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茄小说 > 都市言情 > 香楼 > 十、 外婆
    “她真是这么说的?”饭桌上,云珂再三向唐瑶确认于素对其说的话。

    “当然啦,人家司法处堂堂一个副处长怎么会骗人的呀!”唐瑶不耐烦地放下筷子,给云珂和晓春盛汤,“今晚五点半,她会在城西义庄等咱——额,你们。”

    云珂接过唐瑶的汤碗,学着武侠小说里敬酒的样子双手持碗,朝唐瑶豪爽地举起:“我和晓春已经很感激唐女侠了,今晚就等着我们的好消息吧。”

    这番举动倒是逗得唐瑶笑逐颜开:“哈哈,那我们算不算是大仲马话剧里的三剑客!其实以前排话剧的时候,我演的是博纳西厄夫人……”

    听了唐瑶的话,云珂忍不住逗弄道:“你应该演安娜皇后嘛。”

    “你在学校看过那部剧?”

    “只是家里有小说,看过一点儿书而已。”

    “其实一开始,我也蛮想演皇后的,可是演白金汉公爵的那个男生太猥琐了一点,要是……”唐瑶说着不自觉地看向了对面的顾晓春,“晓春哥,实在不好意思,今天上午让你白跑一趟。”

    顾晓春心事重重地抬起头,微笑道:“嗯?噢,是我们冒昧了!我很感激你,唐瑶同学!”

    云珂则低头喝了几口汤,一脸满足地说道:“这汤的确不错!”

    这时,在一旁一直像是在沉默思虑着什么的晓春,忽然又开口:“今天在警局也许是,于警官她在警局时,也有什么顾虑,毕竟当下在上海,在哪里都人心惶惶。”

    唐瑶立刻赞同地点头:“嗯嗯嗯,晓春哥说得有道理!来!喝汤,这湘菜老鸭汤特别地道,是用正宗老水鸭熬的。”

    顾晓春接过汤碗,喝了几口,目光与云珂相对,然后频频点头:“味道很不错,让我想起了,小时候在南京,南京人吃鸭子也是讲得很,要分季节的。”

    “是嘛!快说说!”唐瑶双手拄着下巴,满眼期待。

    而云珂听到晓春的这句话时,却忽然沉默着地放下了汤碗,微低着头,神色略显黯然,刚想开口岔开话题,顾晓春却先开口了。

    “有道是春天吃板鸭,夏天吃水晶鸭,秋天吃咸水鸭,冬天则要吃烤鸭,其中板鸭,根据时令不同,做法又不同,咸水鸭呢,讲究皮白,肉红,骨头绿……”晓春不知不觉正说到兴处,突然戛然而止,神色略微暗淡了下去。

    唐瑶呢,就差流口水了,已然听得入神:“哇——,听着就流口水耶,晓春哥,你是南京人啊。”

    晓春缓缓点了点头:“不过这都是小时候的事了,有些也记不大清。”

    一听到晓春淡然的语气,云珂心里猛然像是剧烈跳动了几下,她自然知道晓春是从那场地狱屠杀之中幸存下来的,于是,她忙岔开话题:“不过现在这么乱,话说回来,英国人法国人真会把租界交出去吗?”

    “看眼下的形势,应该会的,所以你们出门尽量要结伴。”顾晓春嘱对两人咐道

    唐瑶舀了一勺汤,摇头叹道:“唉,我上次和家里人来吃这酸萝卜老鸭汤,还是整只鸭,如今也只能用半只鸭了。”

    “知足吧,唐大小姐,再过些天,说不定只能喝鸭架汤了。”云珂打趣道。

    “对了!云珂,我一会儿要去裁缝店取衣服,你陪我去,好吧?”

