小教徒。 “这…这就可以进去了?” “是的。” 第四十四章 一错再错,满盘皆输 净尘独独钟爱的玄衣比洞壁还暗,姝茵送来的针线娃娃他全都一一看过,完全与那夜在其枕头底下之物不是出自同一人之手,看来此事与陈语蓉还真脱不了干系了。 待他转身,陌姝茵已经立在了他的面前,等着洞中众人退下,方先开口。 “教主这次可是惹了个大麻烦,逍遥剑尊是全天下最高深莫测的武者,这要是找上门来,贵教可就麻烦了。” 遁着陌姝茵的声音,净尘温润的目光再次浮现,却极为客套的引她入座,倒了一杯酒,端放在对方面前。 “陌姑娘消息真是灵通,竟与我是同步得知,所以你如今知道我为何一定要得到那灵红丹了吧。” “我知道,”陌姝茵点头,“天下讨伐,世人诛之,教主自犯下滔天大罪,竟还这般不在乎,可是会寒了世人的心。” “此话怎讲?” 陌姝茵深吸一口气,颇为忌讳的看着眼前这个男子,顿顿道:“罪一,出家之人因不理尘世,与佛结缘,可教主偏要背离主道,行了这条罪恶之路。” “罪二,江湖讨教,当以点到为止,江南三子近日前来,不过是与教主较量武艺高下而已,却被教主当场杀死,此乃江湖所不能忍。” “罪三,深夜造访子书府,血染羡阳城,市集之间滥杀无辜,牵连无数百姓遭殃,让无数孩童目睹如此凶残的景象,让他们失了儿子失了丈夫失了父亲,此三项罪名,何人能忍?” 净尘不语,只是静静的听着她说,小小的酒杯被他酝酿在手中,不动声色。 这更加让陌姝茵气愤,她将对方手中玉杯夺下,扔在了地上,怒言:“净尘,你如今犯了这等滔天大罪,可为何还不知悔改?你忘记你的师父和悟清寺的长老是如何教导你了吗?” 时间又静止了,看着眼前的净尘一动未动,陌姝茵气馁不已。 缓了少许,净尘才将舒展的眉宇轻轻皱起,冷冰冰盯着陌姝茵的眼睛,像是要吃人那般的阴寒。 “如今天下都来诛伐我,你能为我做什么?劝我放弃神丹给他们跪下磕头认错?就算我真的屈膝跪在这天地之间,又有几个人会原谅我?我认,他们要来,我不认他们也会来。” “可是,你起码能让自己心安。” 陌姝茵此话刚一说出,便知有误,只能胆怯的往后缩了缩。 “你让我放弃?你让我心安?若我是弱者,他们就会将我践踏在脚下,他们会将我千刀万剐,陌姝茵,你难道想让我死吗?” 俗话说,一步错,步步错,满盘皆输。 后退无路,只能一直往前走了。 一阵自责后,陌姝茵才发觉自己想得太过简单,这个错太大了,若要天下人信服,净尘除非以命认罪。 但是她也知道,净尘绝对不会。 看着净尘那双腥红的眼眸中掺杂的疲乏,陌姝茵真想为他做些什么,但是她能力有限,如今迫在眉睫的只有那场即将触发的大战。 到底还要不要夺回灵红丹,陌姝茵犹豫了。 “净尘,也不是没有退路,我们还可以躲啊,躲到他们寻不到的地方,安安稳稳过一生。” 说话间,陌姝茵已经情不自禁将净尘的手握住,这是发自内心的祈求。 第四十五章 大战激发,邪毒侵蚀 话虽如此,但净尘怎可能逃?如今的他早已被邪魔迷住了心智,誓要与天下人争个鱼死网破。 “陌姝茵,你以为凭你就能劝阻我?” “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再滥杀无辜。” “呵,真是可笑。” 净尘的眼睛深邃如潭水,让人揣测不透,陌姝茵也知道他心意已决,只是她仍旧不愿放弃,她的执着让净尘很不悦,当下命人将她关入了阁楼,没有允许,不可出来。 