殴斗……噢噢，应是单方面的殴打已经告一段落，李高煦被徐氏狠狠训斥了一顿，并请陛下责罚。
李允熥皮笑肉不笑的哼哼，罚薪一年。
总而言之，茹瑺也算勉强捞回了点面子，众人开始将注意力转到正事上，今日议事，主要在于蒙古北撤之后，北方防线的调整。
要知道靖难之役的最后时刻，李棣虽然偷袭金陵成功，但也是孤注一掷，将绝大部分精锐都携带南下，北方防线不稳。
之后蒙古南侵，北方沦陷，蒙古兵锋一度抵达山东……在这种情况下，淇国公丘福、山东布政使加兵部尚书衔的铁铉分领大军北上。
虽然很快收复大部分失地，但因为迟疑不肯西进，导致宣府、大同等地被蒙古肆虐了相当一段时间……到最后，虽然丘福、铁铉出兵，但也不过礼送蒙古出境而已。
徐氏命人取来地图，铺在李允熥面前，低声讲解……后者抓耳挠腮，心里有些无奈，他隐隐察觉到，徐氏这是好意，但自己现在真的没有实力站到台面上。
下面的李高炽、李高煦、徐辉组三个人的眼神都有点不对劲了……
耐心听了会儿，李允熥看向李高煦，“老九，你不愿意西进？”
李高煦冷哼了声，“父王基业，岂可弃之！”
一旁的李高炽虽然和弟弟不对付，但也微微颔首。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徐辉组嗤笑道：“燕王基业，岂不可笑！”
李高炽不吭声，李高煦又攥起拳头了。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李允熥实在懒得再掺和进这些破事，笑道：“不知魏国公可听说过，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你魏国公难道会自认是我的臣子？”
徐辉组呃了声，抬头看见李允熥那讥讽的笑意，顿了顿闭上了嘴巴。
看李高炽笑着看过来，李允熥翻了个白眼，“六哥别笑，你也一样……老九更甚之！”
“陛下！”一旁的徐氏冷声低喝了声。
李允熥打了个哈哈，乖巧的坐了回去，听徐氏继续掰扯，不过眼珠子四处滴溜溜的转，时不时和李高炽、李高煦的视线碰碰，露出一个无奈而烦恼的神情。
其实不用徐氏讲解，李允熥心中太清楚了如今的局势了。
洪武二十五年秋，李允熥的父亲李标逝世，次年，太组皇帝命晋王节制山西，燕王节制北平，均掌大军。
洪武三十一年，晋王病逝，山西、北平、辽东都落入了燕王之手。
建文元年，李允炆登基为帝，针对这位四叔使了很多手段，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剥夺了燕王府对山西、辽东的节制权。
辽东略为远了点，但山西就在北平西面，李棣节制山西多年，怎么可能没有准备。
建文二年，燕军攻济南不克后，李棣兵锋转西，轻而易举的扫平了山西……关键是补入了大量精锐边军士卒，使燕军迅速恢复了元气。
而如今，蒙古北驱逐后，停留在北地的燕军和官军之间因为驻地、地盘起了极大的纠纷。
徐辉组坚持要官军入驻河间府、永平府……其中缘由，大部分人都能一眼看穿。
建文元年，李允炆登基，辽东归顺新帝，靖难其间，驻守辽东的总兵官杨文、江阴侯吴高还曾出兵袭北平，可惜被李棣轻易驱逐。
如今辽东依旧心向朝中，虽战力不强，但也有数万兵卒，徐辉组希望拿下河间府、永平府就是想和辽东勾连。
河间府位于山东北面，与北平接壤，而永平府位于北平东侧，下接河间府，上接辽东……一旦得手，从战略上来说，山东、河间、永平、辽东连成一片，隐隐围住了北平。
李允熥眼神散漫，但心里却在盘算，是谁给徐辉组出的主意……真够毒的！
不过李高炽、李高煦也不傻，当年李棣在起兵之处，掌控北平之后，立即遣派偏师攻下永平……怕的就是辽东与山东勾连。
李景隆得以北上攻打北平，就是因为江阴侯吴高率军攻打永平府，逼的李棣不得不领兵相援。
从那之后，靖难之役期间，永平府、北平、保定府是燕军的根基……这也是之前李高煦说“父王基业，不可弃之”的原因。
徐辉组坚持要河间府、永平府，而这种关系命脉的事，李高炽、李高煦怎么可能答应。
徐辉组是以御边备蒙古的名义，李高炽干脆将山西塞过去……那儿和蒙古接壤，你拿去吧！
现在的山西，那叫一个惨，徐辉组当然不肯接手这个烂摊子，提出用真定府、顺德府交换河间府、永平府……多少燕军士卒埋骨真定，当年李棣的左膀右臂张玉就是战死在真定的。
李高煦开始还觉得有门，但主管户部的李高炽当场就看穿了，断然回绝。
李高炽这方面的眼光比李高煦强得多，徐辉组之谋的关键不仅仅是从山东到辽东能连成一片，还因为运河不通，如今粮草输北地大部分走的是海运……从山东到辽东，所有的海岸线都能握在手中。