    云珂看了看表,已经过了中午十二点半了,于是,她对唐瑶说道:“那正好,让晓春送你吧,我还要回家等外婆。”

    “外婆来了?”晓春立刻插话道。

    “是啊!才想起和你说,云姨今天上午已经去接她了,这会儿应该在医院也检查完了。”

    “医院?外婆怎么了?”晓春的神色愈发严峻。

    晓春对于云珂外婆的感情,不亚于自己相依为命的爷爷。从小,只要外婆从杭州来上海,都会给晓春和云珂准备好吃的肉粽,并且还会给两人变着花样做各种杭帮小吃,尤其是蟹黄面,那可是堪比状元馆的手艺。其实外婆只是喜爱做美食,她本是晚清官宦闺秀,识文断字,又通晓典故。在顾晓春的记忆里,最美好的场景就是夏夜的院子里,他和云珂围在外婆身边,一边吃着外婆的美食,一边听着外婆讲葱包桧这些有趣的传说故事。

    “不晓得,云姨只说是怪病。”云珂这句话一出口,就有些后悔了,心里实在觉得自己不该让晓春除了小汤圆之外,再多添一份忧心。

    晓春深深皱起了眉,慢慢低下头,念叨着:“怪病?外婆的身体一向硬朗的,今年过年的时候,我还为她号脉,一切都还好……”

    “哎呀你别一直问我,我哪里知道这么清楚的,要不——下午你跟我回家。”

    唐瑶闻听,瞪大了眼睛,欲言又止,重新分别打量起云珂和晓春。

    而云珂这么随口一说,对面的晓春倒是立刻正色回应道:“那我下午得去罗善堂那边交代一下。”

    “那——我也跟你们……”

    唐瑶刚想附和一句,云珂随即对晓春摆了摆手:“算啦,下午我打电话到药铺再和你细说,你第一天坐堂问诊,已经耽误一上午了,别给罗老先生丢人。”

    “额,是啊,晓春哥,你就听云珂的吧。”好不容易插上一句话的唐瑶,恳切地看着顾晓春。

    晓春与唐瑶对视了一眼,似乎也觉得自己刚才在唐瑶面前有些失礼,随后低下头说道:“那也好。”

    紧接着,唐瑶重新把话题引到了失踪案上。

    “噢对了!在警局时我就有点儿没太听明白,你们要找到的这个男孩儿,难道真就是传说的那个被妖怪抓走的孩子?”

    “目前事情还没查清楚,你也可以简单这么理解,我就是怕你害怕,所以没有细说。”云珂苦笑着说道。

    “可真吓人。”唐瑶说着轻捂住嘴,瞪大眼睛看着云珂,“那你快跟我说说,昨晚你们在县城北面到底遇到什么?”

    还没等云珂开口,顾晓春先说道:“只不过是故弄玄虚而已,只要认真收集线索,一定能找到小汤圆。”

    “晓春,我——昨晚做了一个梦。”云珂的语气有些犹豫。

    “什么梦?”顾晓春一愣。

    “我梦见了外婆。”

    “亲人有心理感应是正常的,别太担心。”唐瑶这时安慰道。

    “不是那种感觉,而是地洞里那个纸人……”

    云珂说到这里,整个人忽然怔住,眼神里满是恐惧。

    “我今晚抓些五味子和白芍,回去给你熬点儿安神汤。”

    云珂好像没听到晓春的话一样,继续自说自话道:“那个梦好奇怪,我早上起来脑子里一直觉得这好像就是一个预兆。”

    唐瑶与顾晓春对视了一眼,然后拉着云珂的手说道:“别乱想了,回头我带你去和我表哥聊聊,他是不单是外科大夫,而且还有心理学硕士学位。”

    “那个纸人变成了我外婆,还有,梦里还有云姨。”

    云珂的这句话,着实让顾晓春脊背一凉。瞬间!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昨晚云珂在面摊会是那样一个无比惊惧的反应!果然当时,云珂没有对自己说实话。

    “你妈妈?……纸人?”唐瑶见云珂有些恍惚,好奇地看向顾晓春寻求答案。

    晓春没有回答,紧张地伸手轻轻摇了摇云珂的另一只手,“云珂……”

    “没事儿啦,我总是做一些奇怪的梦。”云珂恍然抬起头对唐瑶说道,强作笑颜。

    “你刚才是哪里不舒服吗?”顾晓春关切地问道。

    云珂朝晓春摇摇头,然后揉了揉鼻梁说道:“可能是昨晚没睡好吧。”

    “哎呀,虽然你是大夫,但是有时候女孩子身体有点不舒服你也不懂啦。”唐瑶按照自己所理解的原因对替云珂回答道,紧接着又转头对云珂说道,“不过云珂你家可真有意思,妈妈不叫妈妈,我要是在家敢叫我妈傅姨,我爸爸还不把我的手打成红烧蹄髈。”