陌姝茵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她劝不动净尘,再也叫不醒他,只能夜夜依靠在窗棂处反省伤切,眼睁睁等待着那场悲剧的到来。 渡坤洞的运功台上,净尘正盘膝而坐,运气练功,突然一口心火涌上,又喷了一地的血渍,他抹掉了嘴角上的血迹,看着自己双手暴出的条条经脉,一种覆水难收的绝望将他笼罩。 他清楚的记得当年三师叔说过的话。 “净尘,这化戾大功不是谁人都能练成,自身没有个四五十年的内力做铺垫,非死即伤,入魔攻心更是不在话下,就算练成此等世间绝学,那邪气依旧会攻入骨髓,在劫难逃。” 如今正应了三师叔这句话了,净尘体内那股不受控制的热怒,就是化戾大功频生出来的邪毒。 无药可治,无药可医。 四日之后,灵红丹提炼而成,净尘将丹药从炼丹炉中取出,当即服下,而后又是一整夜的运功收纳。 正如他所言那般,若他不强,只会被他人践踏在脚底之下。 渡坤山那如雷贯耳的喧嚣之声与净尘收功运筹不期而遇。 他站立在顶峰之间,玄服飘飘,众教徒蜂拥而上,与来者扭打在了一处。 嘶吼声响成一片,翠绿的树梢都被笼上了一层红纱,更加惨状的场面逐渐上演。 净尘空手劈裂了一帮喽啰后,迎面接招的人正是逍遥剑尊,二人实力不凡,整整拼杀了两天两夜。 当逍遥剑尊带着满腔狐疑不可置信倒下之际,也是净尘被邪毒攻下之时,只是一人断了气,而另一个人还有些孱弱的呼吸。 当小教徒来到楼阁寻人时,陌姝茵正躲在角落之中,净尘用了大半人力护住了这顶峰上的楼阁,保住了屋中的人毫发不损。 但是那漫天的厮吼还是进入了陌姝茵的耳朵,恐惧又诡谲,她甚至可以在空气中嗅到那一阵浓浓的血腥味。 “陌姑娘,教主唤你呢。” 陌姝茵徐徐抬头,眼中全是惧怕的泪渍。 看来这场战役终于打完了。 “陌姑娘,教主病倒了。” “净尘他…他如何了?” 陌姝茵怔怔的问。 小教徒一顿,沮丧的垂下了头。 “自与逍遥剑尊决战之后,教主便一睡不起,请了多方大夫诊断,均无果,但是教主在昏迷之际,口口声声唤的可是你的名讳。” 净尘病倒了… 陌姝茵不敢再想太多,起身冲出了这金雕的玉阁,冲进了渡坤洞中。 她看见,净尘正怏怏萎靡的躺在一张病榻之上,通体无血色,双眸紧闭。 一种无力的痛心感使得陌姝茵脚下一软。 可这才几日不见,怎会变成了这样? 第四十六章 红尘似海,万劫苦来 陌姝茵挪着沉重不堪的步子走到了那病榻旁,缓缓坐下,抚摸着他苍白的脸颊,忽而想起了什么,将他手腕从锦被中掏出,静心探脉。 可这脉象时而轻时而重,时而规律时而杂乱,毫无章法,让人没有头绪。 陈语蓉从身后转来,停在了陌姝茵的旁边,声音略带哽咽。 “没用的,大夫说这是心魔,无药可救。” 在强烈的悲恸之下,陌姝茵还是忍住了呼之欲出的眼泪,她一直紧紧盯着净尘的脸,俯身在他耳边呼唤着他的名讳,用了一切可以让人苏醒的方式,但是净尘都毫无反应。 “怎么会无药可救,他还有脉象,还可以呼吸,一定有办法的,一定有办法的。” “能有什么办法?”陈语蓉朝着陌姝茵狠狠一掀,将其推到了地上。 “陌姝茵,若不是你家要炼制什么神丹,净尘他至于如此吗?当初你扰他心绪,逼他坠入红尘,逼他为你坠魔,如今他做了教主,你还是不依不饶,你究竟要将他逼成什么样子才肯善罢甘休?” 