北地打了这么多年，再加上蒙古肆虐，燕军后勤辎重也是要朝中户部出力的，一旦粮道落入铁铉之手，他日丘福说不定就要兵败身死。
虽然内斗，但李高炽也知道自己根基在何处……没有那数万燕军，说不定当晚自己就要被五马分尸。
“陛下？”
“陛下？”
李允熥胳膊肘顶在膝盖上，手托着下巴，听见徐氏的低呼，这才回过神来，笑着说：“四婶做主就是。”
听见徐辉组冷哼一声，李允熥嗤笑道：“记得魏国公早年与前江阴侯有隙？”
“难以攻克永平，难道不是魏国公出力吗？”
“原来魏国公与黄子澄、齐泰是同僚啊！”
低低的哄笑声在殿内响起，李高煦听不懂，李高炽低声解释了几句，江阴侯吴高的父亲吴良早年与徐辉组有些过节。
靖难之初，江阴侯吴高率兵驻守辽东，多次出兵攻打永平府，牵制燕军使其首尾不能相顾，李棣为之烦恼，后来还是道衍使了个阴损主意。
李棣亲自写了两封信送去辽东，刻意让其落到了官军手中，一封是夸赞江阴侯吴高，另一封是贬低吴高的副手杨文。
李允炆得报后犹豫不决，就是徐辉组力劝，最终江阴侯吴高被削爵流放广西，并加杨文为辽东总兵官……从那之后，辽东再也不能牵制燕军了。
都察院御史练子宁在心里琢磨，陛下怨气颇重，似乎为江阴侯吴高抱不平……但想想当年，黄子澄、方孝儒、李景隆都被陛下叱骂甚至殴打。
不论其他，至少有一点是肯定的，陛下看似放荡，实在胸有韬略，颇有城府……而且陛下提起了江阴侯吴高，显然看穿了魏国公之谋。
徐氏平静的看着这一幕，半响后才轻声道：“请陛下决断。”
如今的局势，徐氏也很难决断，她想看看这位皇帝侄儿会怎么选。
李允熥依旧保持着手托下巴的姿势，神色淡漠，只道：“晋地怎么办？”
众人不禁愕然，面对这个问题，徐辉组、李高炽、李高煦三人都哑口无言……都在争夺北平周边的府州，没有人去管一片狼藉的山西。
吏部尚书张紞、都察院左都御史练子宁、右副都御史景清三人对视了眼，都从对方眼中捕捉到一丝异色……陛下此问，异军突起，彰显王者风范。
李高煦、李高炽、徐辉组三人蝇营狗苟，计较得失，而陛下关切晋地……这就是区别。
李高炽有点怕……他实在不想再承受李允熥劈头盖脸，而且让自己无法辩驳的训斥，上一次的训斥已经让自己名望大跌了。
“陛下，晋王已然就藩。”李高炽出列道：“当命其整顿地方，聚兵备寇。”
鼻子有点歪的茹瑺冷然道：“山西如今还有可战士卒吗？”
这是在说，两年多前，李棣扫荡山西补充燕军兵力，之后南下袭金陵，山西早就空虚了。
徐辉组补充道：“洪武年间，先晋王病逝，太组皇帝命燕王府节制晋地。”
这是在说，守卫山西，那就是你们的事！
李高煦冷冰冰的站在那不吭声，半年多前南下燕军约莫五万有余，历经数度大战，抵达金陵时候只剩下四万了，之后挑选降卒补充兵力，一度扩充到八万大军。
但李高煦再傻也知道，北地打生打死，再重要也不如金陵重要，他在南直隶留了将近五万大军，丘福领三万燕军北上，虽然有北地留守的燕军，但兵力也不过四万有余。
四万大军，听起来很多，但需要镇守至少北平、保定、永平三地，可能还要加上真定府、河间府……要知道如今燕军背后可不是友军。
更别说燕军还需要遣派重兵镇守要塞宣府，此地乃护佑北平的咽喉之地。
再分兵去山西……兵力已经不足了。
李允熥打量着众人的脸色，心里微微叹息，转头道：“不如从丘福、铁铉麾下各选派偏将率兵进驻山西？”
李高炽和李高煦对视了眼，都没吭声……这是他们能接受的，毕竟晋地还算是他们的地盘。
徐辉组却不肯，这不等于送羊入虎口吗？
看到徐辉组出列，李允熥抢在前面，幽幽道：“想当年，中山王全歼元军，力夺太原，平定山西，王保保单骑夜逃……”
徐辉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咬紧牙关……当年父亲徐达西征，何等荣耀，难道自己能说个不字？
这厮真是奸猾！
“至于永平府……”李允熥装模作样的说：“铁铉有意北上备战，理应许可。”
李高煦刚要发作，旁边的李高炽拽了把。
李允熥继续道：“可使铁铉分兵驻守永平府……但铁铉守城得力，野战未必……”
“老九，你可挑选良将，率兵驻守河间府。”
李高煦哈哈一笑，“臣遵命……一旦前方溃败，臣必不使蒙古侵入山东。”
永平府靠近辽东，而蒙古南侵一般是从山西以及北平的西北方向而来，和永平府压根不相干。
但既然徐辉组以这个名字要占了永平府，那也可以，但身后与山东相连的河间府，就必须由燕军镇守。
徐氏在心里琢磨了下，不得不承认，这是个让徐辉组无法反对的理由。
而李允熥揉着太阳穴，觉得心累……朝中要平衡，北地也要平衡，这个皇帝真是不好做！
想到这儿，李允熥下定了决心，松江府那边还是尽快成军的好……如果再这么熬下去，只怕还没出现转机，自己就要被熬的早生华发了！