    唐瑶说完,看着依旧莫名神色严峻的云珂和顾晓春,忽然觉得有些尴尬。

    “云珂,我们现在先送唐瑶去裁缝店,然后再一起坐电车回家,你还需要休息,你的脉象有点迟。”晓春说着松开了云珂的手腕。

    “我没事,我刚才只是想到了你当年说过的,晓春,听说当年南……”云珂话说了一半,又咽了回去,定了定神重新说道,“我们走吧。”

    “别担心!咱们这不是已经找到愿意帮忙的人了嘛。”唐瑶连忙说道。

    “已经快过去三十个小时了……他是个坚强的孩子。”晓春话说了一半,叹着气站起身就去叫伙计付账。

    “晓春哥!我来请啦!说好的!”唐瑶刚想追过去,被云珂一把拉住。

    “哎呀!走啦走啦……”

    三人出了湘菜馆,晓春便先送唐瑶去了万宜坊附近的一家洋装裁缝店。唐瑶本来是想让顾晓春和云珂看自己的新戏服的,可是见云珂脸色愈来愈不好,就只好与两人先做别了。晓春和云珂临走时,唐瑶还千叮咛万嘱咐,如果事情有进展,一定要第一时间知会她。

    晓春和云珂出了裁缝店后,便直接回到了法租界小楼。一路上,两人看到租界边界上,拉起了警戒哨,与日本人的海军陆战队对峙的,大都是中国的租界巡捕。当两人回到法租界江滨西岸一带的时,遥望到浦东一带的太古码头这样的大口岸,无论客货,都已停满了形形色色的大小船只,到处都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再远望入海口,在江雾中隐约好像还看到了几艘挂着日本军旗的军舰轮廓。

    相比之下,南市倒还是继续保持了几分节日的安然。不知是在日伪之下的县城百姓习惯了此种统治,还是租界的各色洋人与名流们,终于相信这场战争不再只是列强争夺利益地盘那么简单的事了。

    当两人到家时,云素怡和云珂的外婆还没有回家,于是,晓春自己就先回到对岸不远处的家里,取了自行车去附近的药铺抓药了。

    而云珂没有上楼去自己的房间,而是无力地倒在一楼客厅的长沙发里,围了一件薄毯子,看着对面落地窗外又阴沉起来的天色发呆。看着看着,云珂的视线就不自觉地落在了院子里地下室的斜顶上。

    那个梦里,似乎就是这样的天气,屋子里阴冷得让云珂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云素怡在家的时候,虽然会让云珂觉得不能完全抒放自己的洒脱与心意,可是此刻,空荡荡的小楼与院子,还有窗外的地下室,反倒让云珂感到了一种莫名的不安。就好像在阴暗的地下角落里,游移的毒蛇在“嘶嘶”地吐着芯子,而云素怡身上的某种气息恰恰又能慑住这些奇怪的幻想。

    “铃——”一串急促的电话铃在身边炸起,吓得云珂一个激灵从沙发惊坐而起!盯着脚边圆桌上的电话,心在扑通扑通地剧烈跳动着。

    “喂?——”

    电话那边没有应答,云珂却能听到一阵深沉的呼吸声,那像是一个男人发出来的。同时,那边的听筒周围,好像还隐隐伴随着一种尖细得让人起鸡皮疙瘩的奇怪声音。

    “请问——您是哪位?”

    对面还是没人回应。云珂心里一紧,拿着听筒的手开始有些颤抖。此时,云珂在记忆里,已然将地洞里那个无比瘆人的抓挠声与听筒里的尖细声音完美地重合在了一起。

    “呼!”云珂用力吐气尽力冲开哽住的嗓子,鼓起所有勇气和力气突然质问道,“.…..你是昨晚那个人吗?!”

    这次对面虽然没有回应,但是呼吸声愈发粗重急促起来,进而就像是被人狠狠勒住了脖子,略带着嘶哑的语气。那种令人极度不适的声音,使得云珂顿时觉得自己也有一种窒息的感觉。

    “你……把小汤圆交出来——!”