虽然浑身被推得疼痛,但陌姝茵没有反驳,陈语蓉说的没错,这一切事由的起因,都是因为那颗神丹,若世间没有灵红丹,净尘就不会为她那般拼命,就不会变成如今这样。 缠-绵无尽的自责与罪恶感深深铺满了陌姝茵的心,她顺着床沿再次抚上了净尘的手,泪中带着隐隐的期望。 “净尘,会没事的,你相信我,我一定会找到办法让你醒来。” 请一定要相信我,请一定不要放弃自己。 在陈语蓉满腹不解的目光中,陌姝茵昏昏颤颤的独自离开了这渡坤洞。 她要去另一处地方,悟清寺。 天公不作美,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同六年前一样,当她将奄奄一息的净尘从奇郎山带到悟清寺时,迎接她的也是这样阴绵的小雨。 这悟清寺像是知道她会到来一样,大门紧闭,连一个香客都没有。 她知道,悟清寺里面的人全都恨透了她,她也知道,如今能救净尘唯一的办法,只有这里了。 陌姝茵又一次跪在了那湿滑的梯台之上,双手合十,真诚的祈祷着,深深磕头,久久不愿起身。 “罪女陌姝茵求见净空大师!” “罪女陌姝茵求见净空大师!!” “罪女陌姝茵求见净空大师!!!” 一声声扯破嗓音的哭唤,终于在她穷途末路之时,那悟清寺的大门被缓缓推开。 一袭僧袍大师踏了出来,站在雨中。 “净空大师…” 陌姝茵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般,顺着湿滑的台面就往来者脚下爬去,待接近后,又端正跪着。 净空是寺院中难得明事理之人,虽从来看不惯这尘世中的痴痴缠缠你情我愿,但也知道一入红尘深似海,万劫不复苦中来。 便轻声唤她起来。 “不,我不起来,净空大师今日肯出面,一定是有法子可以救净尘,对不对?” “阿弥陀佛。” 净空叹了口气,摇着头道:“陌姑娘休要执著,命定如此,天意难违,净尘自作孽不可活,这乃天道轮回,不可违背。” 第四十七章 爱恨交织,得不偿失 难道净尘真的没救了吗? 陌姝茵不信,什么罪有应得,什么天命难违,这些都是借口,全是借口! “大师,净尘可是您的同门师弟啊,您与他从小一同长大,如何能够见死不救?佛家人不都以慈悲为怀吗?当年蒙净尘各位师叔鼎力救我一命,不也是凭着一番善心吗?更何况净尘还是你们佛门之人,大师,您想想办法啊。” 若那年没有悟清寺相救,陌姝茵根本不可能活命,所以她感激悟清寺,一直都在遵循三师叔那句告诫:“陌姑娘,净尘凡心未定,你如今将他再次带回我寺,想是已经明白了,还望今后高抬贵手,互不滋扰。” 濛濛中陌姝茵早已梨花带雨,净空也乃一颗肉心,经不起这样的苦求煎熬,伸手将她端端扶了起来。 “陌姑娘,净尘魔性已经攻入全身,我悟清寺已束手无策了,若陌姑娘当真心诚,倒可是去身后那片竹林的山峰寻一寻,碰碰运气,那上面住着一位世外高人,若是有缘,他或许会有办法。” 随着净空的指引,陌姝茵看向了身后那片茫茫无边的竹林。 她谢过了大师,不论最后结局如何,她都要去会一会这位高人。 净空大师说,一定要诚心,陌姝茵自然比任何人都要虔诚,孤身离了悟清寺之后,她又跪向了那片竹林。 所谓诚心,并不是急于求成,所谓高人,自然也不会轻易见人。 一路念着‘阿弥陀佛’,一路跪下磕头又起身,跪下磕头又起身,在泥泞的道路上狼狈不堪,但她没有怠慢,每一跪每一叩头,都是诚心诚意,只要能救净尘,她什么都愿意做。 