    云珂的话音刚落,电话那边就“嘟——”的一声被挂断了。

    云珂拿着听筒,良久,大脑一片空白。下一秒,当云珂彻底清醒过来后,她立刻披上毯子,就飞奔到了院子里。又一瞬间,云珂四下望去不知所措,随即她又忽然跑出了院外,望向不远处那座小石桥。

    突然!云珂的目光在一个地方滞住了。是的,就在那座小桥的桥拱之下的雾气里,隐约站着一高一矮两个黑色身影。那个高个的身影举着一把黑伞,虽然看不清脸,但是云珂就是能感觉到对方也正在看着自己。而那个矮个的身影,好像在低着头,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或者说那是一种除了双眼以外,都失去了感知力的僵直。

    “小汤圆——!”

    良久,就在云珂终于喊出声音的同时,她也开始不顾一切地奔了过去!而当云珂越过石桥,三步并作两步,跳到小河岸边的青石板上时,再朝桥底望去,却已是空空如也。

    云珂楞柯柯地站在河边,静静地看着面前漂过的小舟,忽然灵机一动!转头望向不远处!只见远处河道转弯的地方,一艘乌篷船正缓缓地没入掩映交互的河坊间。云珂的确有想跑回小楼院子,骑着自行车追过去的冲动,可是她又一转念,自己又不确定刚才看到的是不是真的?如果自己真的就这样相信自己心里想的一切,那么自己是不是就认同了某种东西的存在?瞬间一股惊慌的战栗感袭上心头。

    想到这里,云珂不禁用力晃了晃头,随后,她悻然地回到小院,忽听头顶“哑——”的一声长鸣。

    云珂被惊得猛然抬起头,正看到院里梧桐树上落着一只乌黑油亮的大乌鸦!是上午出门时遇到的那只大乌鸦!云珂立刻认出了它。而这只乌鸦此时也正注视着云珂。云珂盯着乌鸦,一步一步地走到树下。紧跟着,那只乌鸦一歪头,“扑棱”一下又落到了树下临近的地下室的斜顶上。这只乌鸦跳来跳去,时不时还在用嘴轻啄着斜顶上摆着的一盆小樱桃树。

    这时,云珂也在慢慢靠近地下室,又闻到了从小铁门里面散发出的阵阵幽香。虽然地下室周围也种着许多兰花,可是地下室里的这种兰花香,独拥着出超群轶类的特殊味道,云珂一直认为此间的香气能让所闻者心神安定。

    不过在童年那件事还没有发生前,云素怡向来不可靠近的严令,使得小时候的云珂只能把这种味道理解成一种秘密的味道,一种只有大人才能嗅出来的刺激。而今,云珂已经没有了这种幼稚的美好想法了,更多理解到的是要对任何有诱惑力的东西,保持警惕。

    云珂注视着地上开门时留下的那道短短的弧形痕迹,渐渐皱起了眉。因为,云珂在地上突然发现了一丝有些眼熟的痕迹。云珂蹲下身,用手拈起地上一撮土。在湿润的泥土里,云珂感受到了还有一种滑腻沾粘的特殊感觉混杂在里面。云珂仔细观察着掉落在手心里的泥土细粒,随即便在黑色的泥土间,还看到了一些已经被拈成不规则圆形的暗黄色颗粒。

    云珂把手凑近鼻子闻了闻,顿时!一股腥臭味迅速弥散开来,竟然呛得云珂打了好几下喷嚏。没错!这!就是昨晚地洞里泥坛子里的东西!云珂“唰!”地站起身,紧退了好几步,神色惊愕地盯着地下室的门。

    没错!门后面的这股味道,不就是,地洞纸人老妪身上的味道吗?!当时在地洞里那样熟悉的感觉,原来是源自这里?

    难道说,这扇门背后,包括童年那晚看到的,一直都是……

    云珂不敢再想下去了,她整个人僵在原地,连毛毯从身上滑落都没有察觉。那只乌鸦这时也跳到了地下室门口,抬头看了看云珂,然后开始用嘴啄着铁门,发出“铛铛铛”清亮的响声,像是也对里面的什么东西很感兴趣。

    “云珂!”一声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云珂觉得心头一暖。

    “外婆……”

    回过头的云珂,正看到身后大门口站着的云素怡和外婆,虽然心里无比激动高兴,可是表情却痴愣似的有些茫然。

    “回屋吧。”云素怡走到云珂面前,轻轻捡起地上的毛毯,掸了掸尘土,披在云珂肩膀,“去帮外婆把行李拎到屋子里。”

    现在眼前的两个人,并不是梦里那个样子,也许都是自己胡思乱想的。云珂这样一边想着一边走向外婆,脸上才渐渐绽现出笑容。

    “我的珂儿怎么啦?脸色不好喔,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和外婆进屋好好说说!”