雨势绵延不绝,夜晚更是大了些,犹如泥人般的陌姝茵无论双手、膝盖与额头都擦出了不可掩饰的血迹,带着憔悴不堪的血印,她终于在茫茫大山之中寻到了那间楼阁。 房中烛火明敞,陌姝茵艰难的爬到了门边,稳住了身子,开始在心中默默祈求。 门中之人知道她来了,但门中之人就是不开门。 一-夜端跪不动,不知是被她坚强的毅力所打动,还是被她不屈的诚心所感化,那一整夜纹丝未动的房门总算是被人推开了。 这门,算是开了。 陌姝茵抹掉了一脸血泪,艰难的抬头望去,这是一位道骨仙风白发苍苍的老者,他的脸上封印着沉甸甸的年限与过往,沧桑与感悟。 他开门之后问的第一句话是:“你还爱他吗?” “爱。” 陌姝茵回答。 “那你恨他吗?” “恨。” “又爱又恨,注定得不偿失,不过这位姑娘,老夫怎么看见你心中所谓的恨不及这爱字的万分之一?” 陌姝茵无言以对。 老者又问。 “你当真要救他?” “当真。” “哪怕失去所有,也愿意?” “我愿意。” 老者颇为满意的颔了颔首,两袖清风寻着那下山路而去。 陌姝茵略疑惑,但见这位高人是遁着她的足迹下山,便从那悲切中清醒过来,撑着断竹一瘸一拐跟了上去。 经过一场大雨的洗刷,渡坤山的血腥味消散了不少,可是净尘还躺在那病榻上不见好转。 陌姝茵匆匆换了一身洁净的衣服,恭敬的引着老者进入了渡坤洞。 第四十八章 不负众望,天下第一 这位世外高人的探病方式与他人并无差别,同样是伸手试脉,陈语蓉嗤之以鼻,冷言冷语开始嘲讽起来,老者却不理会,待收手回定,略过了陌姝茵,他直接将目光对准了身着华贵的陈语蓉。 “想必这位就是教主夫人了,老夫有一话,想对夫人说。” “但说无妨。” 老夫稳稳一笑,捋了捋白花花的胡须,道:“教主此病虽世间少见,但并非真的无药可救,老夫这里倒是有一计,可唤醒教主。” “是何计?” “灵红丹是经陌药师之手熬制,可使人功力大增,也可使被服用者气息顺延,这真是教主之幸,若他体内没有这颗灵红丹将邪毒聚拢在一处的话,老身也无能为力了。” 这位老者之言,言之凿凿,陌姝茵大喜,刚欲开口,却被陈语蓉抢过了话头。 “既然你说可以救,那如何救?” 老者先不语,而是伸出长长的指甲在净尘的口中轻轻一划,才道:“如今毒血全部聚集在了教主舌根之处,若要救他,当替他吸出这舌根之血。” 陈语蓉听着,脸上的笑容逐渐凝固,问:“若吸出这舌根毒血,我会如何?” “会死,不论你吐不吐都会死,毒血入骨,体内若没有灵红丹的庇护,都得死。” 老者在口中轻描淡写,却让陈语蓉彻底惊住了,她倒吸一口冷气,不愿靠近。 “如何?夫人可是不愿?” 老者又问,将陈语蓉逼迫到了一种微妙的境界,可还不等陈语蓉回话,陌姝茵的身影已经挪到了那病榻旁。 只见她俯下了身子,想也不曾多想,便盖住了净尘的唇,一口一口的毒血就这样被她尽数吸入了自己口中。 老者又一欣慰,看着陈语蓉。 “到底谁才是真心为教主,一目了然。” 极为戏谑的话让陈语蓉颜面无存,老者的目光嘲意十足,让她不得不逃避,便再不接话,提着华裙,跑了出去。 纵是这般,她也不愿为了净尘枉送了自己的性命。 待净尘口中毒血被全部吸出后,老者便从衣袖中掏出了一粒紫褐药丸放入了净尘的口中。 “教主三日之内必醒。” 陌姝茵抹掉了唇角的毒渍,苍颜一笑,“那我或许等不到他醒来了。” 老者摇头,道:“陌姑娘心善,上天一定不会将你辜负,老夫能做之事,就只有这么多了,而有些真相,姑娘若觉得没有必要揭开就不用揭开了,真真假假,也不失一种祝福。” 