    云珂感受着外婆温柔而松弛的手掌在自己脸上摩挲揉抚,再看着外婆慈祥的目光。云珂的眼里好像射进了一道温暖的阳光,瞬间便让自己眼里的一切都明朗了起来。云珂实在想把所有匪夷所思的困惑都一股脑地对外婆吐出,可惜,最后,云珂开口还是没能说出那些话,她怕伤到外婆,哪怕只是一个噩梦,一个幻想,此刻,她只想说一句话。

    “外婆,我好想你您啊……”云珂的声音略显哽咽,顺势俯下身,拎起地上的一个小皮箱,“路上累了吧,我来提!”

    外婆亲昵地把云珂搂在怀里,将自己的脸轻轻地贴向云珂的脸颊:“我的乖囡囡,外婆也想你啊……”

    云珂则就站在原地,微闭上眼,也感受着外婆温暖的怀抱。一时,云珂的眼睛也温热起来。云素怡默默站在两人身旁,将目光扫向地下室方向。抱了一会儿,老太太抬起头一边打量着云珂,一边笑着说道:“外婆来了,我家珂儿遇到什么事都不用怕的,瞧瞧这两道灵气的眉眼真像是美人图里脱胎似的,果然美人坯子怎么看,都见者犹怜啊。”

    外婆的这句玩笑,终于让云珂露出了一丝笑意,撒娇拥着外婆往小楼里走:“外婆,您这是夸我,还是奚落我呐!我哪里像有病的样子,只不过刚才在屋子里有点儿冷。”

    听了云珂的解释,外婆不置可否地笑着点点头,然后从容地说道:“自然不是奚落啦,我是在说我家珂儿漂亮怎么了,文轩树羽盖,乘马鸣玉珂,我家珂儿的美那是动静相宜,呵呵呵……”

    这句话换做旁人,云珂倒是能与那人斗上几句嘴,可是此时,云珂的脸上倒实实在在地多了几分羞赧,整个人的脸色,反倒是显得红润了不少。从小到大,夸过云珂漂亮的人不再少数,可是云珂自己从不在意。只有外婆的赞美,总能让云珂在心底里稍微想象一下,自己在未来有一天,也将会是要嫁人,有自己的一个小家的。

    而云素怡呢,虽然对云珂的照顾很是细致,衣着用度都是尽自己所能给云珂最好的,不过,她也从不会对云珂有什么作为女孩儿而必要的打扮要求。在客观程度上来说,云珂在母亲云素怡这里,无法得到如何该做一个女孩儿的引导。尽管云素怡的优雅女人形象,让云珂觉得很美,可是再美那也是无法企及、深不可测的冰山,不光是对男人,也让云珂望而却步。

    不管怎么说,有了祖孙俩的欢声笑语,整个院子的气氛也显得活泛了许多。树上乌鸦的叫声好像也听不见了。

    临近门口时,云珂与外婆谈笑间,又不自觉地回头看向地下室,见云素怡正在清扫着地下室前地面。云珂心里立刻又隐隐又蒙上一层淡淡的阴影。

    “让你妈妈先收拾吧,你快回屋,别着凉。”外婆随即拉着云珂走进了小楼。

    “我的乖囡囡——快坐下,让外婆好好看看。”外婆说着拉着云珂坐在了长沙发里,紧紧握着云珂的手,又开始上下打量。

    云珂这时也想起了下午去医院检查的事,急忙问道:“外婆——你怎么了?到底哪里不舒服?”

    “都是些小毛病,上了岁数的,就应当顺从天命啊。”外婆慈祥地笑道。

    “天命,那也是有自己的活法的啊,有道是天命不可违,人为则犹可追啊!”云珂故作摇头晃脑地说道。

    “我家珂儿说得对,只叹这世上的事,也没有什么是能逃得出变数的呀。”外婆笑着抚摸着云珂的后颈,“不过,你这后颈发髻下的红色胎痣还在啊。”

    云珂一愣,随手也摸向后脑:“胎痣?在哪里啊?”

    “呵呵呵,就在风府穴上,你自然是看不到啦,不过,你是我亲手和产婆一起接生下来的,我自然是清清楚楚,一下子就能找到啊。”外婆笑道。

    云珂摸了半天也没有感觉,于是又把话题拉了回来:“哎呀,怎么又只是在说我自己了,外婆,您到底哪里不舒服嘛?”

    “是一些小毛病而已,外婆需要好好修养,过几天我带外婆再去一趟同仁医院。”云素怡说道。

    云珂闻声一抬头,正看到云素怡站在门厅,脱外套。而也就是在刚刚抬头的瞬间,云珂瞥见云素怡的眼神里似乎闪过一丝不安。

    “不碍事,在医院的时候,不是都检查清楚了嘛,就不要折腾了。”外婆说着,又把头抵在云珂脑门前,“我看到我们家珂儿,我什么病都好了,我还等着看我们家珂儿嫁人呢!”

    “我嫁人?那您就得更要好好养好身体!我的丈夫那得是个有担当的、有理想、有气概的男人!”

    听着云珂的话,云素怡不易察觉地微叹了一口气,双眉微皱。

    “云珂,过来帮个厨吧。”云素怡又插话道。

    云珂一愣,心想这可是云素怡第一次主动邀请自己和她一起进厨房。以往,云素怡就算是从医院值夜班回来,再累,都会一个人先准备好早点,才去休息,即便是年节也从不会让云珂和自己一起做饭的。当然,云素怡这些年做任何事,向来都是自己一个人。

    云素怡此时见云珂似乎有些犹豫,便转身朝门厅东面的厨房走去:“你也休息吧,晚上我再做些沙参羊肉汤,你和外婆多喝一点儿。”

    “啊没,我好着呢。”云珂急忙站起身说道。

    这时,外婆则拉住云珂,转头朝厨房说道:“素怡啊,你也歇息一会儿,一会儿我来做晚饭,你和珂儿都馋我的雪菜干虾豆腐汤了吧。”

    “妈,您休息吧,我和云珂来做,您在医院检查一下午也累了。”厨房出来云素怡温和的声音。

    今天云姨怎么了?云珂在心里嘀咕着,同时还有些莫名的小兴奋,她随即俯身轻抚住外婆的肩膀,“外婆,您今天就好好休息,反正您来了也不走了,就让我帮您去看看云姨的厨艺有没有长进?”

    “这……”外婆无奈地松开手,看着云珂的背影,微微摇了摇头,“这孩子,这个称呼的毛病就是不改。”

    云珂走进厨房,看到云素怡正在削冬瓜皮,旁边的水盆里泡着一把树仔菜和几颗小毛笋。于是,云珂把手伸进水盆,开始洗菜。母女二人,谁也没说话,就这样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情。然而对于云珂来说,这一幕,也让小楼有了短暂的热闹,此刻,在云珂心底里已经是非常满足温馨了。

    因为她不记得,自己还是婴儿时,云素怡怀抱里的温度,不会记得含住温热乳头时无比幸福的满足感,也不会记得云素怡是怎么教自己说话的。这些母女间最亲密的举止,也就只停留于那段模糊的儿时记忆了。仿佛云珂的长大,与其他女孩儿比起来,是一件猝不及防得有些残酷的事情,而不是亲情的岁月沉淀。女孩子长大后的叛逆、亲密、恃宠这些关系显然都不适合云珂与云素怡。

    两人,一个懂事,不用操心,一个行止有度,不越线半步。至于那条线到底是什么,可能两个人自己都说不清吧。不过至少,云珂察觉到了一点,那就是云素怡对自己的态度,或许不完全因为是地下室那件事。

    也许正因如此,今天云珂就像是一只第一次尝到了蜂蜜味道的小笨熊,好奇的激动要大过美味。云珂正胡思乱想着,门外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是晓春哥回来了!”云珂放下洗好的青菜,对云素怡说道。

    “正好,你让他去河对岸,叫上顾爷爷,一起来家里吃饭。”云素怡低头,一边切菜一边说道。

    “好——”

    云珂畅快地答应一声,便跑出了厨房,来到院子里,拉开门,门外正是顾晓春。可是此时,晓春的脸色却异常的沉重。云珂还没来得及问,晓春就把手里的药包递了过去。

    “这是我配的安神药,用法我写在药包里,你和外婆都能吃,我要去一趟义庄,刚才戏班子的镇生来送信,警察又送过去一个孩子的尸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