陌姝茵意会,请教徒送走了老者,安安静静守在了净尘的身边。 对于病榻上的人而言,这一次沉睡,是一场甘甜的梦境,他梦见了自己第一次与姝茵相识的场景,梦见了她第一次为他倾心的模样,梦见了他们是如何相知相遇,却始终不能相守相依,一生陌路,今世无份。 他欠她的,今生可还能还得清? 三日过后,净尘如约苏醒,体中魔性已除掉,又恢复了原有的本性。 陌姝茵就这般一直守候在他的身旁,不负那位高人之言,她最终还是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等到了他清醒。 等到了他唤自己的名字。 “恭喜你啊净尘,你如今已经是天下第一了。” 她苍颜清笑,眸中是道不尽的相思与再无法言说再见的别离苦楚。 第四十九章 众生度尽,执念于心 但就在这一刻,什么天下,什么名次,净尘通通不想要,他只想要陌姝茵。 “姝茵,你的脸…你的脸为何这样苍白,可是…可是没有休息好?” 听着他虚弱的问话,陌姝茵摇头,忍着蚀心的最后一丝疼痛,她轻轻靠在了对方的胸膛上,净尘的手指划过她的眼角,却触到了一滴液体。 “姝茵,你为何要哭?” “佛曰,不可说。” 这便是她留在这世间的最后一句话,何谓了无牵挂,除非人死,除非心绝。 陌姝茵再也没有醒来。 正如那位世外高人所言,有些真相,不想说出来,便永远都别说出口,不论是她第一次用命救他,还是这次的义无反顾,都是不求回报的,既然不求,又何必再让他徒留一世遗憾与懊悔? 就让真相散去,消失在这须臾天地之间,爱亦痛,恨亦痛,执念强求,罪过自己。 除了那把赤影剑还模模糊糊的存在以外,陌姝茵就像是从这飘浮的人世间彻底消失了一样,再也没留下任何的痕迹,正如她第一次出现,在他的眼眸中是那般的干净与清甜。 如同一股清流缓波,只可惜已经断了。 净尘至始至终还是没能给她所想要的生活,在稀迹的田野间修一间小木屋,春季看花开,夏季等蝉来,秋季盼风至,冬季守雪飞,在那阡陌间无拘无束。 闭上眼睛,他仿佛还能听见姝茵那可人的明媚笑意。 半年之后,魔教解散。 柳叶姑娘因病去世,一生凄苦,子书炫宇从此步入正轨,成为了羡阳城里真正让百姓称赞的贤儒之士,陈语蓉据说远走他乡已嫁为人-妻,收了性,安了心,过上了平淡的日子。 而净尘,则重遁空空之门,斩断三千烦恼丝。 经声佛火,清净寂灭。 当寒气再次入侵,净尘的禅房内又一次生起了炉火,净空叩门而入,二人同样相对而坐。 “主持准备圆寂了。” 净空端着淡淡的清茶,漫不经心一说。 净尘颔首。 “所以,你是众师兄弟中最德孚重望之人,修持见地,实至名归,也该准备准备了。” 话不多,言简意赅,净空说完后,独自又坐了一小会儿,便掀帘离去。 年少无知,孰能无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何为执念?空空如也。不是不念,只是心已绝。 看着炉火上斟茶的氤氲又一次萦绕在了空气之中,净尘只是深深的叹了一口气,用土灰将火熄灭,也跟着走了出去。 一个月后。 悟清寺老方丈圆寂西去,新方丈名唤,净尘。 众生度尽,方证菩提,地狱未空,誓不成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